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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若有所悟。
莎拉·莫西笑了笑,用鑰匙打開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門,推開進去。“你就住這裏,好好休息,坐長途飛機一定累了。你要是肚子餓了想吃東西,可以下樓過中庭,到餐廳去用餐。有什麽問題,以後再說。”
“好的,我明白了。”常山說。“謝謝你的好意,莫西女士。蘇瑞在這裏有你作伴,對她來說,一定是一種安慰。”
“你這孩子很可愛,”莎拉·莫西說。“我要下去工作了,你先休息一下。回頭見。”
常山送她出門,在房門口看着她下了樓梯才回到屋裏。
打開行李放好,他在這間屋子裏走動,仔細看這五年蘇瑞生活的地方。兩個房間,一間是起居室,一間是卧室,卧室邊上有一個衛生間,還有一個袖珍廚房。這廚房小得不比他當時租借奧尼爾夫人的車庫房間附帶的小廚房大。一個電磁爐竈,可以燒水煮壺咖啡泡壺茶,邊上是烤面包機。餐具廚具不多,蘇瑞在這裏,也就是做個早餐吧。
想起家裏那個大大的廚房,各種大小深淺不同的紫銅鍋,擦得锃亮的,整齊地挂在廚房的牆上。而這些只是裝飾用的,蘇瑞日常使用的鍋則收在廚櫃裏。蘇瑞是個完美的主婦,在這樣一個迷你廚房裏,她的好廚藝無用武之地。
常山離開廚房,走進卧室。蘇瑞的卧室有一張有四根立柱的床,常山認得那是她和父親主卧室的大床,原來她把床拆了運來了這裏。再仔細看,卧室家具竟然都是眼熟的舊物。她把她整堂的卧室家具都搬到了遙遠的詹姆斯頓。這些用了多年的橡木家具,經過無數次的擦拭和手掌的撫摸,發出瑩潤的光澤。
蘇瑞在這幾年裏,一定十分懷念和父親在一起的日子,不然不會花那麽大的工夫把一套原木家具從中西部運到南部海邊來。
常山在這裏,像是又回了家。
他洗了澡換了件幹淨衣服,下樓去吃晚飯。按照先前莎拉·莫西的指示,下了樓,往後面走,有一道門,門外是一中庭花園,種着當地的植物,當中有一個小小的噴水池,四周是帶拱的回廊,地面是拼花的馬賽克。這是一個西班牙風格的庭園,這一個庭園,讓這間酒店的格調提高了不少。
常山本來不懂這些,但雲實主修的是藝術史,她的書以各種各樣的畫冊為多,而他在空閑的時候會幫她上互聯網找資料,跟着她的課程,他等于也把藝術史給修了一遍。因此這裏的諸多見功力的細微處,一一落在了他的眼裏。
這間酒店一定請了一個高明的室內裝飾大師來設計,不會是南希姨媽的個人品味。
他穿過中庭花園到了後面的獨幢小樓,臨庭院的一面是整幅的玻璃長窗,全都朝外開着,庭園的綠色映到了餐廳裏,裏面擺放着藤制的桌椅,桌子上搭着淡紫色的桌布,椅子上有綠色印花的靠墊,看着就像是餐廳了。
像是還早,餐廳裏用餐的人不多。穿白衣系黑色圍裙的男侍者拿了餐牌過來請他點餐。常山随意要了一個蔬菜色拉和一個貝類。稍過一會菜便送了上來,常山一嘗,才明白這間酒店為什麽叫牙買加客棧,原來他們請了一個牙買加的大廚,做得一手中美洲風味的菜。
在一個西班牙庭園的餐廳裏吃牙買加菜,常山覺得實在有趣。這像是回到兩三百年前,西班牙人發現新大陸的情形了。這和詹姆斯頓的歷史又暗自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如果這一切都是南希姨媽的經營之道,那他要對她完全改觀了。因為這些顯然不是蘇瑞的情調,他對養大他的母親太了解,他知道她喜歡的是美式鄉村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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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吃好時,餐廳門口進來了一個人,左右一看,直直地朝常山走了過來。常山在她過來時已經認出這是五年未見的南希姨媽,便禮貌地起身,伸出手去說:“你好,南希姨媽。”
