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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思。
好在有林登師妹,他總能找到一個女性傾聽他的心聲。即使在從前,他有的話不想和雲實說的時候,還有奧尼爾夫人。
“結果呢?”萊切爾問。
“結果是沒有結果。”常山喝一口酒。“好像在中國,任何一個海濱城市都可以叫海洲,或者任何一個海島。這個詞還可以入詩。你知道中國是詩歌的國度,什麽都可以寫進詩裏。”
“哦,我知道,有個有名的詩人叫李白,他寫過一首描寫寒冷的山峰的詩。‘人們打聽通往寒山的道路,卻一無所獲’。很有意境不是嗎?”萊切爾眉飛色舞地說。
常山失笑,解釋說:“李白是中國最有名的詩人,但這首詩不是他寫的。這是一個名叫‘寒山’的和尚寫的,原句是‘人問寒山道,寒山路不通’。”
萊切爾聳聳肩,并不為自己記錯了而不好意思。“都是山。和你的名字的那個山有關系嗎?”
“沒關系。”常山苦笑,“我找到過兩首詩,裏面都用了‘海洲’這個詞。宋朝有‘青天霜幹垂今古,素枝寒光照海洲’。清朝有‘山鬼含睇帝子怨,海洲忽近吳天荒’。你看他們名字多麽美,甚至你剛才說的李白,也曾在詩裏寫‘海客談瀛洲’。不論是海洲還是瀛洲,都是海上仙山的意思,是神仙住的地方。”
“這個神仙,是天使嗎?”萊切爾好奇。“那你的那座山是什麽意思?”
“有些像。”常山再次苦笑。“我的那座山則平凡不過,一個小小的城市,和我來的地方希爾市差不多那種,遠離大城市的小城鎮。”
萊切爾做了手勢,表示聽懂了,她很無奈。她甚至有一點理解了,她說:“雅各和以掃。”
常山點點頭,他知道她聽懂了,并且這個類比比得很恰當。其實說穿了,不過兄弟兩人待遇不公平,就像以撒和利百加的兩個兒子,一個受盡父母的寵愛,一個只能吞下眼淚。
“這還不是重點,就算他是天使,住的地方是仙島,我是中西部的鄉村,我也沒辦法。但是我後來才發現,所謂的海洲和常山,并不是我以為的天使海島和農民鄉村,而是海洲常山。這不是兩個地名,而是一個名詞。中文叫海洲常山,英文叫Harlequin Glorybower,小醜帽子。”
“小醜帽子?”萊切爾越聽越覺得古怪,“你們的媽媽是個奇怪的女人,為什麽要為自己的孩子犬小醜帽子’這個名字呢?”
“不知道。我沒見過她。不,我見過她,但我不記得了。”常山覺得萊切爾對他母親的評語很恰當,茵陳确實是一個古怪的女人。“我很小的時候,她就去世了。她在臨死前,把我交給我的養父母,我的姓氏維方德就來自他們。而我的哥哥海洲,則生下來就沒見過她。”
“為什麽?”萊切爾睜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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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把盤子往前一推,背靠在椅子背上,他已經沒有胃口吃他精心烹調的美食了。“我父親,就是我和海洲的父親,不知是什麽原因,認為他不能娶我們的母親,卻又覺得她不應該以未嫁女子的身份撫養一個嬰兒,海洲在剛生下來時,就被我們的父親抱走了。”
“這個我能理解,”萊切爾搶着說:“在一些古老的地方,未出嫁的女孩子生下私生子是要被燒死的,你們的父親考慮得很周到。他把海洲帶走,你母親才可以體面地活下來。後來呢?”
在萊切爾的想像中,古老的東方顯然如同赤道幾內亞的食人部落,因此未婚女性不能撫養孩子,在她看來,也就沒什麽奇怪的了。
常山瞪着她,為她的輕描淡寫憤怒。“他把一個嬰兒從剛生産的母親身邊帶走,你不認為這是錯誤的嗎?”
萊切爾吃完了,把刀叉放在盤子裏,用餐巾擦擦嘴,喝一口酒說:“我是說我能理解,沒說他做得正确。”
“不,你的意思就是他做得正确,只是你沒明說出來。我很驚訝,這句話是從你的嘴裏說出來的,而你,在十分鐘前,還在為一條牛仔褲的女性意識不忿。這難道不矛盾嗎?”
