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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開口,荷枝便知道這是禀報的時機,答道:“金夫人原本身子不适,婚前似乎又服過藥,以至藥性相沖。經醫治後,性命無礙,僅需靜養。”
慕容儀點頭确認,轉念一想,“你怎麽看?”
荷枝楞了一下,老老實實回答,“奴婢不知。”
不僅對金家的事不了解,對這場婚事亦存諸多疑惑,然而這些都不好多問。
慕容儀顫了下眼睫,到嘴邊的話收斂成一句,“不知道,也好。”
荷枝心中松了一口氣。
直覺告訴她,此事不如表面上那樣簡單,太子既然在意金家這事的結果,那必然事關重要。她不過是個宮女,還是不要了解得太多為好。
如她所料,此事一了,太子又在客棧待了兩日便啓程回宮。
回宮後,太子的反常行為再度傳遍了宮闱,宮中貴人時常來探望。太子不再如先前一般頻繁召見梨園弟子,對宮人也不再那麽苛刻。
時隔七個月,太子重新下令将書房打掃,閑時便安靜在書房,聽風朗給他念書,連常飲的酒都換成了茶。
風朗一字一句念得着實不帶什麽情緒,聽得荷枝頓覺乏味,但太子合着眸子,聽完一本又一本。
荷枝見慣了太子飲酒作樂,覺得這個畫面實在難得。
有人猜測,是因皇後誕辰将近,太子想好好表現。聽聞如今皇後身體不佳,平日裏閉門不出養病,連後宮掌管的大權都落在慧妃頭上。
荷枝覺得,太子如今身處一個更大的棋局裏。
五月十六,宮中臨水殿設宴。
荷枝作為貼身侍婢跟太子入席,一進殿,便發現衆人探尋的目光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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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自然是看不見的,不知道那一道道似要将人剖開的目光如何兇狠。荷枝定了定心神,面色如常。
陛下與皇後同時入席,荷枝與衆人禮過,宮宴開席。
太子端坐席上,身上的玄色四爪蟒袍金銀璀璨,面容沉靜肅穆,與荷枝初見時大不相同。
荷枝站在太子身後,便聽坐在上面的皇帝問道:“容之,近日身體可有好轉?”
太子正色回答:“回父皇,兒臣感覺已好多了。”
“不錯,聽聞你近日已開始讀書了。”皇帝欣慰地笑了笑,又拉過一旁皇後的手道,“你也不用日日憂心。”
皇後嘆了口氣,“陛下說的是。”
誰都知道,皇帝皇後最是憂心這個唯一的兒子,這場宮宴,正是借機對太子的轉變所辦的慶典。
五公主生母慧妃忙道,“佩兒也常常擔憂着兄長,太子殿下日漸好轉,佩兒也不用憂心了。”
四皇子生母也不甘示弱,“修兒前日還說,還想等太子好起來指點一下他的學業。”
太子微微颔首,謙和有禮。
這樣的态度,所有的目光都圍繞在太子身上。
曾經,眼疾曾是太子的禁忌,而這次當衆提及,太子竟然沒有發怒。
接着便有人關心太子病情,有人感慨太子年少天才卻不幸患此疾病,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有人說有上天庇佑,必然會痊愈。
荷枝愣神,心中感慨,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之前暗地對太子的議論。
興致濃時,有人舉杯笑道,“那祝太子早日康複,獲得佳人。”
場面有一瞬間的寂靜。
“說來也可惜,原定的婚約正是今年,若非一場意外,想來殿下的婚事早已塵埃落定。”
一談及這話,皇後便禁不住嘆氣,“太子到了年紀,是該有個知心人。不過婚事拖了這麽久,還是要早些給周家一個交代,容之,你怎麽想?”
周妙綠坐在席中,無聲地飲着面前的薄酒。
她早知道,太子要想退婚,至少要過皇後這關。當初婚事,可是皇後親自定下。
镛王世子慕容長歡道,“殿下此行,置周姑娘于何處,可不要讓美人傷心。”
荷枝正聽着席上的談話,忽然聽見前方太子殿下低聲喚她,“荷枝。”
“奴婢在。”
慕容儀想了想,“席上無趣,不如讓李求跟着你出去轉轉?”
荷枝怔了一下,不知太子為何會提及這個,但連忙應下。
席上分明還在談論太子的婚事,荷枝卻轉身錯身經行席間小道離開,太子似乎提到了婚事,但是荷枝沒有聽清。
殿外夜風清晰。
臨水殿是水上蓬萊,從最近的側門走出便是曲折的廊道。
荷枝撇去腦海中的思緒,兩聲腳步在廊道上噠噠作響,聲音沉悶。
李求見她似是低落,從衣袖裏拿出一個手帕,展開便是包着的一塊桂花糕,上面還沾着點點桂花。
“你什麽時候……”荷枝回過神來,低聲道,“要是被人看見,是要挨罰的。”
李求遞了過去,笑道“殿下默許的。”
荷枝啞了一下,眸中的光瞬時黯淡。
“不要?”李求笑道,“不領殿下的情?”
