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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第一次嘗到了特權帶來的方便。不過此前她一直呆在學校和研究所那樣的象牙塔裏,基本與社會脫節,倒也沒覺得社會上有多少不公平來。因此甘遂手持軍官證穿州過府攻城拔寨,她也沒有什麽異議,只有覺得這一路這麽順利,是有男友在照顧。她從十五歲上大學開始,就是自己照顧自己,上食堂打飯一個人,去圖書館看書沒人幫她占座,暖水瓶從來是自己灌。過了十年這樣的生活,這一下子有人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這讓茵陳整個人都沉浸在甜蜜裏。
放下行李,兩人在各自的房間裏略微漱洗,茵陳又把長辮子打開,想重新梳一下。甘遂來敲她的門,說還有時間,可以在城裏轉一轉。看見她的長發打開披散在肩頭,辮過的頭發再打開,就有了自然的起伏。
甘遂說:“別辮辮子了,就這樣,好看。”他上前來,把手指□她的發叢裏,貼着頭皮,慢慢往外拔,輕輕抖松,讓她一頭秀發蓬蓬地披在背後。發長過腰,細細的小波浪,一向嚴謹端正的茵陳被這些微微的曲線鍍上了溫柔的氣息。
茵陳的臉發紅。她想幸好早上起來洗過頭發,當時時間緊,趕着上火車,沒等幹透就梳成了辮子。束緊的三股發绺讓海鷗洗發膏的香氣藏在裏面。甘遂抖開時,還有濕意在發絲間,氤氲的,有水的光澤,青絲如瀑,黑得發亮。
她伸臂環抱住甘遂的腰,擡臉吻他。從黑暗的電影院那個意外之吻開始,一直都是他吻她,她接受。她不是不想回吻他,她是在享受這個被追求的過程。到了現在,她決定給這種慢吞吞溫吞吞的過程加一把火加一點溫,她不想再是被動地接受,萬一他退卻了呢?難道她還要等?
甘遂得到她的鼓勵和暗示,不再猶豫,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雙手捧着她的後腦,和她做舌上之舞。茵陳被這個熱吻吻得站不住,她挪開一點臉,說:“我忘了……”
甘遂和她耳鬓厮磨,在她的耳邊問:“什麽?”
“我忘了在哪本翻譯小說裏看到過,說如果能用舌頭把櫻桃的柄打個結,就可以做個好情人。”茵陳慢吞吞地說。
甘遂聽了忍不住笑起來。他早知道這個文靜含蓄的女孩,是個內心慧黠的淘氣姑娘,卻沒想到她能說出這樣有趣的話來。他問:“那我及格了嗎?”
茵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還是接着自己的話說:“我一直以為那是外國人的誇大之詞。”
甘遂再次大笑。他說:“那意思是,我是可以把櫻桃的柄打結的?”
茵陳把腰向後拗一點,好看清他。
“你是。”她說。
甘遂問:“那我們還要出去嗎?”他試探地問。
茵陳別轉臉,答:“要。”
“什麽時候可以下一步的櫻桃之旅?”甘遂正經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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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陳回過頭來說:“已經開始了,不是嗎?”
甘遂笑,收緊手臂,拉回她的臉來,在她面頰上吻一下,說:“那好,時間不早了,我們就先去莫愁湖玩吧,近,轉彎就到了。”
“河東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绮,十四采桑南陌頭。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茵陳笑答說:“為什麽洛陽的莫愁女到了南京?”
