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饒是宮女,也是太子從宮裏帶出來的,得太子看重。
說人閑話被人當面聽見,難保宮裏的姑姑不大發脾氣,叫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荷枝瞥了他們一眼,道,“平日殿下會在戌時沐浴。”
若戌時一切還未準備就緒,那必然要罰。
幾個小厮面面相觑,忙道,“多謝姑姑提點!多謝姑姑提點!”
原來宮裏的姑姑這樣好說話,幾個人心中歡喜,忙低着頭裝作幹活的模樣。
荷枝走上前去,就着浴房轉了一圈,似無意道:“殿下最不喜歡吵鬧。你們若是不想當差,盡管将聲音再說大些,保管都能送你們去更好的去處。”
幾個人一下白了臉色,連忙跪地磕頭:“姑姑饒命,姑姑饒命!”
“要饒也是殿下饒你們。”荷枝笑道:“快幹活吧。”
小厮倉皇起身,溜得飛快。
荷枝轉身,捏了捏眉心。
她原本不愛做這樣威懾人的事,可他們這些人肆無忌憚,若真叫殿下聽見什麽風聲,反倒不好。
轉身出了浴房,屋外一顆偌大的梧桐樹遮擋住半邊雲天,更遠處蔚藍的蒼穹與橙豔的雲霞相互侵染,荷枝一時失神。
在東宮待了已有兩個月,她早就不是那個初出長萱宮的小宮女了。宮中一向尊卑分明,只有本本分分,不想不該想的,才能活的更久。
平靜下來之後,餘光一瞥,卻見轉角處的墨綠衣袍,荷枝顫了顫眼睫。
身後人道:“姑姑,都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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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枝清點浴房一切準備無誤,才将太子迎入浴房中,又适時地退出屋外。
再走回寝屋,忽見白四姑娘還在院中。
“白姑娘。”荷枝上前朝她禮過,道:“殿下去沐浴了,約莫一盞茶之後才會回來。”
白晚意怔了怔,連忙道:“我不是來找他的,我來找你!”
荷枝訝異道,“姑娘有何吩咐?”
“就是……你願不願意跟我?”白晚意試圖驅散心中那部分不安,連忙說道,“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我覺得非說不可。”
荷枝心中一跳,“姑娘這是何意?”
“明日及笄禮後,我有個向太子許願的機會。屆時侯爺和侯夫人都在,太子哥哥沒法當衆拒絕我。”白晚意想了想,“不知道宮裏是不是這樣,按照京城的話來說,就是……我想為你贖身!”
白晚意擰着眉,“你別誤會,我雖第一次見你,可感覺和你很熟悉……”
荷枝恭謹道,“若姑娘想要奴婢,向太子殿下讨要便可。”
白晚意僵了一下。
荷枝欠身,“恕奴婢還有差事在身,不能久陪姑娘。”
白晚意見她要走,連忙道:“诶!宮裏當差這麽辛苦,你不想出宮嗎?”
荷枝身形一頓,白晚意見有戲,連忙道:“我沒有騙你,但你可以考慮一下,明日及笄禮前給我回複,我會讓我的婢女來找你!”
說完,她便跑開了。
荷枝怔在原處,看她的衣角翻飛,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她沒将白姑娘的話放在心上,轉身入了寝屋中,整理床鋪。
臨近夏日,屋內的寝設輕薄。太子入殿後,便屏退他人,荷枝自覺上前抱他的外袍,便聽太子道:“先不急,有話囑咐你。”
荷枝恭恭敬敬地上前。
“之前給你的玉,帶了沒有?”
荷枝反應了一下,連忙道:“奴婢帶來了。”
他說的應當是之前賞的玄色玉佩。荷枝回宮之後收在妝奁盒最深處藏好,不敢輕視,但出宮之前,她還是重新取出帶在身邊。
慕容儀道,“明日要訪白家祖祠,此行未必順利,你将玉佩帶在身上。”
荷枝心中一緊,應是。
在太子身邊這麽久,她也有所察覺,他想做的是一件危險的大事。如今到關鍵時候了麽?
