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讨好
“是因為姜鳳聲嗎?”
葉汝真接着問。
“……”風承熙頓了一下, 然後含糊“嗯”了一聲。
“臣就知道是這樣。”葉汝真的神情嚴肅,“昨日陛下發作之時,姜鳳聲很奇怪。”
她說着,一把抓住風承熙的手腕, “他的右手一直握着左手手腕, 就像陛下之前握臣的腳踝那麽緊, 陛下可有看見?”
風承熙垂下眼睛,視線落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腕, 他手腕上那一圈肌膚完全地貼合着她的掌心,暖意一層層透進肌膚。
他又感覺到心在胸膛裏跳得快了起來。
“……唔。”
“臣聽大師說, 陛下的心疾最容易在姜鳳聲面前發作, 定然是他做了什麽手腳,也許是他袖中有什麽機關……”
葉汝真說着,忽然發現風承熙臉色仿佛比方才更蒼白了些。
“陛下, ”她緊張地看着他, 手握住了他的手,“您怎麽樣?”
風承熙:“!!!”
指尖與掌心與遠比手腕敏感, 一顆心驟然狂跳,此時的經脈根本受不住這樣的兇猛速度,風承熙的臉剎時慘白如紙。
“放……放手……”
葉汝真立即縮回手:“臣失儀, 臣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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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仔細打量風承熙臉色, “陛下您要喝藥嗎?要請大師來嗎?”
風承熙阖上眼睛,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葉汝真緊張地看着他,只覺得他當真沒說錯,此時的他确然是一盞美人燈,她只怕自己呼出的氣息大一些,就能把他吹滅了。
風承熙虛弱地靠在枕上, 嘴角卻微微翹了起來,“……你之前還喚他做‘姜大人’的。”
“那都是臣年輕不懂事。”葉汝真道,“他害陛下心疾發作,便不是好人。”
風承熙睜開眼睛,眼睛裏滿是笑意,低笑了一聲。
葉汝真尋思着道:“陛下你有沒有什麽能用的人手?要是能派到姜鳳聲身邊去查一查就好了……”
“朕身邊得用的,不就只有葉卿你麽?”
“臣?”葉汝真十分慚愧,“臣是個不頂用的,文不成武不就的,頂多就是陪陛下吃吃飯睡睡覺,旁的一點用也沒有。”
再說她已經明顯是風承熙的人了,姜鳳聲怎麽還可能容她在身邊?
說起來風承熙着實是勢單力薄,連個暗哨都安插不了,還怎麽對付姜鳳聲?
她一臉的發愁全寫得明明白白。
“葉卿,”風承熙忽然喚了一聲,“過來,陪朕坐一會兒。”
“?”
葉汝真心說這不正坐着麽?
風承熙看了看自己身邊,示意。
葉汝真這才明白,過去靠在他身邊坐下。
風承熙:“坐直些。”
葉汝真只得再坐在板正些,然後便覺肩上微微一沉。
風承熙靠了過來,頭擱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發絲沒有束起,流水一樣淌在她的肩頭,從這個角度她可以瞧見他黛青色的雙眉微微舒展,斜飛入鬓,睫毛長長,鼻梁挺直。
“葉卿。”
“臣在。”
“以後都這麽陪着朕,可好?”
葉汝真心想這可不成。
可嘴仿佛已經不聽使喚,她聽到自己答道:“好。”
風承熙靠在她肩上閉上了眼睛。
春天的陽光像是從溪水中清洗過一般明亮,從窗子裏斜斜照進來,灑在兩人身上。
每一道衣褶和發絲好像都發着光。
風承熙在護國寺将養了小半個月,然後才啓程回宮。
撷芳閣之事就在雙方的心照不宣中被按下,一切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太後來到明德殿看望風承熙。
這小半個月裏,太後每日都派人去國護寺問詢,風承熙皆不理會,太後送去的東西也空堆在護國寺的倉庫裏。
太後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又心疼,又怕随時惹風承熙不高興,絕口不提那日撷芳閣的事,只道:“宮裏冷清了許久,哀家想趁着雲安公主還未遠嫁,明日辦一場筵席,把宗室及命婦們都請進來熱鬧熱鬧,陛下以為如何?”
