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将逝五

第38章 将逝 五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暑假即将到來,伴随着聒噪的蟬鳴聲,教室裏的學生個個心裏長了草似的不安分。

說是自習課,但季合一不怎麽管紀律,悠閑地坐在講臺上喝菊花茶。

謝競年就坐在風扇底下,汗水覆了滿身,再一吹風,隐隐有要感冒的架勢。

頭昏腦漲,渾身難受,但想着的卻全都是陳朽。

那天他吹頭發的時候從鏡子裏一直看着陳朽——

陳朽的眼睛緊緊盯着他,裏面仿佛蘊了無數疼惜和憐愛,就那麽柔柔地包裹着他,看得他心底蕩漾。

謝競年不敢細想。他怕那都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從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這個錯覺每晚都要來他的夢裏晃上一圈兒,勾得人睡不好覺。

賈飛塵的手伸在書桌膛裏,正用趙雲在王者峽谷裏制裁主宰,抽出空兒看了謝競年一眼:“俺們謝總這是咋了?”

謝競年身邊兒這些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都被陳漢霖給帶壞了,全是一口一個謝總的叫。賈飛塵仗着自己和謝競年坐同桌,離得最近,就屬他叫的最歡。

謝競年沒搭理他。

“你是不是穿太多了捂的啊?”賈飛塵見謝競年一直揉腦袋,以為他悶的慌,“這一陣子就沒見你露過胳膊,你這衣服焊身上了啊。還是咋的,你不好意思,怕人看啊?”

自從賈飛塵沉迷游戲之後就把自己嘴皮子磨得更上一層樓,現在就是和莊傑也能比一比了。

“沒有,就是有點困了。”謝競年躺在胳膊上背對着賈飛塵,“我穿多少用你管?”

耳邊傳來英雄陣亡的提示音。賈飛塵放下手機,湊過來小聲抱怨:“你這人咋這樣呢?我這不是關心你麽,怕你再給自己悶出個好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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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競年坐起來看着他,贊同地點點頭:“嗯,沒錯。我有病,想用校服外套給我自己悶死。”

不等賈飛塵下一句話說出來,謝競年就三下五除二地脫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貼了兩塊膏藥的手臂。

早就料到賈飛塵會問為什麽貼膏藥,謝競年掏出自己事先準備的借口胡亂搪塞了過去。

桃色CD自從招來鍵盤手小寞之後就一直特別活躍。最近又接了一場live house演出,準備找謝競年一起玩兒。

雖然姚奚嘴上說是因為陳朽沒時間去才找的他,但謝競年怎麽會想不到是陳朽有意想讓他去的。

Live house的演出時間剛好在謝競年放暑假的前兩周。因為他之前在省賽裏拿到了一等獎,所以學校特許他免去了這學期的期末考試。

謝競年和姚奚他們早已經定好了排練的日子,還沒到約定的時間就早早來到了練習室。

桃色CD的練習室在一家唱片店的地下室。幽黑的下行通道位于唱片店旁邊的小巷裏,除了太陽照到的一小塊兒就再沒了光亮,謝競年只能打着手機的手電筒摸索着下樓。

木制樓梯大概是年久失修,踩上去咯吱作響,甚至還有一塊兒木板直接在他腳下斷裂開來,讓他差點兒踩空從樓梯上滾下去。

謝競年的心跳很快,即使是在清涼的地下也惹得他直冒冷汗。

尤其是他一路大冒險似的到了練習室,姚奚卻輕飄飄地丢下一句唱片店裏有下行電梯。

謝競年放下吉他,整個人癱在小沙發上半天回不過神。

姚奚和錢珂兩人的關系向來不避諱別人。此時姚奚正坐在錢珂懷裏,纏着她要看人手機裏的某音都關注了哪些女主播。

“沒看。”錢珂無奈被搶走了手機,兩手空空地抱住了姚奚細瘦的腰肢。

就連冬天的時候姚奚都能穿吊帶裙,更別提夏天了。她坐在錢珂懷裏,穿着很短的熱褲,上身穿的是幾乎快遮不住什麽東西的抹胸,偶爾動一動,那白皙的皮肉就晃得人眼熱。

謝競年只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視線只能尴尬的滿屋子亂轉。

等到鍵盤手小寞姍姍來遲,早已經到了午飯的點兒。幾個人吃了頓唱片店隔壁的麻辣燙,又回去一直排練到了晚上。

陳朽的紋身店不分早晚,顧客都一樣多。謝競年進屋時就看見樓上和樓下零零散散地坐着好幾個人。

陳朽大概是在忙,沒注意到他進門。一個長相斯文的陌生男人斜倚在樓下的沙發上,姿勢慵懶,語氣熟稔地招呼他:“陳朽忙着呢,你先坐一會兒?”

