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有福

葉汝真抱頭鼠蹿。

養尊處優的羽林衛根本不是山匪對手,三五下就被踹翻在地。

好在鄭碩帶過來的十幾個親兵倒是訓練有素,有些人哪怕斷了一臂,也能刀刀見血,放倒了好幾名山匪。

但山匪到底人多勢衆,葉汝真和鄭碩等人被越困越緊。

葉汝真聲音發顫:“鄭、鄭将軍你知不知道這些是什麽人?”

“不知道。”

鄭碩抹了一把臉,他一直守護在葉汝真身前,臉上半是血水半是汗水,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陛下有令,無論出了何事,務必要先護得大人周全。大人放心,除非我鄭家的死到最後一個,否則大人絕不會有一絲損傷。”

葉汝真:“……”

鄭将軍,你大好一條漢子,奈何耳朵不行,一定是聽錯了。

包圍圈一點點收縮,鄭碩等人左支右绌。

一把刀映着月色,閃着寒光,一刀向葉汝真斬下。

葉汝真此時才知道,原來到了極度危急之時,人一聲也喊不出來。

她眼睜睜看着那把刀接近,來不及閃躲。

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雙生子互妨,果然是真的!

她當初要是沒替葉汝成去吏部錄名,就不會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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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支箭矢劃破空氣,紮入一名山匪的背心。

山匪仆倒在地,背上的箭羽漆黑之中帶着一絲金色。

“是姜家府兵!”不知是誰高喊一聲,“走!”

下一刻,葉汝真才知道他們為什麽退得那麽快。

和羽林令的明光铠不同,姜家府兵黑衣黑甲,頭盔中間一道金線,來了不知多少人,卻只聽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府兵們從中散開,讓出一條道路,一人走了出來。

那人輕袍緩帶,衣裝素雅,發帶在春風中微微飄起,如蝴蝶長長的翼角。

“我來遲了。”姜鳳聲道,“諸位可還好?有沒有哪裏傷着?”

他向葉汝真伸出手,眸子一片溫潤,“葉大人,可有受傷?”

葉汝真方才腿軟,已是半趴在地上。

此時驚魂猶未全定,扶住姜鳳聲的手,顫巍巍爬起來:“多謝姜大人救命之恩……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今日送舍妹去別院,聽說這一帶有山匪流蹿,便帶着人四處查看,沒想到他們竟敢在這裏行兇。”

姜鳳聲說着,四下裏看了看,“了然大師呢?寺中亦有武僧,為何都不在?”

了然大師便是住持,葉汝真道:“被捆在偏殿。”

姜鳳聲怔了一下,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麽?”

葉汝真感覺出了不妙:“……就……下官暫時請他待在偏殿。”

姜鳳聲頓了好一會兒,道:“葉大人。”

葉汝真:“在。”

“護國寺是皇家寺院,歷代住持,亦多是皇室中人。”姜鳳聲道,“了然大師出家之前,受封恒王,便是陛下來這裏,也要喚一聲皇祖叔的。”

葉汝真:“………………”

她突然明白了鄭碩帶着人出手之時,羽林衛們那震驚的表情。

原來他們震驚的并非鄭碩等人動作快,而是震驚有人敢這麽找死。

葉汝真被押着跪到偏殿門前。

和她一起跪着的還有鄭碩等人。

姜鳳聲在敲門之前,看了葉汝真一眼,然後擡手沾了點灰塵,抹到葉汝真臉上。

“得罪了,葉大人。”他道,“你需得慘一點,大師的氣才能消一點,是不是?”

葉汝真連連點頭,自覺往鄭碩衣袖上蹭了點血,再把頭發打亂一點,看上去像是剛從山匪窩裏爬出來。

姜鳳聲叩門求見。

偏殿門打開,了然大師背對着殿門,盤膝坐在佛前。

殿中侍立着兩列和尚,每一個皆是精壯之輩,乃是寺中武僧。

葉汝真後悔不已。

定然是因為她綁了了然,所以武僧們沒有出手相助。

她上值之後簡單地學習過一下。

她是從六品,而親王是超品,中間隔得品階越多,犯上的罪名便越大。

輕則受刑,重則流放。

葉汝真磕頭認錯,并替鄭碩求情,令是她下的,罰自然也該由她來挨。

鄭碩感動:“大人……”

姜鳳聲也在旁美言了幾句。

了然回頭,看着葉汝真:“伸出手來。”

葉汝真不解何意,但還是依言伸出雙手。

了然道:“施主,你與佛有緣。”

葉汝真不知他是從何看出這一點,但聽他聲音不帶怒意,情形似乎不壞,便順着他的話道:“下官家中信佛,自小便常常拜菩薩。”

“山匪群攻都沒能傷到你,可見是佛祖庇佑。老衲侍奉佛祖,自然不為會難佛緣深厚之人。”

了然雙手合什,“施主日後休沐之時,來把佛堂掃一掃,便當是回報佛祖庇佑之恩吧。”

葉汝真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麽好的運氣。

也許還是姜鳳聲的面子大,是因為他開口,了然大師才放她一馬吧?