南希·佛斯特避開他的手,自己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來,打量着他。常山朝她笑一笑,也回望着她。
五年前她來參加他養父的葬禮,帶走了他的養母,當時由于傷心和氣憤,并沒有好好看過這位姨母。如今又因為他養母的死,兩個人再一次要見面。他們好像總是因親人去世才見面,有這樣的原因,彼此看對方不順眼也就不足為奇了。
南希·佛斯特比記憶裏的要年輕一些。常山覺得奇怪,怎麽過了五年,她反倒越來越年輕了?看上去比蘇瑞還要年輕。而蘇瑞的形象還停留在他十八歲那年的夏天裏,眼前,卻是五年以後了。
也許是這份顯而易見的成功讓她精神百倍,有着适宜的妝容和考究的衣着,頭發是亮麗的棕紅色,修剪得長短适合,襯着她的長方臉,蓬松着扣在耳下,修飾了她的臉形。向後彎曲的發梢裏,露出耳垂上的一枚白豆大的寶石耳環。常山自然是認不出那是什麽石頭,只是覺得很好看,并且有光澤,估計會是頗為名貴的寶石。
眼前的南希·佛斯特是一個成功的女士,她冷冷地看着常山,像在看一個竊賊。
常山明白了。為什麽南希姨媽會迫不及待地要他過來,她說蘇瑞的遺物裏有留給他的東西,本來常山以為會是蘇瑞的個人物品,像她的結婚戒指,私人相冊。或者是她的骨灰。蘇瑞在這裏是個客人,她死後,棺木不應該孤零零單獨埋在這裏,而是應該運回去,葬在父親艾倫的身邊。就算運送棺木不可能,那麽火化之後,把骨灰帶回去埋葬也是一樣的。常山來詹姆斯頓的打算就是帶回她的骨灰,歸葬在家鄉的墓地裏。
但現在他明白事實可能與他的想像有出入。南希叫他來,不是單純地把骨灰交給他,滿足他的心願,而是另有所圖。蘇瑞死了,她入的股份如今成了遺産,如果蘇瑞寫下遺囑,有留給他的一份,那麽在南希看來,他就是來謀奪她財産的食腐者,他是禿鹫。
常山并不想要蘇瑞的遺産,但他也不想讓南希太過愉快,畢竟她讓他不愉快過。她當年正值盛年,卻趁火打劫,連哄帶騙,帶走他的母親,棄他于不顧,讓他繼失去父親後又失去了母親。她欺負一個少年,讓他手足無措,凄凄惶惶。她哄騙一個剛失去丈夫的妻子離開她的家,把她連根拔起,讓她投奔她依靠她。她謀她的財,分割他們的母子情分。
如今他已成年,與她勢均力敵,而他不打算讓她好過。
Chaptre 4 保管箱
常山慢吞吞地把盤子裏最後一點拌色拉的沙司用面包沾着吃幹淨,用餐巾擦擦嘴角,扔在盤子上,身子靠後,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放松一下身體。
“南希姨媽,我母親的遺體現在在哪裏?是在醫院、殡儀館、還是已經下葬了?我想把她帶回去和父親葬在一起,讓他們兩人的靈魂可以在死後團聚。如果你已經辦完喪事,那剩下的事情便由我來做,費用我來負擔,不用你操心勞神。我母親突然離世,一定讓你受了不少的罪,你辛苦了。以後有我,我會安排好運送的手續,你就不用費心了。這一個星期,你一定累了,如今我來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還有,謝謝你通知我,讓我可以為母親盡一點力。”
南希看着他,聽完他這麽一段長篇大論,才冷靜地開口。“來我的辦公室,這裏不是你發表演講的地方。”
“不,南希姨媽。我不是你的員工,我不會去你的辦公室。”常山說。“如果在這裏怕影響客人用餐,我們可以去墓地,我們邊走邊談。我總要去拜谒我的養母,不然我來這裏做什麽?如果我母親沒有沒有下葬,如今還在殡儀館,那麽我們就去殡儀館,我還來得及見母親最後一面。南希姨媽,我來這裏是處理我母親的喪事的,別的事情,我沒興趣知道。”
“你以為我就有興趣嗎?”南希說,“不是非不得已,誰會想要見厭惡的人?”