“好像是盧家郎到南京來做官,她跟着來了?我們走吧,再不去,公園要關門了。”
兩人鎖了門,往莫愁湖那邊去,黃昏時分,有下班的自行車流從身邊淌過,車鈴聲泠泠作響,他們走在這樣的環境裏,有一種身入其中的感覺,好像他們是平常的夫妻,正随着下班鈴聲回家,內心有莫名的雀躍。
到了莫愁湖公園門口,甘遂買了兩張票,售票員好心叮囑說,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關園門了,不如明天來。甘遂說不要緊,我們就住附近,随便走走看看。
茵陳偷偷笑說:“她怕我們花冤枉錢,其實一張門票也不貴。”
“是,才幾毛錢,跟買張電影票一樣。”甘遂拖了她的手往湖邊去。
“電影票不一樣吧?要是放映時間過了半場,售票處就會關門,入口也沒人驗票了,那還是公園寬松點。”茵陳說。
公園不大,稍走一走就找到了莫愁堂。堂前的小水池裏有那尊著名的女子雕像。甘遂看了看白石雕的仕女像,又回頭看看茵陳,“和你有點像。”他說。
茵陳撲哧一笑,問:“哪裏像?”
“靜态的神情像。”甘遂說,“看着就讓人覺得安寧,氣定神和的,特別心靜。”
茵陳莞爾一笑。吟道:“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郁金蘇合香。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珊瑚挂鏡爛生光,平頭奴子擎履箱。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早嫁盧家郎。”她停下來,問:“莫愁的傳說不都是幸福美滿的,我好像記得沈荃期有詩《古意》,也是寫莫愁,他筆下的莫愁可沒這麽幸運了。”
甘遂接着她的話頭背那首古意:“盧家少婦郁金堂,海燕雙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白狼河北音書斷,丹鳳城南秋夜長。誰為含愁獨不見,空教明月照流黃。”
茵陳點頭說:“照他詩裏所寫,盧家郎曾經去邊關打仗十年,十年征戍憶遼陽,所以是空教明月照流黃。看來這個莫愁女并不是像梁武帝寫的那個盧家婦。可是李商隐曾寫詩說,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如盧家有莫愁。唐明皇都不如盧家郎有福氣,白當了四十年的皇帝,最後賜死了自己心愛的女人。這麽多的莫愁女盧家婦,到底是從哪裏起就搞混了?”
甘遂說:“《容齋随筆》裏記載過這個故事,洪邁說是懷疑後人把郢州石城和石頭城搞混了,以至附庸風雅者在南京石頭城附會出一個莫愁女來。郢州在湖北,就是現在的鐘祥。不過還是和洛陽隔得有點遠。”
茵陳輕輕啊了一聲,說:“原來是這樣。我沒看過《容齋随筆》。不記得我外公那裏有沒有這本書,回去我去找找。”
“要是沒有,我把我的送給你好了。聽說主席生前最後在看的書就是這本《容齋随筆》,我好奇,才找來看的,倒沒多喜歡。”甘遂說,“不過我覺得,你會喜歡這本書的。寶劍贈名士,紅粉贈佳人,書也要找到喜歡它的主人。”
茵陳說:“好呀,不過我還是回家找找吧,找不到再問你要。我聽說外面找不到的書,你們那裏都會有。”
甘遂哈地一笑,“是的,有這種說法。你想找什麽書?開出書單來,我試試去。”
茵陳偏頭一笑,問:“脂批紅樓有沒有?”
甘遂眼瞅着她笑,說:“我就猜到你會說個。”
“我不信。”茵陳說。
“不信?你看地上。”他指一指地面,浮土上果然有一個草寫的紅字,是甘遂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用鞋尖畫的。
茵陳掩口而笑,說:“我就這麽容易被你看穿?”
