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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休克了?他使勁敲着門,大聲喊,最後他壓下門鎖的把手,推開蘇瑞睡房的門,往裏看,這才發現房間裏沒有人。
他松了一口氣,但随即又擔心起來,蘇瑞會去哪裏?
Chaptre 4 客人
蘇瑞會去哪裏?
常山非常擔心。維方德先生剛剛去世,她休克才被搶救過來,又是一個人開車,萬一路上出點事情,旁邊連個能照顧她的人都沒有。常山第一個念頭是要撥打911,看是不是有人出車禍,第二個念頭是打電話給醫院,看是不是有人送院。拎起電話想了又想,最後打給了殡儀館,問艾倫·維方德先生的葬禮安排在哪一天,他是他們的鄰居,不想誤了葬禮,又不想打擾維方德太太,讓她更加難過。
殡儀館的接待人員聽了毫不起疑,告訴他艾倫·維方德先生的葬禮在明天上午十點,墓穴位置是D片區A排3號。常山又問,是維方德太太親自來訂的嗎?她狀态還好嗎?對方說是親自來訂的,訂了墓地還有棺木,已經預付了訂金。常山再問是什麽時候,他的父母想給維方德太太送去自己烤的核桃派,又怕她不在家。對方說是今天早上一早來訂的,陪她來的還有一位女士。常山說聲謝謝,放下了電話。
其實他的話裏漏洞百出,但對方不是警察,沒有一點防範之心,什麽都講了,常山已經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蘇瑞很好,身體沒事,沒有出車禍沒有發病,精神也還好,可以一早去訂墓穴和棺木。并且有人在陪着她,這才是常山最放心的。
客廳裏一張椅子倒在地上,常山扶正放好。蘇瑞是真的沒回來過,一切都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冼淨的衣服沒有收,椅子沒有扶起,茶幾上還有喝了沒洗的水杯。這都不是蘇瑞的作風。蘇瑞是很講究的人,家裏容不得一點髒亂,常山在她的培養下,也學會了整理房間洗衣服做飯養雞除草,還有許多的雜活。維方德先生和蘇瑞不單撫養他長大,還教會他生活的技能,他除了感激他們,還想要報答他們。可惜維方德先生沒有等到那一天,而蘇瑞不想看到那一天。
寂靜的房間裏忽然電話鈴響,常山心一跳,跑去接聽。也許會是蘇瑞打電話回來,他帶了一絲希望。
等拿起電話,對方喂了一聲,常山的心才悶悶地落下。不是蘇瑞,是雲實打來的。雲實溫柔的聲音在電話線的那頭問他好不好,要不要她來陪他。常山聽了想哭,只能嗯一聲。
雲實又說,維方德先生的事她很難過,蘇瑞一定很傷心,你多安慰她。
常山用最平靜的語調回答她的問題,說不用過來了,要是可以的話,明天去墓地參加葬禮吧。
雲實說我一定去,維方德先生是個好人。還有蘇瑞,還有你。你真的不要我來陪你?
常山笑一下,雖然雲實在那頭看不見他的笑容,但他習慣了和她說話時面帶笑容。他說真的不用,我想一個人呆一天。
雲實說,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了。
常山說謝謝你。雲實輕輕笑了一聲,又覺得這個情形下不應該笑,忙停止了,說,那我挂了。常山說好。等雲實挂了電話,常山才放下。有雲實的關心,他覺得好過多了,不再有全世界都遺棄了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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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照平時的習慣把房間清掃幹淨,吸塵除灰。屋子內部的衛生做完,又給園子裏的花木剪枝割草澆水。趁着下午太陽好,洗車打蠟,扔掉車庫裏幾大包垃圾。後院的雞咕咕吵着,他執起掃帚打掃雞舍,喂了食水。一直忙到傍晚,才覺得肚子餓了,放下手頭的活,去廚房找東西吃。
