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尋個叫寇昔年的人,興師問罪

“世子爺,該起了。”

我迷糊聽見有人喚,覺得周身虛無缥缈的厲害,便不願睜眼探究竟。

待我又要睡着時,不知是誰的手,猝不及防拍在我胳膊上,說不上重卻也算不得輕。

被擾了覺,我只想一屁股做起來,同他好好理論。但我周身沒力,只能想想,勉強眯開點眼睛。

目光所及皆是奪目的紅豔,晃得我不知該如何。

那站在床邊說話的人,是我的小屬下,喚玺林。方才定是他沒大沒小打得我,算定我不會拿他怎麽樣便越發沒規沒矩。

他端着同樣紅豔的托盤,放案上,是喜服。

為何拿來喜服?

玺林撩開床簾好好拴在架上,又嫌棄屋裏太涼吩咐人添炭火,進進出出聲響不小,玺林以為我沒醒,又來推我,“主子,該起了。”

經這小子沒輕重一推,睡得再死的人也精神了。我不樂意哼了聲,伸個懶腰,眼睛沒完全張開懶懶壓着錦被嘟囔問:“幾時了?”

“過五更。”

這樣早,叫人起來,玺林當真不怕本世子罵他!

玺林回答完就不見動靜,正好外頭丫鬟端熱水進來,取帕子在熱水裏浸濕泡了會才擰幹。

我聽到水聲,随即面上濕熱。

玺林最了解我,賴床得很,總要擦了臉才能徹底清醒。熱帕剛着臉,我不由一怔,睜開眼。

好像哪裏不對。

我看了會兒玺林,記憶就在這一瞬間回籠。

我在大雪的隆冬一路北上,尋一個叫寇昔年的人。

他曾是我的夫君,我也覺得荒唐,明明我也是男子卻要嫁做人婦,不過荒唐事并沒有持續多久,我與他後來合離了。

那之後,我過了并不怎麽如意的三年,司家遭仇家誣陷通敵叛國,皇上并沒給我父親辯駁的機會,便要抄家斬首。

不等刑部拿人,父親随阿娘一人一根白绫,死在司家列祖列祖的靈位前。

是夜,我剛從馬場回來。

滿府橫屍,我從沒見過這樣血腥的場景,瞬間吓傻了。猖匪官衙持刀指着我,面色兇惡。

我應該跑才對,可我想看看父親和娘親,何況腿顫抖的厲害,寸步難行。

寇昔年不知從哪裏跳下來,我只覺得這個在我視野裏消失三年的荒唐夫君像從天而降的仙君。

我好像有點想他。

他拽着我的胳膊,跑了很遠。期間騎了一截馬,太快了,吸着呼嘯而過的冷風,涼得我的喉嚨生痛。面上也涼,淚濕了滿面,司家沒了。

終于下馬,寇昔年幫着搓搓我凍僵的臉才回來一些知覺。

這裏應當是海邊,我聽見了海浪翻撞在礁石的響動。

“殿下,上船後別回頭,船家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寇昔年說得很急,我甚至沒反應過來他便要推着我上船。

但追兵跟得很緊,他們似乎意識到我可能要上船跑,一個個開始放弓箭,我與寇昔年瞬間成了圍場上的獵物。

現在上船不安全,寇昔年拉着我暫時躲在老樹背後,月光很淡,他的臉好白。

“寇...寇昔年..”我仰頭喚他,其實我很怕。我只有一個人了,很可能下一刻我也會沒,寇昔年這個讨厭鬼,想丢下我,他曾說心悅我的。

“殿下,別怕。”

寇昔年這樣說着,他的聲音沉沉的。我發覺不對勁,便更仔細的瞧他。

他額上反襯着細密的汗珠,唇色越來越白,我下意識揪着他的衣袖,問:“你怎麽了?”

他中箭了,在後背。

當我收回沾滿血的右手時,眼淚流得比當年要嫁給他那天還厲害。

我怨他接娶我的聖旨,讓司家在都城因我變成笑柄。後來怨變成了恨,我恨他。

可現在,我有點怕,我怕寇昔年也死了,這世上便真的只有我了。

我恨他,他便不能死...

