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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一驚,忙說不會的。雲太太回過神來,笑說:“沒有沒有,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泛泛而言。”
雲先生換了西裝拎了公事包下樓,又變成一個事業成功的中年男士了。他示意雲太太出門,對常山說我們就不管你了,你要是今天的飛機,離開前把門鎖好。常山說我會的。雲先生的腳已經邁出了大門,忽然又回頭說:“肯揚,歡迎加入雲家。”
常山感激地點點頭,說:“謝謝,爸爸。”
Chaptre 7 婚禮照片
常山的機票已經訂好,他收拾完行李,叫了出租車,臨走前想看雲實是不是下課了,留言是不是回複了。上去一看,雲實還沒有回來,只好留言說他馬上要乘飛機回學校了,到了就跟她聯系。她要是上線了,就留句話,不然,他說不定不能等到聖誕節放假,就趁複活節的假期,就去西班牙看她去了。
坐在去機場的車上,心裏想着其實這個主意也不壞,剛才就不該寫這麽一段,應該偷偷買好機票飛到馬德裏,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然後拿出戒指,跪下來,請她嫁給他。女孩子都喜歡浪漫的出人意料的求婚方式,這樣将來他們對着兒女,也可以自豪地說,看,你們爸爸在年輕的時候,也曾是風流人物。
常山笑眯眯地坐上飛機,一路上都心情愉快。到了學校,放下行李,已經是晚上了。先去實驗室,看看他的小鼠長得如何,再打開電腦,然後打電話告訴導師他已經回來了。導師安慰了兩句節哀順變的話,又交待了他不在的這幾天的一些課業,常山一一記下。
喂過了小鼠,記錄了數據,覺得肚子餓了,打電話訂了披薩。等披薩送到,他一邊吃一邊在電腦上看課程,一邊等雲實上線,一邊還和人在互聯網上打游戲。
一局打完,游戲的那一方輸了,他憤憤地在對話裏框問:游戲打得不錯,你有女朋友嗎?
常山笑。他知道美國有許多游戲兒童,整天在家裏打游戲,從不出門,日常生活就靠兩樣東西解決,一個是外賣披薩,一個是充氣娃娃。對面的孩子估計正好是一個這樣的游戲兒童,才會不忿地挑釁問他。
常山說我有女朋友。對方又問那她會做飯嗎?常山笑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他回答說她不會做飯,都是我給她做。對方停了一下,問,你都會做什麽?不會三明治吧。常山說,我會做檸檬魚。女孩子們都喜歡。對方說,你為什麽不說即時貼是你發明的?常山打上一串哈哈大笑的字母,那我要怎麽證明?我就算發一張照片,也不能說這不是我做的。
對方也狡狯,說,你就說說怎麽做吧。你要是複制菜譜,我是看得出來的。
常山說我的私房菜,不怎麽想告訴別人。不過你既然問了,那我透露一點。去超市買來三文魚塊,放上胡椒和白蘭地去腥,少許海鹽,放在錫紙裏,上面放三片檸檬片,一片黃油。放進烤箱,上下火都調到200度,烤15分鐘。打開錫紙再烤5分鐘,上色。
對方沉默了一會,說聽上去很簡單。常山說本來就不難。練好這一手,什麽樣的女朋友沒有?一個個吃得不想離開,留下來洗盤子都肯。對方說,哼,你還是在吹牛。然後就下線了。
常山悶聲發笑。如今的女孩子多數不會做菜,而會做菜的男孩子就更少,像他這樣做得一手中西美食的男生,在學校一直很受歡迎。就算他一直有雲實在身邊,也不能阻止有女同學來表示過好感。
一直沒有等到雲實上線,他很晚才離開實驗室。自從他接到雲先生的電話,到詹姆斯頓去處理蘇瑞的喪事,就沒和雲實說過話了。他算了算時間,也不過才四天,便釋然了。這件事在他,是龍卷風過境一般的具有摧毀一切的能力,而對旁人,不過是幾天日常不變的生活,波瀾不驚,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何況雲實在西班牙,和他正好日夜颠倒。也許她正好出去到一個小城小鎮什麽的,不方便與他聯系。雲實又頗有藝術家的氣質,想去哪裏,拿上錢包就走,連背包都可以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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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真的是很想她了。想和她說話,想聽到她的聲音。想她那些溫柔貼心的關懷。常山覺得這個學期過得太慢了,什麽時候才能放假呢。
第二天去了教室,和同學打過招呼,和導師交流完,又回到日常的生活中。他出去買了點菜,回到他租的房子,炖上一鍋牛肉後,打開電腦。電腦顯示他有郵件,他點進去看,是一個有超大附件的信,發信人正是雲實。他心頭一松,心想看來她是出去玩了,也許是學校的安排的課程。這個郵件就是她拍的照片。他上線,呼叫她。雲實沒有出現。
郵件大,好一會才打開,他一張一張看那些高清晰的大圖,每一張都有300KB大小,照得異常的美麗。照片裏都是雲實,她穿着白色的紗裙,手裏握着一束花,花是純白的小朵小朵的玫瑰花蕾,紮成一束。她握在手裏,每一張照片裏都握着。他想提醒她,說放下花,換個姿勢。又想她又聽不見,就笑了。
笑着笑着,忽然腦子裏靈光一閃。這些照片,不會是雲實在是拍攝藝術照或替什麽雜志當平面模特兒吧,不然,為什麽打扮得像個新娘?
