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好疼
陽光明亮, 清晰地照出葉汝真眼中的興奮與期待。
只需要一道旨意,風承熙就可以擺脫姜家塞給他的皇後。
她則可以重獲自由。
但風承熙一直沒有開口。
他盯着她,目光沉沉:“……你要走?”
葉汝真仰首望着他,一面用眼神催促, 一面大聲道:“臣請陛下成全!”
但風承熙沒有說話, 他的眸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輕輕湧動, 晦暗不明。
葉汝真隐約覺得有些不妥。
“葉大人,你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 舍妹是陛下未來的妻子,朋友妻尚不可欺, 何況她是陛下的人!”
姜鳳聲在旁忽然開口道, “枉我還曾以為你至情至性,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萬沒想到你竟然做出這等事, 你如何對得起陛下待你的恩義!留在陛下身邊, 與陛下朝夕相伴,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隆寵, 你卻棄若敝屣,你将陛下置于何地?!”
“……”
葉汝真看着一臉沉痛的姜鳳聲,一時有點呆。
她本來還擔心姜家不肯就此束手, 姜鳳聲權傾朝野, 指不定還有什麽手段,所以沒命地使眼色,想讓風承熙趕緊一錘定音,把這事坐實了。
結果風承熙沒錘,來錘的竟然是姜鳳聲?
他知道他這番話是認下了姜鳳書與她不清不楚嗎?
“葉汝成,現當着陛下的面, 太後與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方才你我皆揭過去不算,你可願繼續長伴君側,繼續侍奉在陛下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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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汝真當真有點看不懂了。
這事還能說揭過去就揭過去的?
當是揭膏藥嗎?
“臣自知有罪,但臣對姜姑娘一片真心,天地可鑒!”
葉汝真俯首叩頭,“臣請陛下成全!”
她這頭叩得實打實,地面是碧綠鑿花的地磚,腦門磕得生疼。
往日裏她卡了一根魚刺,風承熙都要訓叨半天,今日她磕這麽重一下,風承熙竟然半日沒有反應。
葉汝真暗暗擡起一點頭,就見眼前狹窄的視野中,風承熙繡着海水雲崖朝服衣擺好像在晃。
不,是風承熙在發抖。
有什麽沿着杏黃袍角滴落在地磚上,一滴一滴,殷紅。
“!!!!”
葉汝真看清了,那是血。
他寬大的袍袖低垂,血順着袖角滴到袍角,血腥氣飄散在風裏。
葉汝真猛地擡起頭,就見風承熙死死地盯着她,臉色慘白如紙,眼角有明顯的紅暈,甚至連眼中也布滿了血絲。
葉汝真倒吸一口冷氣。
“陛下,罷了,強扭的瓜不甜,強留的人無趣,讓他去吧。”
姜鳳聲的聲音依然是沉痛的,帶着深厚的同情與憐惜,像極了一個疼愛弟弟的兄長,“你的身體本就不好,不要再被他氣着了,你自己氣得心疾發作,可沒有人能替得了你。有的人平日裏千依百順,讨你歡心,但一有機會能離你而去,卻是斬釘截鐵,不會有片刻的心軟。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畢竟你這病發作起來着實容易傷人,蝼蟻尚且惜命,何況是人呢?今日我便替葉大人求個情吧。”
姜鳳聲說着,一撩衣袍,跪下,“請陛下看在葉大人這段日子朝夕相伴的情份上,放他一條生路,由他去吧。”
葉汝真腦子懵了。
姜鳳聲在幹什麽,她完全看不懂。
她只知道風承熙現在極是危險。
風承熙整個人晃了晃。
葉汝真起身就撲上去,扶住他。
“滾開!”
風承熙咆哮。
“熙兒!”太後原本正圍着昏迷的姜鳳書轉,這才注意到這邊的情形,大吃一驚。
“還愣着做什麽?都是死人啊!”太後罵道,“快,去請王松庭,再速速讓人接了然大師入宮!藥!藥呢?!快拿藥來!”