慕容儀沉默片刻,壓下心中所想,又道,“更衣。”
待脫去外衣,他又指了指床榻,“上去。”
荷枝沒說一個字,爬上床榻之後,便見他伸出手掌,心下了然,遞上脖頸。
再是眼前一黑。
早已形成默契。
慕容儀将床帳拉好,坐在黑暗之中等了一會兒,終于聽見窗子的動靜。
“殿下。”暗探跳進屋中禀報:“明日一切已準備就緒。”
“王福那邊查的如何?”
“那封書信由王公公身邊的小祿子帶給了镛王的副尉鄭允,這兩日,他們又見過兩面。”
慕容儀點頭,暗探閃身退下。
他在黑暗中坐着了半刻,才将眼上綢布摘去,入睡。
沒過多久,身旁的人輕微一動,慕容儀伸手攔住荷枝,“等及笄禮結束後,你去白姑娘身邊呆一陣。”
荷枝頓了一下,應是。
答應地比思緒快,荷枝才回想到昨日白姑娘的那番話。
……白姑娘原來早已問過殿下。
心中思緒繁雜,荷枝來不及多想,便要服侍他起身。
今日的禮算一件正經的大事,太子穿着常服出席,腰配玉帶,玉冠琉珠,渾身上下一絲不茍,全是她來把關。
确認衣制無誤後,衆人用過早飯,便從候府出發。
一架架馬車早已等候在巷中。
正要上馬車時,荷枝一瞥,便見數丈之外的白姑娘朝她看來。
她颔首致意,又朝太子道,“殿下,那邊是白姑娘。”
慕容儀點點頭,之後便上了馬車。
離開小巷時,荷枝不用想也知道此次出行聲勢浩大。
原來有姑娘的及筓禮可以這樣隆重,何況,白姑娘只是養在候府,并非親生。
太子坐在馬車中神情嚴肅,荷枝的心緒早已成一團亂麻。
此次出行會有什麽變故?會不會有危險?
她攥緊了袖中的玉佩,寒意慢慢爬上指尖。
太子為何讓她跟着白姑娘?莫非,太子真要将她賜給白姑娘,此次便是試探?
若是白姑娘以後嫁入東宮,她要一起陪嫁麽?
想到這裏,她心中更亂,不自覺摩挲着指尖。
“荷枝。”
“荷枝?”
荷枝回過神來,發現是太子在喊她。
“為何分心?”
荷枝聽見太子平靜的語氣中稍帶不悅,連忙請罪。
“快到了。”太子抿唇,“再往上便只有白家人和白相門生可以去,你留在山莊中等孤。若是孤未曾回來,你便跟着白姑娘回侯府。”
荷枝木讷地點點頭。
沒想到,一晃神便已到半山腰。
前方是長階,馬車不可通行。荷枝目送太子與候府衆人繼續往上,之後王公公領着将馬車往山莊去。
一到山莊,便有丫鬟仆人出來迎接。
荷枝徑直進入為太子預留的小院,此處已被人打掃過,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跟着她進來的還有幾個宮中的小太監,垂着頭将馬車上的包袱悉數搬進屋中。
她看着進出的小太監,心中猛然生出不安,又将屋中陳設都仔細檢查一遍。
無恙。
荷枝感覺自己有些多心,無奈地笑了笑。
王公公走進院中,道:“荷枝,莊子中的飯食準備好了,先去用飯吧。”
荷枝一聽到王公公的話,便心生警惕。
但想想莊子中人來熙攘,這麽多小太監都看着,王公公不能把她怎麽樣。
她面露微笑,欣然跟上。但又覺得不對,便停步,歉道:“公公恕罪,我忘了殿下方才囑咐的一件事,公公先行一步,我稍後就來。”
王福狐疑地看她一眼,“什麽事?”
