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君臣

風承熙捏着那盒胭脂, 沒有說話,只盯着葉汝真。

葉汝真感覺他的視線好像只落在她的唇上,下意識捂上了嘴。

風承熙慢慢道:“葉卿,此去生死難料, 你知道吧?”

葉汝真點點頭。

“這盒胭脂在我手裏可能永遠都派不上用場, 你知道吧?”

葉汝真:“陛下, 希望這盒胭脂成為你心中的念想,你要記得這盒胭脂還沒送出去, 無論如何,也要在這場險局裏脫身。”

“行。”風承熙不兜彎子了, “那你先替我試一試顏色。”

葉汝真:“……”

“你們店裏的客人買胭脂, 不都得試個色?”

葉汝真:“……”

“若我當真駕崩于瑞王府,這便是我最後一個願望,葉卿你當真忍心拒絕嗎?”

“……”葉汝真, “……不是, 都這時候了,你還有這心情?”

“為什麽沒有?”風承熙道, “我早就說過了,我這皇帝當得也沒什麽意思,一生之中僅有的快活, 還是認識了你之後。現在我就想看看你給我做的胭脂上嘴後是個什麽顏色, 就這麽點小小心願,葉卿你都不肯嗎?”

他的語氣仍是輕飄飄的,話聽着慘,神情卻像是開玩笑。

葉汝真寧願他神情沉痛一點,這樣子反而狠不下心,只得伸手去接胭脂。

風承熙笑了。

外面明烈的陽光透過竹簾, 在他臉上映出一片斑駁的光影,這個笑容像是夏日林間的清溪泉,看得人心頭無限柔軟,無限清涼。

好像是孩子才能有的明淨笑容。

只是風承熙卻沒遞給她胭脂,自己開了蓋子,拿無名指指腹在上面揉了揉:“我一直想問你來着,為什麽你們給客人試顏色,都是用這根手指?”

葉汝真心說你看得還真仔細。

“因為無名指力道最柔軟,上色不會過重。”

風承熙手指白皙,沾着嫣紅胭脂,煞是好看,

他拿手托住了葉汝真的下巴,端詳得過久了,卻遲遲沒有動手。

葉汝真不得不提醒他:“再不塗,就要到了。”

“葉卿,下輩子投胎當個小娘子,好不好?”

風承熙的眼神有幾分癡怔,有幾分灼熱。

葉汝真臉上倏地發燙。

這天果然是太熱了,熱得讓人有點透不過氣來。

胭脂揉上葉汝真的唇,一抹豔色在唇上化開。

風承熙在剎那間領悟了塗胭脂為什麽要用無名指的秘密——無名指的指尖如此敏感,唇的柔軟與濕潤悉數透過指尖傳入腦海。

就像蝶須掃過帶露的花瓣。

風承熙的臉太近了,葉汝真有點不敢看,垂了眼睛。

明顯感覺到他的手有輕微的顫抖。

再一擡眼,他的呼吸都比方才急促了,眸子濃黑深邃,有什麽東西在裏頭翻湧不休。

“葉卿……”

這一聲低低地喚出來,幾乎是蕩氣回腸,葉汝真驀地裏覺得腿軟。

風承熙的指尖摩挲着葉汝真的唇,雙唇塗滿了胭脂,便像是一顆已經熟透的櫻桃已經洗好了送到他面前。

他眼中的垂涎像是餓極了的人看見了山珍海味,但又像是知道這一桌佳肴并非為他而設,苦苦忍耐。

葉汝真抓着他的衣襟,心跳又急又快,震得兩耳嗡嗡直響。

她知道他在看誰。

他在看他心心念念的真真。

罷了。

生死難料,活不活得過還兩說。

她的手微微緊了緊,以一種大無畏的精神湊上前去,唇重重地在風承熙唇上印了印,似蓋了戳一般,再堅毅地收回。

“想親就親吧,”葉汝真道,“都這時候了,我就當一回——”

底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風承熙驟然俯下頭,眼前斑駁的陽光已經被他擋住。

吻來得密實而深長。

葉汝真覺得自己好像是一枚果子,被他咬破了皮,吞下了肉,吮完了汁,連果核都不放過,含在唇齒間反複吮吸厮磨。

腦子好像都飛了,懵懵然成了一具空殼。

只有一個念頭——

原來,親人要這麽親?

