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hapter海嬰
任茵陳怎麽趕他走,甘遂就是不走。他拿出他全部的本事,照顧茵陳的飲食起居。要說照顧人,甘遂還真有些功夫,他照顧了白薇一輩子,兩人從一生下來就認識,從會照顧人起,他就照顧她了。白薇那大小姐的脾氣,忽喜忽怒的,吃了甜的想鹹的,玩了這樣想那樣,而他又是個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的人,白薇都侍候得周到細致,別說茵陳這樣克己複禮對旁人沒有任何要求的人了。
他早上陪茵陳散步,順便買菜,回來做飯,燒水給她洗澡,等她休息的時候看她的原稿,替她翻譯,再為前面的譯稿糾錯潤色,把他的譯法念給她聽,征求她的意見。茵陳哪裏有經驗對付他這樣的高手,除了求他離開,她不會說更厲害的話。她不是白薇,會扔杯子摔茶碗撕碎新買的衣服打他耳光沖他開槍逼他自殺,她只會哀求他,說你走吧,我受不了你在這裏,我有罪惡感。
甘遂哪裏聽得進去。
過了兩天,茵陳說過的那個來照顧她的大嫂真的來了,是巷子口老虎竈兼茶館的小老板的親戚,一向在城裏替人幫傭,照顧孕産婦和新生兒,是一個十分幹淨利落的大嫂。她姓王,茵陳叫她王嫂。王嫂有一個兒子在北京念大學,她出來幫傭,是為了供兒子讀書。
王嫂對甘遂住在這裏,沒有一句疑問,似乎這家裏就該有個男人在。對那些閑言碎語她只字不提,每天和甘遂商量着做什麽吃的喝的。她管甘遂叫小甘,管茵陳叫阿妹。把茵陳準備好的小兒衣服用開水澆得透透的,再放在太陽下曝曬。她一來,茵陳反倒不好趕甘遂走了,她從來沒學會在別人面前讓男人下不來臺。
整理小衣服的時候,茵陳翻出一包雨花石,她看了半天,一粒粒對着光照,然後收起來,趁王嫂出去買菜的工夫,叫進甘遂交給他,說:“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纏絆。”
甘遂握着那袋石頭,只有一句話:“讓我照顧你到生下孩子。”茵陳搖頭,說:“我從現在開始絕食,你幾時走,我幾時吃。我想你不會讓我在這個時候餓肚子的。”甘遂問:“不想讓我看看孩子?”
茵陳搖頭,說:“本來你也不知道有這個孩子,本來你的生活要比現在少好多麻煩。要不是我欠考慮告訴你,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謝謝你送他名字,你該做的已經做完了,我身邊有人來照顧我,你也看到了,她是一個可以放心的人,以後我也會活得很好,你不用牽挂我們。”
甘遂看她這麽堅決,只好說:“那好,我等下就去買票。”他放下那袋石頭,轉身離開。茵陳說:“把這個也帶走吧,我看到這個,就會想起我做的蠢事。”甘遂不想和她再争什麽,她既然這麽說,依她就是了。
下午他出去了,不是去火車站買票,而是去電信大樓打長途電話,告訴樊素珍他在這裏一切都好,孩子馬上就要生了,他過幾天等孩子生下來就回去。樊素珍問他到底怎麽打算,他苦笑說,還能怎麽樣?就這樣呗。又說他已經告訴這邊的女孩子了,他是有婦之夫,不能和她結婚,她也表示理解,一個勁地趕他走,說不想看到他。
樊素珍嗯嗯地表示聽見了,又問杭州這裏的地址,萬一有什麽事情,好有個聯系。不然打電話都不知道往哪裏打。甘遂把茵陳家的地址講給樊素珍聽,末了問,你們還在北戴河呢?白薇怎麽樣?樊素珍說,她能怎麽樣,整天吃吃喝喝,又瘋又玩。地窖裏的酒都快被她喝光了。語氣裏,對白薇頗有不滿。甘遂說,她心情不好,你讓着她點。樊素珍哼了一聲說,反正我們甘家欠她的,就這樣,挂了吧。