常山看她毫不掩飾對自己的厭惡,也就不客氣了。“彼此,彼此。那你告訴我,我母親的遺體在哪裏,是葬了是埋了還是擱着?處理完我馬上就走,一天都不會多加停留。”
“沒有禮貌的野孩子,這些年我完全沒有說錯,你果然就如從前一樣頑劣。”南希鄙夷地說,“口口聲聲母親母親的,別讓人以為你是維方德家的人,你別忘了你是他們領養的,你連一滴維方德家的血液都沒有。”
“我姓維方德,我的社會保險卡醫療保險卡駕照上都是維方德這個姓。我養父姓維方德,我養母姓維方德,請問你姓什麽?”常山回擊道:“我要去見我母親,你沒有理由不讓我見,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如果你不告訴我,我一樣能夠知道,這間客棧裏的員工他們一定知道。可是如果你一定要逼得我去問員工,那對你可沒任何好處。”
“魔鬼的孩子。”南希低聲咒罵說。“不知道為什麽蘇瑞當年要領養你,弄得今天,禍害無窮。”
“因為她有愛心,她是個好人。”常山簡短地回答。言下之意是她不像你,心眼狹窄。
“可是有的人不懂得感恩。”
“那是有人不給我這樣的機會,有人趁她傷心,鼓動她抛家棄子。”
“你都成年了,難道還要抓着蘇瑞的裙角叫媽媽?”
“哈,很好,你終于承認她是我媽媽了。”常山聳聳肩,站起來,又趨身替南希拉椅子,“走吧,南希姨媽,我們在這裏吵架多不像話。你告訴我母親在哪裏,我辦完事就走,絕不多留一天,不在你眼前晃,讓你生氣。”
南希倒是頗有想和他理論一番的架勢,但看看這環境真不是她可以一展口才的地方,只得忍氣吞聲地站起來,昂首挺胸地離開餐廳,餐廳裏的員工紛紛向她颔首行禮,她看都一看一眼,拂袖而去。反倒是常山,沖那些員工微笑點頭,不停地說“你好”,又自我介紹說,我是蘇瑞的兒子,請把賬單送到我的房間裏,我住309室,蘇瑞的房間。
餐廳的員工聽他這麽一介紹,馬上來了興趣,連大廚都走出來,握住他的手說:“維方德先生嗎?幸會幸會,蘇瑞是個好人,她的突然離去是牙買加客棧的損失。維方德先生,你怎麽現在才來?你應該在你母親活着的時候就來看她。”
常山十分感動,忙說:“謝謝你,請叫我肯揚。我在北方念大學,課業忙,因此沒有來看望母親,我們之間一直有通信。不過再怎樣,我不來看她都是我的錯,我只是沒想到,她會離開得這麽突然。”
大廚拍拍他的肩,還想再說點什麽,前面南希停住腳步回頭看他。“你不跟上嗎?”
常山只得放下他的手,“我得走了,謝謝你,回頭有時間我們再聊。”
大廚和侍者讓開道,常山一一致謝,花了好幾分鐘才走到南希身邊。“看來他們都對我母親的印象不錯。”
南希哼一聲,不再說話。
常山追上她後,也不再開口,而是看她要帶他去哪裏。
南希并沒有走遠,出了餐廳轉到小樓的旁邊,有一道石頭砌出的臺階。拾級而上,轉一個角,再上一段石梯,到了一個平臺。原來是餐廳的上面做成了一個休閑的坐處,張着帆布傘,有幾套桌椅,随意地擺放着。
南希挑了一張椅子坐下。“請坐。既然你不肯去我的辦公室,那麽就在這裏談吧。”
常山把一椅子轉了一個向,面對着庭院坐下來,欣賞着院景,贊美說,“很好的一個客棧,比我想像中要大很多。這裏景色不錯,詹姆斯頓也是大名鼎鼎,趁現在時間還早,我想去鎮上走走看看,重溫一下美國歷史。南希姨媽,你有什麽話請直說,我的時間也是有限的。”
“殡儀館現在已經關門了,你去了也是沒有用,明天我再帶你去。”南希帶着一點遲疑說,态度比剛才好了不少。
“我明白了,是已經火化了吧?不然就應該還在醫院太平間裏。”常山收起他的滿不在乎,也鄭重地答。“看來姨媽也沒有想過要把我母親安葬在這裏,要是有這個打算,火化完之後就落葬了,或者不火化,直接土葬。謝謝你,南希姨媽。”
南希搖搖頭。“是她自己的意思,說要葬在維方德先生旁邊。”
“她……死之前,痛苦嗎?”常山問,他非常想知道關于蘇瑞的一切。
“腹部動脈瘤破裂,血液污染整個盆腔,非常痛苦。”南希把臉別向一邊,“幸運的是走得很快,從發生到死亡,不過12小時。因為痛苦,醫生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她一直清醒着,我趕到醫院,守在她旁邊,聽到了她的遺言。”
“她都說什麽了?”
