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清白

風承熙的視線銳利, 迅速把葉汝真上下打量一遍,确認她全須全尾沒有一絲損傷,方問:“怎麽回事?葉卿身體抱恙,不是該在殿中養病嗎?”

“臣因卧床多日, 今天精神稍好一些, 便想出來走走, 不意在此偶遇了姜姑娘,姜姑娘她……她很不對勁, 陛下快請人來給姜姑娘瞧瞧吧,臣覺得她可能是被人下藥了, 竟生撲到臣身上來, 臣——”

“你胡說些什麽?!”太後怒道,“書兒端莊娴淑,絕不會做此等事, 你莫要血口噴人!”

“姑母!”

撷芳閣內傳來一聲哭泣, 姜鳳書扶着那宮女,搖搖晃晃走出來, “姑母快傳太醫,救救阿沅!”

宮女眼睛半睜,艱難道:“姑娘……快走……莫要讓那人欺負……”

葉汝真:“……”

……敢情沒死啊?

太後快步過去扶住姜鳳書, 宮女阿沅也被扶到一旁, 太後道:“書兒,你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姑母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我想去為姑母折花,走到此處有點累了,便想歇歇,不想進門發現葉大人在此。我正想回避, 他卻栓上了門……還、還想灌我酒……”

姜鳳書說着,眼中淚長流,“若不是阿沅,我只怕要被他玷污了去!而今只求姑母救救阿沅,書兒……去了!”

說罷,翻身便往門框上撞去。

“……”

葉汝真嘆為觀止,甘拜下風。

這麽多人在這兒,自然容不得她真把自己撞了。

宮女內侍齊上,把姜鳳書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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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鳳書撲在太後身上,只哭得肝腸寸斷,淚如雨下。

太後把姜鳳書摟在懷裏,一面安慰,一面厲聲喝道:“來人,給哀家把這狂徒拿下!”

宮人得令,正要上前,風承熙一把把葉汝真拉到身後,“誰敢?!”

鄭碩帶着羽林衛上前,呼啦拉站成一排,擋住。

太後怒道:“陛下,你這是成心要包庇這目無王法的混賬?!”

風承熙沒應聲,忽然向葉汝真伸出手:“壺呢?”

葉汝真一愣。

風承熙低聲道:“你把酒弄了人家一身,壺在哪兒?”

葉汝真道:“我潑完就扔地上了……”

風承熙:“下次記得,這種緊要物件,可不能用完亂扔。”

葉汝真立即便要去找,風承熙道:“笨,你這會兒哪裏還找得着?”

兩人聲音雖低,但此時劍拔弩張萬籁俱靜,別說有人聊天了,哪怕一只蒼蠅飛過,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

風承熙說完,拂了拂衣袖,走向被扶在旁邊的宮女阿沅。

阿沅靠在宮人身上,氣息微弱,等待太醫來救人。

見皇帝走近,她動了動,似掙紮着想行禮。

“別動。”風承熙彎下腰,仔仔細細打量她,湊近她聞了聞,然後直起身,回手從鄭碩腰間抽出了刀。

衆人大驚。

刀尖擱在阿沅脖子上。

“陛下!”姜鳳書流淚道,“陛下若要拿人出氣,只管沖臣女來,臣女不讨陛下喜歡,還惹怒了陛下身邊的紅人,臣女自知罪該萬死!只求陛下放過阿沅,饒她一命!”

說着,叩頭不止。

“誰要她的命啊?她的命很值錢麽?”

