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将逝四

第37章 将逝 四

陳朽的紋身店緊挨着街道,定定立在拐角處,純黑的外牆壁上繪着白色的紋樣,在同一色調的門店街上格外顯眼。

這家店沒有牌匾,玻璃窄門邊兒上挂了個鐵制的告示牌,寫着一串數字——是謝競年早已經背的滾瓜爛熟的電話號。

店裏除了一扇透明玻璃門就只有兩個小窗,但室內卻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昏暗壓抑。大概是陳朽裝了許多盞吊燈的緣故。

小二層閣樓上的陳朽聽見開門聲兒探頭往下看,手上還套着黑色的手套,應該是有客人正在忙。

謝競年仰起臉沖陳朽笑了笑,乖巧地走到一樓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室內裝修是和外面截然相反的純白,偶爾冒出些其他顏色的物品點綴。比如謝競年屁股底下坐着的沙發就是黑色的。

牆壁上沒有任何花紋,挂着的全部都是陳朽的紋身手稿,用一個又一個黑色的小圖釘釘在牆上。

密密麻麻的漂亮圖案幾乎快要鋪滿了一整面牆。

就在謝競年愣神的功夫,陳朽指節彎曲,輕輕敲了敲木制的黑色圍欄,從樓上垂下眼看他:“幫我倒杯水上來。”

“哦、好。”謝競年慢悠悠地起身,茫然地望了一圈兒,愣是沒找着在哪兒接水。

陳朽告訴他往前走——可是他四周全部都是客廳的牆壁,無路可走。

“朽哥,前面是牆啊。”謝競年退回去,擡頭道。

陳朽這次頭也不回了,在機器嗡嗡運轉的雜音裏笑罵:“仔細看,暗門,小傻逼。”

謝競年羞得耳尖兒發熱。這就跟上一次陳朽帶他去酒吧一樣,找不着門。只是這次要好上許多,至少沒撞在牆上撞得腦門兒疼。

他在閣樓下的牆壁上摸索了半晌,終于推開了幾乎和白牆融為一體的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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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的空間出乎意料的大。最左邊擺放着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桌子,以及飲水機。右手邊是透明隔間的淋浴室和洗手間。

謝競年曾經一度以為,陳朽住在紋身店裏就像是乞丐睡橋洞那樣環境艱苦,結果沒想到現實和他構想的畫面相差十萬八千裏。

陳朽的客人是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男人,穿着白襯衫,看起來斯文得很。謝競年瞥了眼他做的圖,和斯文半點兒不搭邊。

估計是快做完了。一條黑綠色的長蛇盤踞在他的小臂上,深紅的蛇眼正靜靜凝視着謝競年。

他愣了一下,把水遞給陳朽。

陳朽沒接,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你想躺着也行,餓了就點外賣。”

“嗯。”謝競年放下水,想也不想直奔陳朽的那張單人床。

剛剛進來看見的第一眼他就想躺上去了。

陷進柔軟的枕頭裏,鼻尖充斥着陳朽身上的氣味。

謝競年聽着陳朽送走客人,又跑上樓坐在一邊看他收拾器具,又碰了碰他的花臂,輕聲道:“朽哥,你也給我紋一個呗。”

陳朽皺着眉扭頭看了他一眼,沒吱聲,語氣平淡地轉移了話題,說吃完飯要去游泳館游泳。

“我不會游啊。”謝競年反應過來陳朽大概是不愛聽他要紋身這話,頓了一下又說,“……我也沒有泳褲。”

“到那兒讓你親哥給你買。”陳朽叼了根煙,随手夾在指尖,把自己的手機扔進他懷裏,“黃焖雞不加辣。”

“哦。”

兩個人吃完飯便打車去往游泳館,周衍同早已經換好衣服下了水在池子裏游上了。

“喲!”周衍同浮在岸邊,擡頭打量謝競年,手心捧着水就往人身上撩,“我弟弟可真白!”

“衍哥!”謝競年往後退了一步,正正靠在了身後的陳朽身上。

夏天的溫度本來就高,即使剛剛沖了澡也沒辦法消去陳朽身上的熱度。謝競年的後背緊緊貼在陳朽胸前,肌膚相觸,更讓人燥熱不安了。

陳朽給謝競年找了塊漂浮板,讓他抱着在池子裏玩兒。

謝競年看着陳朽和周衍同比賽似的在水裏搶着游,濺出的水花撲了他一臉。

他抹了把臉的功夫就看不見陳朽的身影了,只剩下周衍同還在撒歡兒似的繞着圈。

“怎麽弄的?”

身後突然傳來陳朽的聲音,随後謝競年就感覺到他的後背貼上來一股熱源。

大概是陳朽的手。摸在他一道又一道凹凸起伏的疤痕上,順着肩胛骨一路落到腰間。

那些都是謝老三以前喝醉時耍酒瘋弄出來的。是被摔碎的啤酒瓶子劃出來的痕。

他很少看自己的後背,那些疤也早都痊愈。可如今再被陳朽這麽一摸,他卻又覺得自己的後背陣陣發痛,水花從身上滑落都像是它們流出來的血。

“以前跟人打架弄的。”謝競年抱緊了泡沫板,感受那粗糙的指腹在後背上輕輕游走,半合上的睫毛不住顫着。

“嗯。”陳朽低沉的嗓音好像裹了一層氣泡水,短暫的在謝競年耳邊停留了一會兒。

“那時候和你提紋身的事兒,就是想蓋這些來着。”謝競年泡在溫涼的水裏也感覺熱得慌,笑道,“朽哥你收費貴不貴啊,我看看還得攢多久。”

陳朽收回手,沒了聲音,隔了很久,謝競年差點兒就沒忍住回頭去看了。

“不貴。”陳朽說。

說完他就扔下謝競年,轉頭埋進了水裏,又崩了人一臉水。

“弟弟過來,來,哥教你游泳!”周衍同游過來拉着謝競年的泡沫板,帶着他從泳池邊緣漂到了池子中間。

這個時間段人少,泳池中央留出來一大片空處。

周衍同大概是真的想教會他,講得口幹舌燥,恨不得低頭猛喝幾口泳池裏的水。

“陳朽幹嘛去了?”周衍同看了一圈兒道,“他咋還游呢,今天吃槍藥了?”

“不知道。”謝競年下巴放在泡沫板上,指尖劃拉着水,不時有幾串水花撲到周衍同臉上。

那周衍同能幹嗎?他得還回來啊。只是還的有些大勁兒,直接把人頭發澆了個透。

陳朽瞪了周衍同一眼,領着謝競年找地兒去吹頭發。

謝競年站在鏡子前,陳朽就坐在後面的長椅上看他。

他一直盯着少年人白皙幹淨的後背上那幾道。他原先只知道人手臂上的那條疤,他們相遇那一晚血淋淋的傷口。

就好像弄髒了外皮的一塊糖。那些污漬蓋不住他的漂亮,總引着人想咬上一口,可當真的把它含進嘴裏才發現,他連芯兒都是酸的。

這股酸勁兒直直從舌尖兒竄進了陳朽心裏,酸得他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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