“蘇瑞說,她要是死了,就把她的屍體火化了,骨灰葬在維方德先生旁邊。這幾年留他一人在家鄉,對不起他。”南希陷入沉思。像是蘇瑞被注射的鎮靜劑也影響到了她,南希奇怪地不再對常山抱有一種先天的敵意,她居然跟他心平氣和地說起話來。
常山不去打擾她,讓她理清思緒,他看着暮色中的西班牙庭院,沉默着,想着這五年,蘇瑞在這裏是怎麽生活的。
過了很久,周圍暮色四合,前面客棧的房間一一亮起燈來,底下的餐廳也熱鬧了,有笑語喧嘩傳到樓上來,驚醒了南希。
她回過神來,用極低沉的聲音說話。“蘇瑞說,希爾市的中央銀行保險庫裏,有她一個保險箱,裏面是她給你的東西。保險箱的鑰匙在這裏的銀行,托管人是我,但需要你和我共同簽字才能去取出來。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弄得這麽複雜,我并不想過問你的事情。她大可直接把鑰匙寄給你,但她一定要這麽做,我只能說,她是猜忌我,不信件我,怕我把你的東西私吞了。但是我要真是想私吞,我可以選擇不告訴你。”
常山無語。他已經對蘇瑞決斷的事情早就摸不着頭腦了,但他不想南希把蘇瑞想得那麽不堪,他試着解釋說:“也許她只是不想現在就交給我,她還在生我的氣。而且她不知道她會突然去世。把重要財物放在銀行保險箱裏,留兩個人的名字,不是很常見的做法嗎?萬一一個人出了意外,另一個人才能按要求去做,不然除了銀行就沒人知道了。”
南希對他的解釋嗤之以鼻。“一聽你就是沒有和銀行打過交道的。在銀行申請一個保險箱,每年是要付一筆費用的。她在希爾市租一個,又在這裏租一個,就是兩筆費用。是什麽重要的東西,需要兩個保險箱來保存?如果是非常重要的,她為什麽不取出來放在身邊,就是這裏的銀行?希爾市那個保險箱完全是多餘的。而且,這裏的這個保險箱裏只是一把那邊保險箱的鑰匙,多麽奢侈的行為!她以為她是在上演間諜片嗎?什麽樣的秘密需要這樣大費周章來保存?”
“南希姨媽,我想會不會是這樣。”常山冷靜地說,他轉向她,認真地分析出有幾種可能,一如他在實驗室裏寫分析報告。“她當初離開希爾市時非常匆忙,忘了她在中央銀行還有一個保險箱的事情;或者是租用的期限沒到,提前取出會白白損失租金。此後她一直住在詹姆斯頓,沒有回去過,那保險箱也就一直租下去了。又或者,她當年租這個保險箱時就繳了幾年的租金。也許,相比起從詹姆斯頓到希爾市的來回費用,在這裏租一個保險箱反而便宜。又或者,她不想回到希爾市那個傷心地去,在她看來,希爾市就意味着生離死別。我父親在那裏去世,她不想再經歷一次。”
南希看他一眼。暮色昏暗中,常山的臉半陰半明,陰的一半是來自天光,明的一半來自前面樓房的燈光。這孩子長大了,變得頭腦清晰,有理有據,有禮有節。南希不敢小視他。“不過是一把鑰匙,鎖在房間裏的什麽抽屜裏也就是了,也值得專門為一把鑰匙租一個保險箱?”南希像是對蘇瑞有着強烈不滿。
常山笑一笑,這個問題他就不方便回答。是什麽讓蘇瑞不放心,為一把鑰匙要特地去租一個保險箱,南希應該心裏有數。從諸多跡象看,兩人的相處未必愉快,蘇瑞不放心把重要物品空口無憑地交給南希,這已經說明了問題。但是,就如南希剛才說的,她可以不把這個消息告訴常山。反正常山不知道,于她能有什麽損失?
