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情詩
“葉卿這是又看上了哪位美人, 時時都不忘寫情詩……”
風承熙說到這裏微微一頓,“這不是你的字跡……這是旁人寫給你的?”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朕的後宮中,有人給你寫情詩?……是哪個?”
葉汝真聽他最後一個字像是從冰窟窿裏掏出來似的, 頓時一個激靈。
後宮中人給別人寫情詩要不得, 別人給後宮中人寫情詩豈不同樣是完蛋?
“沒有沒有, 不是不是……”
可否認歸否認,底下的話卻不知道怎麽編。
若照實說袁子明讓她改詩, 他來了興致看着她改,那豈不更完蛋?
風承熙低頭把詩重新看了看, “唔, 這詩乃是男子口吻,确實不是後宮中人——”
他再一次頓住。
這次頓得比較久,姿勢相當僵硬。
葉汝真的腦子還在嗡嗡亂轉, 不知該找什麽樣的借口, 就見風承熙慢慢起身,詩箋在手裏被捏得變形。
他的臉色極為難看, “這詩……是男子寫給你的?”
葉汝真:“……”
葉汝真:“!!!”
這誤會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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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其實這詩是袁兄寫的——”
風承熙聲音森冷如鐵,臉色發青, 眼角隐隐有紅暈:“——袁子明寫情詩給你?!”
“不不不不——”葉汝真急道, “這是袁兄寫的,但不是寫給臣的……”
“那為什麽會在你這裏?!”
葉汝真感覺風承熙的氣息不對了,這是快要發作的樣子,她“撲通”一下跪地上,往前一撲,直接抱住風承熙大腿:“陛下!”
這麽個大動作果然吸引了風承熙不少注意力, 眼角的紅暈為之一頓。
“袁兄家中給他相了一門親事,他看中了人家,寫了首詩想送給人家,不知好不好,所以先叫臣看一看。”
葉汝真說得飛快,“臣與袁兄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弟,臣是家中獨子,對男色絕無興趣,陛下明鑒!”
風承熙緊繃的身體緩緩松馳了下來,一把托住葉汝真的手臂,把葉汝真從地上拉了起來,似要把詩還給她,但不知為何又頓住,問道:“秘書省中擅詩者不少,他為何辛苦巴巴地讓你改?”
“這種詩也不好給誰都看吧?”葉汝真道,“再說臣書讀得雖然不好,詩詞寫得還算不壞,所以袁兄才拜托臣的。”
被捏得皺巴巴的詩箋終于還到了葉汝真手裏,“那你打算怎麽改?”
“……”葉汝真心說來了。
“臣想過了,面對心愛之人,應該以誠待之。自己是什麽樣,就讓對方看見是什麽樣。不然等人家嫁過來了才發現那些都是假裝出來的,該有多傷心?”
葉汝真一臉的深思熟慮,“所以臣決定不做改動,明天就還給他。”
風承熙看着她,沒有說話。
葉汝真還以為是自己沒能糊弄過去,正待再補救補救,忽然發現他的眼神裏好像透着一股哀傷。
“陛下……”她輕輕喚了一聲,“您還好嗎?”
方才應該算是沒發作吧?
風承熙“嗯”了一聲,忽然道:“不早了,去沐浴吧,看你出的這一頭汗。”
葉汝真那一通狂奔,确實是汗流浃背,眼見這事算是揭過去了,頓時放下心去沐浴。
康福也給風承熙備好了熱水。
風承熙靠在浴斛之中,出神。
康福進來侍候的時候,看見藥湯還擱在旁邊小幾上一動未動。
“大師不愧是得道高僧,他說葉大人于您有益處,果然是真的。”康福道,“今日是陛下第一次克制住了心疾。”
風承熙回過神:“……是麽?”
