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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知道,不會不要他們母子的吧?男人也需要一個家,需要妻子和兒子,需要一個亮着燈随時可以回去的家,需要熱情的擁抱和親吻。讓他覺得重要,讓他在面對取舍時,從本能到理智,都會選擇責任。“我是一個父親,我有一個孩子。”這話說出來,該有多麽自豪。自豪到常山恨不能馬上對雲實說,我們結婚吧,讓我們組成一個家,有一個我們的孩子。
兩個人陷入各自的思緒裏,都沒有說話,沉默了好久。常山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問湯米·瓊斯,怎麽想起來告訴我這個。湯米·瓊斯說,你馬上就要離開了,我總要找個人說說,不然太難受了。告訴你就跟對着曠野喊一樣保險。
常山哈哈大笑,輕輕在湯米·瓊斯的肩頭上捶了一下。
進入山區,車子在一條溪水邊行駛,一路風景美得像畫。路的一邊是溪流,溪水清澈見底,岸邊長滿灌木,還開着白色的花。另一邊是山坡,上面有各種草花和漿果。常山說這山裏的景致比高速路好看多了。湯米·瓊斯說,彎道也多,當心對面過來的車。
正說着,忽然一頭鹿從溪邊的灌木叢中踱了出來,站在路當中,瞪着大大的眼睛,吓呆了一樣地看着這輛大貨車向它壓來。常山一個激靈就要踩剎車,湯米·瓊斯看一眼後視鏡,後視鏡裏有立在路邊的凸面鏡,裏面出現了另一輛車。而常山的位置由于貨車車廂太長,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不知道這一停車,有可能會讓後面的車子撞上來。
湯米·瓊斯出聲指點說,別停,繞過去,後面有車。常山吓一跳,忙打方向盤,但那頭鹿站在當中,貨車又寬,是不是可以避開鹿,常山沒有把握。眼看就要撞上那只鹿,湯米·瓊斯急了,生怕常山忙亂中驚慌,手臂力量不夠,便伸手幫他一把。
常山一邊按喇叭鳴號警示,提醒後面的車慢行,一邊嘴裏咕哝說,小鹿斑比斑比,快點讓開。那鹿像是被喇叭聲音驚着了,退了兩步,卻沒有讓到路邊去,常山拼着全身力氣把車開到路的一側,車輪已經駛出了路肩,車頭靠山坡的一邊幾乎要擦着山體,才讓車子繞過了那只鹿。常山吓出了一身冷汗,說,湯米,行了,把手拿開吧。湯米·瓊斯不動,手仍然握住方向盤。常山大驚,百忙中觑了他一眼,卻見他臉色發青,嘴唇發紫,眼睛上翻。
這下子常山被吓得魂飛九宵。這湯米·瓊斯的樣子,分明是心髒病發作了。這山路彎道上,停不得車救不了人,而他的一只手還在方向盤上。
常山在這一刻靈臺異常清明。他冷靜地鳴號示警,瞅準一處到溪邊的緩坡可以做暫停,用一邊肩膀頂着湯米·瓊斯的手臂,讓他松開手。他打着方向盤,讓車慢慢滑下鵝卵石的溪谷地。松了油門,停穩車,把湯米·瓊斯從他的肩膀上挪開,馬上翻他的衣服口袋。
萬幸在他的襯衫衣兜裏找到了硝酸甘油的藥瓶,常山取了兩粒塞進他的嘴裏,放在他舌頭底下。再解開他的襯衫紐扣,把他的身體放倒在駕駛座上,等着硝酸甘油起作用。
他心裏默默祈禱,上帝保佑上帝保佑,千萬不要把他帶走。上次你已經帶走了我的父親,這次不要再帶走我的朋友。上次我不在父親的身邊,上帝你已經懲罰過我了,讓我失去了母親和家,這次不要讓我再經受一次你的考驗。我只是一個凡夫俗子,不是聖徒。
常山跪倒在卵石地上向上帝禱告,硬硬的卵石硌得他的膝蓋生痛,而他渾然不覺,只是埋頭和上帝交談。
過了一會兒,駕駛室裏傳出湯米·瓊斯的呻吟聲,常山松了一口氣,在胸前畫一個十字,贊美一聲。哈利路亞。榮耀歸于我主。
