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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枝沒有想到,不過是看了一眼,下一刻就見到了舊人。
與風朗面面相觑之時,她先是以為那位風侍衛找過來了,正想找個借口,才發覺不對。
而後被風朗請了出來。
站在馬車前,荷枝已然麻木,跪在地上都沒有知覺。
她忍着喉間不适,聲音有些沙啞:“奴婢荷枝,見過殿下。”
馬車之中久久沒有動靜,直到荷枝暗暗地低咳了兩聲,才從上面傳來聲音:“上來。”
她在夜裏凍的手腳僵硬,爬馬車花了一點力氣。
即便是試圖在太子面前維持最後的一點平靜,在撩開車帷的那一瞬,暖意襲來,她還是不由得一顫。
數日不見,太子早已摘下了眼綢,眼眸漫不經心地別向一邊,想來眼睛已經大好了。
灰藍大氅将他的身子完全攏住,頗有幾分貴公子的氣質,即便是有人掀簾上車,他也未賞下半個眼色,透着幾分疏離。
荷枝暗裏默嘆了一口氣,朝他跪拜,将那句散在寒風中的話重吟一遍。
“奴婢荷枝,見過殿下。”
她将頭埋得低低的,手背高過頭頂。
她如今一定極其狼狽。晚上出來時,她鬓發未梳,還散亂着。夜裏冷,她将一件薄披風胡亂地裹在身上禦寒。
如果可以選擇,她死也不要在這種情狀見到殿下。
太子并未回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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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突然行動起來,荷枝伏在地上,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腦袋,清脆的悶聲在車廂內幾不可聞。
“孤竟不知。”太子忽然開口,“你有這樣多的心思。”
似笑非笑、似諷非諷的一句話如一盆冷水,将荷枝從頭到腳淋了個幹脆。
她瑟縮了一下,半晌才啞着從嗓子間擠出一句話:“奴婢……知錯。”
“錯?”慕容儀的目光輕掃過她的後背,冷笑道,“錯在何處?”
荷枝攥緊了衣袖,埋着頭答:“奴婢不該……”
慕容儀卻打斷她,冷聲道,“你不該受他人教唆出宮,更不該幫着他人試圖蒙騙孤。”
荷枝愣住。
銀線元寶的靴子出現在視線中,接着她便察覺到下颌一陣力道襲來,迫使她不得已擡頭,撞進了那雙濃墨一般的眸子裏。
“如今,知道錯了麽?”
他的聲音低沉肅穆,寒意漫過荷枝的指尖。
漆黑的眸子猶攝人心魂,幾乎是立刻,荷枝就要順着他的話答是。可下一瞬,她竟抖着唇瓣問道:“那……雲英呢?”
太子冷笑,“自然是,當誅則誅。”
下颌上的力道驟然脫去,支撐荷枝的那根弦似乎也在一瞬間繃斷。
她沉了一口氣,卻引發了猛烈地咳嗽,壓抑不及,咳得她頭暈目眩,驟然脫力,最後只看見一只玄色暗紋的袖子,她心底一驚,下意識向一旁倒去。
馬車晃晃蕩蕩,慕容儀的袖口穿過她的腰際,将軟綿綿的人按在懷中,眸色幽深。
“轉道萬安堂——”
荷枝醒來後見到的是熟悉的床架,原是再度回了驿館。
朦朦胧胧間,她看見床架旁有個熟悉的身影,他抱着手臂,眉間緊擰。
是被她騙過的那個風侍衛。
荷枝心中滿是愧疚,不知道他有沒有因為自己而受罰。
她渾身酸軟無力,剛想起身,就聽他道,“姑姑還是別動彈了,免得稍不留心小命兒沒了,屬下擔待不起。”
明明是在冷嘲熱諷,床榻上的人果真不動了,甚至連眼睛也合上。
風清抿着唇角,聽見她輕微的呼吸聲,遂安下心來。
他想着太子的吩咐,清了清嗓子:“殿下對你如此寬宏,你居然……”
眼見她依舊沒有動靜,只要開門見山道:“與你同行的那位宮女可沒像你這樣。”
果然,床榻上的人驟然睜眼,一張口便輕咳了兩聲,聲音微弱:“她……”
随即她一頓,又不說話了。
但可聽見她急促的呼吸,好容易平靜下來,風清直言道:“你先喝藥。”
一連幾日,荷枝乖乖喝下由老婦人送來的藥,風清雖不在屋中,但荷枝偶爾可以透過門扉,看見侍衛的衣着。
總有人在看着她。
等到大夫确認她的寒症已退,風清便領着人帶她沐浴焚香,換上新衣,送她到一處房間門口。
門是開着的,她的影子投在地上。
及至身邊的人眼神示意,她才沉了一口氣,邁入屋中。
走進門中,才看到太子端坐在案幾邊,手持卷宗,神情專注。
她的請安之聲一下子便卡在喉嚨中。
“愣着做甚。”慕容儀眼皮也未擡,“一出宮,連事也不會做了。”
荷枝低着頭走到案幾邊,就着硯臺磨墨。太子只字未發,只專心地翻看手上的卷宗。
一直到深夜。
太子不發話,荷枝便也一直站在案幾邊。稍稍擡眼,就能看見他清隽的側顏。
燭火惺忪,太子似乎終于有了些許倦意。
他将書卷一合,荷枝便支起了十二分精神,恭恭敬敬地将頭埋的更低。
慕容儀一擡眼,便見她如受驚似的往後一退,整張臉被額前碎發的陰影掩藏,只露出輕抿的櫻唇。
“躲什麽?”