甘遂說:“是的,你就像蒸餾水一樣清澈無雜質。”
“這是說我沒有社會閱歷單純愚蠢吧?他們都那麽說。”
甘遂搖頭。“那是他們太複雜,人心叵測,反說君子沒防備之心。”
茵陳一笑,說:“我們再走走吧,不然真的要白進來了。”
甘遂攬了她的肩離開莫愁堂,在這個不大的公園裏逛逛看看,說些金陵舊事。茵陳頭一次覺得有人說說閑話不談專業和學課是那麽有趣的事,而甘遂又天文地理歷史都知道一些,兩人說說笑笑,分外投契,直到公園的管理人員騎了自行車搖着鈴铛來提醒游客公園要關門了才驚覺時間過得飛快。
出了公園,甘遂帶她去夫子廟狀元樓吃南京官府菜,茵陳很好奇,問他為什麽你對南京這麽熟。甘遂說,我大學是在上海二醫大讀的,像國慶元旦這種短假,就來南京玩了。南京來過好多次,熟了。
“原來你在上海讀的大學呀,怪不得對上海那麽熟。怎麽,只來南京玩。不去杭州?”茵陳笑問。
甘遂給她的杯子裏倒上點黃酒,說:“杭州也去,放暑假的時候就去杭州。杭州有我們部隊的療養院,去了就住那裏,就在西湖邊上。”
他說個地址,茵陳說那裏呀,我乘車回學校總要經過的,老是見門口有人站崗,從來沒進去過。甘遂說:“那下次我去杭州帶你去玩吧,裏面小食堂有個大師傅,菜做得很好,樓外樓的西湖醋魚都不如他做的味道好。”
茵陳停下筷子,問:“你會去嗎?”
甘遂說:“當然會去,你在那裏,将來我就會常去的。等我回去找到脂批紅樓,就給你送去。”
茵陳這個時候,一點沒有想到将來他們會怎樣,只是為他說的動心。想如果兩個人要是真的能在杭州見面,他們一人騎一輛自行車,從蘇堤上飛馳而過,桃花柳枝拂過頭頂,那就太美了。
茵陳是一心一意想談個甜蜜的戀愛。吃過飯他們就在夫子廟和秦淮河邊散步,倘佯在想像中的六朝煙粉氣息中,秦淮河的漿聲燈影其實不用親眼見到,有那麽多的詩詞篇章替他們勾描輪廓豐富細節,他們只需要在如夢的六朝烏啼中沉醉就可以了。
等到車聲燈影都暗了,甘遂和茵陳在李香君住過的媚香樓下的橋塢頭邊擁吻。夜風中茵陳的臉涼涼的,甘遂的嘴唇滾燙的,貼在她的耳邊,問她,等會兒我去你那裏,行嗎?
茵陳把臉埋在他的頸項間,閉上眼睛,任他的吻落在她的心上。過了好一會兒,她答:好的。
傳說可以把櫻桃的柄含在嘴裏用舌頭打個結的人,就是完美的情人。茵陳相信她遇到的就是這樣的男人。他們住的高級賓館半夜是不會有服務員來查房,甘遂把“請勿打擾”的牌子挂在茵陳房間的門把手上,帶領茵陳親赴一場愛情的盛宴。
茵陳活了二十五歲才知道,身體不只是用來承載生命和思想的,還是可以飄浮和飛翔的。情愛是肉體的塵世和靈魂的天堂間的唯一通道,沒有親歷過,不知道那天堂裏是多麽的美麗和炫目,讓人留連忘返。
好似一朵昙花,有紅絲苞片纏裹着,在深夜綻開雪白的花瓣,吐出神秘的幽香,超凡脫俗,妖異媚惑,只開放在漆黑的夜裏,唯有緣人才能窺見。蘊守多年,只開一霎,到清晨已經香收花萎。
人的生命顯然要比昙花一現更持久,茵陳的美麗,在第二天才真正盛放。
Chaptre 8 子夜歌
第二天他們去游明孝陵。早上甘遂打了一個電話,不多時有人送了一輛摩托車來,甘遂拎了摩托車鑰匙回來對茵陳說:“這下方便了,我帶你去玩,不用擠車了。”
茵陳問這是什麽,甘遂說是摩托車鑰匙,問這邊的一個朋友借的。茵陳好奇,又問為什麽你在南京會有朋友?
