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chapter 晨妝
他這一路日夜兼程,本就是來看她的,她的樣子他爛熟在心,但看到她,他卻又陡感陌生。雖然這個女子和他記憶中的茵陳一模一樣,但是這個女人,他無權擁有。
茵陳擡頭看他。過了快九個月,他們終于重見,她就那樣微微偏着頭,擡起眼睛看他。慢慢地,淚水盈滿她的眼眶,她輕聲說:“你來了。”這次換了普通話,聲音還是那樣柔媚。
甘遂回說:“我來了。”
茵陳定定神退後一步,讓他進門,說:“進來吧。”
甘遂進門,茵陳在他身後把門關上。甘遂打量這個小院。院子不大,青磚墁地,磚縫裏同樣是銅錢厚的青苔。院子裏有一架綠藤,藤上結了細細長長的絲瓜,還有将開的淡紫色牽牛花也纏在竹架子上。
靠院牆要底下堆了好些灰瓦花盆,半盆子土,裏頭是極細的香蔥葉。想必以前也是種了花草,如今主人家死的死,活着的人身子不便,沒了心思侍弄草木,便把切下的蔥頭随手插了進去,方便廚用。
小院進深很淺,藤蔓架子後面就是三間舊瓦房,木制的隔扇久未油漆,已露出木頭本身的灰白顏色。有一間屋子的門開着,當中挂了一塊碎花布簾子,想來那就是茵陳的閨閣。
甘遂轉身看着茵陳。剛才她躲在門後,只露出一張臉來,這時才看清她的身體,穿一件直身舊棉布碎花長裙,睡衣的款式,胸前打了細褶、罩在隆起的腹部上。裙子只到膝蓋,裙下是浮着淡青色血管的小腿,裸着,沒有穿襪子,腳下是一雙搭襟頭的青布鞋。
茵陳看到他打量她的眼神,有些害羞,還有些慌亂。她先是想用披散下來的長發掩飾一下肚子,後來又覺得披頭散發的也不雅,左也不雅右也不端,她手足無措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哎呀了一聲,說:“你坐吧。”指一指藤架下的一張竹制躺椅。
這張躺椅想來是她夜間在此乖涼的,露天放了一夜,竹條上結的露水涸也了一小滴一小滴的水印。甘遂把手裏拎着的旅行袋放在上面,說:“我不累。”
兩名話說開,茵陳自然了些,她動手梳起頭發來,原來她手裏握着一把木梳。看來是早起了,正窗下梳頭,聽見有人叫門,就這樣一身剛走的模樣去開了門接了客人進來。
甘遂問:“這麽早就起來了?”他想懷孕的人不是應該多睡會兒的嗎?
茵陳兩三下梳好頭,把梳子插在頭頂,辮起辮子來,邊辮邊答說:“啊,早點起來,把事情都做了,白天就不用出去了。”
她把辮好的發辮盤在腦後,手腕上本來套着橡皮筋,橡皮筋上穿着幾枚黑色鋼絲發卡,她一枚枚取下來,放在牙齒上咬着,再用手指掰開,回手別進盤發裏,轉眼一個沉甸甸的發髻就梳好了。她再取下木梳抿了兩下鬓角,把額邊耳前細碎的短發都抿進緊貼頭皮的發叢裏,露出一張雪白的鵝蛋臉來,除了臉上多了幾粒雀斑,一如初識般美好。
甘遂再問:“有什麽事要做,我去做好了。”
茵陳漲紅了臉,說:“不用,我自己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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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遂堅持說:“我來吧,你身子重,不方便。”
茵陳仍然不說有什麽事要做,只是說:“你坐了一夜火車,要不先洗洗臉吧?這裏有水。”把牆角一個磨石水泥的水槽指給他看,水槽上有一個水龍頭,每隔一秒滴下一滴水。水槽裏放着一個盆,裏面已經接了有半盆清水了。
甘遂看了一眼說:“水龍頭漏水,不什麽不叫房管所的人來換?”
茵陳忽然笑了一笑說:“唉,房子倒了都沒人來修呢。”那意思是,這樣的小事,怎麽可能麻煩人家?她的笑容裏頗有點笑話他何不食肉糜的味道,笑他這個人高高在上,哪裏知道民間疾苦。
她這一笑,甘遂才又找回當時在上海在南京的感覺了,才覺得那個慧黠嬌俏的女孩子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他這時已經看慣了她的模樣,覺得她大肚子的樣子也不礙眼。于是問:“什麽時候生?”