他只記得葉汝真當時往地上一跪,有一個念頭忽然在宛如火燒火燎的腦子裏冒了出來。
——地上的紅茸毯撤了,直接這麽跪,會疼。
再到葉汝真抱住他的腿,隔着衣裳也能感覺到葉汝真抱得有多用力,如果說那個念頭是風中多了一絲水汽,那麽那個抱大腿便像是天降甘霖,身體裏無法控制的灼燒就像是剛剛冒出來的火焰遇上一場及時雨,“滋”地一聲被滅得只剩一縷青煙。
“陛下有葉大人在旁相助,再按時服藥,去除心疾,定然是指日可待……”
風承熙打斷康福:“行了,藥拿來。”
康福“哎”了一聲,把藥端過來。
風承熙一口喝完,靠在浴斛上。
無論喝多少次,還是苦得想吐。
“……以誠待之……”
風承熙看着氤氲的水面,他的身體浸在水中,若隐若現。
猙獰痕跡,魔魇過往,不能見人。
“葉卿啊葉卿,你可知世上有些人,若是不騙人,根本沒有人願意和他在一起……你叫他怎麽以誠待之……”
葉汝真養病的消息傳開,慈安宮派人送了補品過來。
葉汝真虛弱地在枕上叩頭:“謝太後賞賜,待臣病愈後,便去給太後叩頭。”
來人好好囑咐了一番話,除了讓葉汝真好好養病外,竟沒提一句旁的話。
葉汝真有些疑惑,難道那福簽是她理解錯了?
她讓鄭碩去把袁子明喚來,問他那天慈安宮的人找她什麽事來着。
“說是姜家姑娘在制新曲,遇到疑難,聽聞你深谙此道,所以請你去幫忙看看。”袁子明道,“我還正想問你呢,那可是未來的皇後,你那一身才氣,若是能在她面前顯露,于将來定是大大有益,你跑什麽?”
“……”葉汝真心說就算不是陷害,那也跑對了。
真被抓去度曲,豈不是餡全要露完。
說話間風承熙回來了。
葉汝真在明德殿養病,風承熙便改在了明德殿用膳。
袁子明趕緊告退。
“慢着。”風承熙開口喚住他,“袁卿也留下一道用膳吧。”
袁子明受寵若驚,趕緊磕了幾個響頭,戰戰兢兢地挨着半邊屁股在桌邊坐下。
風承熙:“袁卿啊,你喜歡的姑娘,叫什麽名字?”
“噗”,袁子明一口飯噴了出來,腿當場就軟了,滑下椅子“撲通”跪下,語無倫次,“臣……臣失……失儀……陛、陛下……死罪……”
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請的到底是失儀之罪還是觊觎後宮之罪。
“袁兄莫慌,陛下是聽我說起你與張家姑娘訂親的事,所以問問。”葉汝真趕忙出言提醒,又向風承熙道,“陛下,袁兄頭一回受宴,難免有些緊張,還請陛下網開一面,饒過他這次。”
風承熙從鼻子裏出了一聲,也不知是“嗯”還是“哼,”接着問道:“張什麽?”
袁子明冒了一頭汗:“張……張……張翠翠。”
風承熙盯着袁子明。
袁子明腦袋已經貼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汗如雨下。
風承熙忽然一笑:“二位愛卿到底是好友,一般地怕熱。朕只是随便問問,袁卿快起來吧。”
袁子明好容易爬起來,只聽風承熙又問道:“張姑娘生辰是哪一日啊?”
袁子明椅子還沒扶穩,好險又跌下去,死命掙紅了臉,方擠出一句“二月初七”。
葉汝真實在看不下去了,皺着眉毛低低“啊”了一聲。
本要再接着問的風承熙立即回過了頭來:“怎麽了?”
葉汝真苦着臉,指着桌上的一盤香酥鲫魚:“……魚刺,卡着了。”
宮裏原本的禦宴是沒有這道菜色的,但自從葉汝真留宿宮中,風承熙便命禦膳房進些時鮮菜式,前兩天禦膳房聽葉汝真說了句蜀中的香酥鲫魚好吃,便做了這道來孝敬。
當下葉汝真又是喝醋,又是吞飯,風承熙還把禦醫宣了過來,禦醫看了半天也沒有看見那根莫須有的魚刺。
風承熙一團心思都在這根魚刺上頭,袁子明好歹逃過一劫,全須全尾地離開了明德殿,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踏進這裏一步。
嗚,和皇帝吃飯真的太吓人了。
在明德殿用膳之後,風承熙基本不回禦書房,只在偏殿看書看奏折。
但今日他連偏殿都不去了,命康福把奏折拿到寝殿來。
葉汝真忍不住道:“陛下,只是一根小小魚刺而已,真的不妨事的。”
“莫要小看一根魚刺,若不能及時弄出來,它陷在肉裏化膿生瘡,一樣會危及性命。”風承熙眉頭緊皺,“你嘴也忒刁了,這道菜以後不許再吃。”
“哦。”葉汝真只得應着,“陛下你餓不餓?方才沒見您吃多少。”
“不餓。”
可是我餓。
葉汝真心說。
這話她沒說出口,但肚子代她說了。
“咕唧”一下,在安靜的大殿中很是清晰。
風承熙看了她一眼。
葉汝真低頭研究簾幔上的花色。
風承熙吩咐一聲,不一時,內侍擡了一桌清粥小菜過來。
風承熙先看了一眼,只把切得精細的小菜放在葉汝真面前,“嚼爛些再咽。”
他說話時語氣平板,眉頭還微微皺着,并沒有什麽好臉色,但葉汝真卻莫名地覺得心中有點暖,道:“陛下,您很像臣的外祖母。”
風承熙眉頭皺得更深了:“哪裏像?”
