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Chapter 甘洲

茵陳等他開口,等了好久,然後失望地說:“我明白了,你走吧。”

甘遂看着他眼前腳凳上的一雙腳,往上看是她的小腿。她的腳很秀氣,小腿皮膚很白,略有些浮腫。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清晰可見。他情不自禁拿起她的小腿,替她按摩。茵陳瑟縮一下,想抽回,接着又放松下來。

“是我理解錯了你的意思嗎?你沒有怪我自作主張留下來?”茵陳輕聲問。

在她看來,他肯這樣對她,那就不是不喜歡她吧。所以她又重新點燃了希望。

“你有什麽苦衷,告訴我,我能接受的。有什麽苦難,告訴我,我要是能幫的,我不會推辭。要是現在不想說,過兩天再說也行,我不催你。這麽久都等下來了,不在乎這一會兒。”

她望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滿臉的希望。

看她這個樣子,甘遂怎麽都說不出口。甘遂想我究竟來這裏氏為了什麽,我不能對她負責,也不能背棄白薇,還有那個馬上就要降生的孩子,他可以為他做點什麽?他來與不來,都對茵陳的生活不會有半點幫助,而這樣做,分明是把白薇往怨恨裏推。他既然來了,如果不是想和她在一起,那他來這裏又是為了什麽?

見他不說話,茵陳勉強笑說:“我還是起來吧,去幫你收拾屋子,你就住我外公那間屋,行嗎?”

甘遂攔住她說:“我自己來吧,你這個樣子,怎麽能做這樣的重活。你外祖父住哪一間?”

茵陳指着當中一間屋子說:“這間,門沒鎖,就帶上了搭鈎。左邊那間是我外婆的佛堂,右邊那間我住。本來後面還有一進院子和三間屋子,但被人占了,還起了一道圍牆隔開來,我們這院子就淺了。不然,後面還有一棵百年紫薇呢。現在正開着,可惜看不到了。”她笑着說着,還用手比了一下紫薇的大小。

甘遂哦了一聲,說:“那确實是可惜了。”左右看一下,問:“抹布?”

茵陳指一指曬在藤架上的一塊毛巾,“這是我擦涼席的,就用這個吧。還有,我外公是在醫院裏走的,屋子是幹淨的。”

甘遂嗯了一聲,問她:“老人家很生氣?”

茵陳本來裝得很快活,聽了這話臉色陰了下來,不說話。甘遂也自覺是說錯話了,拉下那塊毛巾,在水龍頭下打濕了,去擦洗那間屋子裏的涼席和桌椅。

茵陳發了一陣呆,還是起來去把封了一夜的煤爐捅開,擱上一壺水,坐在一張竹椅上,用一把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風,守着爐子等水開。

甘遂出來搓抹布,見她燒爐子,說:“煤氣對呼吸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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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陳說:“沒事,我坐在上風口。你來了這會兒了,我連茶還沒泡呢。”結果髒抹布來搓幹淨再遞給他。

甘遂問:“你這裏還在用煤爐啊。這個我可不會了。”他騙她說。

“我會就行。”茵陳笑說。

甘遂站一站,拿着抹布又進去了。本來他能言善道,但今天面對茵陳,幾次冷場。看到她,他實在是內心有愧。而她絲毫沒有怨怼的意思,笑着面對他帶給她的麻煩。

他清潔完屋子,開了門窗通氣。茵陳水也燒開了,泡了龍井茶請他喝,說這還是今年的新茶,嘗嘗看,甘遂喝一口,說是好茶。茵陳滿意了,一邊淘米,焖上飯,把爐門關到最小。

她把兩瓶熱水指給他看,再指一下靠牆放着的一只橢圓形盆說:“我要回屋去睡一下。你出汗了,擦個澡吧。這裏有熱水,這個是澡盆。當心手沾上生水。”她扶着後腰回自己屋去,虛掩上了門。

甘遂還真是出了一身汗,他不客氣地用那熱水沖了個澡,把穿了一天一夜的衣服褲子都洗了,晾上,從旅行袋裏取出幹淨衣褲換了,倒掉盆裏的髒水,依原來樣子放好。再換一塊幹淨紗布。爐子上飯已經焖好了,他移開,再放上水壺燒着。回手把旅行袋拎進屋裏放下,想一想,還是去敲茵陳的門。

茵陳在裏面說:“進來吧。”

甘遂掀簾進去,裏面暗暗的,他站了一會兒,才讓眼睛适應。

茵陳躺在床上,身上蓋了夾被,聽他進來,半仰起上身,看着他,等他說話。甘遂想,我在這裏做什麽呢?這一刻,他想了好多的話,忽然都跑得不見了,他像是被外星人占據了身體,說出讓他悔恨的話來。他說:“沒事,我就是來看看你睡得好不好,再跟你借本書看。”

茵陳滿心歡喜,她指着窗下書桌上的一疊原稿紙說:“那你幫我看一下我翻譯的一篇國外論文吧。我這幾個月沒去單位上班,接了翻譯的工作在家做。原稿就在旁邊,字典也在那裏。”

