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荷枝沒見過宮裏人,轉頭看向李求,後者蹙起眉。

面前的人的确是四皇子身邊的朔方。

正是如此,李求才更加擔心。

四殿下在宮中放誕不羁,看似待人謙和,卻是行止由心,不好惹。

但四皇子來請,誰也不能推脫,李求只好道,“勞煩公公帶路。”

李求一開口,荷枝便知道來的真是四殿下的人。

荷枝便和李求跟着那個小太監,走過一個巨石,便見了海青色衣袍的人。

他站在巨石外,見人一來便端上和煦的笑容,風流無限。

荷枝暗中心驚,方才他們沒留意,沒想到四殿下居然站在這裏,與他們相隔也不過一個巨石而已,這距離與他們偷聽世子和周小姐談話一樣。

不知道自己和李求說的話,有沒有被四殿下聽去。

慕容修只是微微一笑,“今日夜色很好,不如就在這座蓬萊島上走一走罷。”

李求連忙接道:“原也不該掃了殿下的興致,只是太子殿下吩咐過,要荷枝早些回去侍奉,方才已經出來了一小會兒,恐怕此時便不能作陪了。”

四殿下道,“不要緊,皇兄既然如此在意他的小美人,那本殿帶美人陶冶一下情操,他便更是會欣然同意。”

說罷,他便閑庭信步地往前走,朔方在前面提着燈。

李求與荷枝猶豫一瞬,最終還是跟上。

四殿下顯然是往與臨水殿相反的方向去,他走走停停,像個真的導游一般,走到一處,便停下來道:“這裏不錯,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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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帶着笑容,不時感嘆,“還是夜裏更有風致。”

荷枝默然。

他絲毫不覺得身後兩個沉默的小尾巴敗壞興致,荷枝心中卻愈發焦躁。

已經出來了很久,不知道什麽時候散宴。

慕容修像是看穿她的心思,笑道:“若是趕不及,本殿派人送你回宮。”

荷枝只得應下。

也不知走了多久,僻靜的遠處忽然一陣喧鬧。荷枝與李求的目光在悄無聲息處相接,是散宴了。

四殿下似乎絲毫沒有聽到,負手信步,推開一處低矮的栅欄:“這裏可是父皇最喜愛的卉園,天下奇珍異草遍值園中,诶小心足下,旁邊那株妙蘭便是江渚獨有,很不好活。”

荷枝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叢叢的野花将他們包圍,再擡眼,見不遠處蜿蜒的石徑,這才發覺,原來他們走的不是正門。

都近夏了,也不知這一處有沒有蛇。

走了那麽久四殿下絲毫不疲憊,伸手折了幾支野花野草,便停了下來。

李求趁機開口道:“殿下,奴才該回去了。”

四殿下立馬道:“好,再等一下。”

李求額角上都生出了汗。

他沒及時把人帶回去,是他的失職。若是殿下怪罪,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四殿下不知其中關竅,不知道他這樣會給他們這些奴才惹來多大的麻煩事。

荷枝正要開口,便見四殿下轉過身來朝她招手,“你過來。”

荷枝一頓,還是走上前,“殿下。”

卻感覺有什麽東西圈在了她的鬓發上,不覺得有些疑惑,一擡眼就看見四殿下替她撥弄額前碎發,神情專注。

不由得立馬将頭低下。

“花環美人。”慕容修滿意地伸手彈了一下花環上冒出頭的小黃花,“好吧,送你回去。”

荷枝心中慌亂。

不是說……這裏的花草都很珍貴麽?

荷枝連忙道:“奴婢擔不起。”

慕容修失笑,“沒有本殿的吩咐,不許摘下來。”

這一次,他沒有繞遠路,規規矩矩地将身後的兩個人帶回,才走到曲折回廊,便見到慕容儀等在那一處。

慕容修剛見着人,就見風侍衛便同慕容儀低語。他不禁勾唇,大大方方地走上前,“皇兄,臣弟來還美人。”

慕容儀面色依舊是冷的。

四殿下慕容修見無人回應,便笑一聲,拱手道,“皇兄,臣弟先告辭了。”

說完便大喇喇地離開了。

荷枝和李求臉色一個比一個白。

方才那一番話,或許荷枝不懂,但李求卻能聽出弦外之音,四殿下是故意說的叫人誤會。

荷枝心中忐忑,乖乖地便走到慕容儀身前:“殿下。”

慕容儀一語未發,只是擡起了手,卻觸摸到帶着刺的什麽東西。

他手上一頓。

荷枝也一愣,方才回來一路上,她光想着怎麽給太子殿下解釋,完全忘記了頭上還戴着這個。

她連忙去摘,卻與另一只手在空中相碰。

慕容儀撥開她的手,平靜地問道:“花環?”