鄭碩與康福一起帶着人上前,可生怕此時反傷着風承熙,一時不敢碰。
只有葉汝真用力抱着風承熙的腰身,任風承熙怎麽掙紮也不放手。
風承熙眼底一片血紅,就像一條失控的怒龍。
葉汝真的力氣本來就沒有多大,被風承熙用力甩在了地上,膝蓋碰上鑿花地面,一時疼得鑽心。
風承熙的朝冠也被甩了下來,就跌在她的身邊,白玉毓珠摔在地上濺得到處都是。
康福剛碰上風承熙,便被風承熙狠狠摔開,風承熙身形不穩,一步一搖,走向葉汝真,聲音低得吓人:“……想走是麽?”
他俯下身,手掐住了葉汝真的咽喉, “哈哈,都想走是嗎?害怕了是嗎?怕朕要你的命是嗎?!你說過效忠于朕的,你說過願意當朕的臣子,原來都是騙朕的嗎?!原來連你都要背叛朕嗎?!”
巨大的力道瞬間傳來,葉汝真立時難以呼吸。
耳邊仿佛有誰叫了她的名字,但已經聽不清了。
她抓住風承熙的手,求生的本能讓她用力掙紮。
手碰上去才覺出一片冰冷膩滑,他的手像冰一樣冷,上面沾着的是他的血。
他的掌心有深深的血痕,那是他自己掐出來的。
不知從哪一刻起,也不知是什麽觸動了他的心疾,他一直在克制忍耐,直到此刻崩潰暴發。
葉汝真忽然發現人有時候當真有些可笑。
她明明命在旦夕,腦海裏浮現出來的,卻是他在青雲閣的樣子,想起了她拒婚時的樣子,她以為他那樣就算發作了,原來不是。
原來他的心疾發作起來是這樣痛苦,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以雙眼作為出口,他的眼睛紅得仿佛能滴下血來。
“陛下……”
她伸出手,碰到了他的臉,她的手上也沾上了他的血跡,在他臉上留下一點血印子。
她發不出更多聲音了。
這兩個字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又低又飄忽又沙啞,落在風裏,微弱得像是某種蟄蟲輕嘶了兩聲。
但她知道風承熙聽到了。
因為她脖頸上的力道頓住了。
但風承熙的眼中尚帶着可怕的殺氣,盯着她的目光依然冰冷,手在她脖頸上一緊一松,似蟒蛇在嘗試要不要将獵物勒斷。
但總算有新鮮空氣重新進入葉汝真肺腑,她整個人被嗆得劇烈地咳嗽。
這點動靜顯然被失去理智的風承熙視作了掙紮與反抗,他大喝一聲,手重新扼緊。
葉汝真被嗆出了眼淚。
淚水順着眼角往下滑落,滴在風承熙的手上。
一滴,又一滴。
溫暖。
灼熱。
風承熙的手一點一點慢慢松開。
他像是有點困惑,有點不解,手背早就沾滿了血,一點淚水打上去毫不起眼,可卻像是具有某種無法想象的威力,讓心中的暴戾無法再前進一步。
下一瞬,忽然有什麽東西在催促着他,他的手在退開的那一瞬複又想抓上去。
“啊!”
他抓住自己的手,連着後退了三步。
“走!”他厲聲道,“朕會殺了你!會殺了你——”
他的聲音到此斷絕。
一切都被放慢,風吹落枝頭的花瓣,陽光在綠葉上跳躍,葉汝真的臉上還沾着血,袍袖在風中飛揚,沖向他。
然後結結實實撞進他的懷抱,用力抱住他的腰。
葉汝真聲音沙啞,嘶聲吼道:“快來人!!”
衆人都被驚呆了。
從小到大,風承熙的每一次發作都沒有人敢上前,大家都是等着風承熙折騰到筋疲力盡,才敢動手。
此時鄭碩先動了,正想先控制住風承熙的雙臂,以免他繼續傷人。
葉汝真忽然道:“別動。”
她感覺到風承熙身上那股可怕的力量消失了,仿佛附體的邪魔離他而去似的,他緊繃的身體開始慢慢放松。
“藥。”葉汝真道。
康福已經捧了藥來,送到風承熙唇邊,眼中含淚,“陛下,喝藥吧……喝完藥就好了……”
風承熙眼中的血色褪了大半,但眸子依舊有些怔怔的,像是聽不見。
葉汝真接過藥碗,低聲道:“陛下,喝藥。”
風承熙的眸子動了動,低頭看着藥,忽然一揮手,打翻了藥碗。
“熙兒!”
