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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起瑩當即掀開車帷,“居然是你?!”

荷枝并不理會她,好歹将人鎮住了。

她将地上的女人扶起,又掏出絹子替她擦了擦臉,這才發覺,她的年紀似乎不大,個子還比荷枝矮一些。

身後難以置信地質問聲傳來:“你竟要幫這種勾欄女子!”

荷枝頭也沒回:“她也是人。”

她越擦,手上的濕意越重,才發覺面前的女人哭得愈發兇狠。

“她們就不是人!”

荷枝無心同霍起瑩争論,打算直接将人帶走,卻感覺面前的人巍然不動。

女人忽然大喊道:“楊柳沒有做……勾引之事!”

聲音細弱,卻已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大喊出來。

霍起瑩輕哂,“不是做這種龌龊行當,穿這麽少做什麽?不就是勾人去看的麽?”

楊柳聲音發顫,卻堅定地反駁,“是這位公子點楊柳的琵琶,楊柳只是照例彈曲。楊柳雖出身寒微,卻并非随便之人!”

荷枝扶着楊柳便要離開,身後的聲音追着大罵。

“果然是一樣的貨色!賤蹄子就是賤蹄子!”

荷枝只作不覺,身後的楊柳卻似乎有些害怕了,瑟縮地道:“您……真的是五小姐嗎?”

荷枝察覺到她的情緒,立即松開她:“你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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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連忙道:“我只是聽過白相的事。我家以前住在虞河附近,當時虞河漲水,若不是白相,我們一家恐怕都沒命了。”

荷枝沉默片刻,只道:“幸好沒事。”

楊柳當即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大喊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人都還沒走出霍起瑩的視線,荷枝連忙将人扶起,“舉手之勞罷了,我爹……我爹他在其位謀其職,都是應當做的。”

楊柳卻嗚嗚地哭了起來,“明明、那麽多人都看見了,可是沒有幾個人出來……”

荷枝失笑,當然知道她的意思。

這路上來來往往多的是看戲的人,但一看那馬車如何精致,就知道車裏坐的人身份不一般,平民百姓哪裏惹得起。

更何況,恐怕他們也樂得看這樣的笑話,好做茶餘飯後的談資。

車夫上前提醒道:“誦經快開始了。”

荷枝這才回過神來,“我得去衡遠寺,你如何安排?”

楊柳吸了吸鼻子,“我只能回去。”

荷枝驚訝道:“你還要回那個地方,豈不是還有被打的風險。甚至今日之事傳出,總會有人對你指指點點。”

“可是我除了彈琵琶什麽也不會做,家裏的母親和兩個弟弟都要養活。”楊柳無奈地感嘆,“之前樓主說,我們做這個被打被罵都是有的。”

荷枝驟然陷入了沉默,擡頭一看,入目的是紅豔豔的燈籠,挂着一排。

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樓,與之前的如意樓差不多。

但如意樓裏就鮮少有這樣的事,也不開這種生意。

這種生意,名頭上雖不好聽,但又确實為楊柳這樣的姑娘開了一個生門。否則她們早早嫁人做妾,努力的生兒子,一輩子就這麽了了。

荷枝心中悶悶,哪見她又跪了下來,“這身衣物已經髒了,楊柳無以為報,也賠不起,只是姑娘日後有什麽需要的,盡管來吩咐,楊柳萬死不辭。”

荷枝愣愣地站着。

眼見她要走了,荷枝忽然道:“你的琵琶談得很好麽?來我府上,教我彈琴吧。”

楊柳怔住片刻,“您這話可是當真??”

荷枝點點頭,招呼車夫,“先送她去看大夫,再去衡遠寺。”

楊柳連忙道:“哪敢耽誤姑娘的事,我自己去就好。若真有幸能去姑娘府上做活,就是別的,楊柳也倍感榮幸!”

荷枝當即與她談好工錢,又讓她回去同樓主說明,這才啓程前往衡遠寺。

車夫方才一直在旁邊使眼色,荷枝知道,衡遠寺那邊多少有些趕不及。

她坐在馬車裏,神情有些恍惚。

單說楊柳一人她能救下,可是世間其他如楊柳一般的女子,又該如何呢?