“這一點都不矛盾。正是我對女性的處境有深刻的認識,才會,第一,對男性社會的消費女性的心理需求不滿;第二,正因為這是事實,我更明白女性在這個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上生存有多麽艱難。我當然不支持他的做法,在美國,你的母親可以起訴他。但是,你确定那不是發生在美國對嗎?好吧,我建議你可以設想一下,你的古老的中國,記住,不是美國,也許在那裏,你們母親所面對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困難?既然你們的父親這樣做了,他肯定是想清楚了後果。”
她做了個手勢,阻止常山意圖打斷她的話,“他一定不會是個壞人,他不是為了要搶一個女人的嬰兒而搶,就像你說的,他認為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不方便獨立撫養她的孩子。而你母親也原諒了他的做法,後來他們不是又生下了你?”她笑一下,“你看,他們是相愛的。”
“哈,相愛!我看不出他們哪裏相愛。我只看到一個自私無情卑鄙的男人和一個愚蠢的女人。為了他們的私欲,不負責任地把海洲和我帶到這個世上,讓我們孤苦一生。”常山冷笑着把餐巾扔在桌子上。“如果有人把你的新生兒搶走了,你會怎麽做?”
萊切爾哈一聲,“我會拿把槍去把他殺了。”
常山不說話,看着她。
萊切爾解嘲似的一笑,“理論是理論,現實是現實。”
常山哼一聲,“都是有嘴說人,無嘴說己的。真要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就哭得比誰都厲害。”
萊切爾搖搖頭,走到常山面前,抱着他的頭說:“告訴我,你不是這樣想的。”
常山在她臉上吻一下,“謝謝你。我只是一時氣沖上來了,我真的不是這麽想的。我愛她,她對我很好。”
他想起那個年老的銀行職員,他曾經告訴過他,她是怎樣的小心把他用襁褓捆在身上,那麽虛弱病瘦的身體,那麽美麗絕望的眼神。她的寂寞容顏讓一個男人記了二十年,念念不忘,直到見到她懷抱中的幼子長大成人來尋找生世之謎,好告訴他,一個女人有怎樣的哀愁。
萊切爾在他額上吻一下,靠着餐桌抱臂而站,問他,“後來呢?‘小醜帽子’怎麽了?”
常山笑。“後來我才發現,因為海洲叫海洲,于是我就叫常山,好讓我時刻不忘我們是一個整體。她要我去找到海洲,告訴他我是他的兄弟。她覺得她有愧于海洲,她把他留在了中國,而我卻在美國。好像在她心裏,海洲永遠是那個剛出生就被帶走的嬰兒,而我卻是取代了以掃長子名份的雅各,我要負起照顧他的責任。我們是兄弟,要像手足般親愛。”
“這有什麽不對嗎?”萊切爾不解。“你在她身邊長大,你還有了她信任的養父母,你将在一個富有民主的國家和相親相愛的家庭裏長大,而她留在中國的那個兒子,她不知道他會遇到什麽。她對那個國家抱有恐懼,她對他的未來存有懷疑,她要你去找到他、照顧他,不是很對嗎?因為你們是兄弟,你們應該互相幫助。有能力的幫助能力弱的,既然雅各和以掃的長次名份都能調換,那能力強弱也不是由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來決定的。”
萊切爾拿起報紙來細看上面的照片,“她只是沒有預料到海洲會強大到不需要你去照顧,那些讓你受傷的感覺,全是出于她的恐懼。”
常山坐在椅子裏,仰望着她。“你不愧是你父親的女兒,你分析起我的心理來,絲絲入扣。”
萊切爾哈哈一笑,“我從小就被他拿來當分析的病例,他這一套,我太熟悉了。所以,我才不要學他的學科,繼承他的職業。我要離他遠遠的,才可以開始自己的生活。”
常山聽了這話,心念一動。雲實當初的想法,也是這樣的吧。只有離開那個愛自己愛得令人窒息的人,才能自由呼吸,開始她要的生活。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雲實,這時忽然一個閃念裏閃過她,那心裏,仍然微微在抽痛。
“既然海洲不用你去尋找,他自己來到了你的面前,你什麽時候去找他,與他兄弟相認?”萊切爾躍躍欲試,興奮不已,“太刺激了,等于有一本小說放在了我的面前,就等着我去翻了。”
“來,給他打電話吧。說,我是你的兄弟,我奉母親之命令,前來認你回家。”萊切爾拿起挂在牆上的電話,遞給常山。
常山苦笑,接過電話挂回去,站起來收拾餐桌,淡淡地說:“我沒有他的電話號碼。”
萊切爾笑出了聲,她點穿他的謊言說:“這麽一個會議,要去問一下在哪裏舉行,只怕還不算困難。你是不是沒準備好?”