寇昔年從來不會抱我,但現在他把我抱得很緊,虛弱的聲音從我耳邊傳來。

“殿下,司家是冤枉的,但別報仇,你好好活着,好嗎?”

寇昔年在同我告別,這是第一次。

三年前,即便是合離他也不曾說過這樣的話,我便理所當然的覺得,他會陰魂不散在我身邊,哄着我。

“寇昔年,你怎麽了...”我想要他親口告訴我,畢竟這個人在我印象裏總是無堅不摧,不過區區一箭,死不了的。

“聽話,我騎馬将他們引開,等人走了你再上船。”寇昔年聲音依舊溫柔,比今晚的月色更撩人。他看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纏綿,如若沒有追殺,我會以為他想吻我。

讓我一個人走,我當然不肯。

我只覺得鼻頭酸疼了,眼淚還流不完,抱着他不撒手,他是那種會決絕轉身上馬的人,我怕。

“我馬上就來,你先去,在那邊等我,好不好?”

“我恨你,寇昔年,我恨死你了。”

寇昔年收緊手臂,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恨一會兒也好,之後記得忘了。”

我知道,寇昔年準備丢下我了。

我搖頭,船家不知何時過來了,生生将我從寇昔年身上摳下來。那不是船家,是比我哭得還兇的玺林,他拽着我往船邊走。

寇昔年也上了馬,他沒有回頭,我看到那支沒入他後背心的利劍,因當很深,淡色的衣衫染得斑駁。

我想再喚一喚他,讓他記得,我在安全的地方等他來。

出不了口,人哭狠了當真誤事。

後來,我在那處安全地,陽春水鄉等他,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好難等。

玺林第三個孩子會叫我司尋叔叔,我等的寇昔年始終不來,我等他那聲‘殿下’等了十年。

他騙我,我便又怨起他來。

我記得寇昔年的故鄉在北方,辭別了玺林同他的夫人,我想去看看北方一年四季都不會化盡的雪山,也順道尋個人,興師問罪。

但,北方的冬好寒。即便我心裏揣着對寇昔年無盡的怨,也沒能熬過去。大雪徹底淹沒我的視線,阖上眼睛前,我又想起了寇昔年。

我好恨他。

我好想他。

我在漆黑的夜飄了很久,正因為是飄着,我才确定,我死了。

有個喚陌什的鬼差,除了面目慘白也沒有多兇神惡煞,他說帶我去投胎。

我當即拒絕了他,還沒有找到寇昔年,我不能去投胎。

拒絕得多了,這個鬼差便于我玩到了一起。他知道我要尋一個人,卻不幫着我尋,作為朋友,他這樣屬實不厚道。

我依舊每天都在奈何邊一個個辨着從上邊來的人,有時候會怕,若寇昔年老了,我辨不出該如何是好。于是陌什就陪在我旁邊,來一個人便告訴我,姓氏名誰。

有一次遇到個同名同姓的,我激動壞了,眼淚還沒出來,發現是名老婦人。

瞬間又失魂落魄起來。

陌什是只好鬼,他看着我難過,正忙着也來陪着我。我從沒見着過他那本黃皮冊子,問他是何物,他道是契約冊。我頓時來了興趣,想要他給我看看。

他不許,我便搶。

他沒能搶過我,慌忙看了幾頁,我便怔住了。

不僅有寇昔年的名字,上邊還有個紅叉。陌什搶得很快,我卻看到了,問他:“什麽叫永世不得善終?”

陌什嗆住了,支支吾吾不肯說,我又問一遍。他是一只好鬼,見我快哭了便全盤托出。

原來,在很久以前,我遭天譴,注定生世倒黴短命,寇昔年則是金枝玉葉的貴人。

他在我不知道的某一輩子,用生世不得善終換我平安富貴長命百歲。

所以,他不得善終,十年前護我離開那個夜便死了。

我沒有鬼哭狼嚎,卻将陌什吓出鬼形。他說他幾百年不做人,見着人哭就心煩。

于是,他在我身上塗塗畫畫,不過奈何送我重返人間,陌什當真是一個極好的鬼。

這便是我醒來無力的原由。

“已經五更了,寇府接親的該來了。再磨蹭你衣裳都來不及換!”