他一張一張地看照片,先一部分還只是雲實的個人照片,後面照片裏出現了一個男人。那是個黑頭發棕色眼睛的南歐人,皮膚曬得黑黑的,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西班牙人。他留着連鬓的小胡子,頭發卷曲着,披到了肩頭。他穿的是白色的帶摺皺花邊的古典式襯衫,一只耳朵上有一只耳環。他在照片裏,不時出現在雲實的左邊、右邊、身後,有時抱着她,有時擁她在胸前,有時在吻她的臉,有一張甚至把雲實橫抱在手裏。
常山看得胸口發悶。有一張,雲實和這個西班牙男人手牽手在街道上走,兩人在接着吻。身後是過路的行人和随意停靠在路邊的車輛,稍後的背景,是馬德裏著名的建築。
這是在給什麽雜志做模特兒吧,也許是婚紗廣告?也許是她的功課,也許是她的副業。常山迫切想知道這一組照片的拍攝目的,他放棄一張一張細看,飛快拉到郵件的尾端,那裏寫着一行字:再見,肯揚。
常山盯着這兩個字發呆。他想雲實這是什麽意思呢?為什麽要說再見?
他又回去從頭看,這次看得仔細,他看到雲實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枚細圈的白金戒指,上面有大顆的閃亮的石頭。
當那個男人出現的時候,他看到他的無名指上同樣有白金戒指,只是素圈的,沒有任何裝飾和點綴。他想,你看,不是一對。顯然是拍攝道具。他一張一張往下看,看一張點評一句,看到有一張雲實露出腳上穿的裸粉色的芭蕾平底鞋。常山說,露絲,你個子嬌小,還是穿高跟鞋吧。穿高跟鞋的女人才算女人,你穿這麽一雙芭蕾鞋配婚紗,還是在走秀的吧?哪家公司贊助的?你這是給婚衫做廣告,還是給鞋子做廣告?還是給鑽石做廣告吧,多好,鑽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
不知不覺地,他有點酸溜溜的。
從襯衫衣袋裏摸出那枚紅寶石戒指,他說,你看,我也有的。是家傳的,比你那枚道具戒指有價值多了。雲實,你都不等我,一個人去拍什麽婚紗照。
他拔她的手機,再也不去算越洋電話要花多少錢了。雲實的電話傳來一個機械的聲音,說你拔打的電話號碼已經取銷。他再打她的宿舍的電話,過了一會兒有人來接,他用剛學了幾句的西班牙語問,露絲瑪麗雲在嗎?那邊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回答說,露絲瑪麗雲前天結婚了,現在去加泰羅尼亞渡蜜月去了。你是接到她的通知了嗎?常山用他掌握的少數幾個西班牙語單詞理解了她話裏的意思,他木然地說,是的,是的,我明白了。
他收起電話,望着電腦裏的雲實的笑臉,一顆心麻木得像被十噸重的冰凍住了。
過了很久,他又拿起電話,拔通雲先生辦公室,雲先生正好在,接了電話。常山說:“雲先生,我是肯揚。”
雲先生聽是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肯揚,我們也是剛知道的。”
常山不解,他問:“雲先生,這是為什麽?”