常山把頭從廚房伸出來,大聲回答說:“是的,林登醫生,我沒準備好。我在一頓飯前都不知道他已經出現在了我的身邊,馬上要闖進我的生活,我面對這個巨大的消息不知所措。親愛的萊切爾,你讓我一個人想一下。”
萊切爾攤一下手,“随便你,我只是擔心他不知什麽時候就回去了,你們将失之交臂,那樣的話,就太可惜了。你要後悔的。”
常山把他沒吃完的魚和羊膝骨倒掉,開大水龍頭沖去盤子上的湯汁,借此掩蓋掉他的聲音。他一個人在嘀咕,其實這些話,當年奧尼爾夫人就曾經勸慰過他,而他過了這麽多年,仍然放不開對母親的怨念。
他見了海洲,該說什麽?說,嗨,哥哥,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如今來把你找回來。
海洲要是聽到,會是什麽表情?肯定當他是個瘋子吧。
Chaptre 10 諾溫博士
萊切爾說,一定要介紹海洲給她認識,她要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她說:“你難道不想從海洲和你們父親的角度去知道這個故事的全部嗎?你知道的,不過是你母親告訴你的一點點,那不過是冰山的一角,大部分的故事,還隐藏在海水下面。你心痛你的母親,所以站在她的角度看待這件事,你已經在心裏為你父親判了罪。而海洲知道的,則是從他父親的角度來講的這個故事。如同一個硬幣有正反面,一個故事也有多種講法,你不想知道全部嗎?這是多麽難得的機會,這是上帝恩賜給你的。你甚至不用去找,他已經到了你的面前。這是你母親的遺願,你不去替她完成?”
常山聽了不勝其煩,威脅說:“我在替你未來的丈夫擔心,你這麽多話,會把他趕到酒吧去的。”
萊切爾聽了這句話,發怒了,咣當一下把門關上,說:“我累了,我要休息,不要來打擾我。”
常山對着摔上的門發愣,不知哪裏說錯了,惹得她發這麽大火。他收拾幹淨廚房和客廳,打開電腦看郵件,過了好半天,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了。他站起來走到卧室門口,敲了敲門說:“對不起。”
萊切爾并沒有睡覺,她在裏面回答說:“你得到原諒了。”
常山笑一笑,回到電腦前。常山想,我潛意識裏沒有把這個師妹當成我的情人,所以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像他和雲實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從來沒有說過類似的話,他總是說,我們将來如何,我們将來要怎樣。
當看到一張美麗的挂毯,他會說,露絲,這個挂我們房間一定好看。看到一株美麗的花,他會說,露絲,将來我們種這個好不好?吃到一個美味的菜式,他會說,等我學會了做給你吃。
在他不停地描繪将來的生活的過程中,雲實一定覺得索然無味。他描繪的生活,和她父母的生活幾無二致,她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再沒有新鮮感,所以她決然而去。而這些對于常山來說,都是一心渴望的。他渴望那樣的生活,那對他來說,意味着安定和歸宿。就像一個雙層牛肉的漢堡包,對饑餓的人來說,那是美食,對美食家來說,那不過是有害健康的快餐食物,可以充饑,不值得推薦。在有更好的選擇的時候,它是第一個被排除掉的。
雲實,你棄我就如同放棄一個牛肉漢堡。常山在心裏說。
他打開文檔,開始寫一篇心裏饑渴的文章。
等他寫完文章,萊切爾午休出來,問:“晚上有什麽安排嗎?你讓我來,難道只是讓我呆在房間裏的?如果卧室裏有猛男,那又另當別論。”
常山笑着過去吻她的面頰。萊切爾悻悻地說:“本來有人邀請我去拉斯維加斯的。”
“是去秘密結婚嗎?誰這麽浪漫?這樣的人可以考慮了。”常山問。
“一個男模。他替我的一個客戶拍內衣廣告。”
常山嚴肅地點頭,說:“卧室猛男。确實很誘惑。”
“嗯,我有點心動。要不是正好你邀請我來,我就真的去了。誰知我來了,你卻把我當姐妹。”萊切爾說。
“不,是師妹。”常山說。他好像一直有把女性朋友變成師妹的本事。
萊切爾冷笑一聲,“是姐妹。你是我的姐妹,我們可以開睡衣晚會,打枕頭大戰。”她顯然已經發現了枕頭的秘密。常山的卧室裏,床上只有一個枕頭。
常山哈哈大笑,“好吧,姐妹就姐妹。”他執起萊切爾的手,吻她的手背,“親愛的萊切爾,晚上我們去拜訪一位遺傳學家。”
萊切爾聞言一喜,“你決定了?”
