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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枝先應了聲,腳步比人快一步退到一旁,再見着枕香走上前。
她低着頭,再沒見王公公喊一句她。
荷枝心裏發毛,仔仔細細将方才伺候的地方細想了一遍,依舊沒找出什麽錯處,規矩都是師父把關過的,還能有什麽問題?
等太子殿下用過膳,王公公便讓她們自行用膳,今日的差就結束了。
荷枝被領去後院廚房吃飯,枕香跟在後頭,卻不見另外兩個人。
她吃飯也快,還在細想着早上的事,卻見有小太監走到膳房,不輕不重地道:“中午備些清淡的菜。”
一旁的枕香卻起身,問道:“敢問公公,殿下怎麽了?”
那公公只上下打量了她們一眼,沒說話。
荷枝知道他們當然不會多說。
她們是新來的,毫無關聯不說,更不知根知底,何故要說與她們聽?若是親近了,日後她們犯了錯,小心牽扯到他們自己身上來。
荷枝回到後院,之後沒她的差,她反得了清閑。
而其他的人卻忙到晚飯才回,一見她在屋裏坐着,不由得神色複雜。
直到夜裏,荷枝身旁的床鋪都是空的,白日裏和她一道侍奉太子起身的另兩個人,沒有回來。
第二日,荷枝只需要負責寝殿中的灑掃差事。
這差事不用緊身靠近太子,最要緊的,也就是跟着伺候梨園請來的那個戲子。
荷枝初來的那日,見到的就是這個戲子,她的藕色裙角上總繡着一株并蒂蓮花,連着幾日,太子都召了她來,可見有多麽得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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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她還帶着琵琶來,遮了半面的眼勾着似有若無的妩媚,水蔥一般地手指撥了撥琴弦,便是一曲繞梁。
荷枝怔了一下,沒由來地想,這麽好看的美人,可惜太子眼盲。
太子又命人倒酒。
今日的兩個伺候的宮女吸取了前日的教訓,不論他如何調笑,她們都無動于衷。
荷枝只遠遠地站在一旁,留心着場面上的一舉一動。
琵琶美人眼含秋水,直勾勾望着太子的眼睛。
再回到後院,今日的人都回來了,荷枝聽見有人小聲嘟哝:“今日秋姑娘被殿下留下了。”
荷枝懵懵懂懂知道其中含義,但只留了個心眼,早早睡了。
夜半,荷枝聽見了細細的哭聲,離她很近。
她嘆了口氣,如今才知道師父說當差到底有多不易。
別說那姑娘怕,荷枝自己原本考選女官是為了出宮,而現在,自己的命都未必能保住。
她翻了個身,捂住耳朵,繼續睡了。
第二日一早,公公又帶荷枝去了寝殿,荷枝才明白,留宿到底是何寓意。
太子依舊是懶懶散散地起身,而身邊的床榻上,分明還躺着一個人,那人的青絲遮面,香肩半露,但一動不動。
許還是睡着。
荷枝正要上前,先聽他道:“風朗,把這人擡出去。”
說罷,侍衛走進來,連同床褥将裏面的人一裹,扛着出去了。
路過她身邊時,荷枝聞到了一陣輕微的血腥味道,忽然間後背生寒。
但見太子朝她招手,荷枝便穩定心神,上前伺候。
慕容儀雖看不見眼前的人,但自人一上前,便能知道是第一日伺候的宮女。
動作極輕,卻做得滴水不漏。
明明剛剛他故意在她面前丢了個人出去,眼下她還能手不抖,呼吸不顫,可見心性。
慕容儀眉頭極輕地挑了一下。
荷枝等太子穿戴完,心想着上回是到了用膳時,便叫她退下,正等着示意枕香來接班,卻沒想到,直到太子用完膳,也沒多喊停。
太子慵懶地在椅子上支着腦袋,修長的指尖擦了一下額頭,自言自語道:“今日是聽戲呢,還是聽曲?”
荷枝在一旁站着,太子沒說退下,她就不能走。
他最終還是決定聽戲,不過與昨日不同,他直接點了戲目,整個曲目的戲班子全來了,就從早晨唱到下午。
他靠坐在椅上,十分閑适一般地閉目養神,一折又一折唱完,他都沒出聲。
臨到他用晚膳的時間,才聽到他道:“今日,就到這裏吧。”
那戲戛然而止,荷枝甚至感覺他們都能松一口氣。
但太子卻沒允他們的告退,轉而問她道:“你覺得,唱的如何?”
近處,除了侍衛,只有荷枝站在他的身邊。
一整日,太子都沒說出荷枝期待的那句“退下”,他時不時想找什麽事,正好荷枝離他最近,都推脫不掉。
唱的如何?
荷枝基本沒聽過戲,還能知道什麽好,什麽不好?興許她一句話,就把這一群人推入深淵。
荷枝試圖穩着聲音,道:“回殿下的話,奴婢覺得,唱的極好。”
“極好?”
他帶着懷疑的一句話,在場的人無不屏氣凝神。
太子卻沒有下一句話,他已起身,風朗随即攙扶,到正殿去了。
荷枝手心裏都在冒汗。
接着又是伺候太子用晚膳,荷枝不知不覺也摸到了他的習慣。
等荷枝自己草草用完飯,準備回後院時,王公公忽然來了。
王公公道:“先去沐浴。”
等荷枝沐浴完,他也并不言說什麽事,只帶了荷枝到寝殿中太子的床前。
太子不在。
荷枝心下疑惑,他即不在,也不需要侍奉,她來做什麽?