連這個念頭都稀薄得很,她完全喘不過氣來,連馬車停下了都沒有意識到。

“郗大人,夫人,咱們到了。”

傅振生的聲音傳來。

葉汝真猛然推開了風承熙,大口喘息。

風承熙也沒比她好到哪裏去,眼神更是滾燙發亮。

葉汝真後知後覺,才發現這事幹得有多荒唐,捂住了臉。

“我今日才知,當昏君這麽痛快。”風承熙低低道,“從很早之前開始,人們就罵我是昏君,能有今日,也不枉擔了這麽久的虛名。”

“別、別說了……”葉汝真捂臉道,“快下去吧。”

她已經一刻也待不下去,說着便往外鑽。

出來後只見傅振生的眼神微微一頓,立刻覺出不妙,一定是胭脂被蹭開了。

葉汝真的臉暴紅,慌不疊背過身去,拿帕子擦拭。

風承熙慢悠悠下車來,牽起葉汝真的手,向瑞王府大門走去。

周圍的百姓圍了一大圈,是靠着王府侍衛沿街持刀而立,才空出一道路來。

但看見葉汝真下車,便有人指指點點。

風裏隐約飄來一兩句:

“就是她,昨天就是她護着蕭懷英。”

“她跟蕭家一夥的……”

“……”

王府長史前來迎接。

就在傅振生同長史寒暄之際,風承熙低聲道:“你說錯了。”

葉汝真眼看這群情激憤的場面,頓時把那一點兒女小情小緒抛到了一邊,聞言心中一凜,不知他發現了什麽要事,問道:“什麽錯了?”

“不是跟漉梨漿一樣甜,”風承熙一字一頓,“是比漉梨漿還要甜。”

葉汝真:“………………”

這樣的……真的不是昏君嗎?

今天還能活着離開這裏嗎?

瑞王府的正堂中,蜀中幾乎所有有頭臉的官員都來了。

姜路與唐遠之就坐在瑞王身邊。

葉汝真看見唐遠之,眼皮就忍不住跳了一下。

唐遠之敢把風承熙的真實身份告訴瑞王嗎?

如果告訴了,瑞王是站在姜家那一邊對風承熙趕盡殺絕,還是遵從聖命,還蕭懷英一個清白?

崔複也在場,對着風承熙笑容滿面。

若不是這麽多大人物在場,場面又頗為肅重,他定要迎上來跟風承熙好好親熱地招呼一番。

這大腿果然沒抱錯!

蕭懷英被帶上來。

他已經被換上囚衣,身上戴着木枷,腳上拴着鎖鏈。

本就是病弱之身,光是帶着一身枷具走到大堂上,就已經快要耗空他所有力氣。

葉汝真見他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不由有些擔憂。

但蕭懷英看着虛弱,目光卻比昨天要堅定許多,王府長史問一條,他駁一條,從蜀錦被換說到府兵從未出門,字字清晰有力。

“如今說來,你是不承認王阿福是被你的人所殺?”

“草民足不出戶,與王阿福非但無怨,素日還有舊,為何要殺他?”

長史道:“難道不是因為王阿福率衆在蕭府門前讨要工錢,讓你懷恨在心嗎?”

蕭懷英道:“我家的布莊裏,從未欠過任何織工一文工錢。”

長史點頭,命傳證人。

一時,上來幾名婦人。

長史問:“你可認得這幾位?”