“我不是在上海念的二醫大嗎?班上有個同學就是南京的,我們幾個要好的男同學,遇上五一元旦國慶這些假日,就跟他來南京玩了。他畢業後分回南京,這車就是問他借的。”甘遂說。
茵陳搖頭笑說:“我沒坐過摩托車,不敢。”
“不怕,”甘遂說,“這輛是軍用摩托,帶挎鬥的,就是俗稱的‘邊三輪’。”
茵陳聽了這名字就笑了,說:“這個不是電影裏美國大兵開的嗎?德國兵也開,那個《虎口脫險》裏的德國兵就是開這個摩托車的。我這樣的,坐在上面也不像。”
甘遂說:“對呀,美國兵德國兵,都是兵,所以是軍用摩托,不是日本雅馬哈本田那種,你坐在挎鬥裏,不危險的。”
茵陳斜睨他一眼,半笑不笑的問:“你怎麽會開這個?我以為這個都是纨绔子弟開着追女孩子的。”
甘遂擰了擰眉,假意怒道:“高衙內脅迫林沖娘子?”茵陳掩口笑,甘遂又假作正經地說:“就像雷鋒同志會開卡車一樣,開摩托不過是軍人的一項必修技能。走吧,不然公交車那麽擁擠,你的身體哪裏受得那個罪?”
茵陳含羞呸了一聲,還是坐了跨鬥摩托車去了。
一路風掣電策的,到了孝陵,甘遂就停下了,鎖了車扶茵陳下來,說:“中山陵石頭臺階太多,你肯定爬不動的,而且除了一座石雕的睡偉人,沒有什麽別的看頭,真棺早被運到臺灣去了。而明孝陵光是前面神道上的翁仲和石像石駱駝,就值得一看了,并且沒有那麽多的石級。”
聽他把睡美人說成睡偉人,又用睡偉人來代替中山先生,茵陳就笑起來了。而他一再提到她爬不動臺階,明顯意有所指。聽得她大發嬌嗔,說:“我走不動,你不能背我嗎?”甘遂在明孝陵的售票處門口排隊買票,聽她問,回頭笑說:“我能,你肯嗎?”
茵陳被他問住了,想了半天,也覺得自己肯定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五湖四海的游客面前,趴在情人的背上讓他背着上中山陵,卻又不滿他的戲谑,只好用拳頭打他的背。甘遂用額頭頂頂她的額頭,在她耳邊輕聲說:“晚上回去我背你。”茵陳羞赧上顏,離開他,自己先在入口處去等着。
甘遂買好票在入口處找到她,就見她和兩個男青年急哧白咧在争什麽,他趕上兩步問怎麽回事,茵陳見了他忙一把拉住,松了口氣說:“我說的是真的,我在等人。”甘遂看向兩個男青年,問有什麽事。那兩個男青年打扮得流裏流氣,見美人真有男人來了,便嘻皮笑臉的說沒什麽,我們就問問這位“奪姑娘”要不要請導游。
茵陳一聽這個“奪姑娘”就屏不牢了,拉了甘遂趕緊讓收票的人撕了門票進門去,一邊走一邊笑。甘遂問她笑什麽,茵陳說我聽見他們管叫“大姑娘”叫“奪姑娘”就忍不住好笑了。甘遂聽了也笑,說剛才那兩個人的樣子,還真是有點“奪”姑娘的架勢。
“奪姑娘”茵陳說:“我還是第一次遇上小流氓,虧得有你在,我當時真怕死了。”
甘遂微微驚奇了一小下,問:“你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搭讪?”
茵陳嗯一聲,眨眨眼睛說是。又馬上說:“不是,你才是第一個。”說着一笑,面上的神色不無得意。可見女性倒不是真的不想有人來搭讪頭,就看搭讪的是什麽人。
甘遂搖頭表示不信,說:“你讀這麽多年醫學院,裏面男生那麽多,男女比例是十比一了吧?就沒人找你湊近乎?”