甘遂在外面逛了一圈,買了缸荷花和幾個蓮蓬,請人擡了回去。茵陳在窗下看書,見他進來還帶着花,臉上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甘遂讓人把荷花缸搬到她的窗下,付了腳錢讓他們走了,拿了蓮蓬掀開門簾進去,一枚枚蓮子剝出來,又細心剝去綠皮,捅去蓮心,放在她的稿子上。
茵陳拾起一粒新鮮蓮子放進口中,眼睛慢慢濕漉漉的了,柔聲問:“票買好了?”甘遂騙她說買好了,明天下午的。茵陳說:“哎,知道了。”
每次茵陳對他狠起心來的時候,他都有辦法讓她軟化下來,這次又成功了。
許是下午那幾枚蓮子的原因,晚上九點多鐘,茵陳覺得肚子痛,宮縮每過十分鐘一次。她先是看看手表掐時間,确定是有生産的預兆了,才站起來|叫王嫂。這一站就破了水,腳下馬上是一攤淡紅的血水。她這個時候還想保持儀容的幹淨,要去換一條裙子和內褲,再墊上衛生紙。才走出一步,就腳下發軟,摔坐回藤椅裏。
這一摔,像是牽動了胎兒,腹中頓時痛得刀紋一般。痛得她顧不得別的,顫聲叫甘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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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遂本來在隔壁她外祖父的屋子裏看書,聽見她這邊聲音不對,推門進來一看,就知道是要生了。他鎮定地說:“別怕,我在這裏。”揚聲叫裏面屋子的王嫂,王嫂進來一看,也說是發動了。
茵陳忍着痛,在宮縮的間隙裏說:“王嫂,給我換件衣服吧。”說完還笑了一下。
王嫂看她的一身被羊水浸着的衣服,說這樣濕着穿在身上,到醫院去,一路上太難受了。三五分鐘也生不下來,我來給阿妹換一件。甘遂說我出去叫車。
甘遂跑到巷口想叫一輛出租車,可是這個時間,又不是火車站大賓館旅游景點,出租車不是想要就有的。又是在老居民區的深宅老巷裏,連過路的別的車子都少。他等不來一輛車,一咬牙又跑回去,對王嫂說,攔不到車,我抱她出去,人家看見有産婦,還肯停一停。
王嫂也說這樣比較好。她已經替茵陳換好了幹淨衣褲,身子也用熱水抹過了。茵陳雖然肚子痛,身上腿上倒不黏嗒嗒地難受了。
甘遂說:“來,我抱着你,你用手勾着我脖子。”茵陳這個時候,也就不那麽堅持要和他劃清界限,她笑了一下,依他說的,勾住他的脖子,讓他抱起她。王嫂擒起一早準備好的衣被包,跟在後面,鎖了院門。
甘遂穩穩地抱着她在深巷裏走,茵陳把頭靠在他胸前,低聲說:“我現在太重了,一百二十斤呢,辛苦你。”甘遂說:“不重不重,你要知道,我是練過端刺刀的,水平端穩兩個小時,下面還要吊三塊磚頭。”
茵陳的手臂勾得更緊一點,臉貼在他脖子下,緊挨着他,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我想我最好現在就死去,那就無憾了。将來不必受苦,現在又最幸福。”
甘遂眼睛一熱,輕聲斥責她說:“那你還總趕我走?”
茵陳忍痛笑了一下,“從你推開門的那個時候,我就等你來抱我親我,你這麽大力氣,我還能阻止得了你?可你總也不來,我等了你九個月,你總也不來。”
甘遂就覺得脖子裏一陣熱,有滾燙的眼淚順着他的脖子往下流,直烙進他的心裏。
茵陳勾緊他的脖子,嘴唇貼在他耳下,呢喃地說:“讓我自私一回,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像我以為的那樣,是喜歡我呢?”