冰箱裏有牛奶和果汁,一袋面包已經有了黴點,他拿出來扔掉。再看烤箱,裏面居然有一只深烤盤,上面覆着錫紙。常山忙拿出來,揭開錫紙蓋,裏面是一只烤好的雞,填料是蘋果片。烤盤底部的油脂已經凍結,但沒有壞,聞一下,依然香氣撲鼻。常山的肚子咕地叫了一聲,他把雞拿出來切成薄片,鋪在蘋果上,再次加熱。
加熱雞肉的時候,他做了煎餅。面粉加牛奶用叉子調勻,加少許鹽和胡椒粉,一點幹的百裏香,用黃油潤了平底鍋,煎了三張薄餅。維方德先生和蘇瑞教會了他做美式菜,雲先生和太太教會了他做中國菜,他靠着這兩手,将來在大學必定會餓不着,還會大受歡迎。就算這會兒出去到快餐店打工,光是切洋蔥和馬鈴薯就可以讓他生活下去。
常山不擔心他将來的日子會過成什麽樣,他擔心蘇瑞在他離開後,會是怎樣的冷清。
他把煎好的餅和加熱好的雞肉蘋果片端到餐桌上,倒了一杯果汁,一個人吃午飯。屋子裏靜得只有冰箱啓動時發出的聲音,常山看看這屋子,想起在這裏度過的快樂時光,心裏知道,這将是他在這屋子裏的最後的晚餐。
常山流着眼淚吃完他的晚餐,清洗好盤子和煎鍋,把廚房收拾得光可鑒人,散發着清潔劑裏常含的檸檬香精的香味。想起他早上洗的衣服已經曬幹,去收了回來,疊好。從壁櫥裏找出一只睡袋的外包裝袋,把他的衣物都裝了進去。他的衣物不算多,一只睡袋還有空餘,再塞進去兩雙球鞋幾雙襪子、一頂棒球帽和兩只棒球手套,便差不多了。
兩只棒球手套都是維方德先生送他的生日禮物,一只小的是在他八歲生日時送的,一只大的則是前年他過十六歲生日時。小的那只早就戴不下了,維方德先生便送了他一只新的。維方德家的經濟只能算中等,早年因失業還欠過債,後來維方德先生在這個小城找到了工作,安定下來,每過兩年升一級,如今已經做到了小主管。因此他的物質生活從來不曾缺少過什麽,別的男孩子在這個年齡段有的,他也有。
常山這個時候回想起他這十多年來在維方德家的日子,也可以算得上天堂了。不是每個寄養兒童都有他這麽好的運氣,遇上寬厚善良的維方德先生和蘇瑞。如果命運一定安排他會遇上昨天那樣的事情——失去維方德先生,蘇瑞傷心之下不再想和常山維持下去——那維方德先生恰恰在這個時間心髒病發作離開世間,就是對常山最好的一種結果了。
也許維方德先生已經支撐到了最後,他看到了養子成人,沒有他的庇護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難怪蘇瑞要恨他,他只盡力盡到了父親的責任,沒有像結婚誓言說的那樣,陪伴她到白頭。如果蘇瑞所說的都是真的,撫養他只是維方德先生的堅持,那蘇瑞确實沒有責任再負擔他的感情寄托。只是這十多年母子情深,不是說斬斷就可以斬斷的。籍由傷害親人發洩憤怒,也只有親人之間才能有作用。真正是自己不關心的人,那再怎麽冷酷決絕,都不會對對方造成一點傷害。
常山在這一個夜裏長大。他整理好他這些年攢下的書、照片、唱片、CD、影集,還有雜物,值得帶上的再裝一個包,其它的用一只黑色垃圾袋裝了,趁着夜色悄悄扔到垃圾箱裏。有些東西都要到指定日才有垃圾車來回收,他等不到那一天。
到清晨,他已經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整理完畢,兩個包放進了車子的行李箱裏。他洗了澡,收拾幹淨浴室,時間還早,在睡了多年的床上小睡了一會。再醒來,天已經大亮。他吓了一跳,忙看看表,還好,沒有過葬禮的時間。他起床,換了一身參加葬禮才穿的黑色西服,下樓到客廳翻出電話黃頁,找了一家小汽車旅店,訂了一個小房間。
最後想起一件事,去後院撿了雞蛋,喂了雞,把裝雞蛋的籃框放在餐桌上,看了看這個生活了十多年的家,鎖上門,開車去墓地。
在墓地找到管理員說的D片區A排3號,兩個墓地工人在工作,墓穴正在被挖開,參加葬禮的人一個都沒到,他還是來早了。而他忘了吃早飯,這個時候,胃揪緊了似的痛,他額上冒着汗,想嘔吐。
雖然是早上,夏天的太陽已經很烈了,他到墓地邊緣的一棵樹下站着,看着墓工挖墓穴。
快到十點時,墓穴已經挖好,兩個墓地工人帶了工具離開。常山走到墓穴邊上,看着一米多深的坑。過了一會兒,像是有人過來。常山擡頭看,是蘇瑞穿着黑色的喪服來了,陪着她的是和她差不多體形的一個中年女性,常山記得她幾年前曾到維方德家來過聖誕,名叫南希,是蘇瑞的表姐。常山還記得她離了婚,一個人住在弗吉利亞州的詹姆士頓鎮。原來這兩天是她在陪着蘇瑞,常山放心了。