茵陳捶他一下說:“就是沒有。我上大學的時候才十六歲,那些二十多歲的‘大’學生們不帶我玩,三十多歲的都結婚了。再說,我能和比我大那麽多的男同學談嗎?他們說起上山下鄉工廠農村的,我都插不上嘴。他們也嫌我什麽都不懂,又覺得我占便宜了,總之和他們就是怎麽都不合拍。”
“都把你當小妹妹了。”甘遂說。“沒有共同語言确實是個問題。哪像我們,見面就說個不停,什麽二月茵陳五月蒿,什麽不如盧家有莫愁。”說着就笑,開心得不得了。
茵陳說“是”。她看着甘遂,心裏說多謝有你。甘遂看着她的眼神,伸臂把她摟緊。茵陳朝他笑,心裏被幸福的感覺漲滿着。
他攬着她的細腰,慢慢在孝陵的園路上走。樹葉有的在黃了,有的飄落了。在這個秋天的上午,天高氣清,愛意如秋陽在他們心頭流轉。每隔幾分鐘,甘遂便會趁轉彎或是樹後游客路人看不見的視線死角處悄悄地吻一下身邊的這個女人。
在石像神道前,印有“景區攝影”的大陽傘撐着,攝影師在招攬生意。甘遂說我這次出來沒帶相機,不能給你拍照了,我們請他給我們拍張合影吧。茵陳點頭說好,理了理頭發,拉了拉衣角,倚在一根石經幢上,那根石經幢只得半人高,上面雕滿了卷雲紋。
甘遂去開票,說寄你那裏吧,女孩子都想早一點看到自己的照片的。茵陳覺得他說得對,就把研究所的地址報一遍,甘遂一邊聽着一邊默記,低聲笑說我也記住了,這下好和你寫信了。茵陳問你聽一遍就記得住?甘遂說你就等着收我的信吧。茵陳笑。
甘遂開了票付了錢,也用手指梳了梳頭發。茵陳見狀,替他整理儀容,拉拉衣領,撣一下肩膀上的灰塵。眼中流露,盡是歡喜之意。
甘遂替她把散開的一頭秀發理了理,笑說:“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茵陳看着他笑,知道是在贊她美。
雖然茵陳頭上連一枚鐵絲發卡也沒有,腳下不過是一雙普通的半跟黑皮鞋,但她的美麗,卻是有目共睹的。攝影師在鏡頭後面對焦的時候,經過的游客中好幾個男性都在頻頻地偷看她,走過了還回頭看。也有女性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像是在說:這姑娘不錯,蠻好看的。
這時攝影師叫:“看這裏了,好了,拍了啊,不要動,眼睛不要眨。好。”茵陳和甘遂直視鏡頭,頭和頭自然地靠在一起,臉上是他們一生中最美的笑容。
走走停停,一個孝陵就花了大半天時間。茵陳一個上午都覺得腰酸,知道是昨晚的原因,就死咬着牙不肯嚷累。甘遂卻知道體貼她,走不多遠就停下來讓她坐,走得熱了出汗,他把外衣脫了搭在手臂上,在石磴上請茵陳坐時,先鋪好,說石頭冷,墊上再坐。後來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着,茵陳脫了鞋橫坐在青石條磴上松一松疲勞的腳,頭倚着他的肩膀。甘遂索性把她放倒在懷裏,讓她半躺半靠地窩在他的胸前。
太陽光刺眼,茵陳閉上眼睛。甘遂問:“累了嗎?”茵陳嗯一聲;甘遂又問:“餓了嗎?”茵陳再嗯一聲;甘遂又問:“腰酸嗎?”口氣已經帶了調笑的味道。茵陳微微有些紅了臉,伸手去擰他的腰。惱道:“你才酸。”
甘遂含笑,握過她的手來,放在嘴邊親一下,又理一理披散在懷裏的她的頭發。理着理着,忽然就笑了起來。茵陳聽他這次的笑不那麽不懷好意了,才懶洋洋地問:“笑什麽?”