“臣小時候被魚刺卡了喉嚨,外祖母就是這樣照顧臣的。謝陛下。”
最後三個字明明實屬平常,不知道為什麽,葉汝真卻覺得臉有點發燙。
風承熙的眉頭這才松開一點,忽然道:“你小時候不是該在京城麽?怎麽是外祖母照顧你?”
葉汝真:“!”
“臣……母親很少做魚,外祖母家倒是常做,所以臣去蜀中的時候吃得比較多。”葉汝真說着,趕緊做出一副驚喜訝然的樣子,“哎?奇怪,喉嚨不痛了,魚刺好像咽下去了。”
“當真?你再喝兩口試試。”
葉汝真從善如流,又喝了兩口粥,再度驚喜表示确實咽下去了。
風承熙微微吐出一口氣。
這口氣像是吹在了葉汝真心上,讓她的心顫悠悠的。
她只是想轉移風承熙的注意力,沒想讓他這麽擔心。
平時馬屁可以信手拈來,這會兒卻像是被什麽東西澀住了舌頭,倒不知道說什麽了,便給風承熙挾了一筷子醬菜,“陛下吃。”
風承熙微微笑,笑容幾乎可以用“清麗出塵”四字來形容,他挾了一只春卷到葉汝真碗裏,“葉卿吃。”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撞在一處,都忍不住一笑。
這一頓和和美美地吃完,葉汝真問風承熙為何這麽關心袁子明的婚事。
風承熙看了她一眼:“你不覺得袁子明很可疑?”
葉汝真心裏替袁子明咯噔了一下:“為何可疑?”
“朕只不過是問個姓名生辰,他卻像是被揭穿了欺君之罪,滿頭冷汗。”風承熙道,“那個張姑娘,只怕是謅來騙人的。”
葉汝真:“……”
葉汝真:“這……不大可能吧?袁兄平白無故的,怎麽會欺君呢?陛下是知道的,袁兄最是膽小老實的……”
“朕看他想欺的不是朕,而是你。”風承熙冷冷道,“膽小老實,朕可記得他陪葉卿當差的第一日,就會擋在葉卿面前生怕朕問責呢。”
“………………”葉汝真努力想把風承熙歪掉的思路扳回來,“那、那是兄弟情深……”
“你當他是兄弟,他卻未必當你是兄弟。”風承熙咬着後牙,“那個張姑娘不過是個幌子,他那首詩就是寫給你的。
“可臣是男人啊!”葉汝真啼笑皆非,“一個男人怎麽可能會喜歡上另一個男人?!”
風承熙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忽然道:“葉卿,你不照鏡子的嗎?”
“……”葉汝真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答,“……照啊。”
“你長成這樣,叫旁人怎麽忍得住?”
葉汝真愣愣摸了摸自己的臉,什麽叫“長成這樣”?她長成哪樣了?
“他見過你小時候的樣子,見過你開始長大的樣子……而這些朕都沒見過!”風承熙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袁子明,朕豈能再容他!”
葉汝真腦筋已然亂成了一團麻,“等等,陛下,退一萬步講,就算袁兄對臣有什麽,那個……斷袖之癖不犯法吧?據臣所知,不少王公大臣都養男寵呢。”
風承熙周身彌漫的殺氣僵了一僵。
确實不犯法。
但……
……如果他喜歡的人是你……
那還是死吧。
這話風承熙沒出口,但葉汝真完全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來了。
這一刻他偏執憤怒得像個有人來搶玩具的小孩。
葉汝真試探着道:“陛下,有件事,臣想告訴你,但請您千萬別生氣。”
風承熙眸子一震。
他還能更生氣嗎?
除非……
他的聲音沙啞至極:“別告訴朕,你其實也喜歡他?”
“沒有沒有。”葉汝真一咬牙,豁出去了,“袁兄喜歡的人是趙晚晴,您後宮的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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