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逝去

第39章 逝去

謝老三死了。

謝競年渾身都被雨淋得濕透。他坐在醫院的走廊裏,懷裏抱着同樣被打濕的電吉他。

醫生說謝老三死于肝癌。

謝競年趕到醫院時就連謝老三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謝老三死了。

水滴從謝競年的睫毛上掉落下來,撲閃着自顴骨蜿蜒而下。

他怔愣地坐在那兒,用力抱着電吉他的手臂因為長時間不過血而變得僵硬發白。

那兩貼膏藥被打濕後糊在小臂上格外不舒服。謝競年下意識地想要撕掉他們,那一瞬間的疼痛刺醒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将電吉他放到一邊,貼牆立好。另一只手拉着已經被他扯開的膏藥一角,再用力一扯。

很疼。

謝競年想,謝老三死的時候會不會也很疼呢。

大概比他疼的要多得多。

謝老三其實是個很怕疼的人。以前他做飯時不小心被油崩到了胳膊都能呲牙咧嘴地嚎上好幾天。

謝競年或許也遺傳了他的怕疼。從前每一次謝老三打他的時候都疼得他想哭。

謝老三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用人渣這個詞來形容他會更貼切一點。他對謝競年的打罵就好像每天吃飯一樣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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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競年恨透了他。

一道又一道猙獰醜陋的傷疤、學校裏同學們的肆意嘲弄、烙印在他身上永遠也抹不掉的污點……

謝競年上初中的那幾年是謝老三打他打的最狠的一段時間。那時候謝競年格外叛逆,身無長處,只能和小混混整天在一起,勒索別人的錢,再被謝老三搶去找女人。

後來啊,他就想,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夠離開謝老三,離的他遠遠的,讓謝老三的髒手再也碰不到他。

于是他開始好好學習,因為只有學習才是走出這個城市的唯一途徑。他要考到很遠很遠的南方去,考到大城市裏去,出人頭地,讓謝老三碰都碰不得他。

這個信念支撐了他三年之久。

還有一年他就要高考。

可謝老三死了。

他考什麽呢?

謝競年把自己困進了一個死循環。

“朽哥……”

謝競年眼前落下一大片陰影,把他整個人都罩了進去。他仰頭看着陳朽,眼睛裏空落落的。

陳朽的一雙大手撫去他臉上的雨水,又給他理了理粘在臉頰上的碎發,聲音很輕。

“我在。”

謝競年抿了抿發涼的嘴唇,拿起一旁的琴包。

即使他再小心護着,裏面的電吉他也依舊被雨水打濕,琴弦上還挂着水珠,要是內裏進了雨水,大概是要報廢了。

“對不起,我……”

“這個不重要。”陳朽打斷他,蹲下身和他平視,手貼在他臉側,拇指不自覺地摩挲着人細嫩的皮膚,問,“臉這麽紅,難受嗎?”

謝競年只覺得自己像白天似的頭暈,還沒意識到自己在發燒,反應慢半拍地小聲說:“難受,頭暈。”

下午的時候醫院人不多,挂點滴時就只有他們兩個人。謝競年坐了一會兒就昏昏欲睡,半眯着眼睛。

陳朽坐在單人小沙發的扶手上看他,見狀便和護士要了一條薄毯給人蓋上。

謝競年閉上眼,不住地往陳朽身上靠,想要再多聞一聞那格外讓人安心的煙草味兒。

陳朽直接往後坐了坐,高度剛好能讓謝競年側躺在他的腿上。他手掌覆在謝競年的耳朵上,輕輕揉了揉,低聲哄道:“睡吧。”

第二天一早,謝競年跟季合一請了幾天假。

季合一聽他說完請假緣由,抽空過來幫他一起料理謝老三的身後事。

謝老三的葬禮很簡陋,也沒來幾個人。

謝競年自己,再算上季合一、周衍同、姚奚和錢珂。

五個人,就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才是應該來的。

謝競年看着謝老三被人擡進去,再送出來時就只剩下一捧骨灰。他自己動手挑出了托盤裏大塊的、沒燒碎的骨頭,将剩下的粉末倒進骨灰盒。

謝老三這人,生前沒享過什麽福,死後倒是補上了。是季合一掏的錢,給謝老三買了個小幾千的玉石盒。

墓地太貴,謝競年當然沒有能力支付每年上萬的費用。幾個人開車去往最近的鄉下,找了個小山頭埋上了。

也是謝競年親自動手埋的最後一鏟子土。謝老三連塊兒像樣的墓碑也沒有。

謝競年這一鏟子下去,整個下午都沒緩過來勁兒。

陳朽推掉所有的顧客預約,回到家,給謝競年做了一鍋他最喜歡吃的柿子雞蛋面。

昨晚上剛發燒一場,又跑了一天,人早就恹恹的沒有力氣。

陳朽拿着碗,挑起一筷子面條,吹涼了才喂給人,“張嘴。”

“我自己來,朽哥。”

謝競年上手去搶筷子不成,被陳朽躲開了。

“我讓你張嘴。”

陳朽強硬地把面條喂進謝競年的嘴裏。他大概也是沒有喂人吃飯的經歷,蹭得謝競年滿下巴都油光锃亮的。

這一碗面全都讓陳朽給喂進了肚子裏。謝競年的上衣也被面條湯弄濕了衣領。

陳朽去淋浴間調好水溫,又回來刷碗,催謝競年去洗澡。

謝競年趿拉着拖鞋乖乖去了。

他現在腦子裏很亂,根本思考不進去其他的事情。他就像個提線木偶,陳朽讓幹什麽,他就幹什麽。

陳朽收拾完,進屋就看見謝競年坐在床上,沒開燈,在月光裏瘦弱的一團窩在那兒。

謝競年聽見聲響扭過頭,一雙眼睛在夜裏閃着細碎的光,看向陳朽時那裏面好像蘊了一汪顫顫的水,直直望過來,像是要望進陳朽的靈魂裏去。

陳朽喉結滾動,坐過去把人摟進懷裏,用着謝競年從未聽過的溫柔聲音。

他說:“別哭,以後朽哥疼你。”

陳朽的胸膛很硬,他抱的又緊,臉頰硌在上面直發疼。可是這個懷抱在夏夜裏格外的熱烈,燙得謝競年那兩汪醞釀許久的淚不受控制地濡濕了陳朽的胸膛。

陳朽抱的更用力了。

他的一顆心都被謝競年睫毛上細密的淚珠碾碎了。他抱着細細顫抖的謝競年,恨不得把他揉進骨血裏,浸透了他,讓他再也流不出淚來才好。

懷裏的人哭累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陳朽把謝競年放在床上,溫柔又克制的在他濕潤的眼睫上落下一吻。

舌尖探出唇縫。

是鹹的。

# 奔上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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