甘遂俯低身子,在她耳邊說:“宿夕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他明明是在和她調笑,但語氣卻是那樣的認真。茵陳睜開眼睛,看着他,和他雙目對視,直看到他心裏去,她看得見他心裏對她的喜愛,從心裏直映進眼裏。他的一言一笑都在說喜歡。
茵陳忘了嬌嗔,忘了羞赧,也不再故作怄惱。而是直白地回應道:“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當。天不奪人願,故使侬見郎。”她不怕告訴他她的心在陷落,她只怕他不明白。
他用《子夜歌》戲她,她用《子夜歌》回應他。并且告訴他,我打扮好了去看你,天從人願,讓我見着了你。這話是茵陳的心聲。
甘遂頗為得意,他笑說:“看,共同語言是多麽重要啊。”茵陳噗一下就笑了出來。甘遂問:“好點了嗎?”
茵陳嗯一聲。豈止好一點,好得太多了。在經過昨夜縱情歡樂之後,又有這樣溫柔的笑語,茵陳心裏的一句話是:夫複何求?就算生命在後一刻停止,也值得。
從孝陵出來都覺得餓了。甘遂說:“中山陵真的別去的,你爬不動那三百九十二級臺階的。”茵陳說:“可是到都到了門口了,不去好象會很遺憾?”甘遂說:“不會,我告訴你什麽樣你就不覺得遺憾了。我們這就回城裏去吃飯,下午在賓館睡個午覺,晚上我們再出來找地方玩。”
茵陳确實支撐不住了,便說好。回到城裏,挑了一家老飯店吃了午飯,疲倦襲來,連吃飯都沒胃口,馬馬虎虎喝了碗湯吃了半碗米飯就放下了筷子。甘遂知道她累了,也不勸她多吃點,結了賬回到賓館,甘遂先回自己房間洗漱,出來時把把“請勿打擾”的牌子挂在門外的把手上,去敲茵陳的門。
茵陳讓他進來,甘遂再把這邊的“請勿打擾”牌子也挂在外面,鎖好門,吻她。茵陳有些擔心,問白天你在我這邊可以嗎?他們會來嗎?
甘遂笑一下說:“你也說了白天啦,白天才不會有人查房。上午已經打掃過了,下午不會來了。再說這是內部高級賓館,服務員都是經過訓練的,不會有人亂敲門。還有我的級別比他們高多了,他們不敢越級。部隊和地方不一樣,你放心好了。”
茵陳嗯一聲,再和他閑言兩句,也就睡了。這一覺一直睡到五點多才醒,看着外面半明半昧的光線,再看看枕邊的人,茵陳有一剎那的失神。她像是回到十多歲的時候,在大學宿舍裏午睡醒來,有點搞不清身在何處,自己又做過什麽,怎麽會發生現在這樣的狀況。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來,她離那個迷惘的少女時代已經有十年,睡在她身邊的,是她的情人。她已經徹底告別了她的少女身份,現在的她,是一個已經知道情愛是什麽的女人。她的生命停留在十五歲的少女時代已經太久了,久得令她厭棄。如今把它交在她喜歡的男人手裏,不枉此生了。
茵陳滿心歡喜,她收回望着窗戶外邊天空的眼光,落在枕邊這個男人的臉上。他的呼吸輕輕地撲在她的面頰上,像蝴蝶的翅膀在扇動。茵陳心裏漲滿了愛,就像春天上漲的池水,柔綠地在蕩漾。她伸臂抱住他,吻他,要把他镌刻在記憶的深處。
Chaptre 9 佛貍祠
晚上他們去了金陵大飯店吃飯,那裏有舞廳。茵陳第一次來到這種場所,頗為新奇。慢三慢四她還可以跳一跳,畢竟在大學裏有過跳集體舞的經驗。等迪斯科的音樂響起,她就退回座位裏,跟不上節奏了。燈光閃音樂響,空氣悶,那樣密不透風的環境裏還有人在抽煙。
她說甘遂大聲說,我出去透透氣,躲到舞廳外面去休息一下眼睛和耳朵。甘遂說我也出去,這裏實在太吵了。