像她這樣熟讀宮規的人,怎麽會在頭上戴花環。

真在宮中會這麽做的,只有那個視宮規于無物的慕容修。

荷枝咬着唇,試圖解釋道:“是……”

太子一把将花環摘下,語氣壓抑,“回宮。”

荷枝不敢說話,跟在太子身後,卻聽身後有一老嬷嬷喊道,“太子殿下留步。”

荷枝停步回頭,見那嬷嬷極其眼熟,宴上一直站在皇後身邊。

“太子殿下,娘娘派老奴來給太子殿下傳話。”嬷嬷禮過,道,“娘娘說就算是退婚,也該想清楚太子妃的人選,霍家、白家的姑娘都已長成,殿下可以見一見。”

太子抿唇不語。

嬷嬷福身退下,離開時眼神往太子身後一瞟,便見到一直跟在太子身後的那個小丫頭。

面容清秀,體态嬌盈,看上去乖乖的。

老嬷嬷挑眉,不聲不響地離開。

太子乘轎回宮,一路上再沒與荷枝說一句話。

回宮後,趁着太子去沐浴,李求将荷枝拉到一旁,低聲道:“荷枝,殿下這回是真生氣了。”

“按照太子從前的性子,咱倆現在都沒命了。”李求急道,“今晚不管怎樣,你都得爬上殿下的床,安撫好殿下,明不明白?”

荷枝被他說的臉色一白。

李求見她木讷,一把将木盤端到她的手裏,“你進去送。”

荷枝瞪大了眼,這些衣物明明在殿下進去沐浴之前就該備好。

除非,李求早有此準備。

他推了推荷枝,軟和語氣央道:“能不能有命在宮裏活着,就靠姑姑了。”

荷枝如今還是個普通的小宮女,一聲“姑姑”委實擡舉她。

她端着沉重的木盤,感覺頭皮有些發麻,便聽李求催促道:“等殿下出來喊,便是奴才們做事不周了。”

荷枝深吸一口氣,掀開門帷走進浴房。

濃重的霧氣眯了眼睛,荷枝頓時後悔。

浴房內寂靜無聲,荷枝不敢擡頭,更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今在哪。

她先開口道:“奴婢給殿下送衣物來。”

“過來。”

荷枝上前時,悄悄瞟了一眼,便看見風侍衛灼灼的目光,她連忙低下了頭。

就那一眼,荷枝看見太子站在用來疊放衣物的木架旁,衣着完整。

按照李求的想法,必然是在太子沐浴時,讓荷枝送衣物進去,這樣撞個滿懷。

可是有風侍衛在,太子一下子便識破李求的意圖。

荷枝感覺臉頰有些發燙。

太子會怎樣想她?會覺得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嗎?

荷枝将木盤放置在木架上,欠身而退,每一步走得沉穩緩慢。

直到出浴房。

李求在外等了一會兒,便見荷枝掀簾出來,臉色微變:“你怎麽就出來了?”

荷枝怔了一下,搖搖頭。

李求嘆了口氣,低聲道,“殿下一向如此,你也別介懷。今晚原本就是你值夜,好好把握。”

荷枝回到寝殿将床榻上的被面鋪整,過了一會兒,便見風侍衛攙扶殿下走進。

荷枝瞬時離開榻邊,便見太子一身浴袍,烏發披肩,沉默地走來。

他墨色的眸子望向地面,荷枝心中一緊,她不知道太子眼盲時是什麽樣。

荷枝穩了穩心神,道:“時辰不早了,殿下歇息吧。”

太子躺回床榻,荷枝抿了抿唇,将床帳撤下。

她默默退到帳外,任軟紗将兩人隔絕開來。

太子依舊沒有召她。

夜色變得難捱多了。

太子若是動怒,或說些什麽,荷枝興許還會想辦法讨他歡心。可他一言不發,讓人猜不透心思。

今晚是她沒有能從四殿下身邊抽身,可她不過一介宮女,又如何能違抗主子的命令。

前惹殿下不高興,後擅闖浴房犯殿下忌諱。荷枝啊荷枝,你不是知道,殿下看重你,是因為覺得你乖巧恬淡,還在奢望什麽?

荷枝默然看着案幾上的燭火跳動,感覺眼睛有些犯花,後知後覺地移開目光,反而覺得有幾分眩暈。

她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忽見床帳出拉開一角,太子坐于榻上,淡淡地喊道:“荷枝。”

荷枝一驚,連忙上前,應道:“殿下?”

太子指了指帳中,語氣平靜:“上來,孤有話問你。”

“是。”荷枝頓時生出細汗,從太子身旁爬到榻上。

他手一收,紗帳落下,燭光瞬時被關在帳外。

帳中昏暗,太子的神色晦暗不明,荷枝不由得縮了縮腳踝,生怕在哪一步觸怒了他。

荷枝下意識将半截被角攥在手心裏,仿佛心中有了些許安慰。

便聽太子輕嗤一聲,悠然地半靠在軟枕上,道:“就這麽怕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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