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做了個春夢
進了洞房,人都出去了,我規矩坐在床邊等寇昔年。原來,女子在洞房裏等夫君是這種感覺,想他快點來,又怕他來了不知說什麽。
玺林說紅蓋頭需要新郎親自揭開,還需喝合卺酒這才算成了夫妻。
我怕了,上輩子總歸是我負了寇昔年。
這樣想着又過了一個半時辰,外頭天黑透,丫鬟進來點了蠟又退身出去。
今早起來我喝了碗白粥再未進食,這會兒困倦又餓得睡不着。
門适時推開,我以為是寇昔年來了,端坐着沒敢動。
“世子,老爺那邊還有一會兒,命奴婢送些吃食來。”
不知說是失望還是感動,我“嗯”了聲,直到丫鬟退出去我也沒去動吃食。
蓋頭還沒取下來,寇昔年怎麽還不來和我喝合卺酒。
肚子抗議一般又叫了幾聲,我拍拍肚子起身坐到桌前,也不揭蓋頭,慢慢吃桌上的甜糕點。
我打小喜甜,特別是這桃花酥。
這種味道的桃花酥只有寇府有,上輩子我同寇昔年合離後,尋遍了天下廚子再也吃不到這味道。
不知怎的,眼角就濕了,我哭着就停不下來。
上輩子與寇昔年合離後,我好像也沒有想象中的快樂,甚至夜裏會不習慣,踹掉的被子沒人幫着再蓋上,只得凍醒了自己滿地找被子。
哭着便更累了,撐不住腦袋小心趴在桌上,預備小睡一下。
模糊覺得有人将我捏在手中的桃花酥奪了,手心泛癢,繼而是嘴周遭。
寇昔年抱着我,我能覺察出他的小心翼翼,離得這樣近我都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他将我輕輕放榻上。
我裝不下去便掙了眼,望着他。
門适時被推開,“老爺這是合卺酒。”丫鬟将托盤放下未多做停留,轉身帶了門。
寇昔年沒有動作而是看着我,我知他的顧慮,若我不願喝,他會即刻将酒撤下去。
但,合卺酒我要喝的。于是我自己下床,給他倒了一杯。
“來。”
我将酒遞給寇昔年,寇昔年的身子一頓。我的心也跟着痛了一下。我到底給他留下了怎樣難言的印象,竟讓他這般…
而後我要幫他寬衣,他好像更為震驚了。但是,我笨手笨腳的,最後還是他自己将那一襲紅喜服脫下來,連同着我的一起。
我除了會當個吆五喝六的世子爺,好像什麽都不會。
直到躺到榻上寇昔年都有些愣,他蓋好我兩人面上的被子,規規矩矩的睡好,中間至少還能容下一個體格健壯的漢子。
我沒和他睡過一張榻,此刻心裏慌張的很,不知洞房夜兩個男子該做什麽,被子下的手又開始冒冷汗了。
是冷汗,我現在很冷,身上哪裏都冷。
我和他誰也沒說話,就這麽冷了許久,睡意都冷沒了,旁邊人的呼吸漸漸均勻起來。
于是,我壯着膽子,一點一點挪到寇昔年身側,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稍微貼着一點都覺得他暖和。
我睡不着,便趁着他睡着大方看他。月光襯着寇昔年真好看,他生得溫潤爾雅,眉眼如畫般,鼻梁高挺,柔順光潔的下颚線....
