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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的也吃遍了,算算住了有小一個星期。茵陳偶爾想起她的研究所她的工作來,不免心懷愧疚,但和甘遂一說一笑,轉眼就忘了。這天晚上在燈下數着雨花石的時候,茵陳悶悶不樂。甘遂問怎麽了,茵陳說:“我這下回去,肯定饒不了我。延遲了這麽天,還是在南京的時候給研究所和外公打過一個電話,等我回去,要被外公罵死,單位也會處分我的。以後再有什麽研讨會,不要想出來,再也不會派我參加了。”
甘遂問:“想回去了?”茵陳垂頭,繼續擺弄着那些石頭,說:“總要回去的,遲一日是一日的難受。”
甘遂說:“那就明天回去吧,我們先回南京,我去幫你買回杭州的卧鋪票。”茵陳看他一眼,問:“那你什麽時候來看我?”甘遂說:“我一有機會就去。”
茵陳仍然不開心,把雨花石一枚一枚地用手絹包了,再收進書包裏。她為了這些漂亮的石頭,特地去買了一疊手絹,一塊手絹包幾個,就怕石頭和石頭之間彼此摩擦,損壞那些花紋。甘遂曾笑她說這些石頭在河水泥土裏碰撞了幾千萬年才有這樣的光彩,你這兩下根本對他們起不了任何破壞作用。但茵陳就是不忍心,一定要把它們當珠寶玉石一樣的分開來放。
收好石頭,茵陳說在屋子裏怪悶的,我要出去走走。甘遂知道她心裏不好受,替她拿了件外衣披了,陪她散步。
六合城裏白天很熱鬧,到了晚上就很冷清,到處都關門閉戶的,沒什麽去處。兩人在深秋的街上默默地走着,走了好半天,才看見一個路口的路燈下有人搭了鍋竈,在炒栗子。栗子香老遠傳了過來,深秋夜晚清冷的風裏,燈光、爐竈、栗子的甜香,都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茵陳走過去問賣栗子的小販還有賣的嗎,小販說,還要等一會,馬上就好。
爐竈後面轉出一個中年婦女,拖過一條長凳說:“妹子坐吧,還要等五分鐘。”茵陳說聲謝謝,還真的坐了下去,和婦人聊起天來。
甘遂遞一支煙給小販,兩人也聊了起來。甘遂問今年農村收成怎麽樣,小販說還不錯。茵陳問婦人既然不錯怎麽又出來了?風餐露宿的多辛苦。
婦人說:“我們的習慣是打了谷子收進倉,關上門就出來,不吃家裏的糧。等到快過年了才回去。”
茵陳笑說:“那大姐,你們一定是萬元戶。”那婦人笑嘻嘻不說話,看來是真的了。
甘遂聽了笑了,過來坐在茵陳身邊,問:“你們年年都來六合嗎?”那男人說是的,這個攤點是我們包了的。茵陳問:“到了冬天不冷嗎?就住在街邊上。”她擡頭對甘遂說:“記得嗎?‘寒冬噎酸齑,雪夜圍破氈’,據說賈寶玉和史湘雲兩個人,家敗了後就住在路邊的圍棚裏。真想知道後面寫些什麽。”
婦人聽不懂她後面的話,前面的倒是明白的,聽她說冷不冷,便說:“不冷,這裏不是有口鍋有個竈嗎?”
茵陳回頭看着她說:“好羨慕你們。”婦人笑說:“我們有什麽好羨慕的?”
“都值得羨慕。”茵陳看一眼黑漆漆的天空,說:“今天是月初吧,連月亮都沒有。”那男人看一眼天,說:“初二。”茵陳嗯一聲,又說:“六合城裏除了魁星亭萬壽宮,就沒有什麽古跡可以玩了吧?”
她本是随口一說,誰知那男人說:“不只這兩個地方。那邊瓜埠山上有個廟,叫狐貍寺,聽說很有名的。”茵陳一怔,問:“狐貍祠?供狐仙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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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遂說:“不是的,是佛貍祠。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還記得嗎?”