“嗯。”常山點頭,“就像你說的,這是一道神谕。我想這是我們的母親在暗中安排。不然不會這麽巧,他來到我住的城市。過了這麽多年我沒有去執行她的遺命,她不願意再等,她自己動手安排我們的命運了。就像她安排我的出生一樣。”
“肯揚。”萊切爾有點難過。“兄弟姐妹是父母的饋贈,是上帝的恩賜。世上有那麽一個人,天生與你有99.9%的基因相似,這難道不是一件奇妙的事?”
“這麽奇妙的事每天無數次重複發生,确實太奇妙了。”常山帶着諷刺的口氣說。“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我們一起去見見我的這位兄長。”
“當然。沒有比這更好的安排了。”萊切爾雀躍不已。
常山說,“是的,沒錯,很好的酒後餘興節目。連我都迫不及待了。”
萊切爾白他一眼,“電話打過了,你怎麽說的?”
“喂,你好,請接通301房間的客人,我是科學協會的諾溫博士。好的謝謝我等着。你好,我是諾溫博士,在本地報紙開有‘沒有人’專欄,想和你就遺傳學談一談目前在中國的發展前景。好的,晚上七點在您下榻的酒店餐廳見面,我會訂好位子。”常山複述一遍。
萊切爾聽了大笑,“諾溫博士?好,不錯,好的開頭是成功的一半。我很期待晚上的會晤,你确定我要參加?”
“我确定。 ”常山說,“請和我一起前去。我有點緊張。”
“好吧,諾溫姐妹,我會做為你的良心而前往。”萊切爾回吻他,“你是個狡猾的壞小子,你想看他的笑話。你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而你的兄長卻一無所知。”
“什麽都瞞不過你是嗎?”常山笑,她一眼就識穿了他的小把戲。其實他是故意賣乖,他總要讓她高興起來,畢竟,他讓她失望了。他不打算和她發展成情侶,卻邀請她來過節。可以說,他利用了她對他的好感,讓她來填補他的節日恐懼症。
因為會議的原因,酒店餐廳滿座,常山和萊切爾到的時候,只能在外面等着。
常山建議到酒吧喝一杯,萊切爾說好。常山吩咐領位員,說我是訂好位子的諾溫先生,在等一位海洲先生或周海先生,如果海洲先生到了,他們還沒等到位,就請告訴他,他們在對面的酒吧。領位員說知道了,請稍侯,有了位子馬上通知你們。
常山和萊切爾到了酒吧坐下,一人要了一杯酒,坐在吧臺前閑聊着。
萊切爾問:“你見了他打算說什麽?”