離開偏殿之後,忍不住問姜鳳聲:“姜大人,下官只要掃掃佛堂便好了?”

姜鳳聲微笑:“了然大師出家前性子急躁,出家後倒像是換了一個人,果然佛法深厚,渡人無邊。”

姜家的府兵分成兩半,一半去追查山匪的下落,一半留下來清理戰場,護衛寺院。

院中有僧人懂醫術,替鄭碩等人檢查傷勢,好在山匪到底是烏合之衆,衆人身上雖都挂了點彩,卻沒有傷及性命。

第二天一大早,葉汝真準備回京。

馬車不遠處是姜鳳聲的車隊,兵部已經派人過來接手剿匪的事,姜鳳聲正在同兵部的官員交接此事。

官員一徑點頭,行禮離去。

葉汝真走過去,手臂還兜在胸前,深深躬身一禮:“昨夜匆忙,還未謝過大人救命之恩。”

“葉大人言重了,我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姜鳳聲托住她,“葉大人聰明機敏,深受聖寵,将來前途不可限量,有朝一日,大人身作大央的棟梁,莫要忘記為天下百姓請命,昨夜那一箭,我便算是射得值了。”

葉汝真都不知道昨天救她的那一箭是姜鳳聲射的,感激之餘,又添幾分敬佩,“姜大人好箭法,真是文武雙全。”

姜鳳聲搖頭笑道:“騎射非我所好,只不過是小時候被父親逼着不得不學,而今偶爾一用,葉兄見笑了。”

早在蜀中之時,葉汝真便聽過姜鳳聲無數美譽,當時還會想,世上當真有如此完美的人嗎?此時望着姜鳳聲溫雅謙和的笑容,才知道傳言不虛。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便是如此了吧?

回到京城,葉汝真拒絕了鄭碩入宮覆旨的提議,并讓大家先回家休養。

此事是由她全權負責,大家乖乖聽話,鄭碩還道:“像葉大人這樣不畏上且能體下的人,當真是越來越少了。”

葉汝真笑笑。

其實她只是單純地不想入宮幹活。

但該來的總歸還是要來,她在家裏歇到第二天,齊昌上門了。

葉汝真不得不去當值。

禦書房中悄然無聲,案上堆着高高的奏折,風承熙拿朱筆在奏折上畫了個大大的圈,扔到一邊。

葉汝真不知道他昨天是什麽時候去護國寺的,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此刻心中只有四個字——聖心難測。

風承熙見到葉汝真進來,揮了揮手:“都下去。”

內侍們一時走了個幹幹淨淨,風承熙擱下筆,擡頭打量葉汝真,忽然一笑:“葉卿是個有福之人啊。”

葉汝真沒說話。

風承熙心情像是甚好,接着道:“山匪來襲,有朕的表哥搭救,綁了朕的皇祖叔,有佛祖庇佑。葉卿,你一直留在朕的身邊可好?将這福氣分點給朕。朕從小倒黴到大,從來不知道有福是個什麽滋味。”

春日的陽光在門口照出一片光明,葉汝真就站在這片光明裏,青綠色的官袍宛如初春時節剛剛生發出來的柳枝嫩芽,迎着春光微微發亮。

而風承熙坐在日光照不到的深處,一明一暗,仿若兩個世界。

她垂着眼睛,沒有看向風承熙,一字一下平平板板道:“陛下是臣的君主,臣連命都是陛下的,何況這點福氣?”

風承熙沒有說話,葉汝真聽到了椅子的聲響,然後就見風承熙踏入了陽光的照耀之中,衣袍上的金線刺繡折射出炫目的光澤,幾乎能刺痛葉汝真的眼睛。

風承熙雙手負在身後,忽然一彎腰,低頭湊到葉汝真面前:“葉卿這是生氣了?”

“臣不敢。”葉汝真後退一步,“臣愚鈍,昨日還在為殺人之事煩惱,卻不知陛下要的根本不是伽南王子的性命,而是要我大張旗鼓引人注目。我明修棧道,陛下才好暗渡陳倉。”

頭頂靜了良久,方才有一聲輕笑:“看來愛卿不單福氣好,腦子也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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