轉念又一想,常山明白了。租保險箱是要支付費用的,時間到了,銀行肯定要催托管人繳費。托管人雖然是南希,取件人卻是常山。就算南希可以隐瞞一時,租期一到,銀行自然會通知常山,常山還是會知道這件事,不過是遲與早的事。
南希會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可見這事真的在困擾着她。而她不想再和常山有瓜葛,索性講了,免得将來再來麻煩她。既然蘇瑞的意思是要把她的骨灰帶回希爾市安葬,那麽常山這次來了,下一次租期到了,常山勢必還要再來。南希可不想老是見到他,幹脆利落地把事情解決,省得還要糾纏不清。
看着常山在明暗交錯的光影裏露出那麽神秘的笑容,南希那敏感的神經再次武裝起來,她挺一挺腰,坐直了身體,帶着談生意的姿勢說:“還有一件事情,蘇瑞的股份……”
常山看她一眼,心想,這才是你的重點吧。
Chaptre 5 贈與書
南希咳嗽一聲說:“蘇瑞突然發病,在醫院躺了12個小時就離世了。但她的神智一直是清晰的,她讓我給她一支筆,和一個拍紙簿,她躺着寫了遺囑。”她停了一會,像是在等常山的反映。
常山确實很激動。蘇瑞肯寫遺囑,那一定會與他有關。他與蘇瑞只是寄養關系,維方德家接受政府一筆津貼,替福利局養一個孤兒,這裏面只牽涉到格式合同,沒有血緣的紐帶。蘇瑞的遺産,按道理來說,和常山沒有一點關系。但人卻是感情動物,養一個孩子長大,長達十多年,除了撫養與被撫養,怎麽可能沒有親情?他們付出那麽多的愛給一個孤兒,而他真正把他們看成父母,他們離世,他悲痛欲絕。
如果蘇瑞不是還把他當兒子,那她不會特地寫下遺囑,忍着身體的疼痛和将來死去的恐懼。南希是她唯一的親戚,她死了,她的遺産自然而然就歸于了南希,何況本來就是入股投資的資金,摻雜在客棧的經營中,不可能提得出來。她一定是想要留點東西給常山,才會當着南希的面寫這份遺囑。
南希滿意地看着她想看到的,接着說下去。“我找護士要了一個她們的記錄夾,放上一張白紙,讓她寫。為了有公信度,我還找來一個名主治醫生和當班的護士,讓他們做個見證。蘇瑞寫了一行字,簽了名。我請醫生和護士也簽了名,這份遺囑當場生效。”
“你不想知道蘇瑞寫了什麽嗎?”南希忽然問一句。
常山老老實實回答說:“想。請繼續,南希姨媽。”
南希冷笑一聲。“蘇瑞寫的是,她所有的財産,分作兩份,一份留給表姐南希·佛斯特,一份贈與肯揚·維方德。肯揚·維方德,原名ChangShan。C H A N G S H A N. ”她拼讀出字母。
常山聽到這裏,頓時覺得有一塊大石頭猛地擊打了他的心髒。他的原名?是說他的中文名字嗎?ChangShan?如果這個發音只是中文的拼音,那對應的應該是哪兩個中文字?他的中文是雲實教的,雲實會的又是雲太太教的,用的是拉丁字母注音的方法,因此他知道,這個“ChangShan”,極有可能是他的中文名字的拼音寫法。
“ChangShan”, Chang有可能昌、長、常、敞,也有可能昶、悵、裳、鬯。Shan則有可能是山、閃、善、扇、珊、禪、晱、杉。任意一種組合,任意一種可能。中文裏面同音不同字的字有那麽多,哪兩個字才是他的名字?
至于有可能是ShanChang!!