茵陳說當然記得。念道:“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甘遂接着念:“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茵陳喟然說:“原來利魏太武帝拓跋焘的行宮就在這裏。”轉頭問那男人,現在那山上還有什麽?那男人說什麽都沒有了,蓋了一些居民房子。茵陳嘆一口氣說:“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栗子炒好了嗎?”
婦人說好了。和她男人一起把大鐵鍋裏的糖炒栗子鏟出來,篩去鐵砂,裝了一紙袋的熟栗子,稱了稱,說了價錢,甘遂摸出錢來付了,茵陳和這對小販夫婦道別,說謝謝你們。
茵陳捧着栗子只是聞它的香氣,暖着手,卻不吃。
甘遂問:“要不要明天去瓜埠山看看?”
茵陳說:“不用了,剛才那大哥不是說了嗎,什麽都沒有了,現在就是居民區。正好是應了那一句‘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辛棄疾那個時候已經是尋常巷陌了,何況如今?也好,就留一個地方在我們的遺憾裏吧,将來想想,劉寄奴和拓跋焘都曾經和我們呆在同一個地方過,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明天我們就回南京吧,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甘遂嗯一聲,說:“也好。”
茵陳回頭望一眼那路燈下的栗子攤,心想,神仙也好皇帝也好,劉寄奴也好拓跋焘也好,還不如那一對賣糖炒栗子的,既使是出來掙口飯吃,也在一起,冬天有一團竈火烤着,就不覺得冷。
Chaptre 10 杏花頭
第二天一早,茵陳收拾好東西,還有雨花石,把他們睡過的床單枕巾被單都洗了,在室內晾好,才和甘遂離開。甘遂看她做這些,對她說不用了吧,他家有勤務員的。茵陳說這樣不好,用過的當然應該洗幹淨。再說不是有洗衣機嗎,方便的。甘遂只好由她去。
回到南京,甘遂在玄武湖附近找了間賓館訂了一個房間,讓茵陳休息,自己去買票還鑰匙。
在前臺開房的時候,服務員這下問了,說只要一間房嗎?甘遂說只要一間,是一個人住。服務員哦了一下,說,沒有結婚證不能住一間。甘遂不耐煩起來,忍了忍才說,下午的火車票。服務員這才不說話了。甘遂和茵陳上樓的時候,還聽見那女服務員在和旁邊的人嘀咕,說再是半天也要付一天的錢,幾個鐘頭,就去夫子廟逛逛好了。
甘遂本來就心情不好,聽了這話幾乎要下去和她們理論。茵陳倒自嘲地笑了,說:“算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不把錢當回事。老百姓過日子,講究的是精打細算。”甘遂拿了鑰匙開房門,說:“我聽說外國有鐘點房,就是專門給出差在外需要休息睡眠的人準備的。”茵陳說真不錯,考慮得真周到。”
甘遂放下兩人的行李,說:“你休息一下,我去給你買票。”茵陳說好的,“這一路都是你在照顧,我沒操一點心,回去之後要不習慣了。”甘遂說這些都應該是男人做的。
茵陳等他走了,拉好窗簾,真的上床睡覺去了。她這一個星期東玩西玩,上山下河的,走了不少的路,運動量大大超過她以前那種近似靜止狀态的生活,人易疲倦;加之分離在即,心情不好,也提不起精神出去玩。甘遂說要開一間房休息一下,她馬上同意了。換了從前,也會是和前臺的服務員一樣的想法,半天時候,就找個地方玩玩吧,何必浪費一天的房錢。自從認識了甘遂,茵陳不知不覺地,在思想和行為上受了他不少的影響。
一直睡到甘遂回來,叫她出去吃午飯,茵陳才醒來。昏暗的房間裏,甘遂坐在她的床邊輕輕搖醒她,茵陳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甘遂殷勤關切的臉。茵陳一時失态,伸出手臂勾住他脖子說:“我們怎麽辦?”