雲先生說不知道。他說:“肯揚,我和她媽媽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會是這樣的。你和囡囡從小青梅竹馬,我們早在好多年前,就把你看成是我們的家的一員了。你說要向囡囡求婚,我和她媽媽高興了好久,我們在私底下說,這下好了,肯揚總算開口了,我們就算明天不在了,囡囡下半輩子有了肯揚,我們也不擔心,去了天堂都不用挂念她。”
雲先生停了一下,常山不知怎麽接口,只是悶悶地答了一聲。雲先生接着說:“昨天晚上她在電腦上跟我們說,她結婚了。還把結婚照片傳給我們看。我問她,你這樣做,肯揚呢?她說,肯揚是肯揚,雲實是雲實,就算和他熟點,也沒什麽關系吧?他就像一個哥哥。”
雲先生再嘆一口氣,“囡囡說的,她一直想要一個姐妹或兄弟,你們認識後,她就把你當成了哥哥。你就像哥哥一樣照顧她,無微不至,可是也管得她不自由。她要是再和你生活讀書都在一起,永遠也離開不了你的影子。因為你,她說她連戀愛都沒談過,青春空白得像蒸餾水。總算借交換生的機會到了西班牙,才知道天地這麽大。”
常山嗯了一聲。
雲先生又說:“她說她要從現在起徹底改變過去一塵不變的生活。她媽媽聽了都哭了,說讓她怎麽對肯揚說。那傻孩子拿着他媽媽留下的戒指,跟我們說要向你求婚呢。”
常山“啊”了一聲,說:“是啊,我正準備向她求婚。還好她決定下得早,不然,還要讓她想話來拒絕我,一定難為死她了。這樣也好,免得為難她了。”
雲先生聽了好生難過,說:“肯揚,對不起。”
常山說:“沒有沒有,跟你們沒關系,是我不好,以她的男朋友自居,管她管得管頭管腳,她一定不自在了。她是藝術家,最受不了拘束。唉,是我不好。”
雲先生不知說什麽,在電話裏,又不好像在家聊天似的,可以半天不說話。只得說:“肯揚,你走的那天,我在家門口對你說,歡迎加入雲家。這話永遠有效。就算你不能成為雲家的女婿,但我和她媽媽,仍然當你是雲家的孩子。”
常山無奈地想,我還真和“別人家的孩子”這個詞有緣份,都是別人的家,都不是他的家。
常山跟雲先生客氣地說:“好的,雲先生,我記下了。我會繼續把雲家當成我的家的。雲先生,我上課時間要到了,我要挂電話了,再見,雲先生。”
雲先生不确定地問:“肯揚,你還好嗎?”
常山說:“我很好,我沒事,就是覺得有點難受。”
他挂斷了電話,捂着胸口,覺得心髒被誰給揪住了,鑽心的痛。
奧尼爾夫人說過,人的命運都寫在了臉上,就等着有慧眼的人去解讀。她當時就說了,他的求婚不會順利,而他不相信。
他忽然想起就在那天夜裏,奧尼爾夫人說完預言的那天夜裏,他在雲家的客房裏睡覺,電腦上開着外挂,他在下一個游戲副本。半夜,電腦的亮光閃着他的眼睛,他朦胧間像是看見屏幕上有誰的白色紗裙在飄。當時他以為他在做夢,以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才想着要向雲實求婚,晚上做夢就想見她穿上雪白的婚紗了。
這時他才明白,那不是夢。那是雲實換好了婚紗,在視頻的鏡頭前向他道別。她在那裏,一定可以看得見他在她家的客房裏睡着的樣子。他們彼此見慣了對方沉睡的姿勢,早就沒了神秘感,他們一早就是兄弟姊妹了。
雲實在結婚的前一刻,還記得打開電腦的攝像頭,向陪她一同成長的兄長道別。她何嘗忘記了他。她只是愛上了別人,抛棄了他。她長大了,而他還留戀過去不肯放開。她狠下心斬斷與他的情愫,她要獨自飛翔。
Chaptre 8 藍調情人
常山用了雲實的婚紗照做了電腦的屏幕保護,當然是只有她一個人的。每天寫累了功課,在休息的時候,電腦就會自動播放雲實美麗的笑臉。常山看着這些照片,并沒有雲實已經嫁人的真切實感,他就像是在看普通的美圖,抱着欣賞的心态。他偶爾捧着盤子,在吃飯的當兒,也會沖着屏幕問一聲:你好嗎,露絲?好久沒見了。