他迎上去,對蘇瑞說:“母親,你來了。”蘇瑞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說:“你來參加維方德先生的葬禮?也好,他值得你送他一程。”
“他值得我所有的尊敬。”常山說,“母親,還有你。沒有你們,就沒有現在的我。”
“是嗎?”蘇瑞疑惑地問,“在我說了那些話之後,你仍然這麽想,我倒覺得有些奇怪。”
蘇瑞的表姐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常山,在蘇瑞耳邊低聲說:“這就是那個中國男孩?真是個奇怪的孩子。”
常山不記得她的姓氏了,離婚後她應該恢複了娘家姓氏,而兩個姓氏他都忘了。他只能含糊地說:“你好,南希姨媽,謝謝你從詹姆士頓鎮趕來,母親剛從醫院出來,有你的陪伴,她會覺得安慰。”
南希挑了挑眉毛,不理他,對蘇瑞說:“你說的沒錯,他是個深不可測的孩子。你看他的眼睛,像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常山的眼睛少年時還帶點棕色,這兩年越長越黑,和雲實一樣,黑得像兩口深井。而蘇瑞的瞳仁是淺淡的榛子色,維方德先生的瞳仁是灰色,南希的瞳仁是淺褐色,都比他的淺淡。他們的喜怒哀樂都明顯地從眼睛裏流露出來,因此常山的黑眼睛,在南希看來,不知隐藏了多少心思。
她對一個陌生的孩子、一個與她毫無利害沖突的孩子、一個剛失去父親是孩子不肯有一點的同情心,這讓常山憤怒。他可以忍受來自蘇瑞的冷淡,而不是所有人。顯然這兩天南希在蘇瑞的耳邊作了不少的建議,蘇瑞像是很聽她的。
“南希姨媽,如果我的眼睛顏色這麽讓你不安,那我一早就去買一副藍色瞳膜來戴,那樣一定能讓你滿意。”常山無力地說,“對不起,讓你不安了,可這個是我無法改變的事實。”對蘇瑞,他可以退讓到底,而別的人,他不打算讓他們的不滿意,來影響他的心情。他們高不高興,他不在乎。孤兒都有來自自卑與自尊雙重的壓力,有時自卑多一點,有時自尊多一點。有時自卑太多,相應的自尊也就越多。他們除了用冷漠孤僻僞裝自己,沒有別的武器。
南希笑起來,像是被常山的話逗得樂不可支。她對蘇瑞說:“親愛的,你能忍受這麽多年,太了不起了。艾倫·維方德是個愚蠢的人,你要同時忍受他們兩個,我都替你搖頭。我以前就對你的母親說過,說親愛的蘇瑞太善良了,受了不少苦。當年你鐵了心要嫁給艾倫·維方德,我們都勸你,你卻一意孤行,以至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蘇瑞的臉色變得極端不好看,“艾倫·維方德先生是我的丈夫。”蘇瑞說,“他已經去世,請不要再說他的壞話。”
南希聳聳肩,知道說錯了話,閉上嘴不再說了。
Chaptre 5 葬禮
他們說話的時候,陸續有人到來。維方德家的鄰居,艾倫·維方德工作地方的同事、下屬,和上司,還有蘇瑞的朋友。看來蘇瑞在這兩天裏安排好了一應的事務,通知了親朋好友故交鄰居,該來的人差不多都來了。個個穿着黑色的衣服,在這個夏天的上午,熱得出汗。好在是參加葬禮,人人都帶了手帕,擦着汗,與蘇瑞問過好表示過遺憾之後,站在墓穴的一邊,等着葬禮開始。有與常山認識的,像維方德家的鄰居和來過家裏一起喝着啤酒看球賽的同事,也和常山說兩句客套話,常山一一道謝。
這其中只有雲先生一家是因為常山而來的,他們并不是維方德先生的朋友。雲先生和太太空着手,雲實帶了一捧白色的香雪蘭,用白色的紙裹着。雲實看到常山,跑上兩步到他面前,見他臉色發白,關切地問:“你還好嗎?”一只手放在他臉上,摸到一手的汗,忙從包裏取出一塊白手絹來替他擦汗。
常山享受着她的溫柔,她的手涼涼的,讓他心安。跟着雲先生和太太走到他面前,他迎上一步,不着痕跡地避開雲實的手,對他們說:“謝謝你們能來。”在雲先生雲太太面前,他不好表露得和雲實太過親密,雖然他很願意享受雲實自然流露出的關心。