常山爬上駕駛室,扶着湯米·瓊斯問,你活過來了?湯米·瓊斯點頭說,謝謝你,夥計。常山開心得直笑,說,謝謝你,夥計。
謝謝你,上帝,這次你聽到我的祈禱,你終于讓我相信神的存在。
【第二部 蘇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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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re 1 香蕉人
雲實去了西班牙做交換學生,常山寂寞得恨不能也飛過去陪伴她,他報了一個西語班,一周去上兩次課,然後用新學到的西班牙語和雲實在電腦前作語音聊天。雲實在屏幕裏笑得直打跌,誇他有語言天才,這才上了兩堂課,就把“今天天氣不錯”說得有模有樣。
常山笑說,我打算學七國語國,将來周游列國時,好做你的導游。我今天在西語班遇到一個中國人,他會說多種中國地方語言,我表示想學。雲實說,你不是會杭州話嗎,還會講兩句“上海閑話”,說兩句吓吓他。常山哈哈笑,說,我講了的,我對他說“侬好”,把他吓得不輕。
常山的中文是跟雲實學的。在他們剛剛認識的時候,常山教雲實美式英語的口語,雲實就教他中文,包括讀寫和說。雲家在家裏常用的語言是吳語,這讓常山也跟着聽懂了,并且會說一些。常山頗有語言天分,在和雲實青梅竹馬的十年裏,早就學會了一口流利的中文,這讓他在大學裏方便不少。他學的專業是生物,讀到碩士以後,一個導師名下有二十多個同學,有五名來自亞洲。三個中國大陸的,一名來自香港的,還有一個印度的。
這些年,中國興起一陣生物熱,許多學生在國內讀完本科以後,便申請來美國攻讀碩士學位,當然還有博士學位。中國學生在一起,幾句英語之後,自然就換成中文,并且是普通話,那讓那名香港學生無所适從,他是從中學就過來讀的,一口美式英語,很少見他說母語。只有一次在課間休息打電話時,用了粵語,那讓跟他同桌的常山聽得目瞪口呆。
放下電話,那位香港同學看着一臉好奇的常山,解釋說,我講的是白話,就是香港話。常山當即表示想學,他去中國城買食物,那裏的店主基本上都是粵語地區的人士,好些人住了幾十年,有的甚至是第二代,仍然不會英語。常山用雲實教的普通話和他溝通,他們能聽懂,但不會說;他們說的粵語,常山又聽不懂,十分的煩惱。
那位陳錦松同學說,下次去中國城,買一套TVB的劇集,看上一百集,就能聽懂了。常山表示懷疑,陳錦松說,你要結合你原有的語言基礎來學,比如,你看過金庸的小說沒有?常山忙說看過,看過射雕的英雄和明教的教主。陳錦松問,那你更喜歡哪一套小說?常山說喜歡張教主的故事。陳錦松說那就OK啦,你去買一套《倚天屠龍記》,每天看兩三集,等你把這套劇集看完,聽懂完全沒問題了。
常山仍然不相信,說真的這麽簡單?不用買本字典?陳錦松說除非你打算書寫也用粵語,否則真的不用。常山說為什麽你這麽肯定?陳錦松說,我小的時候,在香港,家裏來了一個北方的親戚,是來讀香港大學的。為了能早一點學會語言,就提前了兩個月來,白天在士多打工,晚上住在我家。那個時候正好翡翠臺放《倚天屠龍記》,他也喜歡這個故事,就跟着看。一開始什麽都聽不懂,又不好意思老是問我,仗着對故事熟悉,邊看邊猜,等故事講到二女争夫,他忽然就聽懂了。跟着什麽本港臺的新聞,十大勁歌金曲的頒獎晚會,他全不在話下。開學後還去競選當學生會主席。後來我出來讀書,每當有人跟我說要學白話,我就讓他去看港劇去。
常山聽了羨慕不已,馬上說我這就去買。
