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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住了十多年的房子賣了,那真的是無處安身了。而去投靠遠方的表親,就一定是一個好的選擇?也許她想要一種新的生活,她也期待有所改變,就像常山期待即将到來的大學校園生活一樣。
那他的親生母親呢?是什麽樣的情況下才會把他抛棄,是不是也是因為沒有丈夫,一個人養活不了孩子?不知道她如今還在不在這個世上?如果當時把他留在身邊,是不是讓她會有力氣活下去?就像他因為心裏想着雲實,會計劃他們的将來一樣,她一定也會計劃着他們的将來。哪個做母親的會抛棄親生的孩子?就算在快餐店裏打工,也不會養不活他們兩個。他一年年長大,不再是她的拖累,他會照顧她,在她一天辛勞後回到家裏,會給她拿拖鞋、泡冰茶、會在她生日的那天送給她他親手畫的賀卡。他們會在七月四日獨立日的時候一起去街上看花車游行。他會自己掙零花錢,十二歲去送報紙,十四歲幫鄰居割草,十六歲考取駕照,他可以開車載她去五大湖看瀑布。他會做個小小男子漢,照顧他的母親。
只是,他的兩個母親都棄他而去,讓他一顆孝心,無處着落。
常山從小就知道自己是領養兒童,但因為有維方德先生和蘇瑞,他從來也沒把這個事實放在心上過,這是第一次,讓他有了想去追尋答案的念頭。他的母親是誰,為什麽不要他了?他的父親又是誰,這個男人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他的後代?
常山難過得心裏直想哭,他站起來,朝雲先生雲太太說:“我走了,謝謝你們安慰我。我就住在十字街的汽車旅館,等找到臨時住處再打電話告訴你們。”
雲太太說:“吃了午飯再走吧。”常山搖搖頭,對雲實說:“我過兩天給你打電話。”
不等他們再留,快步離開了雲家,他怕他再坐下去,會當着他們的面哭出來。
開車到了旅館,登記入住,把兩個大袋子也搬進房去,洗洗臉,出去吃飯。在一間快餐店裏買了一個漢堡和一杯健怡可樂坐下吃着,心裏想的是要不要去找蘇瑞。蘇瑞是他唯一知道的母親,維方德家是他唯一知道的家,他不回家,呆在外面,讓他好不習慣。他從來沒有試過要離家出走,雖然今早确實是有點負氣,才把他所有的行李都裝進車裏,但從內心深處來說,這不是他所願意承受的。他還沒從失去父親的傷痛中恢複,又被養母見棄,雙重的打擊讓他忍不住自憐。在雲家掩飾得再好,也不能讓他不去想要回到他唯一的家去。
何況維方德先生不在了,也許蘇瑞是唯一知道他親生父母一點蛛絲馬跡的人,他們從社會福利院領養了他,在他們領養他之前,他在哪一間兒童院?在哪裏住了多久?那裏會不會還有什麽線索?
他忍不住把車開回維方德家所在的那條路上,停在稍遠的地方,坐在車裏看着他住了十多年的房子。他想他是不是應該馬上去找蘇瑞問一下,又想蘇瑞要是聽到他問這個問題會怎麽想?養父才離世,他就迫不及待要去找生父,換了誰也不得接受的吧。何況蘇瑞又是這樣傷心的情形下,這個時候去問,不谛是往她傷口上撒鹽。
