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荷枝定了定神,暫時不去解釋。

話是她問的,李求誤會她也在情理之中,若是能知道得更多就好了。

她思忖片刻,又問,“那霍家姑娘呢?”

“那可不一樣多了。”李求挑眉,“那可是真正的高門貴女。鎮國公家中幾代戍邊,如今留在家裏的就這麽一個女兒,捧在手心裏跟寶似的。”

“那待遇,咱們的五公主都比不上。”他湊頭來,低聲道,“不過聽說,她家的活挺不好做的,挑剔。”

荷枝早已見過霍姑娘,對他的話理解幾分。便又再掏出荷包來遞給他:“多謝公公。”

李求毫不客氣地捏了捏荷包,塞進袖中,頗為欣慰地道:“這些千金們你比不了,但你有你的優勢。”

他擡手觸了觸眼睫,荷枝忽然明了。

在太子眼盲之際,是她一直陪伴太子,度過最難堪之時。日後等殿下再想起,難免會感念她的常年的陪伴,顧及一二。

這是所有千金都做不來的。

荷枝心中像堵了一塊石頭,不敢顯露,只道:“多謝公公提點,我先回去了。”

她硬着頭皮福身離開。

泛紅的臉色好容易消下去,荷枝回到書房,便見太子坐在長桌前,面前站了一排排小太監。

荷枝走近,才發現小太監們一個個捧着木盤,各式各樣的金銀玉器流光溢彩,莫不華貴。

她微微失神,便聽太子道:“送往忠義侯府的禮單定下來了?”

“是。”王福立即道,“東宮預備送金粉錦衣花鳥裙一套,纏絲金蘭紅寶石發釵兩對,碧玉鎏金耳珰兩對,金器十件,玉器十件,房山瓷器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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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抵着額角,思忖片刻,“送吧。”

荷枝這才知道,這殿內的這些,都是要送給白家四姑娘的。

王福領命而退,小太監一一跟上,荷枝小心翼翼側身,由他們先過。等人都退去,荷枝才走上前。

案桌上疊放着一摞摞書卷,都是風侍衛取下來的,如今已堆得很高。

眼見風侍衛竟然不在,荷枝便道:“殿下,奴婢将這邊收拾一下。”

慕容儀聽着她的動靜,尋聲而往,點頭,“那些,可放回書架中。”

荷枝領命,先将桌上攤開的書卷重新卷起,裝回書函。

她懷抱着書函,走入排排書架,正試圖核對書架上的字跡,便聽不遠處傳來太子的聲音:“走錯了。”

“今日沒有從那裏取書。”

荷枝連忙抽回手,應道:“是。”

她從書架中退出來,對着書函端倪片刻,便發覺書函上的顏色不遠處書架中的顏色相近。荷枝正要上前,餘光瞟到太子,不由得一驚。

太子不知什麽時候已起身,緩緩向荷枝走來。

荷枝連忙上前攙扶,“殿下,奴婢還是等風侍衛回來吧。”

“不用,你來學學如何理書架。”慕容儀問道,“手裏抱的書函上寫着什麽?”

荷枝低頭去看,道:“房山瓷評……”

慕容儀點頭,“這些品評,都是在旁邊的架子。”

荷枝讷讷點頭,順着他的指尖看去,便發覺與她方才所想大致相同。她走上前去,正要停下來找,又聽他道:“再往前。”

荷枝偏頭看他,太子立在原地,墨綢将他的眼睛遮蓋,可他精準無誤地看向這裏。

“就是那一處。第二排,可見上方有《房山瓷評·卷二》那些字樣?就在那裏。”

荷枝點頭,将書函放回架中,又觀察片刻。

她退出書架,聽太子繼續指點,“經、史、子、集,均置于中間最易得處,你手裏抱着的是什麽?”

荷枝答:“白衍詩集。”

慕容儀一頓,“這個不放在此處。”

說罷,太子擡臂示意,荷枝連忙上前扶着,由着他牽引得走進裏層,越過幾排書架,才終于在角落裏停下。

太子指着書架上方道,“放在那裏。”

荷枝一怔,那地方連太子都需要伸手才能觸及,她怎麽能夠到?

她幹笑道:“殿下,奴婢不夠高。”

“過來。”

荷枝應聲上前,便見太子低身,接着便腰間一緊,忽然雙腳離地,再聽他道:“現在呢?”

“……”荷枝一滞,手上卻不敢停。

她将書函放進書架,感覺兩頰有些發燙,“可以了,殿下。”

太子将她松開,荷枝心中松了一口氣。

正要離開,忽見太子傾身而來,将她圍住,低聲在她耳邊道:“噓——”

荷枝身子瞬間緊繃,停頓片刻,便聽見遠處的腳步聲。

“太子殿下,送往忠義侯府的禮單已經備齊。”

是王公公來禀報。

太子并不回答。

王福對着空空的書架,不确定地喊道:“太子殿下?”

