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霍小姐那處屋中果然有人。

風清在屋檐觀察片刻,發覺他們身手一般之後便利落地闖入屋中,三兩下解決屋子裏的人,又一把抄起躺在角落的霍小姐。

剛闖出門外,便見門口站着一個人。

他身量魁梧,橫着眉拎着荷枝的後衣領,手輕輕一松,荷枝便栽倒在地上。

荷枝經他碰了三兩下,全身都軟了,沒什麽力氣地趴在地上。

風清随時準備出刀,嘴中吐出兩個字:“……前輩。”

被抗在肩的霍起瑩也驚呆了,她嘗試着看清身後的人,大喊道:“是宮中的暗衛?我是霍家小女霍起瑩,你帶我們出去,回去我讓爺爺給你加官進爵!”

暗衛前輩冷笑一聲,他緩緩開口,“留下她,饒你不死。”

風清看着趴在地上的荷枝,心中猶豫片刻。

從宮中出來的暗衛全是精挑細選,雖不知前輩為何落草為寇,但他的身手絕不容小觑,他帶一個人能脫身,帶兩個人卻未必能脫身。

稍一遲疑,他便聽見大片腳步聲,有很多人在向這裏逼近。

他迅速掏出一幾枚火藥向前一擲,瞬時煙霧四起,他扛着人離開。

荷枝聞着嗆鼻的硝煙味,不禁低咳幾聲,下一刻被人捏住脖頸。

寒意瞬時升騰,腦海中的部分記憶重疊,她的臉色瞬時煞白。

“媳婦兒!”

來自遠處的一聲驚叫,後脖頸處的力道減輕了一些,荷枝從沒有覺得這聲音這麽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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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的人,殺了。”那個人起身朝衆人道,“今晚提前行動,搬去新寨子。”

荷枝心中一涼,掙紮着大聲道:“等一等,我還有用——”

那個人的氣息逐漸離開,有新的氣息靠近。

荷枝大喊道:“我是太子侍妾,太子殿下不會不管我,留着我還有用!”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荷枝心中忐忑,感覺好像下一秒就有一把懸着的刀傾軋而下。

後脖頸傳來熟悉的力道,荷枝渾身發冷,下一刻被人拎起。

她軟綿綿地摔進一個人的懷抱裏,又被強硬地擡起下巴。

那個人臉上有一大塊黑色的墨印,像是刻在臉上,顯得十分猙獰。

“李衛,來看看,這是不是太子侍妾。”

荷枝心中一跳,便看見穿着侍衛打扮的人朝她走來。

“不是。”李衛回答。

荷枝的瞳孔便在那一瞬放大,心涼了半截。

“是太子貼身侍婢,殿下對她有些重視。”

荷枝稍稍心安,便聽見一聲冷笑:“慕容儀一向心高氣傲,不曾見他重視誰。”

顯然,這個人和太子甚至霍家都有聯系,甚至是仇怨。

“你若是想留,留着吧。”那個人毫不在意道,“不過這女人小心思多,該弄死的時候可別手軟。”

“今夜出發,一盞茶之後寨口集合!”

段輕寒陰恻恻地看一眼她,荷枝不由得害怕起來。

他憤怒地拆掉荷枝手上的紅巾,轉而給她手上死死綁了個結。

他牽起餘下那部分巾頭,轉過身去。

荷枝認得,這是回他家的那條路。

他一面扛着藥箱,一面狠狠地扯動手裏的巾頭,荷枝不僅跟不上他的腳步,手被勒得死死的,幾次都差點摔倒。

“段……”

“閉嘴。”段輕寒冷聲道,“想活命就聽話點。”

荷枝抿着唇瓣,見他進了屋子,不一會兒又取出一個小包袱,示意荷枝跟上他。

“若不跟緊,就是死了,我也不會管你。”

荷枝知道他話中的含義,她的身份在山寨中被揭開之後,其他人必然對她心懷不軌,跟着他尚且有一點活路,若是跟丢了,不知會怎樣。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他的身份似乎在寨子中并不一般,其他人朝荷枝投來尖銳的目光時,荷枝試探性地抓住了他的衣擺。

段輕寒冷冷地瞥她一眼,“跟上。”

語氣雖然兇狠,但卻默許了她的行為。

荷枝手裏生出薄汗,手指卻不敢松開。

風清帶着霍姑娘走了,不知道到哪裏了,他還會回來麽?