他去買了粵語對白的電視劇集,在實驗室放了一臺電腦,在做實驗等待的過程中,看一集半集。有時雲實會在下課後到他的實驗室來,兩個人便一起看。雲實主修藝術史,課程沒他這麽嚴謹,需要時間守候一個實驗的結果,她更多的時候都比較随意,別的同學在圖書館看書查資料,她則來常山這裏。
等這一套劇集看完,兩個人還真能聽懂粵語了,去中國城買食物,會讓那裏的店主誤會是從香港過去的。買起竹筍馄饨皮來,可以挑到新鮮抵埠的。
有雲實在身邊的日子,過得像飛一樣的快。寒暑假節裏雲實回希爾市的家,常山當然跟她回去。雖然那裏早沒了他的家,但有雲實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他住在雲家的客房裏,第二天便會去見休·霍華德,請他派活給他幹。他需要這筆收入來完成學業,也需要這樣的工作來改換一下生活。一個學期都坐在學校的實驗室裏,他很想念連綿不絕的山脈和空曠無邊的原野,如果去山區,可以采野花養在礦泉水瓶子裏,帶回去送給雲實。
還有一個原因他不講出來,他不願意在雲家住的時間太多,雖然雲先生和雲太太都把他當自己人,早就默認了他和雲實的關系,但那總歸不是自己的家,他是去雲家借宿的。他謹守借宿和客人的本分,只要是在那裏,就盡量包攬下所有的活。
他每次回去,都會到他原來的家去看看,那裏早就住進了新的人家,和他再無任何關系,他只是坐在那條街的對面,看着,像是可以看到少年的他在這裏進進出出。隔着時間往回看,他想念那些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維方德夫婦待他,不比別的父母差。他們對得起那筆政府發出的撫養金,也對得他們的良心和他們領養的這個孤兒。
維方德先生的墓,仍然在這裏孤零零地守着一方墓石。常山總是帶一捧香雪蘭去看父親,有時雲實會陪他去,有時他一個人。
常山也會去看奧尼爾夫人,和她鬥一陣嘴,然後替她修滴水的馬桶和打不着火的爐竈。奧尼爾夫人仍會沏一壺茶來招待他,管他叫魔鬼的孩子。這樣的拜訪持續了很多年,每次雲實都會跟着去,奧尼爾夫人在觀察了一下兩人的親密程度後,等雲實走開去燒水或是把帶去的花束插在瓶子裏,會朝常山意味深長的笑。常山回她以坦誠的笑容,在胸前劃一下小小的十字,表示上帝在他心中,而他會繼續尊敬這位在天上的主。
這幾年,蘇瑞一次也沒有和他聯絡過,他倒是想辦法弄到了南希姨媽的店址,每年寄聖誕卡生日卡去,問候母親安康。聖誕卡生日卡沒有退還回來,那表示蘇瑞收到了,他也就安心了。中國人講究一個緣字,也許他和蘇瑞的緣份就是這十年,維方德先生一死,緣份也就斷了。中國的哲學是萬事随緣,不強求不苛責,常山和雲實在一起越久,受她影響就越深。而雲實,是一個在和睦的中國家庭長大的孩子,她的處世理念,仍然帶着強大的中國烙印。
如果不是雲實和她的家庭,常山也就長成标準的ABC,俗稱的“香蕉人”了,黃皮白心,不會中文,不識漢字,不知道射雕的英雄和明教的教主,不懂得吃竹筍,不會包馄饨。如果從來不知道,那失去也不能算是失去,但已經知道并且擁有,回想一下,就不敢想像如果沒有這一切,會是怎樣的損失。
因此對常山來說,雲實就是一切。
雲實不在,他除了找更多的事情來填滿她離開後的空虛,實在不知怎麽打發時間。他和雲實認識有一輩子那麽長,早就習慣了他身邊有她,照顧她,聽她說話,她陪伴他,他也陪伴她,兩個人像手足般的長大,她這一去,就像失去了一半的身體。
開始雲實不肯去,她不想和常山分開這麽遠,後來覺得這機會難得,不舍得放棄,便磨着常山也去那邊讀書,誘惑他說,他們可以趁假期,游遍歐洲。
常山也心動,但他的課程不允許他有這麽自由的放縱。他只好說,等我放假了,就過去陪你,我們一樣可以趁假期游遍歐洲。