茵陳不是會在大酒店跳迪斯科舞的那一類時髦女性,甘遂第二天晚上換了地方,帶她去一個書館聽彈詞。身穿藍底玫瑰紅錦緞旗袍的妙齡女子和身穿灰布長衫的中年男士隔着一張桌子坐着,一人手裏一把三弦,一人懷抱着一把琵琶,這天唱的是一出《玉蜻蜓》,唱完了一段,又換了一個穿珠繡湖綠旗袍的女子上來,她唱的是一首古曲《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聽着這《越人歌》,茵陳情不自禁地把目光從歌女的身上移到了身邊的甘遂身上。甘遂對這樣的玲珑曲子并不十分在心,坐在這裏純是投茵陳所好,因此茵陳的注目,他馬上就感覺到了,他對她一笑,茵陳羞澀,兩人相視,心下癡醉。
跟着甘遂,茵陳不需要動腦筋想任何游玩的去處,他知道的地方,她聽得沒聽說過,她只要跟着他就好。第二天甘遂開着摩托車去了栖霞山,應承他許下的諾言。當初說南京就是來看紅葉的,那麽栖霞紅葉是一定要看的。
從栖霞下來,茵陳說:“明天我們去雨花臺吧?我喜歡雨花石,家裏有一餅幹盒子的雨花石,我外婆到了冬天就取出來養水仙花。”
甘遂卻說:“你如果是想挑雨花石的話,就要去六合江邊找。雨花臺那裏沒什麽好的雨花石。而且雨花臺不近,這點路,還不如去六合呢。就這樣,我們明天就去六合。我那同學在六合有房子,到了六合,我們借他家的房子住,不用住賓館,省得你總是提心吊膽的。”
茵陳聽了,直拿拳頭擂他的背。甘遂呵呵笑着,把摩托車開得飛快。
回到賓館他在自己房間裏打電話,找到借他摩托車的朋友,說要還了那輛摩托車,又說明天去六合,把你家裏的屋子借給他兩天。那朋友笑罵了他兩句,答應了,說晚上來取車的時候送鑰匙來。甘遂說我把車鑰匙交在前臺,你也把房門鑰匙放那裏,我回來的時候去取就是了。那朋友忍不住好奇,說怎麽都不讓我見一見的?甘遂笑說扯淡,有什麽好見的?你去北京我請你吃飯就是了。那朋友哈哈一笑,挂了電話。
甘遂晚上在前臺取了鑰匙,知道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放心地在茵陳的房間裏過了夜。
去六合挑雨花石,是要直接去長江邊上的挖沙采石場的。一輛卡車開過來,把一車鬥的鵝卵石傾倒在地,附近村民一擁而上,帶了小扒子在石頭堆上翻找。甘遂帶了茵陳在旁邊看着,看誰找到了,就問他們買。
茵陳自己也去挑,在地上撿了根小木棍,仔細地看。一個采沙船工頭模樣的人過來看了一會,覺得一群村民中間雜了這麽一個女孩很打眼,就問她,你是第一次來?茵陳說:“是啊,在南京玩,想起雨花石,就過來了,挑兩塊回去養水仙。”那人說:“好,一般人到了南京既使想買雨花石,也是去雨花臺,很少有人會來六合的。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不是想着要靠這個發財,而是把它當為玩意兒。瞧瞧那些人,眼睛裏就只有這塊石頭值多少錢,根本不是真的喜歡雨花石。”茵陳笑一下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是應當的。”
那人嘿嘿一笑,又問:“你在挑什麽?”茵陳說:“花紋好看的呀,有水墨山川的,日月星辰的,人物動物的,數字文字的。”那人哈哈笑着,說:“也是一種挑法。你先要知道,雨花石是什麽,才知道該去怎麽挑。”茵陳問雨花石是什麽?那人說:“是瑪瑙。”茵陳瞪大了眼睛,不置信地問,真的嗎?那人說當然是真的,我還能騙你小姑娘?