常山想了又想,放棄了這個念頭。正在他要打轉方向盤離開的時候,卻有一輛出租車停在了維方德家的門口,下來兩個人,正是蘇瑞和南希。常山看着她們進去,等了好久也沒見她們出來,想她們應該是在城裏的餐廳吃過午飯,來家裏收拾東西的吧。這麽一幢房子,住了這麽久,角角落落都是東西,光收拾就要花好幾天工夫。幸虧蘇瑞讓常山先在家裏待了兩天,把他自己的東西帶走了,不然母子兩個在這樣的情形下怎麽相處?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輛小型貨車開來,繞過院子的籬笆,停在後院旁邊的車道上。車上一個人下來,往院子裏去了,跟着就聽見一片的雞啼聲,那人一手抓了一只雞,扔進貨車後面車鬥裏的籠子裏,轉身又進去了。看來是蘇瑞叫來了買雞的人,正裝雞運走。
常山見此情形,知道再也無法挽回,狠狠心,開車離開了。
蘇瑞和南希兩人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把雞處理了,可見她對這裏是沒有一點留戀。常山就算鼓足勇氣去問她有關他自己的問題,也未必會能得到什麽有用的答案。在墓地前蘇瑞已經不再生他的氣,原諒了他,他不敢冒險去破壞兩人之間的這種平和的關系。她不是搬去詹姆士鎮嗎,那個鎮能有多大,就算沒有地址,去了還能查不到?等過一陣子,她的傷痛平複下來再去問她好了。
Chaptre 7 老婦
沃爾瑪的倉庫主管給了常山一個工作,在超市搬貨物,夜班。一箱箱的啤酒可樂、一袋袋的冰、十幾斤重一只的火雞,全部要靠壯體力的男性員工來完成。暑假是學生們各種打零工的好機會,但非洲裔男孩子喜歡在街頭打籃球唱RAP,白人男孩子喜歡在社區輪滑騎小輪車,常山去沃爾瑪找工作,并沒有出現他想像中的一職難求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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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記得和雲實的約定,每天給她電話,告訴她這一天他都做什麽了。只是在沃爾瑪工作完後回到汽車旅館,再也沒有力氣出去另外找臨時住房,這樣他的周薪會連租房都不夠,更不要說攢錢交學費以及将來的生活費。但他沒有告訴雲實。
雲實也找了份暑期工,幫鄰居家的中年女士看孩子。那位女士不舍得她目前的職位,不肯辭職在家,上社區幼兒園又嫌早,正愁得焦頭爛額。星期天抱了孩子去社區小教堂,雲實那天也陪雲太太去,見到那小嬰兒吐口水泡泡,反被他逗得笑了,便伸手去膈肢他。那小嬰兒笑得咯咯的,被他媽媽看在眼裏,問雲實能不能當他的保姆。
雲實以前也看管過孩子,不過都是會談說話會畫畫的大兒童,一天看個兩三小時那種,這麽小的嬰兒還沒碰到過,忙推說不行。但那位女士堅持,說換過多少保姆,凱爾誰都不喜歡,雲實是他少有的表示出有意親近的人。雲實說不行,我還有兩個月就要離開了,那位女士說到時候再說,她現在被凱爾拖得脫不開身。
那女士開出相當可觀的現金支票,雲實想到常山,對自己這種過伸手牌的日子十分汗顏,便答應先試一個星期。也是那小嬰兒和雲實真的不緣分,她看管他并不覺得吃力,換幾次尿布、一天喂三頓奶,下午給他洗一個澡,一個白天很快就過去了。雲實在他睡覺的時候,還可以彈鋼琴。
兩個人作息時間不同,沒有見面的空檔。常山聽說她的情況後,放下電話松了口氣。他就擔心她日長無事會來找他,他不能陪她去玩,不能聽她彈琴和她說話聊天。而她看到他的現狀,心裏一定會難過,那樣他還要安慰她。雖然他很想她,但比起他的窘困來,他更希望可以一個人躲着養傷。