還有唇,寇昔年的唇潤潤的。即便從前我不愛他也覺得他的唇好看。
現在想起,無論我如何鬧脾氣,他總要先認錯哄我遷就我。我也确實恃寵而驕了,他越這樣我越要為難他。
這麽好的寇昔年,為什麽上輩子我視而不見了呢。
這樣想着我忍不住湊臉過去,我想親他,洞房夜怎麽能什麽都不做,但只剎那便縮了回來。
我像個偷東西的小賊,動作不快點就要被人發現。最後只得埋首在寇昔年身側,臉燙得厲害,心裏前所未有的羞。
寇昔年熟睡翻身,這一翻,将我的身子整個籠進了懷裏。突如其來的變故吓我一跳,以為他就要醒了。于是一動不敢動,就這麽不敢大口呼吸的呆了很久。然而身旁的人沒醒呼吸依舊均勻。
我才深深吐出口氣,擡臉接着看他,周身也不覺着冷了,寇昔年睡覺會壓人,倒是頭一次知道。
我悄悄擡手摸寇昔年的臉,呼吸全噴在了面上,帶了些酒氣,我覺得想要些什麽,但我抓不住那絲感覺。
我…想親他。
只敢想着。
就這麽摸着我眼皮子越來越沉,不知何時睡熟了。
第二日,光亮晃着了我的眼,心裏記挂着事猛睜開眼,一摸身側,冰涼一片。
上輩子,寇昔年讓我氣得新婚第二日便接差事,早早走了。一走便是好幾月,當時我還偷着樂,可現在,我心裏有些難受,是那種新婚被冷落的難受,堵着嗓子裏說不出來。
愣怔一瞬,我慌忙爬起來,興許他還沒走,我要留一留他。
房門驟然打開,我橫沖直撞與進來的丫鬟迎面對上。
那一壺熱茶盡數灑在我手腕上,腳下不穩,我撲進了碎渣堆裏。用手撐着才讓我這張從小被誇到大的臉幸免于難。可我的手,不僅燙紅了還割了個大口子。
我疼得想哭,血淌了滿地,但我一哭必定要吓着寇府這個小丫鬟。但我忍不住,于是,我使勁流着眼淚說:“我沒事我沒事。”
還是吓着了丫鬟,她慌忙跑出去,再回來身後不僅有玺林,還有寇昔年。
我滿面的眼淚該是難看死了,不過,他還沒走,太好了。
他看着我一時沒說話,我更委屈了,他為什麽是這樣無可奈何的表情,我一點不喜歡。
玺林原本想扶我起來,可我心裏揣着氣,默默從地上爬起來。滿地的碎渣,我沒穿鞋,可我不願自己看起來太可憐,大步就要往回走。
寇昔年忽然從後将我拎了起來,其實是抱,但他的表情就像拎着無關緊要的東西,我更委屈了,又想哭。
他可能覺得自己比大夫還厲害,拿着紗布幫我包紮,面色溫溫潤潤帶着距離,我依舊不喜歡。處理好一句話不說出去了,我和他當真一句話也沒說。
等人出去玺林說:“世子,你不喜歡,也別傷害自己呀。痛的是你,威脅不了人。”
我聽不明白,我何時傷害自己了,明明是摔的。
渾噩洗漱完,我穿了件相對素雅的錦袍又圍了件絨鬥篷玺林才放我出門。
昨日的雪越發大起來,在地上厚厚積了一層。
我想尋寇昔年,我怕他悄悄走了,尋到了即便什麽不說看着也好。可當真正要看到人時,我又怕了,忙将走出去的玺林拉回來在牆角站定,手指放在唇邊,示意他禁聲。
“這是....?”
我忽略玺林的疑惑,往回走:“這樣不好。”
寇昔年會覺得我很粘人。
正當玺林還沒反應過來之際,餘管家跑過來喚住我:“世子殿下,老爺說天冷讓您別急着回去,去前廳暖暖身子。”
“我不打緊..”
不能過去,知道寇昔年沒走就行。
拐角寇昔年大步過來:“殿下在風口做什麽?”
他的聲音一出,我便不知如何說,也不敢再往回走。低頭看着手上的白紗布,被寇昔年包的很仔細,不松不緊剛剛好。
“既然來了,去前廳暖暖身子,早膳馬上備好。”
他的聲音依舊溫潤,我耳朵癢癢的,心也是。老老實實跟着他去前廳。并肩走的,中間卻擱着一人寬的距離。
我默不作聲的拉近些許,正好能擦着衣角。想起寇昔年剛剛叫我“殿下”,我覺得不妥,太生分,便道:“無需叫我殿下 ”
寇昔年腳下微頓,看我。
“喚我小字,衡時。”
寇昔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他點點頭繼續往前。
該死,就這麽一個笑,我竟看愣了。
到正廳寇昔年吩咐人拿了手爐給我,又去忙了。到底暖了些,我抱着手爐打起瞌睡來,可能在地府飄久了,好累。
一夢又回到那奈何橋上,陌什用偌大的筆劃了寇昔年名字下那行墨色小字:生世不得善終。
我當時才是鬼哭狼嚎,我怨我自己。陌什興許習慣了,沒吓出鬼形。
面上有暖意,我哭醒了。
寇昔年半蹲在我面前,他撫着我的臉,其實是在幫我拾淚。
我久久不語,只是擡手覆上他的手閉上眼,這時候看到寇昔年只會讓我更想哭。我原本不是愛哭的人,不讓自己受半點委屈,睚眦必報…
“想家了?”寇昔年問。
我看到他眼中的不忍,為什麽有不忍,我沒想家。
眼淚一流便覺得心裏又委屈起來。
我傾身靠這寇昔年肩,不由哽咽點頭。這動作很親密,可我就是想挨着他。
兒時我曾見過寇昔年,他總以為我是小姑娘,我想跟着去騎馬非不許,只說女孩子不能學騎馬,得學女繡。
我只記得當時我哭了好久,好幾日也哄不好,見着寇昔年就抱着胳膊咬。
縱然如此,我還是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跑,哥哥哥哥的叫。
此後,再見便是現在,我長大了。
皇上賜婚,寇昔年乃是宦官的後代,權重位卻低,人人都說他高攀我,那時候我也這麽覺得,便一點也不喜歡他。
怕我念家,寇昔年輕柔說:“等忙完手上的事便回一趟榮陽城,好不好?”