雲先生按了按他的肩,說:“臉色不太好,不過比我想的要好很多了。維方德太太還好嗎?”雲先生想問的是她原諒你了嗎?你們彼此諒解了嗎?但他既然沒有告訴太太和女兒常山曾在維方德太太那裏受過什麽委屈,那他也只好問得含糊了。
常山也知道他的意思,同樣不想讓雲太太和雲實替他擔心,更多的是想在他喜愛的女孩面前保留一點自尊。他無奈地攤一下手,雲先生也就不再多問了。雲太太禮貌地去和蘇瑞寒暄,蘇瑞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謝謝你,就不肯再和雲太太說話。雲先生扶了雲太太站在一邊,兩個人都用擔憂的眼神看着常山。常山低下頭,難堪得恨不得跳進坑去。
因常山的關系,雲實常去維方德家,和蘇瑞也熟,蘇瑞在這件事發生之前,對雲實很客氣,每次她去維方德家,蘇瑞都會裝一籃雞蛋叫她帶回去。雲實并不知道常山和她有了矛盾,仍然像往常一樣去和她說話,說蘇瑞,我很難過。發生這樣的事,太不幸了。有什麽我可以幫得上忙的,盡管叫我。
蘇瑞只朝她點點了頭,沒有回答。雲實有些不明白,回頭看一眼常山,常山上前挽了她退下,雲實只當她剛失去了丈夫,沒有心情說話,也就不甚在意。
墓工運了棺木來到墓邊,墓地的管理員指揮大家站好。南希扶着蘇瑞站在最前面,常山站在蘇瑞的下首,來賓站在另一邊。
管理員問是不是人都到齊了,到齊了葬禮就可以開始了。蘇瑞示意他開始,管理員做個手勢,讓墓工下葬。墓工啓動升降機械把棺木放進墓穴裏,停在預定的位置上。
艾倫·維方德的上司致了詞,他穿一身筆挺的黑西裝,整了整黑領帶,拿了一張小小的稿紙來照着念。說艾倫·維方德先生是工作上可信賴的夥伴,生活中大家的朋友,妻子的好丈夫,孩子的好父親,失去他,是我們大家的損失。他自從進入TENMA公司十年來,一直兢兢業業幹好委派給他的各種工作,從最低層的設備維護做起,不管是大雪天還是龍卷風的季節,從來沒有出過差錯,是TENMA公司的優秀員工。我們以有這樣的員工而驕傲,以失去這樣的員工而惋惜,願他在天堂安息。
一番話說得蘇瑞和常山都掉下了眼淚。挨下來是艾倫·維方德的朋友和鄰居們的告別儀式,最後牧師照慣例作了簡短的禱告後,往棺木上撒了一把土。蘇瑞放進一朵白玫瑰,來賓繞着墓穴走一圈,扔下更多的花。常山忘了帶花來,雲實把帶來的白色香雪蘭遞給他,自己只留了一支。
等所有的來賓走完,墓穴的土掩上,墓前只剩下蘇瑞和常山,南希站得稍遠,似乎有意避開,好讓他們說話。雲先生和雲太太去車裏等雲實,雲實想和常山在一起,常山示意她去車上等,他和蘇瑞有話說。等雲實去了,常山試着做最後的挽救。
“母親,父親的離世,對我的打擊和對你是一樣的大,我相信父親在天之靈,必不想看到我們是這樣的,本來是一家人,是母子,只因他不在了,就像是陌生人了。他發病時我不在他身邊,以至耽誤了救治的時機,這全是我的過錯,你怎麽責怪我,我都無法替自己辯解。可是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挽回,我請求得到您的寬恕。沒有你的寬恕,将來無論我走到哪裏,身上都會背負着罪孽。母親,在父親的墓前,請寬恕我吧。請你。”
也許是常山真摯的話語個哀傷的眼神打動了蘇瑞,她的态度有了一些軟化。她沉默着,常山也不說話,等她的回答。過了良久,蘇瑞才開口。
“我要把這裏的房子賣了,搬到詹姆士頓鎮去和南希一起住。她在那邊經營一間家庭旅館,缺少管賬的人。我會用賣房子的錢入股,後半生将在詹姆士頓鎮渡過。”蘇瑞沒有說她原諒了常山,她只告訴他将來的打算,在她未來的生活裏,沒有常山的位置。
常山先是失望。他沒有聽到他想聽到的話,蘇瑞沒有明确說我原諒你了。這麽大的事情發生,有人去世,有人生活為此改變,她不肯原諒他。其實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但他同時也放心了,蘇瑞肯把她的打算講給他知道,就已經是個緩和。他不用再擔心她,他可以放開腳步,走他的路。