聖誕節已經過去了,他沒有如學期剛開始時計劃的那樣去西班牙。他也沒去芝加哥到雲家去過節。雲先生雲太太賣了希爾市的房子,雲先生供職的公司在芝加哥替他們租了一層公寓,委派了很得力的搬家公司來為他們打包運輸,他們只收拾了幾個随身的衣物細軟包就起程了,等他們到了芝加哥,在酒店住了一個星期後,公寓已經布置得如同酒店一樣完美了。他們這個家搬得輕輕松松,不用常山去幫忙。
到聖誕節前夕,雲先生訂了機票,和雲太太飛去馬德裏看雲實去了。臨去前打了個電話給常山,問有什麽話要帶給囡囡。常山愣了半天,才說,替我祝她幸福吧。
他想不出有什麽話可以跟雲實說。他以為他們之間一早有了默契,他非她不娶,她非他不嫁。他愛她愛了那麽多年,從第一次見面,雲實留着蓋住腦門的童花頭,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對他說出“雲實”這兩個中文字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愛她。這種愛如涓涓細流,滋潤着他荒蕪的心靈。他在她身上找到了源頭,她給了他所有在生活和精神上欠缺的,他絕望地渴望她。在他以為他可以擁抱她的時候,她舍棄了他。
常山一點都不怨恨雲實,他想雲實的生活中,有什麽缺少的呢?恩愛的父母,完美的家庭,美麗的容貌,溫柔的性格,上佳的學業,出色的人才。她唯一所缺的,正如她說的,她要一份可以激發她沖動行為的愛情。她唯一缺的就是愛情,常山的愛情就是兄長般的愛情,她覺得太平淡了,而一個西班牙的拉丁情人的熱烈愛情,一定可以點燃她的激情之火。
他想起他讀過的那本武俠小說,那個名叫令狐沖的大師哥,因為同樣的原因,失去了他的小師妹。人類的情感過了多少年都沒有改變過,二千年前是這樣,二千年後的人會為同樣的感情煩惱痛苦着。《詩經》裏的愛情篇章,在現下,仍然有人感同身受。如同那首蘇瑞唱的歌:Alas my love,you do me wrong,To cast me off discourteously。
“我思斷腸,伊人不臧。棄我遠去,抑郁難當。”所有現實生活中的感情,都可以在小說裏找到投影。
因此他不憤怒。除了悲傷,就是希望她幸福。他的悲傷,也許一輩子都無法得到痊愈。三十年後,他會對着雲實那如花似玉的女兒說:囡囡,舅舅送你一枚寶石戒指,帶着它去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吧,就像當年你媽媽那樣,好讓自己的人生無憾。
常山一個人在宿舍過了一個寂寞的聖誕節和新年,他再一次無處可去。一個人煮,一個人吃,一個人看着電視裏紐約時代廣場的水晶球落下,一個人看遠處天空上的煙花,在黑色夜空的襯托下,絢爛無比。過了午夜,仍然睡不着,他披上棉褛,到學校的小教堂去做禱告。他并不十分信教,只是在這樣的冬夜,也就這裏還有人,可以讓他跪下,向天上的慈父尋求一點溫暖。
只是他再一次無家可回。希爾市于他,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雲家住了十五年的房子都賣了,而芝加哥的新雲家對他來說,有什麽去的必須理由嗎?他和當年蘇瑞賣了房子搬去詹姆斯頓一樣,每年複活節感恩節聖誕節給雲先生寄卡片,雲先生收到後,總會打個電話過來,問他要不要回家來過節。雲先生說的是回家,這讓常山很感動。但他說不必了,不必給節日期間繁忙的航空運輸增加壓力了。雲先生也就不再說什麽了。而他,正好趁節日期間三倍的薪水去百貨公司打工,那裏人氣足,可以讓他忙到忘記他一個人的孤獨。