常山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得汗都快流下來了。他用手蓋住眼睛,說一句對不起,站起來離開椅子,走到露臺的邊緣,手扶着欄幹,做了幾個深呼吸。長到二十三歲,他才從別人的口裏,知道他的真名。
南希也不說話,只是聽着樓下庭院裏傳來的歌聲。
住宿的客人在用過晚餐後,酒精燃燒了血液,他們從餐廳移到花園,從室內移到室外,讓夜風吹拂他們發熱的臉龐。
餐廳裏駐唱的小樂隊和歌手把樂器也搬了出來,彈奏着當地的土著樂器,唱着歌,給客人助興。
客人們舉着手彈着響指,跺着腳扭着胯,跳着熱烈奔放的土風舞。更多的酒被斟了上來,還有龍蝦、牛排和熱帶水果。
常山過了好一陣才平靜下來,回到南希身邊坐下,對剛才的話題避而不談,而是随口說道:“有舞蹈和音樂助興,酒水的銷量一定非常可觀。”
南希笑一笑,“怎麽,對酒店經營有興趣了?蘇瑞的一半財産給了你,你就擁有了這間客棧10%的股份,确實可以對日常經營做指示了。”
“我不過是因為樓下的花園舞會忽然有了這個想法,才随口一說的。這間牙買加客棧經營得這麽好,你一定很驕傲。”常山由衷地說。
“所以我不會允許你來指手劃腳。這是我半生的心血,我不能讓你來橫加幹預。”南希索性表明态度。
常山誠心求教,他問:“那你想怎麽解決目前的困境?顯然蘇瑞是想我擁有一部分她的財産,而這部分財産恰好就是牙買加客棧。如果她只想我的生活過得好一點,她可以在遺囑上寫,贈送給我的養子肯揚·維方德二十萬美金,這筆錢将由我的表姐南希·佛斯特支付。這樣,這間客棧就是你一個人的,我沾不上一點邊。”
“誰能夠知道一個将死的人神智是否清晰?她這是存心刁難我,她不想我過得舒心。她當然知道客棧的財務是怎麽一個狀況,我哪裏拿得出這麽一大筆現金?她恨我,所以才這麽陷害我。”南希被他說得還真是氣得不輕。她對蘇瑞的遺囑本來就不滿,就下全撒在常山的身上了。
常山好奇地問:“南希姨媽,你和蘇瑞之間出了什麽事,才會鬧得這麽不愉快?”
南希拍案怒道:“簡直胡說八道,我們能有什麽不愉快?她就是腦子糊塗了,頭腦一時發熱,臨死前才想起你這個養子來。不然為什麽從來不給你寄回信?從來不在我面前提起你?”
常山冷冰冰地說:“那為什麽我在前臺一說我姓維方德,莫西女士就說你是肯揚,蘇瑞的小男孩,又說我長得這麽大。又為什麽餐廳的大廚和服務生都知道我,都跟我握手,責備我不該不來看她。可見她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她只是不在你面前提我而已。”
“誰能知道一個人心裏的想法,那他就是上帝,不是普通人。”南希恨恨地說,“她不在我面前提,卻告訴每一個人,這不是存心要我好看嗎?”
常山卻說:“南希姨媽,她并不知道她會這麽早離開這個世界的吧?她只是在和朋友們閑談時,提到她過去的生活。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她在希爾市的家。我想這是很随意的聊天,畢竟她在這裏有五年,今天一句明天一句的,會給人留下印象不是正常的嗎?只不過她離開得太突然,我出現得更突然,他們才會把對她的惋惜,移情到了我的身上。”
南希看他一眼,“你時常想起她?”
“從沒忘記過。”常山惆悵地答。“我和蘇瑞在父親的墓地前決別,随後我就回了家,就在馬路對面,看着你和蘇瑞回來,看見雞場的小卡車來運了雞走。你們知道那個時候我就在離你們一條馬路外的地方嗎?你們那麽狠心,鐵了心不要我,完全不管我是不是傷心難過。我雖然是他們領養的,但和一家人有什麽區別?南希姨媽,你現在有多讨厭我,我那時就有多恨你。”
南希剛軟下來的态度重新變得強硬,她忍住憤怒問:“那你打算怎麽樣?”