甘遂低頭親她滿是淚水的臉,“非常喜歡,非常非常喜歡,第一眼看見就喜歡。要知道我有多喜歡嗎?我懷裏抱着你睡覺的時候,夢裏都高興得在說喜歡。”
茵陳輕笑了一聲,不再說話,只是用貼着他脖子的嘴唇一下一下地觸碰他的肌膚,偷偷地親吻她的情人。
她的歡愉,從來都是偷來的。
走出巷子到了馬路上,仍然沒車,氣得甘遂要罵人。王嫂說到大馬路上去,說着先奔過去了。甘遂親一下她的臉說:“再等一下就好了,馬上會有車過來的。”
茵陳痛得腦門發緊,像是有緊箍咒在收緊她的腦仁,痛得她說不出話來,直暈了過去。
王嫂憑着她本地人的特長,攔了一輛面包車下來,甘遂坐進去,把茵陳橫放在胸前。王嫂說快去市婦幼醫院,司機回頭看了一眼,吓得踩大了油門就飛馳起來。
茵陳被汽車的震動搖醒了一下,她睜眼看着甘遂,清醒地意識到這是短暫的相偎。她歡喜地念了幾句詩給他聽:“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風流?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
甘遂把臉埋在她的胸前,哭了。
面包車看到醫院,王嫂謝過了好心的司機,和甘遂兩個人把茵陳送進了産房。這一夜茵陳沒有生,第二天仍然沒有生,這一天一夜下來,茵陳已經出的氣多,入的氣少了。醫生說要剖腹産,甘遂利落地簽了名。
手術做完,護士出來說,是個男孩。
甘遂問産婦怎麽樣,護士說大出血,又進去了。甘遂坐倒在椅子上,自言自語說:活着就好。
但是甘遂的擔心不是白擔心,茵陳從鬼門關上回來,沒有慶幸歡呼,而是徘徊不去,留戀萬分。她像是沒了活下去的理由,連孩子抱給她,她也沒力氣去抱,只是看着他的小臉說:“好白啊。”王嫂說剖腹産的孩子都白,直接從羊水裏取出來的,等滿了月經,會慢慢變得正常了。她說,是嗎?看着孩子傻呵呵地笑,一看半天,卻想不起要給他喂奶。
她也沒奶,乳房小小的,像沒懷孕沒生過孩子。她大多數時間在睡覺,睡醒後睜眼發呆,甘遂跟她說話,她就像是沒聽見。開始甘遂還以為是她生完孩子又回到起初冷淡他想方設法要将他趕走的狀況,他說等你回到家,出了月子我就走。但茵陳不理他,只有看着孩子抱在她面前才笑一笑,對他打招呼說:“你好啊,小客人。”
一個星期後,連王嫂都覺得她不對勁了,問甘遂,這樣子不對啊,我侍候過這麽多産母娘,沒有一個是這樣的。又打了個寒噤說,我想起來了,有一個。甘遂看她一眼,王嫂說,那個女人後來從床上爬起來,跳了樓。
甘遂一凜,想起産後抑郁症這個詞來,再一分析茵陳的情況,可不就是産後抑郁症嗎?他馬上着手聯系換醫院,這次換到了有療養性質的部隊醫院,打電話個樊素珍把茵陳的情況簡單講了一下,樊素珍聽了馬上說,我這就過來。
過了一天樊素珍就來了,跟她一起來的還有白薇。甘遂見了白薇一愣,迎上去問你怎麽來了。白薇冷冷地說:“我丈夫跟別的女人鬼混在一起一個月了,我就不該問一下?”
甘遂正愁得焦頭爛額,哪裏理她這些嘲諷言語,只是說:“你自己也沒好徹底,何必跑來跑去,來這裏受累?又吃不好有休息不好。”
白薇說:“別盡揀好聽的說,我肯來,那是給咱媽面子。我要是不來,誰知道你和那個女人會怎麽樣?”
甘遂跳了起來,說:“她一個産婦,我能對她怎麽樣?”