常山嘻皮笑臉地說:“我會說不擁抱一下嗎?兄弟。”
萊切爾嗤一聲笑了出來。
兩人舉起杯子碰了一下,說複活節快樂。
忽然身邊有個聲音說:“不擁抱一下嗎?兄弟。”
常山一驚,轉過頭去看他的旁邊。在他一拳之隔,坐着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有着短短的頭發,精斂意定、神完氣足,面目十分的英俊。常山像是看到了那張黑白照片上的男人活了過來,站在他的面前。
眼前這個人,和照片上的甘遂像到十足。酒吧裏光線不明,那讓一切都褪去了顏色,而眼前這個男人退後定格成了黑白相片,隔着三十年的歲月,看着他,開心地笑。
常山眼睛濕潮,他伸出手臂,和海洲擁抱。
這個時候,他萬分感激茵陳的決定。她在去國之前,要為她的兒子留下一個兄弟;在臨死之時,為她的兒子留下一個家。在這世上,天生有一個人與他有99.9%的基因相似,他們不用有任何原因,不用積累各種感情,他們陌生得才見面一秒鐘,就可以擁抱在一起。這是他們的母親給他們的最好的禮物。把弟弟帶給哥哥,讓哥哥擁有弟弟。一個女人要多愛她的孩子,才會為他設想這麽多。
常山放開海洲,他第一個想問的問題是,“你知道我?”
海洲開口,他的英語聽上去略有口音,但是很好聽。“我們一直知道你,這次來,就是想找到你。沒想到你先找到了我。”
“我們?”常山疑惑地問。“你們是指……”
“我和父親。”海洲的笑容完全像一個大哥,他帶着溺愛的笑,就和所有的大哥看着淘氣的弟弟那樣。“在我們的談話裏,你是一個瘦弱的少年,沒想到比我還要壯實。吃牛肉長大的孩子和吃米飯長大的孩子,确實不一樣。”
常山再一次懵了。他本來以為他知曉一切,他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而海洲一無所知,看到面目和他相似有八分的他出現在他的面前,會吃驚到手足無措。誰知他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人。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海洲卻頗為健談。他越過常山,把手伸向萊切爾,自我介紹說:“嗨,你好。我叫海洲,是肯揚的哥哥。聽你們剛才的對話,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那麽,你是誰呢?我弟弟的女朋友?”
萊切爾睜大了眼睛,她沒想到她也進入了故事中,她本來是抱着看戲的心情來的。她忙和海洲握手說你好。“我叫萊切爾·林登,是肯揚的朋友。女性朋友,”她補充一句,“我父親林登教授是肯揚的導師。”
常山這時才回過神來,哈一聲用中文說:“林師妹。”
海洲哈哈大笑,對他的幽默表示欣賞。
萊切爾對這句話沒聽懂,敲了常山一下,表示了她的不滿。他在有第三者聽不懂的情況下說中文,是非常沒有禮貌的行為。
常山忙說對不起,解釋說我對他說你是我的姐妹。但他沒有說姐妹和師妹之間有多少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內容。
“你剛才叫他的名字肯揚,”她放過常山的輕描淡寫,繼續好奇地問,“你知道他的名字?”
海洲點頭,他說:“我們知道肯揚被一對美國夫婦收養,名字叫肯揚·維方德。”他對常山說,“我和父親在談到你的時候,一直都用肯揚這個名字稱呼你。我們說,肯揚今年該上小學了,肯揚已經是童子軍了。肯揚一定是遺傳了茵陳媽媽的智商,這麽聰明。肯揚,我的兄弟,這麽多年沒見,你好嗎?”
常山看着海洲,默然無語。他一口喝光杯子裏的酒,放下杯子,數出幾張紙幣放在吧臺上,“我很好,你見到了,我十分的好,非常的好,十分非常的好。謝謝你們的問候,代我問候你父親,再見。”
他轉身就走,萊切爾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還好嗎?為什麽要走?多麽難得的機會,還沒說上兩句話,你就要離開?肯揚,你是只有十八歲嗎?你是永遠只肯停在十八歲不願意長大的少年嗎?”
常山拂開她的手,怒道:“你可以停止分析我了嗎?弗洛伊德博士。”
他推開伸臂想攔住他的海洲,一個人徑自走了。
【第四部 茵陳】
Chaptre 1 雨花石
常山在街上溜達了一大圈,肚子餓了,去麥當勞買了一個漢堡包吃了。想起下午他寫的文章,不自覺地笑了。肚子飽了氣也消了,回到他的住所,擡頭一看,房間的窗戶都亮着,窗簾拉着,難道是離開前沒有關燈?