葉汝真一聽就知道,太後這筵席說是為雲安公主辦的,實則是為了緩和母子兩人之間的關系。
但以太後素來對雲安公主的厭惡,能做到這麽給雲安公主臉面的程度,全是因風承熙之前的話。
風承熙淡淡道:“太後看着辦便好。”
這便是接受的意思,太後頓時歡喜起來,臨走的時候向葉汝真道:“哀家聽說葉大人有個妹妹?葉卿這般人才,令妹想來也是才貌雙全的,葉大人可要帶來讓哀家瞧一瞧。”
葉汝真連忙道:“多謝太後垂愛,舍妹生于鄉野,不識禮數……”
風承熙咳了一聲,打斷她:“葉卿的妹子定然是極好的姑娘,又已到了可以出閣的年紀,母後請的客人中不乏年輕才俊,不妨替葉姑娘留意一下。”
太後得了這話,歡喜不盡:“是,哀家定然會替葉姑娘好好瞧一門好人家,包管陛下和葉大人滿意。”
離開的時候還喜氣洋洋的。
葉汝真頭疼:“陛下,舍妹真的野慣了,讓她來宮裏,還不知要出什麽亂子。”
“放心,就算你妹妹把慈安宮拆了,太後也會誇她人精神。”
風承熙打開奏折,道,“你難道看不出來?太後這是在讨好你。”
葉汝真大驚,她何德何能,當得上“讨好”二字?
“因為讨好你,便是讨好朕。”風承熙看她一眼,“她讨好對了。”
讓葉家的妹妹入宮,這便是要擡舉葉家的意思。
“其實臣家裏就是個做買賣的,擡舉起來了,也幫不上陛下什麽忙……”葉汝真還想掙紮,“……要不,舍妹就別來了吧?她來了指定惹禍。”
風承熙停下來,看着她:“真不想讓她來?”
葉汝真用力點頭。
“太後懿旨都請不動?這麽大架子?”
“……”葉汝真一臉為難,确實,真不來,太後的顏面可就掃地了。
而且她看得出來太後待風承熙的小心翼翼裏透着一股長輩想疼孩子卻疼不着的辛酸,像極了她來京城的時候,爹娘在她面前想讨好卻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也許那場謠言确實是有人為謝賢妃複仇而策劃的,而一對母子卻要因此隔閡,好不容易有機會消弭一二,她不能壞這個事。
可她到哪裏去變出個妹妹?
她就是那個妹妹!
風承熙瞧着她一臉的天人交戰,有點好笑:“知道你寶貝你妹妹,朕這就給你一道旨意,無論你妹妹在席上做了什麽事,朕都赦她無罪,如何?”
葉汝真:“……”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她還能說不嗎?
葉汝真回家之前,先殺去葉汝成避居的宅院,把葉汝成提溜回家。
家裏除了白氏不時能在宮中見到她,葉世澤與謝芸娘皆是許久未見,此時兒女齊歸,夫妻倆還來不及高興,就被葉汝真宣布的噩耗炸得五雷轟頂。
謝芸娘慌亂:“這這這可怎麽辦?!”
葉世澤怒目直指葉汝成:“逆子!看看你幹的好事!”
葉汝成倒是沒大當一回事:“這有什麽?明日我和真真一道入宮便是了。因有聖旨,如月不會怪我的。”
葉世澤擡手就想打人:“都這時候了還管那個女伎!”
謝芸娘和白氏連忙攔下。
葉汝真把葉汝成拉到書房,道:“入宮是得入宮,但哥哥不能再扮成我。”
上一次是遇見風承熙身體不适,還未和葉汝成說上一句話,就覺得出葉汝成有些不同。
現在她和風承熙朝夕相對,再讓真正的葉汝成去禦前當差,定然會露馬腳。
葉汝成一怔:“那怎麽辦?”
葉汝真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只妝奁匣子,從裏面先找出了一把小小的眉刀,“對不起了,哥哥。”
葉汝成後退:“幹、幹什麽?”