至于霍姑娘那邊,好歹是個大家閨秀,即便做錯了什麽,依然沒人敢輕慢了霍姑娘。荷枝當衆下了她的臉面,不知日後她會不會找機會報複回來。

到了衡遠寺,時辰有些晚了,荷枝才發覺住持等在門口,原來誦經還未開始。

她連忙解釋,等她到場坐好,整個法事才真正開始。

等到宅中時,天色已經很晚,婢女前來服侍她入睡,卻又遞上一封信件。

“是太子府的人送來的。”

那邊是殿下送來的信。

荷枝趕忙拆開,迅速讀完。

殿下已知道今日之事,命人将那位當街打人的車夫論罪處理,又寫了些寬慰她的話,落款是慕容儀。

至于霍姑娘,自是沒有提及。

荷枝原本也知道,像霍姑娘這樣的大家閨秀,路早就被人鋪好,是非過錯都是旁人的。

她沒了睡意,命人取來筆墨,意欲寫一封回信。

荷枝寫了幾個字,将太子殿下的信箋往旁邊一比對,便立馬顯出高下來。她還想請人代筆,奈何身邊的婢女沒有一人會寫字。

她揉了幾張紙團,還是定神去寫。

荷枝極力寫得工整,但還是顯得無骨無神,幸而清楚明白。

她在信中将事情從頭到尾闡述一遍,提到自己請楊柳來宅院中,最後感嘆道,這世上多的是逃不開的女子。

這番話,她曾經在如意樓裏同人說過,當時樓裏曾請了幾個小姑娘做掌櫃,但不過幾個月,總因要給家裏帶弟弟,亦或是要嫁人等事而離開。

想起這些,荷枝不禁又搖搖頭,當即将手頭的信箋撕了,洋洋灑灑寫了幾張紙。

寫完立即讓人去送。

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寫了什麽,忽然間心生後悔,連忙找婢女來問:“那信送出去了沒有?”

誰料婢女過了一會兒便來回,送信的人剛一拿到就走了,現在都不知走到了哪裏。

荷枝只能任由他去,方才下筆太快,她都不記得自己寫了什麽。

一想到信送到殿下手裏,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荷枝整完都覺得難安。

沒料想第二日一大早便收到了回信,荷枝一面讓人給自己梳發髻,一面讀信。

字跡潦草生風,強勁有力,荷枝一閱而盡。

上面說,他會處理。

荷枝想了想,也實在不記得到底說了哪件事,信又沒有留底,只得作罷。

她心中忐忑,但幾日不見太子的身影,只有宮中的嬷嬷每日總是準時來。

楊柳已經住進院中,每日等嬷嬷一走,荷枝便與楊柳在院中彈琴,兩人相談甚歡。

楊柳還想學寫字,正好荷枝也想寫字,便想請一位先生來教書。此事剛吩咐下去,婢女們便苦着臉出去了。

等了兩日,才說先生沒找到,但找到一個會寫字的夫人。

荷枝自然心中一喜,在宜洛,能寫字的女人不多見,但京中定是更加好找。

夫人來的時候戴着帷帽,不時輕咳幾聲,看起來身子還有異樣。

荷枝和楊柳都很擔憂,一前一後将人護着走進書房。

夫人不禁笑道:“只是些小疾。”

進了屋中,夫人摘掉帷帽,露出精致的臉頰,薄施粉黛,朱唇玉面。

“我也是白家人。”

她拿起早就備好的筆墨,在上面寫出她的名字,“白婉兮。”

字跡圓潤清秀,可見風骨。一看見這個名字,荷枝便生出了幾分熟悉之感。

“算是白家旁支。”白婉兮解釋道,視線落在荷枝的身上。

她在長桌上攤開宣紙,示意荷枝與楊柳取筆,唇角勾着溫和的笑容。

“今日初見,從你們的名字寫起吧,算作認識了。”

白婉兮看着溫柔,實則也是個嚴厲的女先生,拖着兩個人一遍一遍寫名字,直到她滿意為止。

荷枝每日日程排的滿滿當當,只有晚上閑下來時,才發覺很久沒見過太子殿下了。

他送過幾封書信過來問近況,荷枝也照例回信。

只是她不明白,不過幾條街的路程,想見不就見了,還需要靠寫信?

成婚的前幾日,宅院裏已經忙的不可開交。

荷枝每日都要将大婚當日的動作重複好多遍,不許有任何地方出錯。這些東西雖然好記,但的确枯燥無味。

終于到了婚期,荷枝聽着白婉兮的建議,提前睡足四五個時辰。在繁瑣的禮節中能歇則歇,不能歇的時候保持十足的精神。

畢竟這個過程有許多目光盯着。

等荷枝被送進婚房之後,其餘人紛紛退下。

屋內燭火跳動,荷枝暗暗地打了個哈欠,心裏估摸着殿下應該很晚才會回。

不過記着叮囑,她還是盡力端端正正地坐在原處,一寸都不曾挪。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然聽見門開了的聲音,也不知是哪個嬷嬷進來了,她連忙規規矩矩地擺正姿态,不敢松懈。

直到一雙金線紅靴走到身前,荷枝才昂起頭,隔着朦胧的紅紗,與面前的人相望。

他的身影高大,正俯身往下看。

下一瞬朦胧被揭開,視線所及全染上原有的顏色,他棱角分明的容顏也看得愈發清晰,漆黑的瞳孔裏倒映着一個小小的荷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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