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荷枝幾乎是立即起身:“殿下來了?”
床上趴着等上藥的那個人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荷枝才回過神來,繼續坐下。
渺兮見她整個人心不在焉,上前道:“你不是盼了兩天?我來上藥吧。太子應該是找我師父了,你去看看。”
荷枝被人拆穿,低着頭攪了攪手裏的藥缽。
渺兮頓感稀奇,“還不知道太子什麽時候走,興許只和公子說兩句話,畢竟太子事務繁忙。”
話音剛落,便見她迅速起身,遞交藥缽,朝外走去。
“你認不認路啊,帶你走了兩天能不能走到主屋——”
渺兮的聲音落在身後,荷枝腳下的步伐加快。
她當然認路了。第一日來這裏,便試圖将所有走過的地方刻入腦中。
其實她也不急,不過是兩日不見殿下罷了,反正早知殿下沒事,遲一點有什麽關系?
正想着,就走到公子的院落中,主屋門半開着。
荷枝提裙上階,正要推門,卻聽見裏面傳來——
“只花了三日便擺平,不愧是你,容之。”公子溫聲帶笑,“這一下,算是給镛王重重一擊,他得好好緩一緩。”
太子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平緩和煦,“此事,只能傷之一二,卻不能動其根基。”
“霍家對你助益頗多,他們的條件,你怎樣考慮?”公子繼續道,“霍家平日對那小女兒看重,如今也舍得讓她進宮。哦……說不定也是霍起瑩自己的意思?”
荷枝收回了指尖,轉了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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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荒涼,渺兮邁入主院,見荷枝一人站在院中,不禁疑惑,“怎麽了,不進去?”
荷枝回答,“殿下和公子在談事。”
“怕什麽,帶你進去。”渺兮笑道:“對了,還不曾問過你,你和太子是什麽關系,我就沒見過誰這樣惦記他的。”
荷枝并未回答。
渺兮推門而入,“公子,太子殿下。”
屋中幾人瞬時看過來,荷枝低下頭,朝太子走去,矮身一禮,“殿下。”
幾日不見,她的聲音熟悉,連語氣都一致。
慕容儀微微愣神,道:“好。”
鶴白公子稍一垂眼,便道,“這丫頭乖巧,這幾日在山莊幫忙,手腳勤快,我那小徒還妄想把人留下來。”
渺兮笑得沒臉沒皮,“不如讓她多留些時日,等事情結束之後,再将人送還。”
荷枝身子一僵,若能離開,她才不想被留下。
她連忙走上前,有些着急道,“殿下……”
慕容儀略一思忖,語氣平靜,“大約一月可以結束。”
荷枝忽然懵了,“殿下?”
“他說的不錯,”慕容儀轉向她,“如今外面有些亂,你先待在此處,等事情了結以後再回宮。”
荷枝啞着,抿了抿唇角。
那殿下呢?
話到嘴邊終究被壓下,荷枝只道,“是。”
荷枝沒有再問,只垂眸默立。
慕容儀重新轉向鶴白公子,“孤的眼睛需要盡快治好。”
荷枝睜大了眼睛,原來是公子在為太子治眼睛。
鶴白朗笑道:“你說個期限,我來把控用藥。”
渺兮招荷枝去取藥,等回來時,太子殿下正取下蒙眼的綢布。
荷枝上前去接,有些擔憂道:“殿下的眼睛如今能見光了嗎?”
“可以見暗光。”鶴白一面回答,一面接過藥箱,“等宮中事了,你的眼睛也該好全了。”
太子颔首。
這便是最後的期限了。
荷枝他垂下眸子,任由鶴白公子施針。
她在一旁沒什麽能做的,只是将遮眼的墨綢拿在手中,不敢攥緊,怕生褶皺。
綢尾處有一段纏枝暗紋,是她偷偷繡的,不知他是否察覺。
她覺得自己還是頗為膽大,敢在太子眼皮底下用小心思。
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太子的眼疾要好了。
到時候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心思,更不需要她謹慎細微的關照。就如這段時間,她不在殿下身邊,她的事情誰都可以做,誰都可以将她頂替。
到時候她該何去何從。
公子為太子施針用藥大約花了一個時辰,直到晨光熹微,天色将明。太子沒有多留,趁着夜色離開。
渺兮發覺自太子離開以後,荷枝有些不對勁,喊什麽做什麽,就是不愛說話。
渺兮嘆道,“你若是不喜歡做這些,以後我也不勉強你。”
荷枝後知後覺回神,“什麽?”
“我說,”渺兮無奈道,“以後我不管你這啊那的,随便你做什麽。”
荷枝:“哦。”
渺兮反笑道,“上一個得我這話的人,高興了兩天沒有睡好覺,怎麽你半點沒有觸動。”
“現在做的也是我想做的。”荷枝眼皮也不擡,回答道。
渺兮一噎,“你這小丫頭還挺有理。”
實際上,荷枝在太子走的第一日便想到了。
她出宮了,沒有時時刻刻盯着她的雙眼,也沒有繁雜到讓人喘不上氣的規矩。
她幹嘛找自己不痛快?