在沃爾瑪搬了四天的貨物,常山得到一天的休息時間。他換了一件幹淨的襯衫,開了車去找出租屋,報紙上的分類廣告上密密麻麻登着待租的空屋子,他先在旅館打電話問了價格,有看中的,預約了看房的時間,在快餐店簡單吃了一個漢堡後就開車上路了。在城裏開了兩圈,看了兩間房,一間是地下室,潮濕得牆角都發了黴;一間是群租房,一間公寓裏住了好幾個人,個個看上去面相不善。常山忙離開,暗自提醒自己,千萬別落到那種地步。
他心裏還在為剛才看到的景象警惕着,沒注意車上拐上了另一條單行道,一時調不了頭,只得繼續往前開。開過幾個路口,他發現他到了離家不遠的地方,身不由己的,他把方向盤朝家的那邊打。
車子經過家門口,常山看見草坪上插了塊木牌子,上面寫着“出售”的字樣,再下面一行是房屋中介公司的名稱和電話號碼。常山把車子停在路邊,看着這房子。
蘇瑞和南希已經離開了吧,所以這房子才會被估價出售。再過些天,就會有別的人家搬進來住,從此這裏與他再也沒有關系了。
常山在故居門口坐了很久,直到肚子餓了,才開車離開。在街上買了個熱狗吃了,下午繼續看房。第一家去的是在希爾市另一邊的市郊,一位姓奧尼爾的老婦人打算把她房子的車庫的樓上出租,房子很舊很破,連上到二樓去的室外的樓梯都破損嚴重,需要更換。樓頂漏雨,房間裏東西很少,床墊發出黴味。
那奧尼爾老太太不肯上樓陪客人看房,只在坐在她房子的門廊上看街上過路的行人。正午時分行人不多,她看一眼街上,又看一眼常山,大聲喊男孩,“孩子,你看好了沒有?看好了就下來,趕緊離開,我的屋子不出租給外國人。”
常山卻很喜歡這裏,他下樓對奧尼爾太太說,“我租了。”
“我不出租了。”奧尼爾老太太卻說。
“我幫你修房子,你免收一個月租金。”常山讨價還價。
“我讨厭男孩子,何況是外國男孩子,”奧尼爾老太太氣呼呼地說,“他們全是魔鬼養大的。”
常山哈哈笑,說:“老祖母,我會是你見過的最好的男孩子。我會幫你修屋頂,換樓梯踏腳板,刷油漆,門口院子的草也要除了,還有你坐着的這個門廊,底下有一個老鼠洞。”
奧尼爾老太太發怒了,“我家裏才沒有老鼠。”
“你這門的紗也需要換了,所有材料工具人工我全包了,你免一個月的租金,我租兩個月,到八月底就要去念大學了。等我走了,你将有一幢全新的房子,到時候你可以以兩倍的租金出租給別人。”常山繼續查看這房子,一直思考着整修計劃。
奧尼爾老太太盯着他看了良久,常山聳聳肩,吹起口哨,動手拔除車庫前半人高的雜草。“不許帶女孩子來過夜。”老太太開口說,常山笑點朝她點頭,“不會的。”他當然不會,他上夜班。
“不許在屋子裏煎鹹魚。”老太太又說。常山又笑,“不會的。”
奧尼爾老太太唔了一聲,“不許發出噪聲,不許放震聾耳朵的音樂。”
“老祖母,我一天工作十小時,回到家裏只想睡覺,不會唱搖滾、彈奏電吉他、吃迷幻藥。”常山覺得這老太太真是可愛。
奧尼爾老太太把眼睛都豎起來了,“孩子,你該不是那種人吧?我是基督徒,不允許那種人出現在我的屋子裏。”
常山把懷裏的一捧雜草放在路邊,“等我女朋友來了你問她。”
“你走吧,我不租給你了。”奧尼爾老太太盯着他看了一會。
常山溫柔地說:“老祖母,我有女朋友,不等于我會違背我們的約定。”
奧尼爾老太太用鷹一樣的眼睛打量着他,“我面前站的是一個說謊者還是一個聖徒?前者遲早會表現出來,後者我不相信。”
常山笑嘻嘻地說:“那你看一段時間就可以得出答案了。”
奧尼爾老太太冷笑一聲,“我才不上你的當。你走吧,我累了,要去午睡了。”
“祝你午安。”常山說,“我會安靜地幹活,不會打擾你的睡眠。”
奧尼爾老太太嗤之以鼻,“又是一個諾言,太容易許的諾言,也許就是謊言。”