太後滿面是淚,“你不能不吃藥啊!”
風承熙看了太後一眼,眸子裏沒有一絲情緒。
他的眸子轉為清明了,伴随清明而來的是巨大的痛苦,他捂着心口,額上冷汗滾滾沁出,“去……去護國寺……”
“對,對,去護國寺!”太後急忙道,“哀家這就陪你去——”
風承熙伸出手,攔在太後面前。
他的手蒼白至極,上面的血便益發紅得觸目驚心。
他輕聲道:“太後非要看到朕死了,才甘心嗎?”
太後流淚道:“熙兒,你非得這樣戳母後的心嗎?母後只有你一個孩子,母後做什麽都是為了你好啊!”
“母後明知道葉卿對朕的心疾有益,卻依然縱容他人布局陷害,想把他從朕身邊弄走,就這樣,還說是為朕好?”
風承熙冷笑,“這樣的好,朕當不起。”
說着,他頓了頓,道:“其實母後是姜家的人,要為姜家出力,份所應當。但今後能不能別拿朕扯幌子?朕命硬,死是一時死不了的,卻很容易被惡心到。”
慈安宮。
“……哀家當初就不該聽你父親的話,說什麽斬草除根,以儆效尤,人是殺了,熙兒的疑心卻種下了……”
太後哭得雙目紅腫,“早知道就該一頭一尾全查清楚,人全留着,給熙兒長大了自己瞧,他定然知道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殺得太急了,反倒像是殺人滅口,哀家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太後哭了一頓,又罵:“都是謝氏那個賤婦,是她毀了哀家一輩子!活着的時候處處給哀家添堵,死了還要離間我們母子!”
姜鳳聲柔聲安慰道:“姑母息怒。姑母且想想,若不是當初父親快刀斬亂麻,将一幹人等悉數處死,那些嘴碎的小人真活到今日,流言還不知會傳到什麽田地。再者陛下的疑心乃是因心疾之故,是妖邪附體作祟,難免事事往偏激了想。世上病人皆容易鑽牛角尖,任是我沒有一絲錯處,陛下也還是不喜的。”
姜鳳書在旁,在銅盆裏擰了熱巾子,輕輕給太後擦手。
太後止了淚,嘆了口氣:“你今日也是,為何要說那些話?你明知他聽不得那些。”
姜鳳聲苦笑:“我是怕陛下當真一怒之下殺了葉大人,來日會悔之莫及,哪知反惹得陛下發作,是我的錯。”
太後長嘆:“罷了,今日的事都不要再提了,葉郎君敢不懼生死沖過去幫扶熙兒,還能将熙兒從發狂之中拉回來,今後他便是有天大的錯處,你們也不要動他了。”
說着,拿手拍了拍姜鳳書的手背:“尤其是你。你要記得你是當皇後的人,當皇後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有容人之量。”
姜鳳書低頭應:“是,姑母。”
眼看太後倦了,兄妹倆再陪着寬慰幾句,便起身告退。
太後阖着眼,在簾內似夢非夢地道:“鳳聲,你認真答哀家一句,當初你父親殺人殺得那麽急,當真不是為了滅口嗎?”
“姑母,姜家為了謀求權勢,确然有時會不擇手段。”姜鳳聲聲音沉穩鎮定,“但姜家謀求權勢,乃是為了守護家人。您是父親的親妹妹,父親有多疼您,還用侄兒說嗎?父親絕不會這般利用他的親妹妹,姜家也不會這般坑害自己的家人。”
珠簾輕晃,太後微微嘆息。
姜鳳聲接着道:“諸天神佛作證,陛下是您的孩子。種種傳言,皆是謝氏的陰謀。倘若您都自疑,那就別怪陛下會想偏吶。侄兒覺得,人心都是肉長的,您一片真心待陛下,陛下早晚會懂得。”
“唉,但願如你所言。”
姜鳳聲道:“一定會的。”
姜鳳書将姜鳳聲送到慈安宮門口。
姜鳳聲看着她,問道:“阿月兒,你此次出手,當真是因為不喜葉汝成得了陛下太多寵信?”