茵陳低頭,說:“還有半個多月。”
問到這個問題,兩個人都覺得難堪。甘遂打開包拿毛巾,說:“那我洗一下臉,坐的夜車,下了車臉都沒洗就來敲門了。”他手臂上的傷口有些脹痛,需要換藥和紗布了。
茵陳說:“我拿杯子給你漱口。”轉身一撩門簾,進屋去了。過會兒拿了一個玻璃杯子來,說“這是幹淨的,你用吧。”又轉身進屋去了。雖然是個馬上要臨産的孕婦,身手倒不笨拙,可以說得上靈活。
甘遂取出剃須刀,就着水槽上方一面倒挂着的手掌大的圓形梳妝鏡刮胡子,從鏡子裏看着她的門簾,想看她在裏面做什麽。那門簾一掀,茵陳又出來了,手裏拎着個醫院裏用的白色高腳痰盂,看也不看他,埋頭側身從他身後過去了。他正想問,是不是生病咳嗽,怎麽用上痰盂了,猛然間明白了,連忙閉嘴,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刮傷自己的臉。他完全沒有想到這樣的老宅子裏是沒有衛生設備的,這個高腳痰盂的功用可不是用來吐痰的,而是有別的用處。怪不得怎麽問茵陳,她都不開口。他的生活環境一直都優越,房間裏有專用衛生間,浴缸大得可以平躺,抽水馬桶是銅制的零件,從不漏水。
他趁她出去的功夫,把紗布換了,塗了藥水。急救包他帶了一個在旅行袋裏,夏天就怕感染發炎。等他洗漱完畢,茵陳也回來了,這次是空着手進來的,那個衛生用品不知被她藏哪裏了。甘遂只覺得好笑,一個孕婦,即将分娩,腹中胎兒擠壓膀胱,五分鐘就需要上一下衛生間,她把那東西藏在外面,也實在太過小心了。
茵陳在水龍頭下洗了手,又進屋以去了,這一次還關上了門,再打開的時候,她換了一條外出的裙子出來,手裏捏着個小錢包,鎮靜地說:“我去買點菜,你休息一下吧。我房間裏有床,要躺一下也可以。”
甘遂皺了眉頭問:“你這個樣子,還出去買什麽菜?萬一擠到摔倒呢?”
茵陳笑笑說:“怎麽會呢?又不遠,就在隔壁街。再說了,菜總是要買的。我一早把事情都做好了,白天就不用出去了。”
這是她第二次說白天不用出去,甘遂想:我是怕白天出去鄰居們說閑話吧。于是說:“那我陪你去。”
茵陳眼睛一亮,看他一眼,去不說話。
甘遂說:“我陪你去。我不累,上車就補上軟卧了,一路都是在睡覺,對面鋪又沒人,睡得很舒服。”
茵陳嗯一聲說:“那好吧。”伸手取下牆上一只竹籃,裏面還有一只塘瓷小盆兒,挎在胳膊上,對甘遂說:“走吧。”
甘遂伸手扶她,她偏頭看他,慢慢地在臉上綻開一個笑容,那笑容裏盡是滿足和幸福。甘遂卻看得心頭發酸,打岔說:“你這個樣子,應該請個人來照顧你。”
茵陳鎖了院門,帶着微笑說:“這不是有人來照顧了嗎?”
甘遂知道她說的是他,心想我要是不寫信來,你又怎麽辦呢。只是這話卻說不出口。
茵陳說的菜市還真就在她家的隔壁街上,菜是近郊的菜農新鮮割下擔了來賣的。排在住宅區一條銷寬的街的兩邊,等着買菜的人來挑選。才早上六點鐘不到,已經人擠人了。茵陳買了一把小白菜、一塊豆腐。豆腐放在籃子裏的塘瓷小盆裏,原來這盆是派這個用場的。
到了活魚攤前,她歪頭朝他笑說:“我做鲫魚湯給你吃好嗎?你怕刺多嗎?”甘遂搖搖頭,茵陳快活地對賣魚的小販說:“給我稱兩條。”賣魚的用一根稻草從魚鰓邊上把魚串起,稱好後放在籃子裏,幼地用那捆小白菜壓住,怕魚跳起來,打翻了豆腐盆。
再轉到肉攤前,買了二兩瘦肉,手指那麽寬一條,又買了茭白和燈籠椒,帶有帶莢的小豌豆。買好菜,茵陳領了甘遂到一個小食攤前坐下,對小老板說要兩碗甜豆漿和兩個黃橋燒餅。小老板利落地端上豆漿,從爐子裏鉗出兩個帶芝麻的燒餅放在一只盤子裏遞給他們。兩人喝一口豆漿吃一口燒餅,燒餅剛出爐,又香又燙又脃,咬一口,掉一桌的芝麻。
茵陳低聲笑說:“你知道吃燒餅掉芝麻的笑話嗎?”甘遂搖搖頭,一口咬下一大塊燒餅,掉得更多了。茵陳掩口笑說:“說以前有個窮秀才,家裏沒錢,好不容易從床下找出一文錢來,出去買個芝麻燒餅吃。燒餅上的芝麻掉了一桌子,他用手沾一下口水說,三下五去二,四去一進一。寫一筆,沾一下口水。忽然一拍桌子,罵道該千刀的王老二,還欠我十七文錢呢。又接着沾一下口水算賬,六上一去五進一。”
甘遂看着她笑語嫣然,口齒伶俐,背珠算口訣猶如大珠小珠碰撞玉盤,卻不明白這個笑話好笑在哪裏。那小老板看不過去了,忍不住插嘴說:“這個大姐是叫你用手指沾了口水算賬寫字撿芝麻吃。”甘遂哦一聲,才笑了,又問:“那拍一下桌子是什麽意思?”