荷枝笑笑不語。
這樣他自然明白,此事不能外傳。
王福眉心一跳,“那我在這等你,你快去快回。”
王公公是宮中的老人,入宮時間長、地位高,按理完全沒有等她這個小宮女的必要。
荷枝按下心中疑慮,朝他福身,又按原路返回。
她腳步加快,一路上将四周門路快速收于眼底,到小院前又忽然停住腳步。
院中異常安靜,空氣中還彌漫着絲絲血腥味。
荷枝心中一跳,不敢再進入院中,靠在院牆上,她聽見院中還有輕微的腳步聲,飛速轉身,找到院落中一塊巨石縫隙藏匿。
她攏着裙角,心撲通撲通狂跳,整個人不自覺發顫。
荷枝一動不動,過了許久,忽然聽見穩重的腳步聲漸近,王公公的聲音傳來,“不過是個小丫頭,值得您出手麽?”
她從石縫中看見王公公的身影掠過,看不見另一個人身影。
只聽得聲音如寒冰,問道,“你把人帶走了?”
“得找個無人的地方。”王福看他身旁無人,驚訝道:“方才她回來一趟,您沒瞧見?”
那人語氣不屑道:“沒有。”
“左不過是個小丫頭,興許在莊子裏迷了路。”王福躬身道:“等奴才将人找到,便送她上路,不勞大人動手。”
那人道:“現在就找。”
荷枝脊背發涼,有些慌亂地閉上眼睛,祈求不要被發現。
腳步聲逐漸遠去。
一時靜谧,她聽見蟬鳴凄厲,似乎就在她的耳旁,額上一滴水珠滾落,她一瞬倉皇,才發現自己早已生出冷汗。
荷枝摸着袖中的玉佩,目光一滞。
回想到殿下臨走前的那句話,她忽然心口一沉。
殿下那邊,是不是也遇到了這些事?
得趕緊離開這裏。
荷枝想着,趕緊走出巨石。
那人不知道自己在此處,便不會守株待兔,而是出去尋找自己。荷枝在院中掃視一圈,回想方才聽見的腳步聲,往相反的地方跑去。
她知道自己有些不自量力,只要他們任何一人找過來,她就絕無活路。或者慢一些,王公公再使喚些人來,遲早有人将她找到。
為避着人,她只走各處的小門,穿過幾個花藤遮掩的門簾之後,不再見院牆。
她從山莊裏跑出來了。
荷枝心中一緊,她知道太子所居之處,必然安排在山莊最尊貴、又最僻靜之地,只要她循着方向,必然能走出山莊!
可即便是從莊子裏逃出來,她也不知該往哪走。
荷枝眸光一暗,還不知道殿下如何。
她想了想,終究是往不見深處的林中走去。
林中的确兇險,可其他人絕對想不到自己會進林子。
但若殿下無恙後在意她的下落,必然會派人搜尋,風侍衛也一定會發現她逃跑的行跡。
她掏出墨色玉佩,手心濕膩,不得已在衣袖上擦了擦,才将軟玉握住。
即使她既不願意承認,如今也不得不賭。
賭殿下的氣運,也賭殿下對她的在意。
古木蒼天,沒走多久,荷枝的腿已經剮蹭到不少枯枝殘葉、
她不曾用午飯,已經頗感疲憊。尤其是樹林中各種蟲林鳥獸的聲音叫她懼怕。
不得已,她只好走上一條荒蕪的小徑,這裏雜草稀少,看着更安全。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忽然聽見腳步聲。
似乎在樹林中,又似乎在樹梢,好像很遠,又忽然及近——
一陣風過,荷枝感覺身後有什麽襲來,便擡手去擋。
纖細的指尖夾着明亮的墨玉,來人端倪了半天,咕哝道:“你是太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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