因為有了這樣的許諾,常山在學業的間隙,報名去學西班牙語。他這麽是想讓雲實知道,他言行一致,說到的,就一定會去做到。這樣雲實一個人在西班牙,想着他也在為他們的團聚努力,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雲實走後,他落了單,多餘的時間除了學西班牙文,他還同時打兩三份工。他需要做體力活來保持他的身體強壯,這樣才可以在實驗室整夜的熬,等待一個數據。
雲實走了半個學期的時候,他接到來自雲先生的電話。雲先生并不常給他電話,是以他接到電話,吓了一跳,以為是雲實出了什麽事,忙問是不是露絲打電話了,昨天剛和她在電腦前用語音軟件聊天過,怎麽……
“不是囡囡,”雲先生忙說,“我都一個星期沒和她說過話了,這孩子完全不記得我這個父親。”雲先生笑一下,又斂起笑容,“肯揚,你要做一下心理準備,我這裏有個壞消息。”
常山愣了,怔了怔才說,“我沒事,手頭上也沒有危險品,你說吧,我經受得住。”
“好的,肯揚。我看你需要去請個假,做一趟長途旅行。”雲先生慢慢的字斟句酌地說,“我接到一封信,是你的姨母寄來的,她說你母親身患絕症,已于一星期前離開人世。她本不想通知你,但你母親的遺物裏有你的東西,她才找到你歷年寄去的聖誕卡,遁着上面的地址把信寄到了我這裏。你留的地址都是這裏的,所以她只能寫信來找你。”
常山被雲先生帶來的消息震得一時懵了,過了好一陣兒才發出了一下聲音。
雲先生在電話那邊說:“其實不是信,是一張明信片,所以我看到了信上寫的內容。我念給你聽:肯揚,你母親已于11月7日因動脈瘤破裂突然去世,遺物中有留給你的物品,請盡快來取。南希·佛斯特。肯揚。我很難過,我想你一定想一個人慢慢理解這個消息,那我挂電話了,你有什麽想問的,随時打給我。”
常山聽見挂機的聲音,才木然放下了電話。他頹然坐倒,用手抹了一把臉,發現一手的汗濕,這深秋季節,手怎麽會出汗?直到他發出陌生的哭泣聲,才知道那不是汗,而是眼淚。
他的母親再一次遺棄了他。他一直想将來的有一天母子倆可以和好,她會原諒他當時的不在場,對他說那不是你的錯,那是上帝的旨意。對他說:肯揚,我的兒子。
可是這一切再不會發生了,直到她死,她都沒有回應過他的問候。
Chaptre 2 綠袖子
過了很久,常山才重新拿起電話,打回給雲先生。“你有南希姨母的電話號碼嗎?”雲先生說明信片上有,把號碼念一遍,常山記下來。雲先生說:“肯揚,請節哀。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告訴我,你和囡囡從小時就認識,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我明白,”常山說,“謝謝你。我馬上和南希姨母聯系。”
拿起記號碼的紙片,他拔通南希的電話,電話響了一聲就有人接。
“你好,請問南希·佛斯特在嗎?我是維方德,肯揚·維方德。”常山自報家門,他先提他的姓氏維方德,是想這間客棧不會只有南希一個人,接電話的也許是工作人員,一聽維方德這個名字,當然知道是蘇瑞·維方德的親戚,至于知不知道她有個她不認的兒子,他就不敢确定了。
接電話的人是個女人,她輕輕啊了一聲,問:“你是蘇瑞·維方德的什麽人?”
“我是蘇瑞·維方德的兒子,我找南希·佛斯特,謝謝。”
“請稍等,”電話裏傳來“嗒”的一聲輕響,跟着是腳步聲,随後是叫人的聲音——“佛斯特夫人,你的電話”——過了一回腳步聲由遠至近,電話被重新拿起,“她馬上就來。原來你就是蘇瑞的兒子,你好,我是‘牙買加’客棧的前堂經理,莎拉·莫西。蘇瑞的事,太遺憾了,她是個好人。“
“謝謝你,莫西女士。”常山說,“我該早一點去詹姆斯頓看她的。她在那裏,過得好嗎?”