甘遂只好老老實實坐在她的書桌前,看那些專業術語。他有好一陣沒正經看過學術着作了,這一下撿起來,滿眼熟悉的名詞,一下子把纏繞在心上的煩惱事都驅趕了出去,還就一下子看進去了。

茵陳重又躺好,看着他伏案的背影,心裏一松,過一會兒就睡着了。

甘遂譯完一段,傾耳聽聽她的呼吸聲,平緩綿長,知道是睡着了,再看看窗外,爐子上的水也開了。他輕手輕腳地出去,沖了開水,換了杯茶,看看盆裏的兩條魚像是不行了,去廚房找到了菜刀,動手把魚剖了。

一上午就這樣安靜地過去了,等茵陳睡醒,甘遂的魚湯已經炖好,湯裏放了豆腐,湯炖得雪白,像牛奶一樣。茵陳出來看見了,哎呀一聲說:“你把豆腐炖魚了呀,我準備鲫魚紅燒,豆腐煮白菜湯的。”

甘遂擇着白菜說:“那白菜就炒着吃好了。”

茵陳抿嘴笑說:“我本來想讓你嘗嘗我的手藝的,這下倒先品嘗你做的鲫魚豆腐湯了。”

甘遂說:“那明天你再做給我吃好了。還有,瘦肉你打算怎麽做?不知道你怎麽配,我沒敢動刀。”

茵陳偏了頭瞅着他說:“天天吃魚,我吃不起呢。瘦肉就切肉丁,和茭白燈籠椒小豌豆一起炒。”

甘遂把籃子遞給她,說:“那你剝豌豆吧,我來切肉丁。”茵陳接過豌豆來剝,看他做飯的姿勢純熟,便說:“看不出來你還是一個好廚師。”甘遂回頭看她一眼說:“當過兵的人都會這一手,要下連隊,要到炊事班幫廚的。”

茵陳剝了幾粒豆子,對着碧綠的豌豆笑眯眯地說:“聽上去不錯,那我們的孩子将來也送去部隊鍛煉吧。”

甘遂說:“你要舍得就行,我沒意見。我們家是軍人世家,到我已經是第三代了。”

茵陳又剝了幾粒豆子,鼓起勇氣問:“這孩子,你打算給他取什麽名字?”她這話問得很婉轉了,那意思其實在暗示他,這孩子姓什麽?如果是跟他姓,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們可以結婚。

甘遂停了一下,避重就輕地回答她說:“甘洲。對潇潇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男孩女孩都可以用。”

茵陳輕輕啊呀了一聲,“你都想好了嗎?是取‘八聲甘州’的意思嗎?這個名字好,真大氣,男孩女孩用都好,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甘遂說。他本來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這個名字也沒人用了,沒想到上天如此厚愛他,給啦他這個天賜的禮物。

茵陳因為他這句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顆心在懸了近九個月後,終于放回了心窩裏。“其實我是知道你的地址的。”她忽然說。

甘遂吓了一跳,嗯了一聲。

茵陳忽閃了一下眼睛說:“那天我在東湖賓館簽到處簽到,你不是在簽到薄上留單位名了嗎?我一直記得的。我一直想給你寫信,可你當時走得那樣匆忙,回去後又不跟我聯系,我以為你把我忘了,就沒敢告訴你。我也怕你知道了會怪我,生我的氣。後來外公他們怎麽問我,我也沒說,要早知道你是這個态度,我一開始時就說了,他們就不會……算了,不說了。你……”

她看見甘遂的臉色鐵青,吓得住了口,忙又說:“跟你沒關系,是我惹他們生氣。”她定定地看着甘遂,眼睛一眨,眨下兩顆淚珠,“對不起,我多話了。甘洲這個名字很好,謝謝你肯給他取名字。”

甘遂把菜一樣樣切好,茵陳沉默着剝完了豌豆。爐子燒旺了,甘遂放上鐵鍋炒菜。茵陳盛了兩碗米飯,兩人相對吃了,一頓飯,一句話沒說,茵陳沒胃口,只用魚湯泡了飯吃,這次換她用湯泡飯了,而甘遂也不阻止。

吃完飯,茵陳搶着洗了碗,爐子上接上一塊蜂窩煤,封了火。又擦了臉和手,說了句我再回去躺一下,對了甘遂回屋去了。

甘遂跟到茵陳屋裏,茵陳沒有上床,而是坐在書桌前的藤圈椅裏,看他寫的筆記,聽他進來,冷靜地說:“我前天已經請了一個有經驗的阿姨,這兩天就該到了,有她照顧我,你不用擔心的。你來過了,名字也取了,心意盡到了也就夠了。我一個人住,有陌生人住進來,鄰居們看見不太好。你要是累了,去隔壁屋裏休息一下,下午就回去吧。我就不留你吃晚飯了。我還有工作要做,不想有人來打擾。”

她下了逐客令,甘遂更加覺得有必要說了,不然她始終懷着一個虛幻的夢想,對她來說,實在太殘忍。雖然事實更加殘忍,可甘遂已經不能再欺騙下去了。

“茵,”他用他們相處時的昵稱叫她,“茵,聽我說。”