思緒讓玺林拉回,他拉我起來,幫着我穿那雙鮮紅靴子時,我猛然一驚。

陌什送我回了同寇昔年成親這天,我終于要找到他了。

直到罩上紅蓋頭,讓人扶上婚轎,我都發着蒙。不知為何,我心裏慌張得很,又不是第一次同他成婚,竟讓我緊張成這樣。

天飄着雪,很冷。

炮仗聲噼啪,歡聲笑語不斷。可我手心卻熱出了汗,心跳就快沖出耳膜,揪緊了廣袖都緩解不了。

我想起了件事,擡手撫在心口,陌什說這裏刻了個名字。我永生永世都忘不掉這個名字,這個人。

他予我長命百歲,我陪他善始善終。

算起來我是第二次嫁給寇昔年,上輩子是皇上下的旨。我父親怡親王縱然疼我也無可奈何。

我也料不到,我一個男子竟成了政鬥的犧牲品。

難道,因為我生得太好了?

我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的世子爺,前十八年都被衆人捧在手心護着。

皇上下旨,寇昔年遵旨。

其實這本不該怪寇昔年,可是我不懂,更不能接受,當年,我發誓恨寇昔年一輩子。

确實是一輩子。

就這麽想着我來了困意,或許起早了亦或是才從地府回來,我總覺得累,胸口也蒙得厲害,四肢不甚有力。

迷糊間聽見玺林在喚我,睜開眼就見喜蓋下漏出半個紅蘋果,聽玺林輕聲道:“世子好生拿着,莫要吃了。”

玺林知道我不樂意結這個婚,他覺得這個婚門不當戶不對,堂堂世子怎麽能嫁給一個宦官後代當夫人!

但這是聖旨,抗旨不遵是死罪。

我打起一點精神來,抹了抹手上的汗才去接那個紅得滴血的蘋果。

蘋果同上輩子生得一模一樣,只不過上輩子我将這蘋果直接丢出窗,喂了狗。

現在我舍不得扔,默默捧着蘋果許多思緒又湧上心頭。

我好想寇昔年,恨不能掀了蓋頭讓他再抱一抱我。那個被追殺的夜,寇昔年只是短暫的抱了我一下,我便在後來的日日夜夜不辭疲倦反複回味,我也不知是怎麽了,話本說這叫犯了相思病。

我不信,我只是有點念他罷了,還是恨他的。

直到轎子停下,簾子讓玺林撩開我才又回過神。接着一只素白修長的手伸過來,我愣着不敢動,他便一直伸在我的蓋頭下。

“主子?”玺林見我久久沒回應,提醒我。

于是,我擦了把手汗,将手放在他的手心。北方的天寒,但是北方人的寇昔年手好暖。

他只用大拇指很輕得握着我的手指,說是握,不若說是碰着。

即便這樣也很暖,這股熱氣直通過脈絡傳到我心間,就這麽燙了一下,我擡頭想看他。

蓋着紅蓋頭什麽也看不見。

寇昔年:“當心”

聲音柔潤,握成了扶。炮仗聲炸開,吵得人心慌,寇昔年的‘當心’我聽得最清楚。

有人遞了紅綢到我手裏,我更慌了。上輩子由于我不配合,這些流程皆免了,現在實在是手生。

“一條紅絲綢,兩人牽繡球。月老定三生,牽手到白頭。”

聞言,我捏緊了這紅綢。司儀那句“牽手到白頭”一出,我臉好燙,一定紅透了。

往前走着,寇昔年忽然扶住了我的後腰和手肘,“當心腳下。”

是火盆。

“借來天上火,燃成火一盆,新人火上過,日子....”

我無心司儀念的詞,滿心都是寇昔年擱在我腰上的手,這種感覺好奇妙。

後來便是拜天地。寇昔年放開了我,我本想湊近他。聽司儀說:“一拜天地。”

我便不敢動了,乖乖看着蓋頭下的一方小天地,寇昔年如何,我便如何。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我認認真真同寇昔年跪下,叩拜時蓋頭險些落下,寇昔年眼疾手快穩住了,我也得以看到他俊白的下巴。

“二拜高堂”

....

“三拜夫妻”

...

“入洞房”

這以後我與寇昔年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比上輩子還要名正言順。

====貳兩肉

司尋(受)×寇昔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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