“我已經成了葉汝成,哥哥便只能當葉汝真了。”葉汝真揮着眉刀,走向葉汝成,微微一笑,“哥哥放心,我手很輕的。”
“啊——”
一聲慘叫從書房中傳出來,驚起樹上的飛鳥。
“什麽聲音?”
風承熙一身六品青綠官袍,踏入葉家的庭院中,腳步一頓。
“這……可能是他們兄妹倆在玩弄吧……”葉世澤提着燈籠,嗓子有點發緊,“賢侄啊,要不咱們還是去廳上坐坐,聖旨不是要在廳上宣嘛,我連香案都擺好了。”
風承熙微微一笑:“伯父,這并非聖旨,而是陛下賞賜,自然要葉姑娘本人來接才合禮數。”
葉世澤擦汗:“我家那個姑娘,實是不太好見人的……”
“無妨,葉兄深得聖寵,陛下愛屋及烏,定不會怪罪葉姑娘。”
說話間已近書房,窗上映上兩個人影,一人坐着,一人彎腰站着,湊在一處,似是在描眉。
“阿成啊,明德來啦!”葉世澤老遠就大聲喊道,“快帶真真出來接旨!”
窗上的人影短暫地僵了一下,然後站着的那一個迅速直起身,将房門打開一條縫,腦袋探出來。
就看到風承熙長身玉産,站在院中。
天色将雨,風有點大,卷起風承熙的袍袖衣擺,燈籠也微微搖晃,将光芒映在他的眼中。
在她出現的那一瞬,他的眸子便帶着光亮,微笑起來。
這笑容仿佛讓夜色中的庭院都亮了起來。
葉汝真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笑。
嘴角翹起來之後才想起這會兒可不是笑的時候。
她随手帶上房門,走過來先當着葉世澤的面與風承客套兩句,然後問:“什麽聖旨?”
“陛下念在葉兄勞苦功高,葉姑娘又是頭一回入宮,便準備了幾件小玩意兒,希望葉姑娘喜歡。”
風承熙說着,視線往書房裏探了探。
葉汝真立即擋住他的視線,擡手來接:“多謝郗兄。”
鄭碩一身尋常下人的打扮,手裏捧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杏黃絲緞匣子。
葉汝真一看這匣子眼皮就跳了跳。
這一看就是上用之物。
鄭碩正待把匣子交給她,風承熙卻伸手攔下,“诶,東西是給葉姑娘的。”
“舍妹……舍妹正在為明日入宮試妝,此時不便見客。”
風承熙道:“葉兄,賞賜都送到了尊府,人卻不出來接迎,這輕慢怠上之罪,葉兄受得起嗎?”
葉汝真:“受得起。”
風承熙:“……”
他上前一步,低聲在葉汝真耳邊道:“葉卿,你這可算是恃寵而驕了。”
葉汝真回望他,同樣低聲問:“既是陛下寵出來的,可否容臣驕這一回?”
兩人離得這麽近,說話間息息相聞。
風承熙清晰地嗅到她身上的氣息,一時心裏就像是被一萬片羽片拂過,說不來的酥麻輕癢。
忍不住湊得再近一些:“朕若容了,有什麽好處麽?”
太近了。
葉汝真只覺得他的唇都快碰上自己的耳朵。
葉汝真擡眼就對上了旁邊的葉世澤的視線。
葉世澤臉上有明顯的困惑,他自然是喜歡這位郗賢侄的,但……兩人未免貼得太近,并且兩人都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好像貼得再自然不過。
葉汝真趕緊後退一步,抱拳行禮:“郗兄若是能幫我這個忙,我便任憑郗兄差遣。”
她這話說得有幾分無賴。
畢竟就算風承熙不答應,她也不敢不任他差遣。
但風承熙也許是心情不錯,竟然點頭道:“葉兄所請,我怎能不應?”
絲緞盒子交到了葉汝真手中。
葉汝真的手微微一沉。
但心裏到底安定了,這一出總算應付過去了。
正想打開瞧一瞧,忽然一陣風來,卷起地上的花葉,掃過衆人身上,撲向房門。
“吱呀”一聲,書房房門洞開,露出了裏面一道人影。
風承熙順着這響動擡眼,朝門內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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