常山說:“她給我什麽,我接受什麽。她當年遺棄我,我除了接受,沒有別的辦法。如今她想補償我,我同樣接受。她是我母親,她怎麽對我,我都毫無怨言。我如果拒絕接受她的恩惠,那就是拒絕她對我的好意,那等于我是在和她賭氣。南希姨媽,我為了等到她的原諒,不惜跪在鵝卵石上,和上帝交談。上帝一定是聽到了,他帶走她時,留給了我她的愛。你不會知道母親這個詞對一個孤兒來說意味着什麽。她給我她所能給我的,我的原名,她的財産。這等于是說我不再是一個無根無憑的漂流木,我有名字了,我可以溯源直上,找到我是誰,我的生身父母是誰。她還把她的財産贈與我,這說明她承認我是他的兒子。”
常山一口氣說了這麽話,就在他是極少有的。也就是這一下子接受到太多的信息,心情激蕩才導致的語言失控。他意猶未盡,繼續說道:“今天對我來說是個好日子,我等于是在今日又重生了一回。謝謝你,南希姨媽,你告訴我這麽多,讓我的生活再沒有遺憾了。就算我查不到我的身世,就算你不給我10%,就算我明天就會死,我也可以含笑離開。”
常山說完,不等南希有什麽表示,就徑自走下露臺,加入到跳舞的人群當中。他高舉起手臂,拍着手,跟随着音樂的節奏,踏着步子。他笑容滿面,舞步輕快,像甩下了50磅重的一個包袱,像在沙漠長途跋涉後終于到達了一個夢寐以求的綠洲。綠洲上有棕榈樹,樹下有清泉。他喝飽了清水,洗去了沙塵,靠着樹幹休憩,做一個夢,夢中是他可愛的蒙着面紗、腳鈴叮當作響的新娘。
送酒水的酒保在經過他時朝他笑,遞給他一杯酒。他接過來一飲而盡,摟着酒保的腰跳了兩個舞步。酒保笑着搖頭,意指他在工作。常山大聲在他耳邊說謝謝,從他的托盤上拿了一杯酒,繼續尋歡作樂。
他不記得他喝了多少杯龍舌蘭酒,也不記得他跳了多少支舞曲。只知道他和所有的餐廳女侍都調過情,誇她們長得美,笑容可愛。問等她們下班以後,是不是可以和她們私奔。女侍們咯咯笑,都說蘇瑞的兒子真可愛。
舞會在繼續,笑語歌聲幾乎要掀起屋頂。鬧到近午夜,餐廳熄了火,大廚洗淨一手的油膩,換下白色的廚師服出來,拉了常山再喝幾杯。幾杯下肚,大廚吐露心聲。
“我追求過蘇瑞,要她嫁給我,回到我的家鄉牙買加去,買一個小農莊,種香蕉和咖啡,一定比在這裏過得好。可惜蘇瑞那個死腦筋的就是不同意,白白生了病丢了性命,沒有享受到我想帶給她的美好生活。”大廚惆悵地說。
常山大着舌頭說:“她不會嫁給你的,她和我父親感情好得很,她要我把骨灰帶回希爾市去葬在他身邊呢。你獻殷勤找錯了人呢。你不如去追求我的南希姨媽,她像是沒在懷念着什麽人。”
大廚對他的建議嗤之以鼻,“南希·佛斯特嗎?這個女人的眼睛冰冷得足以讓男人的那玩意兒凍得硬不起來。”
常山哈哈大笑,大廚也哈哈大笑。
他後來是怎麽回的房間,他記不起來了。睡到淩晨,清涼的海風吹進他的窗戶,讓他做起夢來,這次夢見的不是雲實穿着肚皮舞娘的紗裙腳踝上纏着鈴铛在妖冶地跳着舞誘惑他,而是一個女人在白霧中對他微笑,說:常山,我的兒子。
常山在夢中淚流不止。是常山,不是SHANCHANG,她的親生母親已經告訴了他的名字,只是這個名字對他而言沒有印象,在飛機上夢見她時,聽她說出這個名字不知其意為何。等到南希告訴他,蘇瑞在拍紙簿上寫下CHANGSHAN這一串字母時,他終于知道了。他的兩個母親,用不同方法,告訴他,他叫CHANGSHAN。
常山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馬上飛到希爾市去,打開鎖在中央銀行保管箱裏的東西。那一定與他的生母有關。他有這個預感。
Chaptre 6 紀念品
早上常山在陌生的床上醒來,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要過一會兒才想起他是在詹姆斯頓的牙買加客棧,而這個房間,原來是他養母的房間。他的養母已經過世,今天要做的事,是等殡儀館開門了,就去把養母的骨灰領出來。還有一件事,是去銀行開啓一個保管箱,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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