茵陳擡頭看着他,等他說。他終于肯說了,她等了近九個月,就是等他的實話。她不會像電影裏的女主角那樣任性地捂着耳朵說我不聽我不聽,她們有驕傲的本錢,她沒有。女人的信心是她們的男人給的,男人對她們殘忍,她們就不覺得有這樣的權利。

“茵,對不起,我不能跟你結婚。”甘遂判她死刑一樣地說出實情,“我已經結婚了,我結婚已經四年,妻子名叫白薇:”他看着茵陳的臉變成紙一樣白。“白薇的子宮有病,不能懷孕,她看了一年的醫生,終于懷上了。半年前胎停了,她去醫院引産,孩子沒有活下來,白薇的子宮也被摘除了。這半年我一直在照顧她,因為覺得對不起她,我沒有跟你聯系。卻讓你吃了這麽多苦,我非常抱歉。”

茵陳像傻了一樣,微張着嘴看着他,半天才問:“你已經有了妻子,卻又對我那麽好,為什麽?她不置信地說i”你在你妻子有身孕的時候,卻邀我游南京?你……你怎麽能這麽做?你讓你妻子怎麽想?你讓我怎麽想?你竟然是這樣的……這樣的一個壞人?“壞人。她給他下的評語是壞人。這兩個字在她,已經是她能說出的最壞的字眼了。甘遂想我比壞人還要壞一百倍吧,白薇罵我是渾蛋。連人都不算是了。

“我真蠢,”她像祥林嫂一樣喃喃地說,“我真蠢。我就沒多問一句你有沒有結過婚。我以為老天他顧憐我,讓我遇上一個我喜歡的男人,而他也對我一見鐘情,原來卻是這樣的。你陷我于不義,讓我愧對我的外公和外婆。我真蠢,我用我的愚蠢,斷送了他們的命。”

她的眼淚不絕從眼睛裏湧出。“你既然有了妻子,為什麽對我那麽好?對我那麽好,讓我愛上你,情願生下你的孩子。你要是不來,我還會依然愛你。我會認為這個孩子是你送我的禮物。我原以為我會當一輩子老姑娘,一生不知道被人愛是什麽滋味。可是你出現了,對我那麽好,又送我一個孩子,你就算把我忘了,我也不恨你。可是你竟然是有妻子的,你有妻子為什麽還要對我好?我本來以為你不再聯系我,是有其他的原因,或者是我,是我不夠美不夠好,讓你離開我後,就把我忘了。可是你竟然是有妻子的,你有妻子,還對我好,你讓我恨你。“她颠來倒去地說這兩句話,最後她說:“你走吧。你來我這裏,讓你妻子怎麽想?她會傷心的。她已經沒了孩子,将來也不可能再有孩子。而我卻在這裏生下你的孩子。”

“你走吧。我不想留你了,你走吧。我請了人來照顧我,你不用擔心。你走吧。”茵陳哀求他。

“你在這裏,讓我覺得有壓力,我負擔好重,我快要承受不了了。”茵陳茫然說,“我做盡了錯事,我本來以為這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一個人擔下來就是了。可是外公外婆生我的氣走了,這世上還有一個女人恨我入骨。我不是一個壞人呀,為什麽會錯得一塌糊塗?”她哭得搜腸刮肚,腹中翻江倒海一般地難受,一側身,把剛吃下的魚湯和米飯都吐了出來。米飯一粒粒的沒有消化,她食之無味地吞了下去,又原封不動地吐了出來。

她這一哭一吐,出了一身汗,心律不齊亂跳,眼看就要虛脫的樣子。甘遂看出她的情況不對,顧不得別的,抓住她手腕,搭她的脈搏。茵陳待要推開他,手上一點力都沒有,額上不停有冷汗冒出,嘴唇青紫。

甘遂跨過她的嘔吐物,把她連人帶椅挪開,再一彎腰,将她抱在手上,放在床上,又把枕頭替她墊高。茵陳有氣無力地說:“你走吧,你在這裏,我會更為難的。”甘遂不理,出去擰了幹淨毛巾來為她擦臉,端水給她漱口。最後把燒過的煤餅放在畚箕上敲碎拿進屋來倒在她的嘔吐物上,嘔吐物轉眼就被煤渣灰吸幹,他再掃掉。不過一會兒工夫,本來髒亂不堪的穢物,已經讓他收拾得幹幹淨淨。

他坐在茵陳的床邊,握着她的手說:“讓我照顧你到孩子出生,不然我怎麽能安心?你現在覺得怎麽樣?要不要去醫院?”

茵陳眼光呆呆的,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弱聲說道:“你不要再對我這麽好了,你對我越好,我越不能留你。你在這裏,我會怨恨老天對我不公。為什麽讓我遇上你,你卻是這樣的你。你走吧,留點尊嚴給我。”

甘遂垂下脖子,擡不起頭。兩個女人都對他說出“尊嚴”二字‘只不過要的方式不同。白薇說你不給我這點尊嚴,我總要自己争取;茵陳則說,留點尊嚴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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