刀尖沿着阿沅的衣襟一點一點往下,風承熙的聲音閑閑的,“朕上次出宮,在街上看見一個人蒙着眼睛用刀尖給木人剝衣裳,一件又一件,剝得幹幹淨淨的。朕也想試一下。朕頭一回玩,就不蒙眼了,阿沅姑娘你忍着點。”

刀鋒一轉,“呲啦”一聲,便劃開了衣帶。

阿沅尖叫一聲,“當啷”一聲響,一只石榴大小的镏金小酒壺從阿沅身上掉了下來。

風承熙拿着刀挑起小酒壺上的流蘇墜子,日光下,小酒壺上鑲嵌的寶石閃閃發光。

“這酒壺是月氏進貢的吧?朕從不用這麽小的酒壺,葉卿尚在病中,也沒有随身帶酒的道理,而這酒壺又是在姜姑娘的宮女身上發現的……姜姑娘,你還有什麽話說??”

“酒壺的确是臣女的,”姜鳳書臉上帶着淚痕,“卻是被葉大人搶去,灌了臣女一身。他……他實不像一個病人,阿沅為了保護臣女,被他一手推倒,撞成重傷,臣女的力氣全不是他的對手,幸好太後與陛下來得及時,不然臣女……臣女——”

她再也說不下去,因為風承熙的刀尖停在了她的面前。

“陛下!”太後驚呼。

風承熙充耳不聞,居高臨下,眸子不帶一絲情緒:“他若真有那麽大的力氣,何必多此一舉灌你的酒?你的衣衫發絲若真是因他而亂,為什麽他身上的衣帶整整齊齊,連腰帶都沒有歪一分?還有你這胭脂……”

風承熙冷冷地笑了一下,“你的胭脂抹在了你自己的手指上,可有沾在他身上半分?姜鳳書,你們姜家人全都演得一手好戲,但今日這出戲排得過于粗劣了吧?陰謀布局,構陷他人,欺君罔上,罪不可赦,就憑你這德行,也配為後?來人,給朕打入天牢!”

太後:“陛下!書兒是個姑娘家,是大央未來的皇後,她怎會糊塗到用自己的清白去構陷一名臣子?!分明是這狂徒見色起意,見事敗露,才故意想灌醉書兒,好讓書兒背上醉酒失儀的罪名,該下的天牢的人當是他才對!”

風承熙冷哼一聲,正要說話,只聽內侍禀道:“姜大人求見。”

姜鳳聲所謂的“求見”向來只是一個過場,太後已急命宣。

姜鳳聲身穿深紫官袍,清貴非凡。

在他的身邊,兩名羽林衛押着一個人。

葉汝真眼皮劇烈地一跳。

——是趙晚晴。

她故意沒提趙晚晴,是不想把趙晚晴牽扯進來。

姜鳳書不知出于何故,竟也沒提。

但此時趙晚晴被押到太後與風承熙面前跪下,臉色慘白,渾身發抖,口中塞着布團。

姜鳳聲先行了禮,然後道:“回太後、陛下,此事臣已查明,此事全系這名宮女從中作梗,以學司妝為名,先後将葉大人與舍妹約在此處,在脂粉中加入了催情之物,以致葉大人與舍妹皆行止失常,還好太後與陛下來得及時,尚未釀成大錯,臣已将此女捉拿歸案,請太後與陛下定奪。”

“不——唔——”

葉汝真剛開口,便被風承熙一把捂住了嘴。

風承熙微不可見地對她搖了搖頭。

葉汝真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

太後要保姜鳳書,風承熙要保她,誰也不肯讓步。

有罪的不能是姜鳳書,也不能是她,那便只能是趙晚晴。

果然,太後颔首道:“鳳聲辛苦了,多謝你查明了真相。來人,将此女打入天牢,嚴加審問,看看到底是何人主使。”

姜鳳聲領命,正要押着趙晚晴離去時,葉汝真大聲道:“站住!”

幾乎是同時,姜鳳書開口:“且慢!”

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處,葉汝真在這一瞬間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姜鳳書之前不提趙晚晴,理由應當也與她一樣。

葉汝真轉臉望向風承熙。

春日的陽光明淨透亮,将他長長的睫毛照得纖毫畢現,在臉上投出清晰的陰影。

風承熙看着她,眉頭微皺,帶着三分關切,三分擔憂。

葉汝真後退一步,右手附在左手上,高擡至觸額,恭恭敬敬,一躹到底。

她行禮從未如此端莊鄭重過,風承熙不由有些驚異:“做什麽?”