還有蘇瑞要搬去和南希住,他細想一下,也就不覺得奇怪了,那其實是早已揭示的結果。南希老遠從弗吉尼亞的詹姆斯頓鎮飛過來,決不是單單出席表妹夫的葬禮那麽簡單。常山可以想像她一聽到蘇瑞的電話,便馬上趕了過來,在城裏的酒店住下,把蘇瑞留在她的身邊,兩天裏不停地向蘇瑞灌輸她的建議。而蘇瑞在這樣的情形下,判斷力必定會被她所左右,她沒有回家,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對那個家已經沒有了熱情,她由得家裏椅倒杯髒,烤箱裏還有烤好的肉,雞餓着肚子。這在她的主婦生涯中,是從來沒有過的。她以為她可以擺脫目前的窘境,但常山可以想見她在詹姆士頓鎮上那間家庭旅館裏,同樣是被禁锢在一幢屋子裏,并不比她作主婦舒心多少。
“我明白,我已經整理好我的衣服和雜物,就放在車子裏了,維方德家沒有我的東西了,你随時可以賣掉,不用再通知我了。”常山冷靜地說:“你這兩天都和南希姨媽在一起?”
“我通知了她,她馬上就飛過來了,我們住在城裏的豪斯酒店。忘了告訴你。”蘇瑞不帶表情地說。
事情果然如常山想的那樣,可他想不出有什麽可說的,在他的身份,說什麽都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但他忍不住,還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蘇瑞。
“賣房子的錢,不要都投資到那間旅館去,留一半買點股票吧,IBM的,輝瑞制藥的,都行。不是所有的人都像維方德先生那麽善良。錢要掌握在自己手裏才行,去銀行開個小額投資的帳戶,他們會教你怎麽運作你的財産。”蘇瑞賣了房子,還有來自TENMA公司的員工死亡津貼,維方德先生的個人積蓄,商業保險和人壽保險,以及他們聯名帳戶下的資産,各種加在一起,常山雖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他相信足以讓蘇瑞舒舒服服過上幾年,不然南希不會這麽警惕他。他的直覺告訴他不要相信南希,但以他的身份,實在不方便多說什麽。
蘇瑞聽了這話,看着他,眼睛裏有一絲溫情泛起。她想起早些年,當常山還小的時候,母子兩人也曾經親密無間。她是他全心仰仗和依靠的母親,他唯一知道的母親;他是她的小男孩,柔軟的頭發,香甜的吻,是他讓她感受到了做母親的快樂。只是随着男孩的長大,曾經的甜蜜不再,而男孩越長越像一個東方人,她也越來越摸不清他的想法。随着男孩進入青春期,她進入更年期,兩人的隔閡大得無法忽視。
他不打架,不偷着抽香煙,不僞造身份證去酒吧,不在床墊下藏裸女畫報,他穿整潔幹淨的衣服,房間從來不亂,他除了讀書就是做家務,養雞打掃院子修車補栅欄,他與這個城市裏大多數同齡的男孩子都不一樣。要不是他有一個和他一樣的東方女孩子做他的女友,他幾乎可以被人懷疑是個有另一種性取向的人。蘇瑞知道有這種人的存在,但她不允許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她的小男孩長大成人,成了一個她弄不懂的人,她也就不想去弄懂了。
“你這孩子的心思,我從來都弄不懂。維方德先生一直說你很好,我願意相信他的判斷。不過我在這裏住厭了,我想到弗吉利亞去住一陣,那邊比這裏要濕潤許多。”蘇瑞說,第一次說出她的不安。
常山看到她又帶着她一慣的溫和的口氣,知道她的恨意消失了一半。在他小的時候,他們也曾親密過,但随着他的成長,他自身的性格變得突出,蘇瑞不能理解他,也失去了溝通的興致,慢慢疏離了。如果艾倫·維方德先生還在,情況将不會這樣,三個月後常山會離開維方德家去上大學,在節假日才回來與他們團聚,他們的關系将一直溫情脈脈。而艾倫·維方德先生突然離世,把這些美好的關系都打碎了,蘇瑞不想再維持假像,她幹脆利落地斬斷與養子的情感紐帶,想開始一種新的生活。
常山理解她的想法。他上前輕輕擁住她,說:“謝謝你,媽媽。我暫時會住在雲先生家,你在詹姆士頓鎮安頓好之後,你要是願意,可以把那裏的地址告訴我。給我寫信,寄到雲家也行,寄至學校也行。你知道我念哪間大學的,是不是?”