姜鳳書:“不然兄長以為呢?”
“若是不喜葉汝成,為何不下點死手,反給他拖你下水的機會?他污你名節的時候,你怎麽會被他氣暈?”
姜鳳聲道,“還有,他眼看要被陛下掐死的時候,你怎麽又恰好醒來,還脫口驚呼出他的名字?”
姜鳳書擡起眼,對上姜鳳聲的眼睛。
姜鳳聲有一雙清俊溫雅的眼睛,可能是因為看過世間太多秘密,洞明像鏡子似的。
姜鳳書道:“若是我說,我在那日花筵之上,便對這位新任起居郎一見鐘情,兄長信嗎?”
“……所以你才會不顧身份,出手替他診脈?”姜鳳聲眼中有絲不可思議,“阿月兒,你在兒女之事上,竟如此天真?!你可知你是什麽身份?”
“我的身份,我從懂事起便知道了。”姜鳳書道,“正因為知道,所以才将他逐出宮去,免得留在宮中,亂我心曲。只可惜,我沒做到。”
“葉汝成……”姜鳳聲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竟能讓發作的陛下清醒,難道世間竟真有佛緣這回事?”
“兄長,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姜鳳聲輕輕笑了:“從小到大,你還是第一次求我。”
“無論兄長想做什麽,我都是站在兄長這一邊的。只求兄長保住我一點癡心,留住葉汝成一條性命。”
姜鳳聲看着她:“你這點癡心,當真是令兄長意外。可莫要讓這份癡心害了你。”
“我知道。”姜鳳書聲音平靜,“我發誓我會是一個賢良淑德品行無虧的皇後,但等我當了太後呢?或者……連太後也不用當了呢?有這麽一點念想,我會比兄長都更盼着那一日早點來。”
“阿月兒啊阿月兒,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但到底,還是個女人。”姜鳳聲道,“罷了,做妹妹的頭一回求哥哥,哥哥能不答應嗎?”
“謝兄長。”姜鳳書欠身一禮,“還有一件事,想請兄長答應。”
姜鳳聲笑:“今兒是怎麽了?說吧。”
“我是姜家的女兒,我可以為姜家做任何事,包括跟別人換孩子。”
姜鳳書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聲音字字清晰,“若有一天,姜家需要我這麽做,我定會做得很好,做得誰也瞧不出來。所以,到時還請告訴我一聲,讓我知道我養的是誰的孩子,我的孩子又是由誰養着。我不想拿心肝去貼仇人的孩子,卻把自己的孩子當仇人。”
姜鳳聲看着她半晌,搖了搖頭,嘆道:“是不是你們女人都是這般多心?我說過了,姜家之所以要強大,正是為了保護你們,怎麽會讓你們受這種委屈?姑母是被陛下的心疾折騰得疑神疑鬼了,你也要學她嗎?”
姜鳳書慢慢地垂下了眼睛:“我正是因為看姑母這樣,所以忍不住想多了。”
姜鳳聲道:“乖,別想這些不該想的東西,好好想想怎麽讨陛下歡心吧。他既然舍不得處置葉汝成,自然也不可能處置你。”
葉汝真坐在禪房外的石階上,打了個噴嚏。
風承熙從上馬車就不行了,人一直昏昏沉沉。
但到了禪房,卻忽然睜開了眼睛,說了句什麽。
他的身體已是疲憊到極點,聲音低不可聞,了然大師湊近他唇邊,良久方擡頭,看向葉汝真:“陛下讓你出去。”
葉汝真出來之後,後知後覺地想——這莫不就是傳說中的過河拆橋?
當風承熙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了然大師為他診了脈,搖頭道:“陛下,你每發作一次,脈相便更為危亂,血脈已是窮弩之末,經不起再折騰了。”
風承熙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膚下面淡青色經脈清晰可見,看起來就像普通人一模一樣,看不出任何不同。
“若是再發作,會如何?”