茵陳笑說,是奪姑娘。那人再哈哈大笑,“奪姑娘奪姑娘。我說奪姑娘,既然是瑪瑙,就要找凍子,要找半透明的。你就沖這兩點去找就可以了。”茵陳一聽,眼睛一亮,把手下一塊魚子凍的石頭遞給那人看,說是不是這個?那人拿過來一看就誇贊說:“不錯,奪姑娘很有眼光。”茵陳第一次找就找到正宗的雨花石,這一下信心大增,說聲謝謝,又埋頭找去了。
那人踱開,過一會兒到了甘遂身邊。甘遂遞給他一支香煙,那人看一眼煙上的牌子,忙說謝謝。甘遂笑一笑,把一整包都塞在他手裏,說:“我住在齊部長家,住兩天再走。”
他知道他和茵陳這樣的青年男生又是陌生人,在這樣的小城會引人注目,而能夠承包下采沙船淘選雨花石的一定是有一些社會關系的,說不定是河政處的幹事,他要是舉報到聯防隊半夜來查,那就太掃興了。因此先把關系報出來,讓人敬而遠之,不來打擾。果然那人點點頭,收下香煙便走開了。甘遂看一下茵陳到了哪裏,走到她身邊,蹲下來和她一起挑。
茵陳現學現賣,問他,你知道雨花石是什麽嗎?甘遂說不知道,難道你知道?茵陳說,我剛知道的,原來是瑪瑙。又貼在甘遂耳邊問:“不是說地上地下所有礦産都是國家的,我們來挖石頭,算不算盜竊國家財産?”
甘遂搖頭說:“不算。這是縣裏采沙場的範圍,這不過是采沙的副産品,就好像守林員采摘木材上的黑木耳賣,是勞動致富。”
茵陳哦一聲,笑了。舉起一塊石頭來對着太陽光照了照亮,看是不是透明,對甘遂說,你看這塊,漂亮嗎?這個可以叫“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甘遂被她說得興起,也扒拉起石頭來。兩人一會說這個好看,一會說那個像個什麽,嘻嘻哈哈的,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
甘遂問朋友借的房子,是一幢老式的帶花園的舊宅。原是民國時期一個政府要員的別墅,而在此之前,是晚清揚州一個鹽商的藏嬌金屋。後來又幾經轉手,到了甘遂這個同學的父親的名下,如今多半時候都空着。那同學以前就用來招呼他的朋友,甘遂和他關系一直很好,那同學每次去北京,甘遂都盛情接待。有了這一處洞天福地,甘遂才敢對茵陳說來六合。
兩個人在六合逍遙快活,早上睡到自然醒,梳洗完了出去吃早飯。六合縣城裏各樣小吃一樣一樣吃過來。那有名的八百大糕、瓜埠賴月餅不算什麽,正是秋季,冰糖煨花生米、糖芋艿、熟老菱也都尋常,龍袍蟹黃包才是應市之美味。這頓早中飯吃得飽飽的,叫了三輪車去玉帶,玩一樣的撿雨花石。累了餓了,回到城裏,去逛魁星亭萬壽宮。又聽說新近在桂子山發現一處石柱林頗為有趣,碾轉換了兩道車,最後找了一輛手扶拖拉機才到了那裏,這一來一去,又是一天過去了。又聽說有個金牛湖風光秀麗,一去,又是一天。
在六合東玩西玩,可玩的都玩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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