聽到他又喊了幾聲,荷枝擡眼,便見太子神情肅穆,依舊不回答。

荷枝不解,緊接着就聽到王福繼續道,“太子殿下?奴才幫您把書放好——”

她眼神一凝,便聽見很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而後停下。

王公公靠近了書架,荷枝好像聽見了翻找的聲音。

她不禁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忽然一只手掌覆了上來。

掌心與唇瓣輕擦,荷枝背靠在書架,不敢碰到他的手掌,輕微往後退了退。

荷枝連忙輕輕搖頭,示意自己不會出聲。

翻找聲嘩啦啦地,在安靜的書房中格外明顯。

荷枝偏頭,試圖從書架縫隙中去瞧王公公在哪。腳步越近,她越是緊張。

忽然,“啪”得一聲,荷枝身形一震。

遠處不知是什麽掉落下來,王公公輕嗤了一聲,又走幾步,似乎把東西撿了起來。

她還沒回過神來,便聽太子在一旁壓低聲音道:“他不會過來。”

他聲音極輕,帶着幾分沙啞。

荷枝心中略微安定下來。

一偏頭,臉頰便與綢緞輕擦,荷枝怔了一下,不敢再動。

王公公的腳步聲還在靠近,翻找的聲音越發肆無忌憚。

荷枝的心懸起,便聽王公公忽然一停,然後是紙團揉搓的聲音,接着他快步離開。

她松了一口氣,便見太子的陰影離開。

荷枝上前,拍了拍他袖上的灰。

慕容儀挑眉,打趣道,“想不想知道,王福在找什麽?”

荷枝想了想,終究搖了搖頭。

“書信。”慕容儀見她沉默,兀自回答,“以後見着王公公,小心一些。”

荷枝手上一頓。

她驀地想起曾經詢問李求的那番話,忽然心中一慌。

既然太子不信王公公,王公公還是李求的幹爹,說明李求也不可信?

她回過神來,忙道:“奴婢知道了。”

白家姑娘及笄的吉日将近,太子提前出宮,住在忠義侯府中。

從宮裏跟出來的是王福。

王福招荷枝來,囑咐道,“四姑娘一向與殿下交好,一聽說殿下來,必然會過來。等在四姑娘面前,你注意分寸,莫叫四姑娘吃味。”

荷枝僵了一下,應是。

王公公不論是人前、還是人後都極其周到,若非太子提醒,她絕不會覺得王公公有什麽問題。

可不論王公公如何,她到底還是個宮女,還要聽他的吩咐。

正說時,院門被敲響,有小太監上前将門打開。

便見鵝黃裙角飛揚,女子一路小跑,到太子殿下面前,“太子哥哥!”

太子坐在樹下的案前,颔首,又提醒道,“是個大姑娘了。”

白晚意反駁道,“明天才是!”

荷枝一時失神。

她一直以為太子是莊嚴肅穆的,沒想到還有人能和太子這樣說話。

她立即回過神,提着茶壺上前倒茶。

剛拿起杯盞,便發覺一道灼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白晚意擰着眉問,“她是誰?”

“奴婢是東宮的宮女。”荷枝福身,“姑娘請用茶。”

白姑娘的目光依舊沒移開,只是輕“咦”了一聲。

荷枝低着頭連忙道,“奴婢告退。”

她起身離開,但見白姑娘的目光一直追随,不由得頭皮發麻。

慕容儀失笑,反對白晚意道,“你是不是又盯人了。”

白晚意自幼寄住在忠義侯府,表面上受人疼愛,實際免不了多對人讨好,因而養成看人的習慣。

有時會讓人感覺不适,不過按照她的性子,也能很快化解。

她嘟囔道,“我是感覺她特別熟悉。”

慕容儀一滞,輕聲問道,“……熟悉?”

“不知道,我沒見過她,但挺喜歡的。”白晚意想了想,“太子哥哥把她賞給我怎麽樣?”

慕容儀平靜地道,“孤已經賞了你很多東西。”

白晚意一直寄人籬下,最會看人臉色,深知太子心中已有不悅,只是往那宮女處看了一眼。

荷枝走向浴房,預備看看熱水有沒有燒好。

也不知太子和白姑娘要聊多久,水得一直熱着。

她搖了搖頭,不去想白姑娘,只想自己手中的事。

也不知為何,越是走近浴房,似乎感覺有人在看她,等她看去,對方又別開目光。

這裏不少是侯府的家仆,荷枝不熟悉,更不會上前去問。

只見忽然有人走上來,正要說話,又閉上嘴巴。

荷枝蹙眉,先開口道,“殿下晚間沐浴,水備好了不曾?”

對方啞了一下,連忙道,“快好了。”

荷枝點頭,正要進入浴房,卻聽到裏面的竊竊私語。

“你看沒看見,那個太子身邊的宮女,和咱們家小姐生的好像。”

“那丫頭好像瘦一點,不過單看背影,我差點認錯了!”

“老劉不是說去看看,還沒回呢?”

荷枝眼神一凝,與裏面的人碰上面。

“姑、姑姑……”

幾個小厮一見她,吓得不敢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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