荷枝垂着眸子,捧着手接過。
周遭沒什麽人,李求便道:“吃完再走?”
荷枝背過身,雙手捧着,幾乎不發出聲音,李求想象着她小小地捧着糕點,像一只小倉鼠。
李求正低頭笑了一下,“你說你,和殿下較什麽勁呢?”
荷枝一頓,抿了抿唇,“公公說笑了,我怎敢與殿下置氣。”
“別瞞了,我們這些人最會看人臉色。”李求嘆道,“之前殿下給你賞東西,你是真高興。如今殿下想辦法待你好,你卻沒什麽反應。”
“這樣可不行。”李求認真道,“像殿下這樣的貴人,對女人最容易膩,你若是太順從,隔不了多久,殿下就會把你忘了。”
荷枝無聲無息将糕點吃完,帕子收在手裏,避重就輕道:“帕子髒了,回去還你一條新的。”
李求見她岔開話題,“等你失寵了,日子可就不這麽好過。”
“我知道。”荷枝攏了攏袖角,轉而道,“殿下許我出來轉轉,我想去那邊看看。”
李求一噎,低聲道,“若是晚回,殿下怕是要扒了我的皮。”
荷枝偏要同他作對似的,問道:“殿下讓你跟着我,你是帶路,還是在這裏等我?”
李求被她的眼神看楞了,想說什麽又噎在喉中,最終不耐道:“我帶路!你可要在殿下面前多念幾句我的好。”
荷枝點頭。
李求也在宮中悶慣了,難得出來,心中也是輕松的。
他一面走一面道,“臨水殿離陛下的承德殿和皇後的鳳鸾宮都不遠,傳聞是将陛下有日夢見蓬萊仙想要來宮中看一看,便在承德殿附近建了一座蓬萊島。”
荷枝細細地聽着這臨水殿來歷。
李求往前指了指,“若是白天,便能從此處看見陛下的承德殿的檐角。”
荷枝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只看見了如濃墨一般的黑夜。
當初她在長萱宮時,就無數次想過承德殿是什麽樣子,陛下的住處,一定比長萱宮大很多吧。
再往前走,面前嶙峋巨石,覺得有些森然。
李求道:“傳聞那位蓬萊仙住在山中,喜愛山石。陛下便命人收集了這天下奇石組成了一個奇石林,方便仙人下榻造訪。”
李求提着燈往前走,又回身叮囑道,“我們走完這個石林就回去。”
荷枝點點頭,又問李求,“這世上真有神仙麽?”
李求提燈一笑,正要開口,眼角忽然瞥見兩個身影。
便連忙将她一拉,兩個人躲入一個巨石之後,荷枝一矮身,連忙将燈吹滅。
石林中有人談話。
随着這聲音漸近,荷枝才發覺,這聲音有幾分耳熟。
李求的臉色大變。
他可不想聽到什麽宮闱秘辛,在這宮裏,有時候知道的多往往不是好事。
巨石外,周妙綠終于忍無可忍,轉身道,“還請世子不要再跟着我。”
慕容長歡驚了一下,他連忙解釋:“周姑娘,我并非有意。”
周妙綠面色平靜下來,“方才我真心感激世子為我說的那一番話,可是世子這樣,于我、于殿下、甚至于世子都有害而無利。”
前半句慕容長歡還心中驚喜,聽到後半句瞬時沮喪起來,“唐突了姑娘,可……我只是替姑娘不值。”
周妙綠驚在原地,像是被這一番話震驚到。然後她背過身去,深吸了一口氣,“此事與世子無關。”
慕容長歡痛心不已,連忙道:“他不過是有個太子的名頭,如今他哪一樣行為能擔得太子之位?”
荷枝和李求相看一眼,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這世子還真敢說。
周妙綠嘆了口氣道,“我早與太子定下來婚約,無論如何,都是塵埃落定的事。”
慕容長歡急道,“倘若他不要你呢?!”
周妙綠轉身而來,顯然眼神裏冷了很多,“那我必不會帶着被退過婚的名頭茍活于世。”
說罷,她福身從慕容長歡身邊離開。
慕容長歡追随而去。
荷枝自覺看了一場大戲,還沒回過神來,只靠着一旁的巨石喘息。
若是他們剛剛露出了一點動靜,無論是世子還是周姑娘,都能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李求的狀态顯然比荷枝好上一些,好歹是在宮裏當過差,什麽場景都是見過一些。
再看看面前這個小丫頭,李求咬咬牙道:“是不是每次跟着你出來,這外面都得發生點什麽事?”
他指的是雲英那件事。
荷枝啞然不語,靠在石林上。
現在還不能走,此時回去興許就會撞上镛王世子和周小姐兩人,只好在原處待着。
待人遠去,荷枝松了一口氣,借着夜色拍着衣上的灰。她實在不想卷入這些奇怪的事情之中,稍不留神,就會沒命。
這些事,永遠不要波及她就好了。
忽然,面前出現一盞燭光,從未見過的一個小太監走到面前,朝他們道,“荷枝姑姑,李公公。四殿□□恤二位的提燈滅了,請二位一道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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