王公公的臉色沒有半分喜色,只道:“外裳脫了,躺好,等殿下回來。”
他吩咐完,便出去了。
荷枝在柔軟的榻上平躺着,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她頭頂望着紗帳,周遭的一切都十分靜谧,她有些呆,而後在榻上緩慢地滾了半圈。
師父只教過怎麽當差,沒教過怎麽暖榻。
原本荷枝心中打定主意,六尚女官再怎麽難做,也不過是些與人相處之道,不出錯,就能熬到最後。
如今,她有些發懵。
軟枕枕着,被褥蓋着,周遭又安靜,荷枝原本清明的腦袋也開始昏沉起來,直到一聲“嘎吱”地開門聲,荷枝才驟然驚醒,很快從床榻上下來。
“殿下?”
“你們都下去吧。”
殿中留慕容儀與荷枝二人而已。
太子一言不發伸臂,荷枝便上前将他的外袍脫去,又輕輕扶着他坐回榻邊。
慕容儀眉一揚:“你,多大了?”
“十四了。”
慕容儀一怔,鞋襪已經脫去,他上了床榻,帶着幾分調笑道:“年紀也太小了吧。”
他面前的人只是輕微一愣,很快問道,“殿下需要奴婢做什麽?”
慕容儀半笑道,“伺候人,會不會?”
荷枝道,“會的,奴婢自四歲時就在學了,殿下還有什麽吩咐嗎?”
慕容儀古怪地揚眉。
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連續幾次試探,都沒找到她的錯處。
慕容儀攏了被:“孤乏了。”
荷枝将帳子拉下,到床榻邊靠着休息。
值夜便是如此,睡在主人的床榻邊上,不能睡熟,得随時準備傳喚。
荷枝聽到那邊沒了動靜,才安下心。
慕容儀等了半天,沒等到小宮女有什麽動作,瞬時心中無聊。他故意翻了個身,重重咳了一聲,
荷枝立馬驚起,輕聲詢問,“殿下?”
回應她的只有平穩的呼吸。
荷枝又坐了回去。
等到第二日早上,王公公輕手輕腳地進來,用眼神向她詢問。
殿下還沒醒呢?
荷枝朝他微微點頭。
王公公往常就是掐着太子起身的點趕來的,荷枝值夜,王公公來了之後可以交班。
荷枝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她洗漱過後用了點早飯,趕回後院,實在是困乏,躺着就睡着了。
在後院中的人瞪着大眼,直勾勾地看着荷枝一路輕飄飄地走回床榻上。
“殿、殿下留了她一晚?”
便有人道,“放心,要是成事了,還能一個人回來?”
旁邊有人嘆氣:“可惜我在宮中無人,昨日睡我旁邊的那個,已經托了關系調去別的宮裏了。”
“想開點,若要是能得太子喜歡,豈不是直接做主子的。”
“也要有命想,你不知道吧,昨日那個秋官姑娘,殿下點了她一個月的琵琶,聽聞昨天已扔到宮人斜去了……”
荷枝剛睡了會兒,就被那談論聲音給弄醒。
原本是很氣的,但聽到她們在交談,忙不疊裝睡,細細地聽着。
她才知道,原來伺候太子這件事,是大家都不願意幹的。
原來太子得了眼疾之後喜怒無常,半年內東宮內的宮女太監打發出去了一批又一批。
怪不得那些宮女那麽怕。
荷枝回想了兩日來自己僥幸未出錯,竟然因為自己不知道此事。所以,只需要用平常心伺候,只當這件事不知道便好。
荷枝胡亂睡了幾個時辰,到了午飯趕忙起身,到廚房才聽聞殿下才叫早膳,要些清淡的。
荷枝微訝,昨日是她第一次值夜,太子就睡得不好,怪罪下來該怎麽辦?
不等她多想,王公公那邊已經在催她侍膳。
再見太子,荷枝的心裏有幾分忐忑。然而,伺候師父多年,她的手早就不會抖,沒被挑出什麽錯。
到了午後,戲已經點上,太子坐在戲臺外的椅子上,任上面如何咿呀,他自支着腦袋小憩。
荷枝也有幾分困乏。
待到門外一個暗影漸近,王公公走了上來,提醒道:“殿下,镛王到了。”
镛王,當今聖上親弟弟,太子殿下的皇叔。
荷枝趕忙打起精神。
太子殿下只是擡了擡眼皮:“說孤身體不适,不宜見客。”
誰知門外卻是一陣腳步聲,荷枝只掃了一眼,瞥見那人身上朱紅袍上的團獸紋,戲臺上停了,衆人齊道:“恭請镛王殿下安。”
慕容儀只是有氣無力地喊道,“王叔。”
有人連忙搬了椅子讓镛王在太子身邊坐下。
镛王來訪,太子不起身迎接,既不敬又不孝。
然而,镛王像是極其體恤這個侄兒似的,溫和地問道:“怎樣,眼睛好些了沒有。”
慕容儀冷笑道:“我這眼睛就是好不了的,身邊的都是廢物!”
镛王嘆了口氣,臉色冷了一下,“她們伺候的不盡興,再換一批?”
慕容儀大聲道,“昨夜侍寝的那個,才十四歲,十四歲!懂得了什麽?這樣的也送來?”
荷枝不由得抽了一口氣……這指的是她。
镛王殿下嗓音粗砺,問道:“昨日侍寝的是誰?”
荷枝手指已被自己掐出紅印,垂着頭,走上前,努力保持平靜,“奴婢給王爺請安。”
镛王的目光從上掃到下,摸着下颚的胡茬笑道,“真喜歡這個,能教出來。”
他像哄自家孩子一樣,“本王又給你找了幾個良醫,再看看?到時候,連同教好的這個宮女,一道送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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