常山說:“老祖母,別那麽快就下結論。我不是聖徒,但我會尊重我的信仰,敬畏我們的主,信守我的誓言。還有,珍愛我的女孩。”
“誓言就是用來打破的。”奧尼爾老太太鄙夷地說。
“誓言是用來約束的。我願意被誓言約束,而不是想要去打破。”
奧尼爾老太太哼一聲,“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好,這間屋子租給你,我倒要看一看一個中國男孩是怎麽過清教徒的生活的。我要回去午睡了,你幹活要輕手輕腳,不許吵醒我。”
常山朝她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奧尼爾老太太像被這個男孩子清澈的眼神和純樸的笑容打動,不再刁難他,端了冰茶回室內去了。常山看着老婦人手拄着一支拐杖,原來她有一只腳行動不便,怪不得屋子損壞得這麽厲害。在她進屋後,紗門叽叽嘎嘎地關上,那門框已經斜了,再不修理,馬上就要散架。
這幢房子的主體建築連他租下的旁邊的車庫加二樓,都需要大肆整修。別人或許面對這麽大的工程會退縮,但常山剛從他成長的房子前呆坐了半小時過來,對一幢上了年歲主人又不舍得遺棄的老屋有強烈的感情,他喜歡這樣的守候,不離不棄。他願意為老祖母出一點力,讓一幢老房子重現昔日的光彩。
常山拔了進出車庫必要的一條路上的雜草,留下旁邊的不除,上樓洗了手,把床墊從床上拖出來,放在未拔除的草地上曝曬。又開了門窗通風換氣,在小衛生間裏找到一支刷子,先把衛生間洗幹淨了,再把房間的地板用肥皂水刷洗一遍,再用清水刷一遍。整個房間濕漉漉的,潮氣逼人。好在是夏天,熱風在屋裏洞穿而過,到晚上睡覺時,應該可以幹了。
然後他開了車去城裏的手工店。借店裏的電話打給雲實,說已經租到房子了,在什麽地方什麽路上,這會出來買工具,不能去看她了。雲實便問房東的詳情,常山笑着講了他和老太太鬥智鬥勇的過程,怎麽答應把她整修房子,好讓她少收一個月的房租。
雲實笑說:“其實你被她算贏了,一個月房租換來一幢好房子,是她合算呢。你是在幫助她,是不是?”
常山嗯了一聲,停了一下才回答說:“我喜歡有人堅守某種信念,哪怕是對一幢老舊破損的房子。她讓我覺得我可以擁有一個老祖母,又嚴厲又充滿睿智,尖刻的話語下,是一顆慈愛的心。”
雲實聽了都要哭了,她知道他是多麽想要家人的關愛。她定定神說:“那我今天不打擾你忙活了,明天給我電話。”常山說好的。再見。
放下電話,付了電話費,常山在店裏買了錘子釘子油漆镙絲等必需品,租借了電鑽管子鉗扳手木鋸等家裏不是必備的工具。他一直打零工,身上的錢還可以買下,多的也就不能了。好在沃爾瑪是付周薪,這讓他不至擔心會餓肚子。
買好工具,經過汽車餐廳時買了一份晚餐帶回去。在餐廳後面的垃圾堆放點裏拾了一大堆裝水果的木板箱,幾下拆了裝在車上,回去修樓梯的踏腳板去。
夏日天長,他回到奧尼爾夫人的房子時還才下午四點多,把晚餐吃了,開始整修樓梯和扶手。這個時間,奧尼爾夫人應該午睡結束了,他敲打釘子的聲音不會影響她的休息。
等到天色暗盡,他再不能在室外工作,而再工作下去勢必要影響鄰居,這才收拾東西,又把車子開進車庫停好。車庫裏亂糟糟地堆了很多雜物和紙箱,常山想等房子整修完,他可以幫着整理這裏。現在只能把紙箱靠牆放着,騰出停車的地方。
他在裏面忙着,車庫的門嗒嗒聽了兩下,奧尼爾夫人在門口大聲說話。“不許動我的寶貝。”她怒沖沖地說。
“我不動,就是搬開,好停車。”常山解釋道。