聽不出喜怒的一句話飄進荷枝的耳中,她想起了什麽,定定地道:“奴婢沒有躲。”
話音剛落,坐在長椅上的人起身,高大的陰影頃刻間壓下來。
數日不見,兩個人之間還透着些許生疏,但這一次荷枝沒有躲,只道:“殿下累了麽,奴婢伺候殿下歇息。”
太子殿下一拂袖,荷枝便跟上去,回到太子的寝屋。
侍奉太子梳洗、褪衣,似乎如往常一般。有些東西刻在荷枝的骨子裏,幾乎一觸到他的外袍,便知道該怎樣脫去,下一步是什麽。
她做事專心,沒留意到太子的目光一直在她臉龐上逡巡。
之前對她只有個朦胧的影像,如今一見,才發覺她與印象中有些許不同。
修長的指節捏住她的下颌,兩道目光交彙。
她眉目清秀,不是勾人的妖嬈,可就是看着賞心悅目。
若要形容,的确如她的名諱,像是沉睡在水光粼粼的池塘中的一支粉白睡蓮,幹淨明媚,只是瞥一眼便讓人心生柔軟。
此次出宮,似乎洗去了她身上怯弱的那一部分。
這次她不僅沒有躲,甚至還淺淺地彎了彎唇角。
慕容儀指尖蜷了一下,眸子變暗。
“為何離宮。”
荷枝怔了片刻,下一瞬,腰間一緊,一陣木質冷香侵入鼻息。
臉頰貼在絲滑的軟緞上,荷枝才發覺,原來被他按在胸膛,毫不留情。
荷枝稍稍擡眼,心中揣測。
太子沒有要殺她的意思。
想通了這個關竅,她忽然覺得輕松了些許,但又疑惑,他沒有聽三公子的話?
倘若他沒有聽那些話,荷枝便更不能告訴他其中原因。又找不出什麽很好的理由,更不可能推給雲英。
何況,雲英還生死未知。
她轉過臉來,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便感覺到一只手臂順勢圍上她的腰際。
慕容儀見狀輕笑,“知道錯了?”
不等她答,慕容儀抄過她的膝彎将人抱進床榻裏側,一掀被褥将兩個人罩住。
荷枝的視線驟然變暗,緊靠着他的胸膛,距離近在咫尺。
又聽他輕“啧”一聲,将兩個人的距離拉的更近。
荷枝無法呼吸,似乎所有的氣息都變得溫熱甚至于滾燙,木質清香萦繞在周圍。
從未想過的境遇。
太子不僅為她想好借口,甚至似乎并不打算計較她多日的離開。這樣大肆動員宮內宮外勢力,只為了找她麽?
值得麽?
恍惚了一瞬,荷枝聽着他綿長的呼吸,內心好像又得到了些許安慰。
她鬼使神差地想要再靠近他一點點。
“你的病已大好,後日随孤前往青州。”
他忽然開口,周遭的氛圍忽然消散,“已在甫陽耽擱了一些時日,不能再等了。”
荷枝一頓,稍稍擡頭,只能瞧見他雪色的衣領。
她唇瓣翕張,猶豫着道:“奴婢……想見雲英。”
“見她做甚。”慕容儀的語氣淡了些,“她不與你一起。”
荷枝僵了一下,感覺到後腰上試探地摩挲,沉下一口氣,往他肩上靠。
“奴婢想見。”
話說的軟軟糯糯,甚至還帶着一點撒嬌的意味。
荷枝對撒嬌不甚熟悉,不過是在路邊瞧見小女孩同母親要東西的語氣。往常似乎只要肯稍微示弱,便能察覺到他的一點縱容。
方才還肆意地摟着人的慕容儀瞬時僵住。
“你……”他聲音低沉,咬着牙問道,“你從哪裏學的。”
……好像效果不怎樣。
荷枝垂下眼睫,往身後挪了挪,平靜道:“奴婢僭越。”
接着,腰際被圈,整個人被按回原處。
荷枝擡眼,遇上他暗沉的眸子和低啞的嗓音。
“再說一遍,剛才那句話。”
臨出發之前,荷枝果真見到了雲英。原來這些日子她被關在驿館的另一間屋子,由專人看管,對外界竟一無所知。
她已秉明太子出宮緣由,并得了親許,可以回澹州。
荷枝則跟着太子繼續下青州,出發之前将包袱都準備齊全,不過大部分全由太子侍衛負責,荷枝要做的不多。
然而,荷枝出京,算上在甫陽耽擱的這些時日,再有半個月,便到新年。
荷枝心中疑惑,殿下竟不回京過新年麽?
原定好要出發的時日,一切準備就緒時。太子卻忽然接了一封急信,又在甫陽耽擱兩日。
兩日後,荷枝總算是知道原因。
驿館前,荷枝陪太子一道等候。
漫長的官道上終于沖出一道火紅的身影,馬蹄聲由遠及近,及至那人一躍下馬,荷枝才真正看清來人。
霍起瑩随手一理衣袍,将手背到身後,嘴角還挂着淺笑,“容之,我又來助你了。”
荷枝被明亮的裙擺金線晃了一下神。
太子親迎……何等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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