“你會與我一起嗎?”
寇昔年一頓,沒說話。
我說:“我想,你和我一起。”
他又頓了會兒,應允我。我靠着他不願直起身子,在他耳邊很輕的叫了一聲“年哥哥”
很輕很輕,寇昔年該是聽不到的,正因如此,我才想叫一叫,兒時的記憶一下子被喚醒,那時候我很快樂。
“後來你學會了嗎?騎馬。”
我側着臉看他,原來他聽見了,也記得曾欺負過我。
“學會了刺繡。”
我後來确實只學了刺繡,白帕子上繡了朵桃花。那是我央求娘親一針一針的教我繡的,不過那時我并沒有多想。
我只是覺得年哥哥要走了,年哥哥喜歡刺繡便繡一個送給他。但最後因為太醜,看不出桃花模樣,或者說亂麻更為确切。
那帕子扔哪去了我也不知道
把淚全抹在寇昔年肩上,我擡起頭來。寇昔年握着我的手,我這才覺得,我的手原來很涼。
“餓不餓?”
我盯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發愣,剛要說話,發覺寇昔年要縮回手,我心裏一跳,忙抓住他的手。
“哥哥…”我的心一瞬間跳得很快,我不願想上輩子那樣冷冰冰叫他的名字或是諷刺的叫他朝廷走狗。
能叫的只有哥哥,放下偏見後的唯一能叫的昵稱。
寇昔年好像慌了,他不敢直視我。
直到幾年後我問起,寇昔年說,慌神的這一刻他和離書都想好了。
寇昔年瞬間失魂落魄起來,這神情只在我當年出言羞辱他時才會出現。
我知道他在亂想什麽,起身緊緊拉着他的手:“哥哥,我餓了。”我不願寇昔年再胡思亂想,寇昔年本質不是個自卑的人,偏面對我時總一副卑微到塵埃裏的模樣,我當年簡直太壞了。
以前我不知,便覺得寇昔年表裏不一,小人做派,變着法的闖禍折騰他。最過分的一次也是他們合離那次。
我給他下情。藥哄他喝了扔青樓裏,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不知。
寇昔年也許真的生了氣,答應同我合離。合離書到手他都不曾再見過我。
現在回憶起來我很痛,我的做法連畜生都不如。
飯菜都是我的口味,榮陽城來的一點辣都沾不得。但寇昔年是個土生土長的建安人,無辣不歡。
這一桌子寡淡如何能下咽,我心裏尋思的事兒就顧不上那粥涼沒涼,舀了一勺直往嘴巴裏送。
我燙的舌頭都麻了。
奈何到嘴裏也不好直接吐出來,就這麽不能咽不能吐的燙着。
寇昔年忙催着我吐出來,我偏不,醞釀着就吞了下去。
玺林頓時搖頭,我知曉那小子定在心裏嫌棄我了。
寇昔年是東廠提督幹兒子寇宇的親兒子,禦龍衛的頭。
官高相應的擔子就大,他總要全國各地跑,上輩子我巴不得他直接死在外邊,也就沒怎麽在意他到底出門在外好是不好。
寇昔年會寄家書,但我從不會看,往往剛到手就直接燒了。
我當真是畜生!
又是一夜,寇昔年進了宮,半夜了也不見回來。我躺在床上冷得翻來覆去睡不着。建安城的冬天比榮陽城的冬天難挨許多,不是冷而是刺骨寒。
經上輩子,我畏寒得厲害,裹緊了被子手腳仍舊冰涼。
後半夜我挨不住了,凍着也昏沉睡去。
迷糊間落進了個溫柔鄉裏,我終于暖和點了。
我做了個春夢。
寇昔年躺在我身旁摟着我,我伸手緊緊抱着他的腰,迷糊喚他。忍不住用臉去蹭,唇間一瞬柔軟就要離開,我纏着不放。
這個吻好真實,我周身不舒服,又想要些什麽了,還是說不出,只想寇昔年抱我緊一點,我舔了舔唇瓣擡手去捏他的耳垂。
這習慣是兒時帶來的,我睡了喜歡捏旁人的耳垂,兒時,我來建安城那小半年就是捏着寇昔年耳垂睡過來的。
這個小小習慣再沒人知道,我雖驕縱卻看着清冷,醒着又怎麽可能去揪別人耳垂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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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