甘遂在白薇面前和在茵陳面前完全兩樣。白薇知道他的混蛋本質,而茵陳只看到甘遂願意展示給她的好的一面,最初他以翩翩佳公子的面目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就以為那就是他的本來面目,而甘遂也把這個假象維持得很好,一直到她生下孩子的那天,她都以為他是那個在杏花樹下冶游的陌上公子,那個時候,她都沒有後悔和他相識一場,為他蒙盡愧羞。只是她知道她那樣做是錯誤的,生完孩子,用盡了她的氣血,她也就沒了活下去的理由。
樊素珍和白薇看到的茵陳,就是這樣一個氣息奄奄的茵陳。白薇甚至看不出她哪點美。一個剛生完孩子還在月子裏的産婦,再美也美不到哪裏去。
何況她本身就是一個美人,美人看美人,眼光更是挑剔。她看見的是一個皮膚浮腫頭發蓬亂嘴唇青紫的病人,她想這個女人什麽地方好看了,以致讓甘遂這樣挂心。而樊素珍只需要看一眼就明白了,這個女孩,才是甘遂的夢中情人。
她不是不知道甘遂在結婚前的風流史,那些女孩她有的見過有的沒見過有的聽說過,但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溫婉娴靜的舊時閨閣中的淑女氣質。那些女孩,有的有一雙柳葉秀眉,有的有一對秋水剪瞳,有的有一張菱角小嘴,但那些不過是一鱗一爪的美。眼前這個病榻上的女孩,就是她們的總和。甘霈用詩詞歌賦經史子集紅樓容齋培養出來的像舊時文人一樣的兒子,在找了那麽多年後,才找到他的心上人。
這個心上人是他對世間所有美好事物的投射後彙聚在一起的象征體,他會舍得離開她,才讓樊素珍覺得奇怪。只能說甘遂還有一點責任感,這麽多年正統化的無産階級教育,規範了他的行為準則,讓他知道有的事情,再美好再是心之所向,但無權擁有,還是只能忍痛割愛。
她憐憫地看一眼白薇,知道她已經輸了。就算将來她的兒子會和白薇重歸于好,他的心終究是失落了。
白薇太洋氣了,就像她穿的蘇聯式的布拉吉,剪裁合體,用料考究,再加細腰帶一束,襯得她英姿飒爽,細腰豐胸。配上電燙短發時髦亮麗,确實是他們這個階層公認的美人兒。只是她再美,也不是甘遂要的那一種。
甘遂把嬰兒抱出來給樊素珍看,樊素珍看了一眼,心都化了。她接過來抱着,喔喔啊啊地應着嬰兒的咿咿呀呀,逗了好一陣兒,才問取了名字沒有。之前在北戴河,她也曾懷疑過這個女人的孩子是不是甘遂的,但只看了一眼,她就不再有一點疑心了。
血緣這個東西很奇怪,誰家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無可置疑的甘家的孩子,有着和甘遂一樣的骨骼和眉眼。雖然目前還是一團軟乎乎圓滾滾的肉球,但是她可以想見二十年後,又會是一個甘遂那樣的美少年站在她的面前。他會挽着她的胳膊,叫她奶奶。就像在北戴河的沙灘上,甘遂挽着她的胳膊,三十歲的大兒子,跟他撒嬌要她出手幫忙。她怎麽可能不為他出力?
甘遂說:“取了,叫甘洲。”
樊素珍嘤了一聲,不說話。白薇一聽就火往上蹿,她眼冒火星那樣瞪着甘遂,說:“你要是敢用這個名字,我就拿槍打爛你的腿。”
甘遂看她一眼,求和地說:“不叫就不叫,姓不姓甘有什麽要緊?我也沒把這個甘字放在眼裏。不姓甘就不姓甘,好了好了,那就叫海洲吧。”
樊素珍瞪他一眼,說“胡說八道”,問:“為什麽不姓甘?不叫甘洲,可以叫甘肅嘛。”
白薇倒被這個名字逗笑了,她故意氣他說:“很好,就叫甘肅。”
甘遂怒視她們一眼說:“什麽甘肅青海新疆的,還烏魯木齊呢!我說了叫海洲就叫海洲。反正老爺子到時候也饒不了我,我索性就不惹他生氣,我們就不跟他姓。甘不要了,就叫海洲。”
樊素珍息事寧人地說:“好了好了別争了。我問你,為什麽叫海洲?”
甘遂把脖子一扭,說:“我願意。”
他真犯了犟脾氣,那兩人還真拿他沒辦法,只好随他的口,叫那個小嬰兒為海洲。而甘遂的私心卻是,他和茵陳是在上海認識的,當然得叫海洲。其實這是跟魯迅先生學的,魯迅先生的兒子在上海出生就叫海嬰,那他的兒子,為什麽不能叫海洲?至于姓不姓甘,他還真沒放在心上。既然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女兒可以姓李,他的兒子就可以姓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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