他急匆匆上樓,用鑰匙打開門,卻見萊切爾和海洲公然坐在他買的二手雙人長沙發上,兩人的面前小咖啡桌上放着咖啡杯,還有開心果和山核桃。這原是他買來給萊切爾消遣時吃的零食,還沒告訴過她放在哪裏,不知怎麽就被她翻了出來,還用來招待海洲。
他們兩個一人坐沙發的一頭,慵懶地把頭放進扶手和靠背形成的夾角裏,姿勢随意而懶散。屋子裏有音樂在響,桌子上堆着一大堆堅果的殼,兩人顯然不知在這裏坐了有多久了,像是聊得頗為投機。
聽見門口有鑰匙的聲音,兩個人回頭來看。
萊切爾沖他打招呼說:“嗨,你好,肯揚。回來了?吃過晚飯沒有?我們已經吃過了,就是酒店餐廳裏。既然已經訂了位,既然已經等到了位子,就不要浪費。我們換了兩人座,吃了一頓大餐,是海洲付的賬單。他堅持要請客,說我是你的師妹,也就是他的妹妹,我只好聽他的了。肯揚,你呢,你吃什麽了?”
“雙層牛肉漢堡。”常山回答說。他走進屋子,坐在他們前面,看着兩個人。“你們怎麽來了?”
萊切爾大概是多喝了點酒,有點興奮,雙頰豔紅,搶着說:“我住在這裏,不是嗎?我們吃好了晚餐,海洲問我有什麽地方可以走走,我說我也是來做客的,不熟悉。不過既然肯揚不在這裏,我們就上他家裏去等他好了。我們打了個車,就來了。你剛才給了我一把鑰匙,我就用它開門了。”
常山無奈地看着她笑笑,他能對她說什麽呢?她代他做了他該做的,又周到又細致,又體貼大方,又理智,還聰明。
“謝謝你,”他說,“萊切爾,你是我的天使。”
“當然我是。”萊切爾說,“我原諒你了。你們兩兄弟好好談談吧,我在一邊旁聽就可以了。”她得意地笑,轉頭問海洲,“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海洲說,“我很喜歡和你聊天。”
常山拖過一張腳凳,坐在他們對面,他看着海洲,說:“嗨,大哥。歡迎光臨寒舍。”
海洲坐正,收起一身的懶散,直視着他說:“肯揚,你覺得被遺忘了是嗎?”
“我覺得被排斥了。”常山承認他很受傷,“我一直希望有個家,有家人,有父母妻兒。可是你看,我已經二十八歲了,仍然一無所有。”
就像在酒吧時萊切爾說的,他一直停留在十八歲,不肯長大。因為就在那一年,他失去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努力維系的家庭。因為他從小就知道他是領養兒,所以他那麽努力想做得最好,要讓養父養母不覺得當初收養他的善良決定是一個失誤,他想讓他們以他為榮。結果仍然是被遺棄。
一次又一次。
養父蒙主召喚,離開他了,養母極度傷心之下遷怒于他,不肯要他了。因此他巴巴地拉着雲實的衣角,想和她組成一個家庭。而雲實卻覺得他太實際,拍拍翅膀飛走了。
誰能對一朵雲寄與什麽樣的希望呢?她生來就該自由自在飄來飄去。
如今,已經離那個時候有十年了,他以為他已經強大到可以面對這一切了,不是嗎,他甚至選擇了這樣一個學科來做為他的職業。而他顯然還不足夠強大,在他面對海洲的時候,他的心理準備仍然沒有做好,面對他苦苦追尋的真相,他不是迫不及待要去揭開,而是落荒而逃。
他看着海洲。眼前這張臉,與他有八成相似,甚至在有的角度看,相似度更高。他想起茵陳,她的思念與癡心,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兒子。她為了能看到他,不惜與魔鬼共舞,生下又一個那個傷害過她的男人的兒子。
常山在這些年裏常想的一個問題是:在茵陳撫養自己的那三年裏,她想得更多的是海洲,還是自己?
他想把茵陳和甘遂的照片給海洲看,卻又不想讓海洲知道,是海洲占領了茵陳的思念空間。那讓他嫉妒。那張照片,是他與茵陳唯一的一點秘密聯系,他要獨占,他不要和海洲分享。轉念一想,甘遂那裏,一定有同樣一張照片,甚至更多。于是他釋然了。跟着他想到一個問題,他們,海洲和甘遂,是怎麽知道他的存在的?又是幾時知道的?