蘇瑞看一眼站在遠處等着的雲家三人,搖搖頭。“再見,孩子。”
她也許不會給他寫信,常山明白。
“再見,媽媽。”常山放開她,“媽媽,我愛你。”
Chaptre 6 少年
葬禮過後,常山開着車子先跟雲先生到雲家,把蘇瑞的決定告訴他們,同時也把他的打算講了。說他會到汽車旅館去住兩天,再找個臨時的住所住兩個月,這兩個月先去沃爾瑪找份工作做,賺讀大學的生活費,然後會先去哥倫比亞大學附近找住處,找工作,他會先在那邊安頓好,到開學的時候雲實過去,會比較容易熟悉起來。
雲實聽他這麽有條有理地講着,忍不住就淚眼婆娑。她抹着眼睛說:“蘇瑞怎麽能這麽對你?維方德先生心髒病發作,又不是你的過錯,她怪在你頭上,好沒道理的。我們在學校裏學過急救知識,醫生說了心髒病人發病時,不能搬動,應該就讓他躺在原來的地方,拿兩粒硝酸甘油放在病人的舌下含服,然後等醫生來。除非特殊緊急的情況,才需要作胸部按壓。因此就算你在,也不能改變維方德先生的狀況。”看看爸媽都用責備的眼光看着自己,雲實辯解說:“我只是講正确的急救方法,并不是說維方德先生就應該怎麽樣。”轉頭搖搖常山的手臂,哀告道:“我不是有意的,你別生氣啊。”
常山當然知道她是在替他抱不平,拍拍她的手說:“我知道,我不會生氣的。”
雲實點點頭,又說:“你肯定沒把這個過程講給蘇瑞聽,她要是知道了,不會這麽絕情。還有,我們被警方扣在會議室的事情,你也肯定沒講,是不是?”
“露絲,那樣的情況下,我怎麽能講?何況父親已經不在,我說什麽都是沒有意義的。”常山安慰她說,“我知道你替我擔心,我很好,沒事。”雲實的英文名字是露絲瑪麗,常山不好跟雲先生雲太太一樣叫她的小名囡囡,又不肯叫她的中文名字,他念着總覺得有些拗口,叫露絲瑪麗又顯得生分,便只用她英文名字的前一半,叫她露絲。
“那我昨天給你打電話,你還什麽都不告訴我。”雲實忽然想起昨天的事來,又氣呼呼地說。
常山被她流露出的對他的心痛弄得心裏也是暖烘烘的,很想把雲實的肩頭攬過來,摟在自己懷裏,但他只能說:“我知道了,下次一定告訴你。”
雲實看着他,破啼為笑,才笑了一下,又哭道:“你本來就沒有親爸親媽,這下連維方德先生也走了,蘇瑞又不要你了,你怎麽辦啊?你來我家住呀,讓爸媽收養你。”
雲先生和雲太太還有常山都哭笑不得,都道“胡說”。雲太太斥說:“哪有這樣的事?已經滿了十八歲,是成年人了,還用着人來收養?我看肯揚的計劃很好,先打兩個月的工,再去大學城找房子。囡囡啊,要是沒有肯揚在,就看你這樣的孩子氣,我哪裏放心讓你一個去住學生宿舍。”
雲實展顏一笑,說:“我命中有貴人相助。媽媽你就放心吧。”
常山笑了,“就我這樣的,也好算貴人?”心裏說,兩次被父母抛棄,命賤如塵土。如果不是有雲實全然的信任,不是有雲先生雲太太的愛屋及烏,他說不定就自暴自棄了。正是想到三個月後雲實到學校會遇到各種麻煩,才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着眼安排将來的生活,把失去父親的傷痛強乏自己扔到腦後。要說貴人,雲實才是他命中的貴人。
雲實認真地說:“算,當然算。每次我要換一個地方換一個學校,你就在已經在那裏等着我了。不是貴人又是什麽?”