說着他直起身子,拍了拍身邊空出的沙發位置,全然是一副和外表大相徑庭的輕浮樣子。

男人似乎對謝競年格外熱情,自打人坐下之後就不停地試圖跟他搭話。一會兒問年齡,一會兒又問在哪上學,什麽都扯着他聊。

謝競年聽他的語氣,以為他和陳朽很熟,一時也不好意思直接走人,只能硬着頭皮接話。

“過來。”陳朽站在二層閣樓,兩條花臂搭在圍欄上,逆着光向下看,語氣略有些強硬。

男人以為陳朽在和他說話,站起來理了理衣服:“這麽快到我了?”

他剛要擡腳上樓梯就又聽陳朽說了一句:“過來。”

這次的語氣更重了。

謝競年和陳朽對上視線,第一反應就是感覺陳朽大概是有些生氣了,但他又不知道原因,只能略過男人三步并兩步跑上了二樓。

陳朽還沒忙完,從工作臺下面抽出個塑料凳子給他坐在旁邊。

謝競年一直都覺得陳朽認真時候的樣子特別有魅力。無論是彈吉他的時候,唱歌的時候,又或者是紋身的時候。

當機器嗡嗡運作的聲音驟然停下時,陳朽低着頭換顏料,語氣淡漠:“少和他來往。”

謝競年直聽的一頭霧水。

他是誰?大概是樓下的陌生男人。但他們兩個也不過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實在稱不上來往。而且那個男人不是陳朽的朋友麽?

這些話謝競年沒問出口,只是點點頭乖乖應下:“我知道了,朽哥。”

桃色CD的那場live house就在本市。

演出當天,謝競年匆忙出門,只穿着身黑色的半袖和短褲,一條手臂上還歪歪扭扭地貼着兩貼膏藥。

陳朽握住他細瘦的小臂摩挲,問他:“遮起來了?”

“嗯。”

謝競年等陳朽放開他便收回手,沒忍住又摸了摸剛剛被陳朽碰過的地方——這兩貼肉色的膏藥下面藏着一條蜈蚣似的醜陋傷疤。

陳朽又打量了他一通,從自己的脖子上摘下裝飾作用的項鏈給謝競年戴上:“去吧。”

想了想,待謝競年走出門時又叮囑他注意安全。

Live house的現場依舊人潮擁擠,謝競年坐在臺上調試電吉他,突然感覺到揣在褲兜裏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拿出來一看,是賈飛塵的消息。他發來了一張照片,正是謝競年坐在臺上的樣子。

緊跟着又是一條消息。

「你看這人長得像不像你?」

謝競年擡頭看了看,半天才看到淹沒在人群中段的付雪。

于是他便給賈飛塵回了一條語音:“傻逼,那就是我。”

緊接着,在賈飛塵迷茫的目光裏,謝競年在臺上遙遙沖他豎了個中指。

看口型就知道,賈飛塵肯定是爆了個粗口,還連忙拉着付雪不知道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麽。

姚奚他們的演奏風格特別迷幻,不止在臺下聽時是這樣的感受,就連在臺上謝競年也覺得自己就快要陷進去了。

下臺時他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有些恍惚。

直到看見賈飛塵微信發來的一連串“卧槽”才有了實感。

仨人約定在商場門口碰頭,賈飛塵一過來就錘了謝競年一拳:“你行啊你,這都瞞着我們不告訴!”

付雪跟在賈飛塵後面不住地偷偷打量着謝競年,也同樣是對他這副樣子感到詫異。

“我也沒想瞞着你們啊。”謝競年捂着被打疼的胳膊說。

“放屁吧你就!”顯然,賈飛塵是受刺激不小,激動壞了,“要不是雪兒說想看演出,我能逮着你麽!”

謝競年說不過他,被迫從琴包裏拿出紅白相間的電吉他抱在懷裏,跟倆人擺拍合影。

謝競年直笑得臉都僵了,旁邊還有不少路人駐足圍觀。見他手裏抱着個吉他,大概是把他當成某個小明星了,甚至還有過來和他要簽名的。

好不容易擺脫了圍觀群衆和賈飛塵,謝競年走出商場才發現天色昏暗,還下起了綿綿細雨。

手裏的電話突然響鈴不止。

他這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陳朽。幸好沒有讓他來接,不然朽哥大概也要和他一塊兒挨澆了。

接起電話時傳來的是陌生女人的聲音。

或許是下雨天信號不太好,謝競年只斷斷續續聽懂了幾個詞。

謝重國、市醫院、病危——

謝重國?

謝競年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過謝老三的本名了。

他用了将近兩分鐘的時間來反應這通電話裏所包含的內容。

謝老三,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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