1 ☆、從別後

月如銀盤，清輝皎皎。

謝衣招呼着幾個年輕人去睡覺，自己卻看着掌心的印章，無心成眠。

此來捐毒，即使拿到了國寶指環，也并沒有什麽記憶複蘇。好像他根本便不曾失憶，來到西域也不過是為了異域采風。雖然神劍昭明的劍柄讓他有些在意，但是……

謝衣很迷茫，他知道他忘記了太多重要的東西。比如他的偃甲圖譜上所寫的——吾畢生之願，唯回護一個人、一座城而已。那分明是他的筆跡，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他是在什麽時候寫下了那行字，要回護的那個人、那座城，又是哪個人、哪座城。他依稀記得他的故鄉是一片苦寒之地，族中平民多受冰寒所苦，是以他才修習偃術。他也模糊記得他的師父的形貌。但是他因何放棄了自己的宏願，淹沒于茫茫人海當中，故鄉具體又是何處，他竟是半點印象也無。

樂無異還在苦哈哈地啃着阿阮新烤出來的兔腿，聞人羽在和夏夷則指手畫腳地商量着什麽，而阿阮正在和饞雞争奪阿貍的食物。

一派無憂。

謝衣苦笑了一下，稍稍欣羨了一回這些年輕人，拍了拍手站起身來。事已至此，何必庸人自擾呢？他已經活得挺長久了，如今跟着這些年輕人再活潑一回也是不錯的。況且，若是能把這一身偃術傳給樂無異，也就不虧負他寒暑幾十載下的苦功了。

他走向抱着肚子湊在聞人羽和夏夷則跟前大喊“救命”的樂無異，正要開口，忽覺沙地震動。

他心生警惕，定睛遠目，果見沙地之中現出了一個無形無相，周身沙石遍布的怪物。

那怪物自稱是流月城中的祭司，話也不多說半句就大打出手。

此等邪靈，物力對其毫無用處，只能靠法術降服。奈何樂無異本身最是法術不精，聞人羽慣常持槍強攻，阿阮的法術多用作治療，整個隊伍中只靠夏夷則一人苦苦支撐。

謝衣看着幾個人左支右绌的樣子，搖了搖頭，下定接下來好好督促樂無異學習法術的決心後，便專心念起咒語來。

千|年|玄|冰驟然成型，凍結住了那個怪物，讓樂無異等人松了一口氣。然而還未等他們繼續下一個呼吸，就有一把劍抵住了謝衣的後頸。

接着，謝衣被一股大力遠遠抛了出去。

無論是靈力的波動還是術法發動的節奏，他都無比熟悉。他仰頭望向襲擊他的那個人。

月色之下，那人恰如那輪孤月，清冷而高高在上。無論是那斜飛入鬓的眉毛，還是寒如子夜的眼眸，亦或是那厚重的玄色衣袍，都好像是刻在他骨血中的印記，即使記憶已經不在了，再見這人，還是會立刻就想起。這人的身份，這人的過往，這人和他的糾葛，以及……他對這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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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該并不曾愛過人，所以不知道對這個人的感情應該歸屬為何種類別，但是再見到這個人的強烈感情沖擊，已經讓他明悟，即便那不是愛，也是牢不可斷的羁絆，困住了他，即使已過百年。哪怕再過百年。

他站起身來，一時默然無語。

“這麽多年過去，本座都已快要忘記了你的模樣。此生居然還能相見，本座真是——三分意外，七分欣喜，個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那人先開了口，魅惑的聲音略顯低沉，帶了些懷舊的意味。

師尊……

謝衣一時有些恍惚。時光荏苒，轉眼百年。然而歲月并不曾在他身上，或者他身上，留下哪怕一絲痕跡。他的恩師，流月城的大祭司，沈夜，仍然是那麽英朗。他并不太記得前塵過往，這讓他有些遺憾，不過他心中明白，他和沈夜，終究要如今日這般刀劍相對。