她一直把這句話放在心裏不說,她知道他們之間的鴻溝巨大,她決定把這一場偶遇當作是人生中的一段插曲。将來,該回憶就回憶,該忘記就忘記,她不會向甘遂要求什麽,她有她的驕傲。就算她對他一見傾心,寧可把一切世俗規矩都丢在腦後,也要赴這一場愛情盛宴,但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向他要求一個承諾。既然甘遂知道男人應該做什麽,知道怎麽照顧一個女人,那他該做什麽該說什麽,就不是該她來提出的。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在沒徹底清醒的時候,在內心軟弱的時候,她向這個男人投降,問他,我們怎麽辦?她是不想被他看不起的,既然他不提他們的将來,那她,也不會提。
但她還是問了。
甘遂不忍心,安慰她說:“我會給你寫信的,還有脂評本的紅樓夢和容齋随筆,我也會寄給你。”
茵陳黯然說:“算了,你自己留着看吧。多看一本少看一本書,沒什麽關系。”
甘遂摸出兩張火車票,說:“你看,兩張去杭州的,我送你回家。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就這樣走的,不然這一路,你還不知道要怎樣難過。”
茵陳把傷心扔在一邊,笑說:“怎麽想起陪我回杭州了?”
甘遂親她的臉,說:“不舍得你嘛。”
傳說梁山伯送祝英臺,送了十八裏,長亭更短亭,也沒送到她家裏。茵陳想,我比祝英臺還要強那麽一點呢。
這一路,從南京到杭州,甘遂買的軟卧,一個隔間,只有兩張卧鋪床,中間一張茶幾,茶幾底下還有暖水瓶。茵陳看了笑說:“跟你出來享受了這麽多的特權,以後我一個人再出門,讓我怎麽能習慣?”
她已經把哀思收了起來,未來一個人的日子再難過,不會比這一刻面對淩遲般的分離更艱難。
甘遂笑笑不答,放好兩個人的行李,取出茶杯來泡了茶。他的茶葉是随身帶着的一小罐頂級君山毛尖,出門這麽多天,茶葉少了一半多。茵陳在家喝慣了獅峰龍井,這幾天一直喝這個毛尖,倒喝出些味道來。品一口茶,看着杯子裏一根根豎着的茶葉,笑說:“這茶不錯,跟龍井比另有一種香味。我們杭州人一向喝龍井,別的地方的茶葉品嘗得不多,回去我買點請我外公嘗嘗。”
甘遂說:“這個是頂級的,你在市面上買不到的。能夠買到的,就不如這個好了。這半罐你帶回去喝吧,我給你放在你的袋子裏。”拉開她行李袋的拉鏈,把這半罐茶葉和雨花石放在一起。
茵陳也不阻止,也不客氣,而是笑嘻嘻說:“好啊,那我就請我外公品嘗這個了。頂級君山茶,等閑難得一見。”
甘遂一路沒怎麽說話。那麽能說會道的人,在這個時候,異常的笨拙。
火車過了上海,又過了嘉興,再過一個多小時,杭州就要到了,車窗外面天也黑透了,吵鬧了一路的列車廣播這時也關了。甘遂說出去吸枝煙,回來問要不要吃點東西?你晚飯沒吃。
茵陳半靠着車廂壁,背後墊着枕頭,搖頭說不想吃。又笑說:“這幾天被你養刁了口味,火車上的飯菜一點引不起食欲。”
“那就吃個蘋果吧,餓着對胃不好。”甘遂說着取了軍刀來削蘋果,又一片一片地片下來,一片放在她嘴裏,喂她吃,一片放自己嘴裏。兩人默默把一個蘋果分着吃了,再找不出話來說。
茵陳被離愁別緒壓得難受,她振一振精神,說:“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麽嗎?”
甘遂做一個請講的手勢,茵陳接着說:“我想起了《梁祝》,梁山伯和祝英臺。”甘遂點點頭,問:“怎麽了?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個?”
“不是突然,是自然而然。梁山伯對祝英臺再好,也就送了十八裏,還是華裏。可比不上你,從南京送到杭州,有五百公裏呢。”茵陳說。
“那我可比不上。他們是走路,我們乘的火車。”
茵陳臉上帶着笑容,輕聲哼起《十八相送》來:“三載同窗情如海,山伯難舍祝英臺,相依相伴送下山,又向錢塘道上來。”停一停,說:“這可不是到了錢塘道上來了嗎?”