奧尼爾夫人哼一聲,“我的租房廣告上可沒提到是連車庫也一起出租的,你要用車庫,我就要加收車庫的租金。”
常山放好最後一個紙箱說:“我可以幫你的院子剪草,疏通下水道,更換抽水馬桶的零件,擰緊水龍頭,還有電視機、衛星電影。你就免我的車庫租金。不然我就把車停在路邊好了,我的二手車這麽破舊,沒人要的。何況又不是冬天,車不需要放在車庫裏。”
奧尼爾夫人氣得直磨牙,“你這孩子一定是從地獄裏來的。”
常山哈哈大笑。這是他自畢業舞會那天後,第一次開心而笑。
Chaptre 8 貴人
不用每天付房租,常山的經濟壓力小多了。這個星期,他換成了日班,工休的時候,他和雲實在圖書館見面。圖書館離雲實家不遠,雲實把凱爾放在嬰兒車裏,帶到圖書館前面的綠地玩耍,鋪一塊毯子,讓他爬。雲實随身帶一個大背包,裏面全是凱爾的東西,尿布、奶瓶、水果、濕巾、爽身粉等等等等。常山從沃爾瑪出來,先去圖書館裏的洗手間去洗手洗臉,弄幹淨了再去找雲實,兩個人坐在草地上逗凱爾玩,聊這一天都是怎麽過的。
雲實會喜滋滋地告訴常山,凱爾今天吃了半個蘋果,或是半碗胡蘿蔔泥。常山告訴雲實他頭天晚上又修好了一件什麽東西。床架子松了,他給緊實了;椅子散了,他給粘好了。牆紙發潮有黴點,他打算撕下來,改刷牆漆。
忽然聞到一陣臭氣,雲實哎呀一聲,說:“凱爾又拉了。大概是香蕉吃多了。”兩人噗嗤一笑,動手給凱爾換尿布。雲實手勢熟練,常山也不差。解開尿布,用濕巾抹淨,再灑上爽身粉,穿好連衣褲,凱爾舒服得咯咯笑。常山卷起髒尿布,用剛撕開的尿布包裝紙包了,跑去圖書館的洗手間,扔進髒物桶裏,再洗淨手。
出來雲實在喂凱爾喝水,常山接過來,讓她也去洗洗。常山抱了凱爾讓他伏在肩上打嗝,一邊踱步一邊哼歌。旁邊一個中年婦人搭讪問,你們是孩子的父母嗎?她一直在旁邊坐着曬日光浴,觀察他們好一陣了。
常山嘻嘻一笑,讓凱爾的臉朝向那婦人,看着凱爾說:“我們凱爾是金發碧眼的小天使,不是黑頭發黑眼睛的花木蘭。凱爾,是吧?”
凱爾拍着手咧着四枚牙齒笑,引得那婦人也笑。常山說:“喲,給夫人看我們的兔子牙呢?再給夫人來一個兔巴哥笑容。”
那婦人看了四枚兔子牙笑得像個兔巴哥一樣的嬰兒臉,對常山說:“你将來一定是個好爸爸。”
常山看見雲實回來,忙朝那婦人擺擺手,那婦人又笑,說:“你将來一定是個好丈夫。”
房東和陌生人都能看清他的本質,奈何蘇瑞不賞識,再多的稱贊都是白搭。常山把凱爾放進嬰兒車,收拾好一地的嬰兒用品,先開車送他們回雲家,自己再回去工作。
如此過了有兩周,一天常山在沃爾瑪倉庫開貨運車的時候,意外看見TENMA公司的一個人,就是來過維方德先生墓地作過悼詞的那個主管,他馬上跳下駕駛室,對他說:“霍華德先生,你好。很高興在這裏見到你。”
霍華德先生看了一下常山,哦了一聲,伸出手去和常山握手,常山忙握住。霍華德先生問:“你不是維方德先生的兒子嗎,你好。你在這裏工作?”
“叫我肯揚就好。”常山說,“我在這裏開運貨車,主管升我職了。”常山咧嘴一笑,“謝謝你那天的致詞,我聽了很感動。霍華德先生今天怎麽會來這裏?”
“有一批TENMA公司的産品送來,我來看看銷量數據。怎麽樣,過得好嗎?我聽說你母親,維方德太太離開本市了,以為你也會離開,怎麽還在這裏?”
“我留在這裏再打兩個月的零工,賺夠生活費後,就會離開這裏,去上大學。”沒想到還有人還留心着維方德家的事情,并且擔心他,這讓他十分感激。
“哦,這樣……”霍華德先生說,“我有一天開車經過你家那條路,看見你家已經被挂牌出售了,那你這一陣住在哪裏?”