荷枝傾向于他會回來,從之前的接觸來看,他并不是一個冷血的人。

何況,太子也要剿匪。

她現在被人盯着,連個記號都做不了。這山路一繞一繞的,夜色漆黑,他們的進行速度快,荷枝跟上隊伍十分吃力,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哪裏。

等到天色将明,他們已經抵達另一處山頭,都是些輕便的草屋。

領頭的那個人吩咐衆人輪班休息,而段輕寒便是第一批可以休息的人。

這樣熟門熟路,想來是早就商定好了。

怪不得殿下他們一直找不到他們的住處。

又是在深山裏,換寨子的速度還極快,普通的官兵根本找不到在哪,恐怕也不敢打擾這些山大王。

荷枝被呵斥地進了一間屋子,段輕寒重重地将門合上。

這間屋子比之前那座要狹□□仄得多,段輕寒把身上的包袱一扔,坐到胡床上,喊道:“過來。”

荷枝晃了一下神,不得已乖乖上前。

段輕寒正襟危坐,招她蹲下身來,粗糙的指腹毫不客氣地捏住她的臉頰,問道:“太子碰過你沒?”

她頓了一下,考慮了兩種回答,但摸不準哪種回答更好,遂道:“……重要麽?”

“來救你的那個人救走了老三媳婦。”段輕寒朝她靠近,問道,“你什麽感覺?”

荷枝先是愣了一下,反笑起來道:“我不是太子侍妾,因為做錯事,跑出來了。”

她克制住手臂的顫抖,盡力表現地從容自然,“跟着誰我都不在乎,我就想活命。”

段輕寒分不清她的話裏幾分真,幾分假,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唇角逼近。

灼熱的呼吸撲面而來,荷枝先是閉上了眼,幾乎是準備聽之任之,又忽然想到什麽,将人推開。

“……你等我準備一下。”

看見她攥着衣角別過臉去,段輕寒嗤了一聲,抓起一旁的被角蓋在身上。

他再沒動靜,荷枝朝他瞥了一眼,心中快速做出考量。

一夜未眠,荷枝的腿腳因為趕山路而生疼,手上的捆縛沒有解開,他也不打算給她解。

疲倦襲來,她靠着床腳眯上眼睛。

意識模糊之前好像被人抱了起來,她下意識喊道:“……殿下?”

軟軟糯糯的一聲叫喊卻讓段輕寒冷了半邊,他板着臉将人抱進床內側,呵笑:“你的殿下不會來救你了。”

荷枝一瞬間便清醒過來,再擡頭,竟然已在他的臂彎之中。

下一刻,段輕寒同樣鑽進被褥之中,與她靠的極近,荷枝還能聞見他身上的那種藥草味道。

她極不适應地往身後退,他也沒有退讓,直将她逼上絕路,後背撞上牆面。

看見面前沉沉的眸子,她長長地吸一口氣,擡眸之間眼神恢複淡然,“等休息完你還要去值守。”

他作為第一批休息的人,一會兒要去替換別人。

段輕寒眸中暗了暗,她看起來不大,卻有着與年紀完全不相符的沉穩。

在此時,段輕寒見她比自己還要鎮定,不禁更想将她冷淡的外衣扒下,看她驚慌失措的神情。

他眯着眼睛随口應了一句,将小姑娘往身前攬。

荷枝閉着眼睛,渾身在顫抖。她等了很久,沒等到他的下一步動作,只聽見他的呼吸聲。

她緊緊地抓着衣袖,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腦海中生出了一種邪惡的念頭。

荷枝動了動,才發覺她的手還捆着。

她睜着眼睛努力保持着警惕,可随着耳邊呼吸聲起起伏伏,漸漸的,疲倦再度席卷全身。

荷枝長到十歲的時候,長萱宮新進來的人尤其多。

穿着灰藍長裙的女人每日傍晚都會在宮牆下彈琵琶,那琵琶已經褪了色,還是在舊箱子裏找到的。

荷枝偶爾會站在樹下聽她彈琵琶,那雙漂亮的手随手撥挑,便是動聽的曲調。

她臉上有溫柔的笑意,會朝荷枝招招手,捏捏她的臉頰道:“我教你好不好啊?”

白日裏荷枝在師父那幫忙聽訓,晚間得了空就愛鑽到她的臂彎裏。

沒等荷枝學會一首曲子,外面便來了轎子浩浩蕩蕩地将她接走。

女人的身影逐漸模糊,下一瞬,荷枝已在長萱宮的宮門前,宮門緩緩合上,師父的影子也消失殆盡。

決定離宮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抛下了長萱宮,那裏也抛下了她。

她抛下了太子身邊的榮華富貴,太子自然也會抛下她。

再說了,她原本就沒什麽重要的。

“……你別睡了,快起來。”

荷枝聽着外面的聲音,意識稍微有些清醒,便感覺自己臉上濕漉漉、黏糊糊地,她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喉中發緊,她沒能說出話來。

段輕寒睡着之後迷迷糊糊便感覺身上濕了一塊,還以為掉進水裏了,醒來一看她人還睡着,臉上滿是淚痕。

他吓壞了,問道,“做噩夢了?”