他問,“海洲,你是幾時知道有我?”
他看着海洲,不知他會說出什麽真相來,真相是不是他能接受得了的?
“啊,這個嘛,我一直知道我有個弟弟,在美國。”海洲卻沒有他這麽激動,也許當謎底不是謎底,秘密不是秘密,就确實沒什麽好值得激動的。就像他在酒吧裏,那麽自在地轉過身對常山說,“兄弟,不擁抱一下嗎”的時候,受驚的反而是常山一樣。
常山無奈地看着他,他已經被震驚得說什麽好了。
“父親一直在打聽茵陳媽媽的下落,後來有了消息,卻是她已不在人世,但她在離世前卻生下一個兒子,交給一對美國夫婦收養。父親當然知道茵陳媽媽的兒子就是他的兒子,他當時就按奈不住了,十分激動地對我說,海洲,你有一個弟弟。”面對常山滿臉的疑問,海洲一一為他細說。
海洲管他們兩人的親生母親叫茵陳媽媽,常山聽了,覺得不習慣。他有兩個媽媽,在他的心裏,他管養母叫蘇瑞,用她的名字;管生母叫媽媽,不提她的姓氏。是什麽原因讓海洲這樣稱呼他們的母親?他相信這一定不會是兩國的習慣問題,而是有別的個人因素。
海洲則看着常山,“我一直希望有個弟弟,甚至在某些時候,我就覺得有個弟弟在什麽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幼年時候,常常一個人玩,總是幻想有個弟弟在和我說話。我甚至給那個我想像中的弟弟取過一個名字,叫麥克。标準的美國男孩的名字。”海洲笑了一下,解釋說:“我小的時候,父親給我看過一部美國的電視劇集,叫《大西洋海底來的人》,在我的幻想和游戲中,我的弟弟,就是那個從大西洋海底來的人。因為有一集的內容,正好是麥克有個兄弟在陸地上。而他們彼此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海洲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中,他放慢了語速,“我少年時,是科幻迷。我們一起上天入地,我和麥克。”
常山沉默地聽着。他少年時從未幻想過有哥哥,因為他身邊有雲實,他就是哥哥了。他做任何事,都是和雲實一起做。即使偶爾幻想要探險要尋寶,也是他帶着雲實。據說人在初出現時是一個有着雙頭四肢四足的怪物,上帝一見害怕了,把這個怪物分成兩半,于是這個“人”就窮其一生,尋找他的另一半軀體。也許在海洲,他的另一半生命就是常山,而在常山,他的另一半,他一直希望是雲實。
“我知道我有個弟弟後,非常興奮,問父親說,為什麽他不和我在一起。”海洲繼續說,“那個時候你還小,父親說不要打擾你的生活,你在美國生活得無憂無慮的,不必要給你帶來太多困擾。他希望你能長成一個純粹的美國孩子,開朗、陽光、健康。哪怕不知道有父親有哥哥,也不要緊。”
常山回過神來,想起他少年時在維方德家的無憂無慮,跟着又想起他們的父親對母親茵陳做過的種種,冷笑道:“他倒成了一個體貼的好人了?那他把你從母親身邊奪走,讓一個女人失去她的孩子,如此狠心,又怎麽說?”
海洲頗為吃驚,說:“你從哪裏聽來這個說法?還是你自己以為的?”
常山瞪着他,覺得不可思議。“他們沒有結婚,她沒有撫養你。明擺着的事實,何用我去猜?如果不是他硬把你從母親身邊搶走,你想什麽樣的情況下,一個剛生下孩子的女人會失去她的新生兒?太殘忍了。”
海洲卻不同意,他搖頭說:“你不明白當時的情況,還有,國情不同。”
“是嗎?難道那是中世紀嗎?是黑暗的中世紀嗎?是亨利八世和他的情婦們嗎?生下的孩子都要被抱走,交給保姆撫養?讓一個母親的乳 房被乳汁漲痛,沒有嬰兒來吮吸,幫助她的子宮收縮,安撫她的神經疼痛?”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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