常山沉默地讀完了他碩士課程,繼續攻讀博士。他在一本學術期刊上發表了一組有關AUTI□問題的論文,得到頗多的肯定。同時他在一張報紙上寫專欄文章,用的是筆名,常山·諾溫——Changshan Nowan——Nowan就是NO ONE,常山誰也不是。
專欄文章的稿費收入很好,他已經早就不用去打三分工掙足生活費了,他租了一個好一點房間,不用和人合租,有可以供他煮出美食的廚房,還有整潔的衛生間。他甚至交了一個女朋友,一個美麗的紅發女郎。紅發美人兒如她們的頭發和傳說中的那樣,一慣的脾氣火爆,性格剛烈,過了三個月,嫌諾溫太溫吞,和他吻別後,轉而搬進了另一個德州男子的宿舍。
常山待她走後,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他花了三天的時間去徹底清洗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就像他當年為奧尼爾夫人翻新房子一樣。衛生間的瓷磚用牙刷刷過,卧室幹脆換了全套床單和枕頭。就算這樣,過了好久,他都還能在窗簾下面發現一兩根紅色的長發。她的紅色長發掉得到處都是,他想不出為什麽一個人可以掉那麽多頭發。只有廚房,他不用怎麽費力清潔。那個地方,紅發美人兒根本不進去。
有過一個女朋友,常山徹底死了交新女友的心。他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愛上別人,勉強自己毫無意思,他寧可在心裏為雲實留着一塊空間,也不願讓一個不相幹的人來填滿他身邊的空隙,吵吵嚷嚷,喋喋不休,諸多要求,無理取鬧。
他在想,少女時期的雲實是多麽可愛。那個中學畢業的舞會晚上,雲實穿一身紗裙,偎在他的身前。
啊那個時候啊,他們就像所有童話故事裏的少男少女,像所有言情小說裏的小情侶,美好得像是聖誕節的雪花玻璃球,透明、清澈、單純、溫情。搖一搖,雪花兒漫天飛,小人兒在裏面翩翩起舞。而他們的時間,就定格凝固在那一刻,那以後發生的事,都是AUTI□,都是出自他的想像,是他的“幻想世界”。
在寫了一陣專欄後,本地報紙對他進行了一次報導,說是年輕的心理學博士常山·諾溫将擔任一所大學的講師,這是該學校最年輕的心理學講師。
那篇報導配了一張他的照片,是他的博導林登教授和他的合影。林登教授是這個領域大名鼎鼎的人物,專著寫了好幾本,每年去各個大學演講的演講出場費就是一大筆收入,何況還有版稅的收入。林登教授口才很好,每年拉來的科研經費有很多,常山的博士課程讀得很輕松。兩個人相處得也很好,常邀常山上他家去,過感恩節和複活節還有聖誕節。
林登教授有個女兒,在紐約工作,過聖誕節的時候回家來,發現家裏有這麽一個年輕人,頓時生了好奇之心。她剛和紐約的男友分了手,正找新的後補,常山恰好合适。
常山對熱情外向的洋妞不太感興趣。在他心裏,雲實已經長出了翅膀,停在了他心室的屋頂角上,化作了石膏像的天使。兩人的關系,要到常山畢了業,在這間小大學找到了教職,才親密起來。期間林登小姐又換了好幾任男友,但誰都不如常山讓她覺得可靠。再嬉皮的女孩子,在年紀稍長之後,回歸到傳統世界,又把可靠當作了一項優良品質。
學校裏有不少熱情外向的女學生,為了分數會向男教師們抛媚眼示好,甚至投懷送抱。常山于是邀請林登教授的女兒來他的學校做客,說是要燒他的拿手菜牙買加菜請她試吃。在這些年裏,常山和這個洋師妹熟稔了不少,經常通通電話,發發電子郵件。他已經習慣身邊有個年輕女性讓他去照顧去關心,一如當年他照顧關心雲實。