“臣雖做了一回陛下的臣子,卻也沒有為陛下做過什麽事。”葉汝真微笑道,“今日,就讓臣盡一回忠吧。”

她說完,轉身走向姜鳳聲身後的趙晚晴,先将她口中的布團拔了出來,趙晚晴“哇”一下哭出了聲,葉汝真道:“別怕,沒事。”

然後她站起來,向姜鳳聲道:“姜大人誤會了,此事與趙姑娘無關,下官知道趙姑娘在這裏練習司妝,也知道姜姑娘來此歇腳,所以才故意進來的。”

姜鳳聲道:“我知道葉兄一向憐香惜玉,但此事關系重大,非同小可,葉兄還請慎言。”

風承熙沉聲道:“葉卿,過來!”

葉汝真回頭道:“陛下,臣說過,臣是好色之人,而姜姑娘的美色天下無雙,臣第一眼便喜歡上了,夜夜夢裏都是姜姑娘。今日是上蒼垂憐,賜予良機,臣情難自抑,便上前求歡,姜姑娘似乎于臣也有意,竟未拒絕,我二人正要成就好事,太後和陛下竟來了,我二人不想被人發現,只得假作紛争指責,希望能将此事遮掩過去。”

風承熙臉色鐵青:“葉汝成,你給朕住口!”

太後也氣得臉色發白:“混賬東西,青口白牙,竟要污書兒的清白!”

姜鳳書在一旁抽抽噎噎,似是被氣得說不出來話來。

“是不是污陷,臣只說一件事。”葉汝真道,“姜姑娘的心口上,有一粒細細的朱砂痣。”

此言一出,整個撷芳殿所有人寂靜無聲。

每一個在場的,不論是宮女、內侍還是羽林衛,都開始擔心自己的腦袋。

如此秘辛,不論是真是假,所有聽到的人全要做好準備被滅口。

“葉汝成!”姜鳳書沖上來撕打葉汝真,“我和你拼了!”

風承熙一把把姜鳳書甩開,姜鳳書跌在地上,似是傷心過度,哭暈了過去,一團人忙着救治,方才被宣來的太醫趕忙上前。

風承熙盯着葉汝真:“葉卿——”

“臣說的是真的。”

葉汝真一撩衣擺,端端正正跪在風承熙面前,仰頭望着他, “臣是真心喜歡姜姑娘,生米已經做成熟飯,臣不能負了她。臣在陛下駕前侍候多日,也沒立過什麽功勞,還請陛下看在臣有點微末苦勞的份上,成全臣吧。”

她的眸子漆黑光潤,風承熙在裏面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春風浩蕩,拂過兩人身前,風承熙終于明白了她方才那一禮的含義。

那是她在禮敬她的君王。

姜家自然不可能把姜鳳書嫁給她,但有這個污點,風承熙便有足夠的理由拒絕立姜鳳書為後。

若這是一局棋,她便是以一換一,用自己帶走了姜鳳書。

葉汝真覺得自己換得很值。

作為回報,風承熙肯定會保下她一條小命。

當然了,她都和未來皇後幹下了這種醜事,自然是不可能再留在皇宮的。

于是,她就可以愉快地功成身退了。

完美!

她約摸是個天才!

太後臉色發白,扶着昏迷的姜鳳書一疊聲喚,臉上有藏不住的慌亂。

當初的計劃不是這樣的……這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姜鳳聲向來完美的鎮定神情也露出了一絲裂縫。

太祖遺訓上指定為後的是姜家嫡長女,姜鳳書若是有了瑕疵不能為後,姜家到哪裏再去找一個嫡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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