有些事情一點一點明晰起來，雖然他還是沒有憶起他的最終目的，以及因何他得以離開流月城，但他這百年來辛苦找尋的，的确是神劍昭明無疑。

他靜靜看着沈夜。沈夜說，再見到他，三分意外，七分欣喜。這于他，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從幼年起就承學于沈夜膝下，與沈夜共同度過的日日夜夜，早已融入筋骨。他是想回到沈夜身邊的。可他不能。

沈夜，早已不是從前的沈夜了。

他，大概也不是當初的謝衣了吧。

謝衣又低頭看了看掌心上的紋路。

“不說話？那本座來說。不過先容本座想想，現在應該如何稱呼于你。前代生滅廳主事？現任破軍祭司？還是……本座的好徒兒？”沈夜的面容依舊冷酷，聲音裏卻無端帶上了幾絲嘲諷。

“……”謝衣渾身一僵。他不敢做出任何小動作。任何緩解緊張的動作，落在沈夜眼裏，都将無所遁形。他明顯感到了聞人羽等人的懷疑，但是這并不算什麽。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讓他想要攥緊拳頭的主因。

“往者不可追，你我師徒之義早已斷絕。舊日種種如川而逝，又何必再提？”他說。語氣平穩，不曾有吞音或者遲疑。

他知道，他的語氣中哪怕洩露出一絲絲的不确定，接下去的話，他都不能再說出口了。

因為太傷。

傷人，傷己。

若是沈夜對他絕無半點在乎，他也斷不至于如此。

他分明看到，聽了他的話，沈夜暗沉的眸子中閃過了一絲搖擺。雖然那情緒變化得極快，連一彈指的時間也不曾有，但是他可是謝衣啊。沈夜的情緒，怎能瞞過如影随形多年的謝衣的眼睛？

謝衣說着師徒之義斷絕，心中卻有一種渴望在叫嚣着飛快地滋生。他想再叫沈夜一聲“師尊”。一聲就好。

“這是本座……第二次聽到這句話……”沈夜面無表情，甚至連語氣也回複了初時的平板低沉，可是謝衣分明就感覺到了，那隐藏其中的，如同流月城中終年的苦寒一般讓人無望的，失望。

第二次。

謝衣分明不記得，他曾說過這種話。

心中一片紛亂，謝衣定了定神，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此為古理。足下所謀甚深，謝某……不敢茍同。”

“不敢茍同？謝衣，時隔百年……你想對本座說的，當真只有這些？”月色在沈夜面上敷了一層銀霜，他閉了閉眼睛，似是想要遮掩住混雜其中的情緒，可是如此明顯的動作，反倒漏了他的底。

他終究，還是舍不得謝衣。

謝衣微微垂頭。

此情此景，難受的，必然是他們兩人。然而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他和沈夜所追求的道，實在不能合而為一，而他所要做成的那件事情，也絕對不能放棄。

“若非如此相見，我想說的，何止千言萬語……但事到如今，即便再說什麽，也不過是徒然而已，于人于己又有何益？”

謝衣忍不下心中煎熬，妥協了背過身去。就當是……師尊把信任錯付給他了吧。此次師尊下界，想是為他而來，畢竟樂無異他們不過是無名小輩，若是此番他殒身于此，倒也說不上是不幸。昭明之事，可托付于樂無異，而他的本心，終于能盼得以死解脫。

他實在是，不想再從沈夜口中，聽到所謂的“第二次”了。

“時間……真的是過去太久了。謝衣，雖然你在為師眼裏分毫未改，為師在你眼中，怕是再也不會相同了。”沈夜望着謝衣的背影，似乎是輕輕喟嘆了一聲。

***這一章的對話有些來自游戲本身，某焰沒舍得改，希望大家能夠接受

作者有話要說： 诶嘿嘿，某焰終于忍不住開了新坑，這個只是寫給自己的，希望大家不喜歡也輕點拍磚，我怕疼……

主要是不寫就睡不着覺了，大祭司大人和大偃師大人實在是太萌啦啦啦啦~~

就是這樣~~o(*￣▽￣*)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