了然沉默了片刻:“此疾怪異,是我生平僅見,只能大約猜測,脈相亂到極處,便是神思狂亂,不複清明。”
風承熙垂下了眼睛。
也就是說,瘋了。
他記得每一次發作的感覺,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血脈中瘋狂奔突,他的身體像是一個被邪魔肆虐的戰場,而他想做的則是瘋狂破壞一切。
身之所觸,目之所及,悉數毀滅。
了然大師離開後,康福端着藥進來,低聲道:“葉大人還在外面,要讓他進來嗎?”
風承熙擡起頭:“他還沒走麽?”
“瞧陛下說的,陛下發作之時,葉大人都沒走,眼見陛下好了,葉大人還會走嗎?”
康福道,“葉大人可是在外面守了一夜了,方才老奴經過,還聽見葉大人打噴嚏,也不知有沒有着涼……”
康福入宮四十年的功底不是白費的,專揀風承熙聽不得的說。
風承熙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道:“傳。”
康福連忙答應,正要出去,風承熙忽然喚住他:“拿鏡子來。”
寺院裏講究以水為鏡,好在康福是個精致人兒,螺钿小盒子裏便嵌着一枚小巧的菱花鏡。
鏡中人臉色慘白如死,唇上都沒有半點血色,看上去好像一只剛剛從無間地獄爬出來的鬼魂。
風承熙的目光落在了盒子裏的脂粉上。
康福領着葉汝真到禪房門口,便退下。
禪房窗子緊閉,光線有幾分幽暗。
風承熙半靠床頭,漆黑發絲披散,肌膚雖有些蒼白,但隐隐透着些血色,看上去氣色很不壞。
“怎麽?這麽盯着看,不認得朕了?”
風承熙懶洋洋道,“昨天還有膽子搶朕的未來皇後,怎麽這會兒步子都邁不動了?”
葉汝真走上前去,确實有幾分輕手輕腳的意思,他的手上裹着厚厚的紗布,底下還隐隐有點血,不知止住了沒有。
“……疼嗎?”葉汝真低聲問。
“這有什麽?”風承熙渾不在意,“朕這毛病隔三岔五就要發作一次,發病的時候宛如神人附體金剛不壞,完全不覺得疼。”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頸上,衣領裹得嚴嚴實實,只隐隐露出一小截,有着明顯的瘀青。
像是被什麽東西刺着了一樣,他迅速別開了視線,口裏閑閑地道,“朕這病吧,發作的時候是有點吓人,不過你也不是第一次見朕發作了,朕發完便完事了,這會兒好端端的,用不着你守在這裏。你不是念着想回家嗎?好些日子沒回去了,你回去看看吧,太後那邊不必擔心,事已至此,不會再有……”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葉汝真近到了床前,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他身上,眼睛直直的。
眸子裏像是有水汽彙聚,原本就瑩亮的眸子,此時宛如剛剛從銀河中撈出來的兩粒星子。
“陛下,臣也不好男色,但現在很想抱抱你,可以嗎?”
被這樣的眼睛注視着,仿佛滿天星辰壓頂而來,星光将人整個地淹沒。
風承熙記不得自己說了什麽,大約是允了。
因為下一刻,葉汝真便單膝跪在了床上,輕輕擁住了他。
這個擁抱很輕柔,像是從天上摘下一朵雲朵,輕輕圍擁着他。
這個擁抱很溫暖,帶着葉汝真的體溫,那是最最讓人舒服的溫度,像晚春時節的最後一縷風,能把人吹酥了吹化了。
這個擁抱……很香。
是屬于葉汝真的味道,幽暗的脂粉香氣,像是從她的身體深處散發出來的,讓他忍不住想埋得更近些,聞得更多些。
“陛下啊……”葉汝真的聲音像是帶着一絲鼻音,“胭脂不是那麽塗的,以後臣教你好不好?”
“……”
風承熙把臉深深地埋進她的肩窩,只有那麽小小的一瞬,想挽回補救一下。
然而這一瞬太過短暫了,此時此刻,他什麽也不想裝了,什麽也不想做了。
他只想把自己浸在這個擁抱裏,像茶葉把自己浸在水中,完全地舒展開來,浸出一盞清潤回甘的茶。
“葉卿……”
他抱着她,聲音低沉而含糊。
“朕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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