“我在桃樹街租了一間房。”
霍華德先生沉吟了一下,“那你的薪水夠用嗎,又要租房又要吃飯還要攢大學的生活費?學費倒是可以申請貸款,生活費可不便宜。”
常山低下頭,“謝謝你,霍華德先生。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我會想辦法的,別人能行的,我也能行。”
霍華德先生看了他一會兒,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你明天上午十一點來這個地點見我,我們一起看能不能想出個辦法。”
“霍華德先生,不用麻煩了。”常山說。
“我明天在辦公室等你,”霍華德先生對他說,“懂得求助,才是聰明人。”說完匆匆離開,不等常山再說什麽感激的話。
常山望着霍華德先生的背影,心裏只想到父親。這是維方德先生生前的美德留下的遺澤,惠及到了他的身上。霍華德先生提出要照顧他,那是看在維方德先生的面子上。他承維方德先生的情太多了,有維方德先生,他才有一個家,過了十多年沒有缺憾的生活。一旦沒有了父親的庇護,他連母親和家一同失去。是他什麽地方表現得不夠好,讓蘇瑞這樣嫌棄他,連最後一點溫情都不願意給他留下?如此果決地斫斷他對她的依戀,十餘年的母子感情一絲一毫都不想保留。
對自己的懷疑,讓常山消沉了一個下午。晚上他刷着牆,刷兩下就對着牆壁發呆,過一會兒他用刷子在牆上畫了一個小孩子,再在小孩子的身邊一邊畫個大人,左邊一個有着波浪形的長發,右邊一個有啤酒肚。
他想起他小時候窗前有一盞鐵皮的走馬燈,風一吹燈就動,鐵皮镂空處的星星就飛到了牆上和天花板上。他想,那個時候,蘇瑞還是愛他的吧?能夠給一個社會福利局寄養在家裏的孩子買這樣的玩意兒裝飾他的夢境,一定是一個善良的人。
常山再一次在想起蘇瑞的溫柔來,那讓他好過很多,不再懷疑自己的存在是否是個錯誤。不然,他有什麽底氣讓他可以面對将來的未知世界。
常山在三個人的旁邊畫上幾顆星星。等四面牆壁都刷完,只留下那幅塗鴉,他狠狠心,用塗料蓋上了。
第二天他特地換了一件襯衫去上班,十點半的時候向主管請了一個小時的假,開了車到TENMA公司去,在樓下接待處說了和霍華德先生十一點鐘有約。接待的小姐看一下約會登記,面帶微笑請他上去。常山謝過接待小姐,上樓到了霍華德先生的辦公室門口,一位四十來歲的秘書樣的黑人婦女坐在一張辦公桌前。常山向她報了自己的名字,黑人婦女讓他找個地方坐。常山看見角落裏有一臺飲水機,去取了紙水袋接了半杯水喝下。他有點緊張,一緊張就覺得口渴。
過了一會兒黑人婦女讓他進去。常山把紙袋捏成一團,丢進一旁的紙簍裏,挺了挺胸,推開門進去了。
霍華德先生坐在辦公桌後面,見了他笑着站起來,傾身和他握手。常山搶上一步握住,說:“謝謝霍華德先生,你能讓我來這裏見你,讓我不勝榮幸。我知道你很忙,還來打擾,不好意思。”
霍華德先生笑一笑,請他坐下,自己也落座,靠在椅子背上,問他最近的情況,“我們也算世交,我就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我知道你在沃爾瑪的倉庫工作,他們一周給你多少薪水?”
“第一周是照最底工資标準付的,但有一頓免費午餐。第二周加了百分之五,因為我去開貨車了,第一周只是搬貨。”常山也不隐瞞,照實說。
“嗯,那你真的攢不了錢。不知道你會做什麽?”霍華德先生問,“除了開車,還會什麽其他工作,或是手藝?”