說起來萊切爾·林登還真是他的師妹,比雲實這個小師妹要師妹得多。可惜萊切爾不懂師妹這個詞的衍伸意義,他悟到了這樣的妙語,也沒人可以分享。可見同文同種是多麽的重要。要怎麽才能跟一個紐約客講清小師妹這個詞裏有多少的懷念和傷感呢?常山但願雲實在身邊,可以和他一起分享他的心得。
在烹饪羊肉的時候,他寫了一篇文章,講的就是“師妹”這個詞的心理安慰。等羊肉烤好,文章也寫完了,用電郵發給他的責編,然後開車去接萊切爾。
萊切爾穿着時尚,美麗知性,在一間廣告公司供職。和時尚圈子裏的男人打過太多交道後,還是覺得像他父親那麽的學術男性更靠譜,于是不理會一打以上的邀請,專程飛到這個小城來和常山過複活節。常山接到她,問她林登先生可好,萊切爾說,他去密西西比了。
常山聽到這個遙遠南方的名字,忽然想起同樣是在南方的弗吉尼亞州的詹姆斯頓來了,也許他可以去那裏過聖誕節?這幾年他都是過的白色聖誕,換一換環境,出去渡個假,到溫暖濕潤的南方去,享受那裏正宗的牙買加菜。
他想到這裏,便問萊切爾,是否想過一個熱帶綠色聖誕。萊切爾問哪裏,常山說詹姆斯頓。萊切爾笑他,去接受童子軍愛國主義課程嗎?常山笑一笑,說:“我有一個姨媽,在那裏經營一間渡假酒店,我有多少年沒和她聯絡過了。”
萊切爾好奇,說她從來不知道他還有親戚,她以為他一直都是一個人。
常山說:“啊不,我有好多親戚,只不過他們都離開了。有的去了天堂,有的去了外國,有的去了別的城市,而我,來到了這裏。好多年過去了,他們從沒想起過我。”
他惆悵了片刻,然後向萊切爾微笑說:“除了你,親愛的,只有你還惦記着我,大老遠來看我。”
“我是惦記着你的牙買加菜,我的藍調情人。”萊切爾說。
常山哈哈一笑,将車子駛入他的停車位,背起萊切爾的背包,請她上樓。
萊切爾把行李袋往常山的卧室一扔,也沒說把衣服挂出來。兩個人生活習慣上的不同,在這一點上已經顯露出來。萊切爾随性灑脫,頗為不羁。而常山,則早一天就把他的床單換了洗了,還買了一個新枕頭給萊切爾用。原來他枕的那個拿出來,他打算睡客廳的長沙發。
等萊切爾換了衣裳,常山已經把菜端上桌,倒好了酒,請她入座。萊切爾說看上去真不錯,這叫什麽?
“這叫‘鮮’。”常山說:“開胃菜是火腿芝麻菜羊乳奶酪色拉。複活節嘛,總是要有火腿和羊肉的。頭盤是羅勒檸檬番茄烤鲷魚,第二道菜的煎烤羊膝肉配百裏香洋蔥炖土豆。這在中國,合起來就是一個字:‘鮮’。”
萊切爾對這個“鮮”字沒有什麽體會。常山放下酒杯,順手在剛進門時取來的一疊報紙上抽了一廣告頁,挑空白多的地方,用一支筆寫下“鮮”這個字,然後在旁邊畫了一只羊和一條魚。萊切爾仔細研究了一個這幅圖畫,搖搖頭說:“我明白了,就是很好吃的東西,又有魚又有羊。”
常山笑着點頭,說:“這樣領會也不錯。鮮确實是好吃的意思。誰要是贊美說這個菜很鮮,那就是告訴旁人,這個菜很好吃。”
他發“鮮”這個字的音時,是用的中文,萊切爾聽不懂,放棄了再讨論鮮不鮮的問題,本着廣告人的職業敏銳,對鮮字旁邊那個廣告發表起了意見,說:“這個廣告做得不好,看上去很□。 ”
常山好奇什麽廣告會很□。隔着桌子把報紙取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個有名牌子的牛仔褲廣告。照片裏那條牛仔褲只有大腿上面一段,變形折疊成一朵玫瑰花的圖案,長長的花莖上有兩枚刺,标牌也化身而刺,釘在花莖上。常山一看這廣告就笑了,說:“确實有點。臀瓣如同玫瑰綻放。”
萊切爾點頭,說:“這是性暗示,這是在用女性的性別特征來暗示,在誘惑。這是一個男權的社會,女性是被用來消費的。”
常山并不是一個男權主義者,不過他也不喜歡女性主義者随時都攻擊男性。他把報紙翻了一面,扔在一邊,繼續吃盤子裏的魚肉。
萊切爾瞄一眼報紙,問:“你的照片又上報了?這次是因為什麽?”