段輕寒胡亂地拿袖子擦她的臉,随便擦了兩下,便發現她的臉紅紅的,像瓷一樣,似乎一碰就碎。

“你說你,表面上看起來鎮定得不得了,實際做夢偷偷哭鼻子。”

段輕寒覺得自己的袖子怕是會擦壞她的臉,索性翻身下床,找來一塊細軟的布,才往她的臉上擦,“有什麽噩夢,說給你段哥哥聽聽。”

聽起來打趣人的一句話,也讓荷枝笑了一下,她自己拿過帕子擦臉,擦着擦着便感覺眼睛裏的水漬越擦越多,手心也顫抖起來。

她忽然捂着臉崩潰地抽泣,段輕寒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他知道小丫頭讨厭自己,瞬間連人碰也不敢碰,只道:“哎呀你別哭嘛,女人哭起來最讨厭了……”

最後他也不說話了,自暴自棄地坐在一旁,聽她哭完。

他突然感覺自己實在太有耐心了,竟然等她哭完之後還問她累不累。

荷枝最後擦了擦臉,攥着帕子搖了搖頭。

突然間門被敲響,段輕寒無奈地上前去開門,門外的人喊道:“老四——”

門外的人定睛一看,便見着屋內的女人坐在牆角裏擦着眼淚,眼睛和鼻子都紅紅的。他臉色變了變,才道:“到你值守了。”

聽到這話,荷枝将臉擦幹淨,從胡床上跳下。

“你帶她一起去?”

荷枝懵了一瞬,擡頭便見着外面那個人面色古怪地朝他詢問,段輕寒僵笑着道:“當然帶着去,媳婦麽,就要帶在身邊。”

外面的人走後,段輕寒關上門,迅速地收拾衣服,又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朝荷枝道:“走。”

荷枝定定地看着他的棍子,突然間啞了一下。她想起風清佩的那把長刀,兩者相比,面前的人完全沒有勝算。

她沉默片刻,晃了晃手上的繩子,問:“這個可以解了麽?我不會跑。”

段輕寒搖搖頭,“萬一你跑出去報信,我這些兄弟們要不要命了。”

荷枝沉默。

若是真碰着殿下,她必然毫不猶豫地給殿下報信,而以殿下的處事風格,面前的這些人的結局早已注定。

她沒再強求解開繩子,只是跟着他。

走過幾道山路,面前出現了一個參天大樹,樹上支着一塊高臺。

荷枝心中驚了一下,便見段輕寒輕而易舉地爬上去,隔着樹枝朝她喊道:“待着別動。”

她便靠在樹邊安安靜靜地坐下,省省心思。

等到有些餓了,段輕寒從高臺上下來,給她遞了一塊大餅。

荷枝自然吃不了那麽多,撕下一半又還給他。

這一頓吃完之後,段輕寒又爬上去。

直到天色擦黑,段輕寒從高枝上下來,看見她恹恹地坐着,不禁道:“怎麽,很失落?”

荷枝搖搖頭。

太子會找到這裏,時間長短的問題。

何況既然霍小姐已經找到,剿匪一事自然無需太過着急。

“你原本在太子身邊是做什麽的。”段輕寒好奇地問道。

荷枝面不改色地回答,“不過是做些雜活。”

段輕寒啧啧兩聲,顯然不信。

兩個人一路走着,段輕寒不時提問她宮裏的事,荷枝模棱兩可地回答着,還算和諧。

剛回到新寨子,又見一個人急匆匆地跑上前來,道:“老四,老大喊你,還有你媳婦,快去。”

段輕寒下意識地朝小丫頭看去,心中卻湧出幾分不安之感。

山匪老大就是昨日與風清交過手的那個人,是宮中的侍衛前輩。

此刻他正坐在扶手椅上,擰着眉心,看着進門來的兩個人,臉色微變:“老四,坐。”

段輕寒同他聊了兩句,才坐下來切入正題:“大哥,怎麽了?”

“官兵一直在搜捕我們,這樣下去遲早碰面。”老大若有所思地看向荷枝。

段輕寒的目光順着他的目光落到了荷枝的身上,臉色一沉:“需要做什麽?”

“李衛說太子對她還算在意。”那個人的手搭在扶手椅上,神色肅然,“拿她,去換和太子談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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