“我想,并不是太快樂吧。”莫西女士說,停了一下,“她來了。”話筒裏的聲音再一次變低,“你的電話,是蘇瑞的兒子打來的。”
南希嗯了一聲,接過電話,對常山說:“我是南希·佛斯特。”
常山忙說:“南希姨媽你好,我是肯揚。謝謝你通知我,我馬上訂機票去詹姆斯頓。”
“一星期前我給你寄了一封信,讓你盡快來,你卻現在才和我聯系。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要留別人家的地址給我們,讓我找你還要通過不相幹的人。”南希的口氣極度不高興。
常山并沒有想過會從她那裏得到什麽好的待遇,但仍然極力解釋。“南希姨媽,你找到的一定是聖誕卡。我每年聖誕在雲先生家渡過,從他家寄出的卡片當然是寫的他家的地址。如果你找到的是我寄給母親的生日卡,就可以看到那上面寫的是我在學校宿舍的地址了。她的生日是在五月,那個時候,我在學校。”
南希聽了他的解釋,也沒什麽反映,只是不耐煩地說:“你什麽時候來一趟,把她留給你的東西拿走。如果不是要一定要本人簽字才能領,我就直接寄給你,不用這麽麻煩了。”
“我會及早動身,訂下一班飛機。”常山也不再和她多說什麽,一早她就讨厭他,巴不得他從未曾出現在蘇瑞的生活中。南希說聲知道了,就挂了電話。
常山放下電話,馬上登錄售票網站,訂了最早一班的飛機,用信用卡付了票款,收拾幾件衣服和個人用品,裝了一個包,随後去導師處請假,說母親去世,他必需趕回家去。導師準了他的假,還安慰了他幾句,常山謝過導師,再和一個實驗室的同學講了一下,讓他代看一下他正在養的小白鼠。同學拍拍他的肩,說聲保重。
臨上機前,他給雲先生通了電話,說正在等候上機,等到了詹姆斯頓再和雲實通話,如果她先打電話回家,或一時找不到他,就說他去了哪裏。雲先生說好,他會轉告給囡囡的。常山放了心,上了飛機戴上耳機假寐。
飛機在高中遇上氣流,略有些颠簸,常山從沉睡中醒來,耳膜鼓蕩,耳鳴不止。尖利疼痛如武俠小說中寫的魔音穿耳鑽進他的腦子,他開阖牙關,努力調整耳水至平衡狀态。他不常作飛機旅行,每年回雲家過寒暑假,都是他開着他的小舊二手車穿州過府。一路盡挑風景優美的路線開,寧可多繞遠路,也要帶着雲實游遍美景。
此番為趕時間,他舍自駕車而乘飛機,便覺得諸多不自由。身體的不适應更首當其沖。位子太窄,行動不便,鄰座一位老人已經起來三次上衛生間,他不得不站起來讓到過道,待他走過才落座。等老人回來,他提出把靠過道的位子讓給他,老人又橫眉怒目,說我為了靠窗的座位還多付了5美元。一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占我便宜的表情,常山只得閉嘴,請他回自己座位坐下。
一陣颠簸之後,飛機又恢複平穩,常山卻再也睡不着,想起剛才夢中所見,竟是亡母的音容笑貌。她的面容回到他幼兒時的模樣,看着他笑,抱着他搖晃他,在他耳邊輕唱一着古老的英國民謠。
Alas, my love,you do me wrong,
To cast me off discourteously.
For I have loved you oh, so long,
Delighting in yourpany.
Green sleeves was all my joy,
Green sleeves was my delight.
Green 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 sleeves.
If you intend to be this way,
It does the more enrapture me.
And even so I still remain
A lover in captivity.
Green sleeves was all my joy,
Green sleeves was my delight.
Green 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 sleeves.
Mm Mm……
Green sleeves now farewell adieu,
God I pray will prosper thee,
For I am still thy lover true,
 e once again and love me.