那小老板搖搖頭,啪一下狠拍桌子,拍得桌子上的芝麻粒都跳了起來,險些打翻茵陳和甘遂的豆漿碗。甘遂看着滿桌子跳的芝麻,恍然大悟,叫起來說:“原來是這個意思。他拍一下桌子,縫裏的芝麻都跳出來了,他又可以畫一下吃幾粒了。”
茵陳吃吃笑,對小老板說:“還是大叔聰明。”小老板得意地說:“當然,我是極頭聰明,你當家的不行。笨。”搖搖頭,招呼下一個顧客去了。
甘遂笑問說:“這是一個老笑話吧?還十七文錢呢,什麽鹹豐年間的故事,拿來考我?”
茵陳兀自偷笑,說:“可不就是鹹豐年間的事嘛。”打開錢包,數出八角錢來,放在桌子上,說:“喏,十七文錢在此。”拉了甘遂離開小吃攤,甘遂替她拎起菜籃子,扶着她的腰跟她回家。
到家茵陳放下菜籃子,對甘遂說你随便坐吧。回手把曬在門外的白瓷痰盂拎進來,掩好院門,徑直拎進她屋子裏,出來洗了手,從籃子裏把魚拿出來,放在一只盆裏用水養着,瘦肉洗一洗,拿個盤子放好,倒點黃酒,切了兩片姜放在上面,盤子上罩個紗罩。收拾完菜,她又回屋去拿了兩件布裙子出來要洗。
甘遂看不下去了,說:“你休息一下,一早上都沒歇過,我來吧。”
茵陳說:“怎麽好讓你做這些?夏天的衣服,過一下清水就行了,我做慣了,不要緊的。農村女還丁地幹活呢,我這算什麽?再說,你手臂上還包着紗布呢,怎麽能沾水?”憑她的細心,哪裏能躲過她的眼睛,她只是不說罷了。甘遂說:“我這個沒事,就是蹭破了點皮,哪裏能和你比?你的身體,跟農村婦女比還是有點差距的,你有九十斤嗎?”
這是當初他們在一起時說的笑話,當時他就問,你有九十斤嗎?茵陳聽到這一句,忽然放松下來,她回頭一笑說:“真的不用,我的貼身衣服,哪裏能讓你來洗?”她把兩條布裙搓了搓,清一清擰幹,用衣架晾好,甘遂一伸手臂,就挂在藤蔓架上。
茵陳擦幹手上的水,慢慢在躺椅上坐下,甘遂則坐在她躺椅前面的腳凳上,張了張嘴,有話想說。茵陳看看他,等他開口。甘遂想了半天,問的是:“開始的時候,就沒想過不要?”
茵陳一愣,沒想到等了這麽久,等來的是這個問題。她半帶解釋半疑問地說:“你怎麽會這麽說?就是一個孩子。我從小抄寫佛經,從小到大不知抄過多少,這樣的事,我想都沒想過。你認為做得不對?你不希望看到他生下來?”
甘遂搖頭說:“我只是覺得,那樣做,你會沒這麽艱難。”
茵陳要了一下嘴唇,艱難地笑了一下,說:“對不起,讓你為難了,我不該告訴你的。我本來也沒想過要告訴你,不過你既然過了這麽久,還是寫信來了,我以為你是考慮清楚了,願意和我繼續保持一種……一種友誼。如果是我理解錯了,那是我做錯了,我願意道歉。”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但還是繼續說下去,“我寄出信後,一直擔心。沒有回信,我想你也許是吓着了,也許是我誤會了你的意思,也許不回信就是你的回答,我原以為就這樣了。可是你來了。”
她擡頭看他,眼睛裏還帶着一絲希望,“我在信中說,你如果有意,可來杭州商量此事。你來了,難道不是有意?還是,我真的會錯了意?”
她說得很含蓄,沒有明言她希望的是什麽,以及他辜負的是什麽,但她的希望和失望,收那麽明顯地從她的話裏透露了出來。
甘遂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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