蕭懷英眯起眼睛細瞧了一會兒,點點頭:“眼熟,應該是在鋪子裏見過。”

“這幾位都是你家鋪子裏記錄在冊的織工。”長史說着,問她們,“你們當中有誰被欠了工錢,今日說出來,王爺定會替你們做主。”

幾名婦人齊齊跪下,有的說自己被欠了三個月工錢,有的說自己被欠了大半年工錢,有的說自己去年的工錢還未拿到手。

蕭懷英臉色發白:“你們若當真是我家的織工,怎能如此信口雌黃?”

幾名婦人垂頭不語。

葉汝真湊近風承熙耳邊,說了幾句。

風承熙起身道:“王爺,下官知道還有一位證人,不知可否略等一等,請那位證人過來?”

瑞王和顏悅色道:“尊使所請,豈敢不從?來人,去傳。”

風承熙派出随從帶路,片時,封氏被帶了過來。

葉汝真暗暗松了一口氣,原本還有些擔心封氏不敢過來。

封氏跪下,回禀道:“小婦人在東家做工已經有八年了,年年的工錢都是按月發足了的,生意忙時還另有賞錢。便是之前東家封鋪,也給每人多發了兩個月的工錢,讓我們另尋門路。”

說着問那幾人:“你們同我一道去賬房領的銀子,你,還有你,當日還約一道去裁衣裳,都忘了嗎?”

那兩人神情有些慌張:“這……你怕是記錯了,沒有的事。”

其餘人也道:“是呀,定是你記錯了,沒有你領了我們卻沒領的道理。難不成,你是額外拿了錢,要替他們說話嗎?”

封氏并非善言之人,聞言氣得怔住:“說話要憑良心,哪個額外拿了錢,哪個受天打五雷轟!”

婦人們眼看着就要在大堂上吵起來。

風承熙道:“這好辦,既然裁了衣裳,那把成衣鋪子的老板叫來認一認便知。再去家家搜搜看,誰家有說不清來處的銀子,有突然多出來的東西,誰便是額外拿了錢。”

婦人們頓時又有些慌了,皆不敢說話。

便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陣陣喧嘩,緊跟着像是無數人在大喊:

“血債血償,以命抵命!”

“處死蕭懷英!”

瑞王皺了皺眉:“怎麽突然就吵起來了?”

侍衛進來回道:“天氣太熱,王阿福的屍首受不住,已經開始發爛了。”

瑞王問怒道:“昨日驗完屍不是該封棺嗎?怎麽爛不爛的,他們都知道了?”

侍衛道:“那王劉氏自己開了棺……”

驗屍之後,哪怕仵作手藝再好,屍身也會受損。

再加上天氣火熱,開棺之後呈現在百姓面前的是副什麽景象,定是超出了人們的想象。

這麽久時間以來,錦州人對蕭家和蕭懷英的怨氣就像是鍋裏的油,越燒越熱,此時一瓢冷水下去,終于炸開了鍋。

忽然外面經過的丫環一聲尖叫。

瑞王已經很是煩亂,聞聲一聲怒喝:“吵什麽吵?又怎麽了?!”

下人急忙回禀:“外、外頭那些百姓往院子裏扔石頭,砸着了丫環。”

瑞王大怒:“這幫刁民!當真是要造反嗎?!姜将軍,勞動你大駕,把帶頭的抓幾個,以儆效尤!”

姜路卻坐着沒動,只是道:“王爺,這卻有些難辦啊。末将手底下那些人各自都要守着緊要的街口路面,緝拿大盜,着實是很難抽出人手來。”

唐遠之也道:“這些百姓雖然魯莽,到底是因為王阿福死得太怨太慘,百姓們物傷其類,唇亡齒寒,所以激憤至此。不如早些審出真相,處置真兇,想來民怨自然便會平息。王爺以為如何呢?”

葉汝真聽明白了,姜家這是很明顯要蕭懷英死。

風承熙道:“案情尚有疑窦,若是草率定罪,恐有冤情啊。”

風承熙代表着天子旨意,瑞王明顯有些犯難。

葉汝真道:“天氣炎熱,王爺的貴體只怕有些受不住。不如先命人去查查這些人是否撒謊,這邊暫且把犯人帶下去押着,等查出點名堂出來再審,如何?”