那段從幼兒到少年的時期,是他們的黃金時期。她付出全部的母愛,常山得享父母親情。他曾經把這首歌哼給雲實聽,告訴她這是他的搖籃曲。雲實聽了,眼淚盈盈。她把一首翻譯成漢語的歌詞寫下來給他看,說這個叫《詩經》體。
我思斷腸,伊人不臧。
棄我遠去,抑郁難當。
我心相屬,日久月長。
與卿相依,地老天荒。
綠袖招兮,我心歡朗。
綠袖飄兮。我心癡狂。
綠袖搖兮,我心流光。
綠袖永兮, 非我新娘。
我即相偎,柔荑纖香。
我自相許,舍身何妨。
欲求永年,此生歸償。
回首歡愛,四顧茫茫。
雲實說,如果直譯,就沒有這麽哀傷了。她讀給他聽,“我心相屬,日久月長。與卿相依,地老天荒。”常山聽她念着,覺得世上的所有語言,都不如這古老歌謠感人。
如今他在一萬米的高空,是與亡母最接近的地方了,所以她入夢來,唱一首兒歌,與他同享舊時歡樂。
常山重新閉上眼睛,想重溫一下夢中情境。也許飛機真的是與上帝最為接近的地方,純淨的高空再一次迎他入夢,夢境中一片白霧,便如飛機舷窗外的團團白雲,連綿直到天邊。白雲上面是藍得像水晶一樣清澈的天幕,藍得像聖母的琉璃苣花那種藍色的袍子,像聖嬰的眼睛,像畫中的天堂,西方世界夢寐以求的神殿。光線在白雲的上面折射成穹頂,滿天的聖樂響起,豎琴奏出教堂音樂,長着翅膀的小天使飛翔在其間。
他在霧中穿行,耳邊又有女子清柔的歌聲傳來,他以為是蘇瑞,循聲找去,果然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他心中一喜,輕聲喚,“媽媽。”
那女子回過身來,笑容溫婉,聲音柔和。“常山。”她說:“常山,兒子。”
常山一驚,從夢中醒來,掙紮着從狹窄的空間移動身體。不知怎的,他半個身子歪在了椅子外面,頭垂着,幾乎要從座位上倒出去。
他抹一抹臉,一頭的汗。這次真的是汗,不是眼淚。飛機上溫度調得那麽低,而他一頭的汗,差點在睡着了的狀态下跌出去。
旁邊那位老人皺着眉頭瞅他一眼,咳嗽一聲坐坐好,咕哝說連睡覺都不老實。
常山無暇去理會他,只是拼命想抓住夢中的一點東鱗西爪。夢中那女子不是蘇瑞,她的容貌不像是西方人,說話的語言也不是英語。她說什麽了?像是說……兒子。
她像是在用中文說:兒子。
常山的腦子亂成一團,魔音繼續折磨他的耳朵,他用手掌緊緊貼在耳朵上,壓在耳膜,一壓一放,試圖恢複正常。而那女子的聲音仍然穿過鑽心的疼痛,她說:兒子。
常山把頭埋在膝蓋上,任熱淚模糊他的眼睛。
媽媽。他想,在一萬米高空,最接近上帝和天堂的地方,除了蘇瑞的靈魂在,還有他的親生母親吧。她在他幼年時,時常在夢中來看他,後來有了蘇瑞,她來得少了。而他漸漸遺忘了她。今天是怎麽了,兩位母親先後出現?
還是只是他思念過度,在極度的壓迫感和幾乎要劈開腦子的痛楚下,把埋在被遺忘了的深處的一些記憶片段給翻了出來?
如果夢中那女子真是他的母親,那他就不是被遺棄的孤兒。她對他那麽溫柔,慈愛的眼睛裏有無限愛意。她叫他兒子,在說出兒子這個詞之前,她還念出了兩個字。她說的是中文,他可以肯定,他清晰地看見了她的口形。
兒子。而不是SON。
Chaptre 3 牙買加
常山到達詹姆斯頓鎮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他下了出租車,在馬路對面打量這幢名為“牙買加客棧”的老房子。沒想到南希姨媽還有這樣的幽默感,把一幢喬治王時期風格的老建築用一本懸疑小說的書名來命名,不知來這裏的客人會不會是因為對那個故事感興趣而來投宿?客棧裏會不會有大號的鈎子作裝飾,還有麥酒來招待客人?