“不是才一次嗎,就你八歲那年搬來的那次,哪裏就每次了?”常山笑說。
“這一次不算?”雲實狡黠地問。
“還沒到呢,何況上一次,也不知道就會遇上了。”常山有些惆悵,如果沒有雲實,他驀然遭遇到這樣喪父別母的痛苦,不知要怎麽樣才能淡忘。
雲實偏着頭問他說:“你不是說像從前就認識我,就像寶黛初會一樣?”用越劇的調子念白道:“這個妹妹我見過。”嘻嘻一笑,“天上掉下個雲妹妹?”
雲家是杭州人,産生于浙江嵊泗鄉間的越劇正是他們喜愛的戲曲。雲太太思鄉情切的時候,就會放她喜愛的越劇錄影帶來看。常山這十年來總在雲家玩,越劇聽得頗為耳熟,而籍由雲家,也知道了世上有寶哥哥和林妹妹這一對情人。
他嘿嘿一笑,不答雲實的話,轉而去問雲先生,說道:“房産市場今年的形勢好嗎?我父親那房子不知可以賣出多少錢。蘇瑞想用這筆錢入她表妹那家旅館的股,我擔心她把全部資金投進去後,收益卻不好,将來會受苦。詹姆士頓鎮雖然是個旅游區,開家庭旅館會有客源,但我還是忍不住會懷疑南希姨媽的經營能力,如果生意好有客源,她想拓展生意的話,可以去向銀行貸款,而不是讓蘇瑞來參股。蘇瑞沒做過這行,對那裏又不熟悉,萬一受騙,連回來都沒不行。”
弗吉利亞的詹姆士頓鎮是1606年12月從英國倫敦駛出的三艘探險船蘇瑞珊·康斯坦號、幸運號和發現號抵達美洲的第一個落腳點。三艘船載了144名船員和乘客駛進切薩皮克灣,這裏綠草如茵,萬樹參天,更有淡水河穿行于林間,這讓在海上飄蕩了四個月的人們驚喜不已。他們選擇了河中的一座島嶼作為落腳點,并以他們國王的名字詹姆斯(James)來命名這個地方。其後又因英國軍官John Rolfe與當地印第安部落首領的女兒Pocahontas的婚姻成為傳奇而留傳後世。這個地方一向是游客到了弗吉利亞一定要去的歷史名勝,在這裏擁有一間家庭旅館,應該是一項好的生財之路。
“你不能阻止你母親的行為,你幹涉得越多,她就會懷疑越多。旁人也會說你觊觎你養父的財産。”雲先生冷靜地說,兩個人都知道他說的旁人不是別的什麽旁人,而是意有所指。“那幢房子會交給房産公司代理出售,你不用擔心。裏面有沒有你需要的東西?”
“沒了,我都整理好了,現放在我的車子裏。”常山說,“我已經告訴過蘇瑞,要她別把錢都投進去,自己留一半,買點股票做點別方面的投資。維方德先生的財産,哪裏是我可以去想的?我不過是他們的領養兒童,社會福利局早在半年前就已經停發了我的支票。我現在是社會人,不再是任何機構和家庭的負擔了。南希姨媽的擔心,純粹是多餘。我只是替蘇瑞難過。”
常山真心在替蘇瑞難過,丈夫一死,她就像孩子手裏的氣球,孩子的手松了,線脫了,氣球就搖搖擺擺地飄在空中,也許會挂在電線上,也許會被樹枝纏繞,就算飛上高空,也不過是等着氣漏光了,總有一天會落在不知名的一處角落裏,風吹雨打烈日曝曬。一個女人沒有了丈夫,又沒有了孩子,如今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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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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