常山不解,說:“沒有啊,我很久沒上過報紙了,上次上報,還是借你父親的光。”
萊切爾用餐刀指一下報紙,說:“那不是你嗎?不過這記者拍照技術不好,把你拍老了。”
常山聽她說得像真的一樣,好奇心起,拿過報紙來看。果然那一版上有一張照片,有一個長着亞洲人臉的男性正和本地一個科學組織的負責人見面。那張照片就是這兩個人會晤時拍的。那個亞洲人的臉,常山看上去也覺得眼熟,眼熟到他第一眼看上去,以為是自己。他歪頭看了看廚房門上的玻璃,在他的角度,玻璃正好可以充當一面鏡子。他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再對比一下報紙上照片裏的亞洲人的臉,驚奇地發現,居然有八分相似。
只是那張臉看上去比他要年長一些,所以萊切爾說,記者把他拍老了。常山十分肯定那個不是他,也許五年後他會是這個樣子,但既然目前人類還不能穿越時空,讓他把一張五年後他自己的照片帶回來,交給報社刊登出來,那照片裏這個人就不可能是他。
可是兩個人的臉相似度有八成,那也實在說不大過去。
常山仔細把那條新聞看了一下,那上面說,來自中國的優秀遺傳學學者來本市參加一個行業會議。文章裏介紹這名學者時用的是拼音字節,不是常見的美國人名。常山是先排除了人名,然後才确定那是拼音。他把他快遺忘了的漢語拼音拼法來念出這個人的名字,從他嘴裏發出的音是Zhou Hai。
“這個人叫周海。”他說。在這一刻,他先是覺得心髒被針刺似的痛了一下。這種拼音的拼讀方法,還是雲實教他的。
過了足足有五分鐘,在萊切爾已經就別的問題發表過好幾輪的評論後,他才意識到,那兩個讀音,是不是應該調過來念。
寫下來,也許是,海洲。
Chaptre 9 小醜帽子
常山重又拿起那張報紙來看,半天說不出話來。萊切爾看着他發呆,好笑地把手放在他臉前晃了兩晃。常山回過神來,把報紙放下,用叉子叉起一塊魚肉,送進嘴裏,“那是我兄弟。”他平靜地說。
“你是說你身邊的那個人嗎?”萊切爾驚奇萬分,“可他和你不像啊。難道是你那些神秘的親戚?就像你那個在詹姆斯頓鎮的突然出現的姨母?”她顯然認定圖中那個亞裔男子就是常山,而他們在談論的,當然是站在他旁邊的白人男性。
“不,我說的是你說的身邊那個人的身邊那個人。”常山說的連他都覺得表達不清,但他知道他說的是誰。“那個你認為是我的人,其實不是我,是我的兄弟。”
萊切爾這下是真的驚訝了。她又把報紙看了看,“我沒聽你說過你有兄弟。”
“你也沒說過你沒有姐妹。”常山狡狯地說。
“那是因為我沒有。”萊切爾放下報紙,吃盤子裏最後一塊魚。“你很神秘,我要是今天不來,不知道你有親戚。這個兄弟,也是你那些神秘的親戚中間的一個嗎?是幾等親?”
“是親兄弟。”常山看她吃完了,站起來收走盤子,送進廚房,取出羊膝肉來,分進兩人的餐盤裏。轉身又拿出一瓶紅葡萄酒,連杯子都換了,替兩人倒滿。他坐下來,忽然很想說話。
“他是我哥哥,他叫HAI ZHOU,中文名字是海洲,中文意思是海洋中的島嶼,或者是海邊的城市,甚至是海市蜃樓。而我的中文名字是常山,意思是山。在中國,這還是一個城市的名字。我有一陣對我和我兄長這兩個名字産生過強烈的好奇心,買了大比例尺的中國地圖查找這兩個名叫海洲和常山的城市。”
常山開始講,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這個故事在心裏醞釀了有好多年,他早就爛熟在心,他本待把這個故事講給雲實聽的,但雲實沒有興趣再關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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