蘇瑞在這裏度過了她生命的最後五年,聽那個名叫莎拉·莫西的女士說,蘇瑞在這裏并不快樂,常山心裏不免難過。如果她抛棄過去的一切換一個新的環境能夠過得好,那他的委屈也算值得,但她不快樂,那這一切又算什麽?
常山在落日的餘晖中看着這幢舊宅,它位于一條丁字路口的轉彎角處,大門就開向路口,房子因勢就形,呈燕尾狀。臨街的一面有陽臺,陽臺後面是落地的玻璃窗。兩翼的一面朝西,一面向東南,那朝西的一面玻璃窗反射着陽光,刺痛他的眼睛。
他一直以為這間牙買加客棧是一個私人小旅館,有十幾個房間,雇兩個當地婦女打掃,沒想到是一間中等規模的酒店,怪不得有一個前堂經理來接聽電話。怪不得剛才他乘出租車的時候,才一報路名地址,那司機就明白是牙買加客棧,還問他是不是來渡假的。
常山想,有這麽大的營業面積,就算資金有問題,銀行也會貸款的吧,怎麽南希姨媽就那麽想要蘇瑞的資金注入以改善她的經營情況?
他定定神,等一輛車子開過後,才越過馬路走到牙買加客棧的門口,推動旋轉木門,黑色胡桃木的門框厚重敦實。進入大堂,兩層樓的挑高空間讓人絲毫不感覺到壓抑,牆漆成青檸檬色,配上黃色的莨苕葉飾圖案,組成連綿的藤蔓和卷草紋的拱券石膏線,優雅別致。地面是黑白菱形格子的大理石,抹試得一塵不染。大廳裏的一角是供客人休息的地方,放置了幾組了藤桌椅,中間隔着一排茂盛的蕨類植物,青翠碧綠,讓整個大堂清涼宜人。
這是一間非常漂亮的酒店,常山在心裏忍不住贊嘆。南希姨媽和蘇瑞把這裏經營得很好。
他走到前臺,發現長長的臺面同樣是用整塊的黑色胡桃木做成的。他對這種木頭有認識,是因為維方德家的廚房餐桌臺面就是這種木頭。在他小的時候,蘇瑞在餐桌的一端做着晚餐,他在另一端做功課,讀故事書給她聽。
前臺後面的一名中年女士面帶微笑地過來問:“先生,請問訂房了嗎?”
常山看一下她胸前銘牌,溫和地笑着答:“沒有。請給我一間房,我是肯揚。你好,莫西女士。”
莎拉·莫西驚喜地輕呼出聲。“肯揚?你這麽快就到了。”
有個陌生人這麽歡迎他,常山的心溫柔地牽動。“是的,我盡快趕來了。你好嗎?”
“我很好。”莎拉·莫西說,“你長得這麽大,我一直以為你還是個少年人。”
“蘇瑞提起過我,是嗎?”常山滿懷希望地問。
“是的,你是她的男孩。她給我看過你寄給她的聖誕卡和生日卡。她也曾驕傲地告訴我,她的小男孩在著名的常春藤學校讀書。她以你為榮,肯揚。”
常山聽得幾乎要落淚。
莎拉·莫西招手叫來一名管理人員,讓他代看一下前臺,對他說“跟我來”。常山跟上去,小聲說:“南希姨媽呢?我先去見她吧。”
“她到銀行去了,現在不在。我先把你安頓下來,你洗個澡吃點東西。”莎拉·莫西引他走樓梯,介紹說。“這裏有三層樓,分左翼和右翼,左邊七個房間右邊九個房間,還有套間和雙人間,樓上樓下一共五十一個房間。後面還有一幢獨棟的小樓,是餐廳。蘇瑞住在右翼三樓的一個套間裏,她的房間還在,沒有改成客房,我把你安排在她的房間。”
“這是南希姨媽的意思嗎?”
“不,這是我的安排。”莎拉·莫西果斷地說。“沒道理讓你住客房,你姓維方德,是蘇瑞的兒子。”
說話間已經到了三樓。“蘇瑞和南希姨媽相處得不好是嗎?”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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