甘遂問:“是徐玉蘭她們的越劇嗎?很好聽。”
茵陳說:“是我們浙江的越劇呀。這是袁雪芬的唱段,你喜歡聽嗎?那我再唱一段:‘過了一山又一山,前面到了鳳凰山,鳳凰山上百花開,缺少芍藥共牡丹。梁兄你若是愛牡丹,與我一同把家歸,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你要摘也不難。’”看着甘遂,笑着學男聲唱道:“你家牡丹雖然好,可惜是路遠迢迢怎來攀?”
她這裏笑着,眼淚卻流了下來。甘遂把她抱在懷裏,親她的臉,說:“別唱了。”茵陳不聽,繼續唱:“梁兄呀,英臺若是女紅妝,梁兄你願不願配鴛鴦?”
甘遂說:“願意的。”他吻她的臉。兩個人都知道馬上要分開,緊緊地抱在一起,能多抱一會兒是一會兒。茵陳勾住他脖子,咬他的耳朵,在他耳邊輕說:“再愛我一次。”甘遂的手停了一下,說:“我去鎖門。”
鎖好小隔間的門,甘遂來到她的床邊,像舉行儀式一樣的和她相愛。跟随着火車撞擊鐵軌的節奏,每一下都撞在心上,撞在最深處。最後的時刻,甘遂等茵陳喘息定了,才加快了動作,幾下之後,他退了出來,緊壓在她的小腹上。茵陳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落在她的皮膚上,就那麽一小點地方,溫熱的,卻像滿滿一缸滾燙的洗澡水漫過了全身。
過了一會兒,甘遂呼吸稍平,吻着她說:“對不起,沒別的意思,這次沒準備。”
自從兩人歡會以來,一直是甘遂做這些準備和措施,茵陳佯裝不見。這最後一次,甘遂選擇在了體外。茵陳知道他是怕她會有什麽想法。本來他決口不提兩個人共同的将來,就已經讓她消沉了,這最後一次超出了他們相處模式的常規,說不定會讓茵陳多想的。
茵陳這下是徹底明白了。他們不會有将來,她只是他旅行途中的伴侶,點綴一下寂寞的旅途。如果有哪怕一點的可能,他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對不起。
茵陳放下襯衫下擺遮住已經涼了的小腹,定定神說:“我不怪你。”
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願意的,她不會怨天尤人。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是她的決定,有什麽樣的結果,她都一個人吞下。茵陳推開他,把衣服穿好,收拾卧鋪,潑掉殘茶,杯子放進袋子裏。
甘遂整理好衣服,坐回對面那張床。
兩個人都目光都不敢對視,只是做下車的準備。過了一會兒,就聽見有列車員的聲音,一間間隔間敲過來,說是杭州馬上要到了,乘客請把卧鋪票取出來,換回原來的車票。
甘遂拿好兩張車票,打開鎖,到門外去點起一枝煙,等着列車員過來。
不多時便到了杭州,甘遂把兩個人的行李拿了,和她一起出站。茵陳說:“你不用出站了吧,我都到家了,你不用再送。”甘遂說:“天這麽黑,哪裏能讓你一個人回家?”
他看一看車站出口,見有一輛出租車停着等生意,拉了茵陳坐進去,問茵陳開到什麽地方去?茵陳只好說了家裏的地址。
這最後的一程路兩個人繼續沉默着,快到家時茵陳問他,這麽晚了,你去哪裏住?
甘遂說:“你不用擔心我,我哪裏都可以去。”茵陳知道他在杭州,只怕比她還要多些門路,也就閉了嘴。
進入小巷後,茵陳指點司機怎麽拐彎,停在一個小院子的門口。茵陳說到了,推開車門出去,甘遂把她的旅行袋和手提包遞給她,對她說:“我會給你寫信的。”
茵陳盯着他看了一會,說:“好。”伸手拍門。
甘遂關上車門,說:“走吧。”出租車慢慢倒出窄巷,甘遂從後視鏡裏看見茵陳進了那扇門,才對司機說:“回火車站。”
--------------以下接出書版--------------
【第五部 甘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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