想開以後,她悠然地跟着渺兮轉轉,或者只是百無聊賴地坐着發呆,又或者是給鄰屋那人上藥。
半個月之後,那人已經能下地。那毛茸茸的腦袋梳理之後,逐漸像個人樣,不過還是不愛說話。
渺兮快要悶死在這幾個人之間,有時候幹脆到屋外透氣,便留荷枝一個人呆在屋中。
他不知道,當他離開之後,躺在床上的病人偶爾輕吟兩句。
荷枝怕下手重了,忙道,“疼嗎?”
“……沒有。”
吞吞吐吐,這便是疼了。荷枝沒法,才會偶爾同他搭話。
“你是哪裏人?哦……京中。我?我不住在城裏的。”
“你的家人定然不會不管你的,興許什麽時候就來接你回去了,我……我也很快就走了。”
如此三兩句,通常沒頭沒尾。
有時候渺兮忽然走進門中,聽見兩人談話,不由得道:“你們兩個就等我不在時聊天?小丫頭,你平日裏一句話都沒跟我說的。”
荷枝嗔道,“你在屋中說話,他不會疼。你一走,我也只能說點什麽來分他的心了。”
渺兮挑眉,“沒事,他這傷快好了,沒多疼。”
縱然如此,荷枝不敢松懈。
一月過去,病人傷勢大好。據說兩日後,他的家人來接。
荷枝自覺得稀奇,而病人之前髒兮兮地像是在血污中滾了一圈,病好之後極為講究,每日焚香沐浴。
渺兮在荷枝面前抱怨他事多,可也不敢怠慢。
病人沐浴更衣之後,站直身軀,比荷枝高出幾尺。他的嘴唇泛白,整個人還有不自然的病态。
在他人面前,病人向來傲然,不屑說話,更記得之前傷重時,他們如何粗暴地對待自己。
只有那個小姑娘,寡言,清淡,恬靜。
目光相接之時,他常常倉皇避開,唯恐被她看見。
聽說他的家人來了,荷枝便送他到正屋去見公子,推門而入,忽然僵住。
太子身份尊貴,向來被人圍擁,她一眼便見到長椅上端坐着的人。太子玉冠墨袍,神色淡然。
“哥——”身旁的病人忽然喊道。
荷枝回神,才看見太子身旁還有一人。那人身姿挺拔,身着朱色麒麟袍,眉宇之間自帶威嚴。
原來是病人的哥哥。
站在一旁的公子含笑解釋道:“荷枝姑娘,這是宮中禁軍統領,你平日照顧的是邬統領的弟弟。”
荷枝白了白臉色,連忙禮道,“奴婢見過邬統領,見過邬公子。平日照顧不周……還望邬公子見諒。”
奴婢?邬子真聽見她的自稱,吓了一跳。
“荷枝。”太子不經意打斷,吩咐道,“今日回宮。”
“是。”
邬子真見她乖順地走到太子身邊,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她素日雖異常安靜,卻從沒有這樣卑躬屈膝,她竟然是太子的婢女嗎?
慕容儀聽着腳步聲悄然擦過身側,正色道,“既然人已找回,就不多打攪了。宮中還有很多事要料理。”
邬統領彎下魁梧的身軀,拱手禮道:“多謝鶴白公子,多謝太子殿下。”
鶴白公子微微一笑,“讓我的小徒兒送你們下山。”
荷枝一心跟在太子身後,離開山莊之外的路途如來時一般崎岖難走,她一心留意着腳下,沒注意到不時投來的目光。
終于到開闊之處,兩架馬車停在不遠處。
渺兮已停下腳步,欠身道,“我就送到這裏,恕不遠送。”
太子颔首。
正要上馬車,忽見邬子真撤開手臂,跪地道:“太子殿下,微臣有個不情之請。”
慕容儀側身轉向。
“連日以來,微臣受盡荷枝姑娘照料,心生感激。”邬子真神色認真,“若太子殿下将此女賜予臣下,日後臣下必會好好待她。”
“望殿下恩準。”
荷枝心中一跳,不解地朝他看去。
他依舊在病中,臉色還很蒼白,月白色衣袍襯的他身軀有些孱弱,但他神情莊重,十分篤定。
她怔了一下,不由得朝太子靠近。
邬統領垂眼站在一旁,掃了一眼太子身邊的宮女。
他一向看重這個弟弟,通常弟弟想要什麽,他都會将之奉上。子真平日雖游手好閑,卻不常近女色。忽然提出求一個丫頭,必然是動了心思。
宮中姝麗千千萬,太子斷沒必要為了一個宮女拂了邬家的顏面。
邬統領道,“舍弟唐突,不過舍弟難得如此看重一個姑娘,還望殿下不要介懷。”
頓時氣氛微妙,荷枝莫名生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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