常山面帶慚愧,“我只會開車。不過我會一切家庭需要的活計,像換水管、剪草坪、修屋頂、埋管線、修理電視機、空調、冷氣機。我現在租的房子已經二十年沒有整修過了,我現在每天下班之後回去做一點,休息日幹全天。對了,我還會養雞。”
霍華德先生哈哈一笑,“可惜我沒有一幢二十年的老屋子給你一試身手,看看是不是像你自己說的那樣能幹。”常山也笑了。霍華德先生收起笑容,繼續說,“看來你很能幹,不過這些本事暫時用不上,也不能馬上為你掙到錢。你要是管道協會的會員或是冷氣機修理工會的人員,倒是可以在這個夏天掙一筆生活費。”
常山點點頭,表示明白。這些藍領行業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協會,是有中國武俠小說裏師傅帶徒弟、前輩帶新人那樣嚴格的行規,沒有介紹人,根本進不去,也不想派得到活。
“這樣,”霍華德先生說,“說到行業協會,我倒是有一張證,是商業性駕駛執照。二十多年前,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曾為大學費用而頭疼。我比你幸運的是,我有一個父親,他是美國卡車運輸協會的,他把我帶進這個行業,我通過了筆試和路考,得到了這個商業性駕駛執照,用一個暑假,掙出了半學期的生活費。我看你很有我當年的勁頭,不服輸,不怕辛苦,并為自己的能力自豪。我想幫你一個忙,我太太告訴我說,每個人都應該有一次機會,我想你也該有,而我願意我是這個給你機會的人。”
常山難得聽到這麽有實際意義的話,他除了說謝謝,再找不到別的語言。
卡車司機的工資确實不低,有的年薪可以到4萬多美金,自然不是他在沃爾瑪搬貨得到的最低工資标準可以比。而就算他是一個畢了業的博士生,如非熱門專業,頂多也就拿這個數了。何況他現在只是一個高中畢業生。
霍華德先生停一下,注視着他說:“我可以做你的介紹人,把你交給我的叔叔,但你不能有一點失誤。你要知道,你如果有失誤,連帶我的信譽将會受到損害,所以介紹人不是輕易可以當的,我們一直把關都很嚴格。畢竟,你不是我的子侄,我沒有必要擔那麽大的風險。”
“我知道,我一定珍惜這個機會。”常山說,“我以我父親的名譽發誓,我不會累及你的聲譽。”
霍華德先生點點頭,從辦公桌抽屜裏取出一個白紙信封,“照這個地址去找我叔叔,他會帶你入門。将來如何,要靠你自己了。”
常山接過信封,站起來朝霍華德先生鞠了一個躬,離開前他問了一個問題,“霍華德先生,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父親嗎?”
霍華德先生審視地看着他,“有一半。”看着常山疑惑的眼神,霍華德先生笑了,“剩下的一半,你可以去問一下你的房東。我看你在她那裏幹得很開心,換了我,未必敢把我的房子交給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來整修。”
常山明白了,“再次感謝你,霍華德先生。”
Chaptre 9 派司
去見休·霍華德,常山是吹着口哨去的。他先打好電話,預約了時間,選的是他的輪休日。開着他的二手車,去了在市郊的運輸公司。運輸公司的辦公室是一排平房,太陽辣花花地曬在碎石路面上,常山的二手福特車其實不是二手,而是好幾手,年代有些久遠,沒有冷氣設備,他在車子裏熱得直流汗。出來時換上的一件淡藍色牛津布襯衫已經濕透,黏在了背上。汽車儀表盤上的溫度計顯示接近華氏104°。
休·霍華德先生是一個和艾倫·維方德差不多壯實的胖子,和他的侄子霍華德先生的相貌甚是相似,只是更老了一些。他頭發已經發白,皮帶束在肚子之下,手裏拿一罐啤酒,親自來給常山開門。
常山拿出霍華德先生的那封介紹信來,休·霍華德擺擺手不接,“不用看信,我聽比爾說起過,說你是一個中國男孩。這裏還有第二個中國男孩嗎?哈哈。”
他坐下來,也請常山坐。“小比爾說你要去念大學,為了那見鬼的生活費來開車,就像他當年一樣。我那個時候就跟他說過,開車就好好開車,不要拿開車當踏腳石,開兩個月就跑,個個都沒良心。”
常笑愣一下,不知道說什麽,只好陪笑。
休·霍華德喝一口啤酒,“就說賺錢吧,你們為什麽要來開長途運輸車?不就看中這個工作賺錢多嗎?既然賺錢多,為什麽又要離開?不就是嫌駕駛室沒冷氣,不能穿西裝,沒有大胸脯的女人給你們接電話嗎?其他還有什麽比我們這一行更好?你坐學校的板凳,小比爾坐他那個這種見鬼的熱得死人的天氣都要冷得穿西裝的大辦公樓的板凳,我們坐駕駛室的板凳,都是一樣的坐板凳,為什麽不找一個坐得舒服一點的板凳?”
常山被他問得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我來問你,小比爾的一件西裝要多少錢?”
常山的腦子跟不上這個老人的思路,頓了一下就回答。“總要好幾百吧。”常山記得霍華德先生的西裝筆挺,一擡手露出閃亮的襯衫袖口鈕,一身的威嚴,可以上財經雜志的封面。
“不錯,随便一件都要好幾百美元,而我這件T恤在沃爾瑪只要一塊九毛九。你們花這麽多精力這麽長時間去讀那麽些書,就是為了給無良的制衣行業富豪們送錢的,好讓他們買豪華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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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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