這梯子搬得恰到好處,立刻得到了瑞王的允準。

堂上的審查暫時中止,蕭懷英被押着離開時,視線與葉汝真匆匆交錯,幾不可見地向葉汝真點了點頭。

葉汝真和風承熙被引到花園處的一間廂房休息。

瑞王府比江州的別院更為奢華精美,每間待客的屋子裏都設着三四只冰盆,入室便清涼怡人。

風承熙讓下人帶話給瑞王,約瑞王私下一會。

葉汝真深深吸了一口長氣,知道能不能說動瑞王,就在此一舉了。

“怕嗎?”風承熙忽然問。

“不怕。”

葉汝真沒有撒謊,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奇怪,內裏是瑞王的府兵,外面是姜路的兵士,中間還夾着恨不得讓她給蕭懷英一起陪葬的百姓,明明是如臨深淵,一步踏錯就要粉身碎骨,她卻真的一點害怕都沒有。

“你堂堂一國之君都敢賭,我又有什麽好怕的?難道我的命還能比你的命更值錢?”

“葉卿啊,”風承熙看着她半晌,有點無奈地搖頭笑了笑,“你明明生着一張當佞臣的臉,怎麽卻有一副忠臣的氣概?”

葉汝真不服氣:“我怎麽就生了佞臣的臉了?”

“好看啊。”風承熙再自然不過地道,“自古佞臣不生得好看,昏君哪能言聽計從?”

葉汝真:“………………”

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一種被調戲到了的錯覺……

說話間,忽然聽見腳步聲。

這腳步聲匆忙而淩亂,不像是府中的下人。

兩人都是神情一凜,互相交換一個眼神。

下一瞬,房門突然被推開,崔複闖了進來,然後又返身朝外頭四處張望了一下,确定外頭無人,才關上門。

“崔兄?”風承熙瞧着他道,“這是從哪裏做了賊來?要我幫你銷贓嗎?”

崔複顯然跑得急,一行喘氣,一行冒汗,但也顧不得擦,兩只眼睛直直地看着風承熙:“你……您……是陛下嗎?”

這話問得突然,風承熙雖是不動聲色,葉汝真的臉色卻變了。

崔複是官場上打混的人精,一瞧就明白了,他喃喃道:“竟然真的是……”

當即便跪了下來:“臣崔複叩見陛下,陛下萬歲——”

“得了得了,”風承熙打斷他,“你從哪兒知道的?”

“陛下,臣方才聽那位唐先生和王爺密謀,說穿了陛下的身份。那唐先生……不,那姓唐的逆賊竟然說宮裏沒有人知道陛下來了蜀中,不管瑞王做什麽,京中都無人知曉,這、這不是明擺着在唆使王爺弑君犯上嗎?!”

崔複神情焦急,“趁着他們還沒發現,陛下您快走吧!”

風承熙看着他:“崔複,你不是一心想抱姜家大腿升官發財嗎?今日你給朕通風報信,在姜家那邊可落不了好啊。”

崔複愣了一下,道:“陛下,我崔複其實沒什麽能耐,這輩子做個八品禦史也差不多就到頭了,再抱大腿,也只是想多得幾項外差,能撈點油水花花。臣是讀聖人書出來為官的,十載寒窗苦讀,不能忘了聖人教訓,誰是天下正主,臣認得很清楚。要臣幫着那群逆賊弑君,臣萬萬做不到。”

葉汝真跟着崔複走了一路,對此人的印象一直只有貪小便宜、怕老婆、愛拍馬屁,此時卻不由對他改觀,只覺得他那中年發福的身軀都高大了不少。

風承熙顯然也有些意外,失笑了一下:“怎麽回事?一日之內,朕竟然得了兩個忠臣。”

“陛下,忠于您的臣子多着呢!”崔複道,“您趕緊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風承熙沒有說話,但視線卻“刷”地一下,望向葉汝真。

這一下眼神極其明亮銳利。

葉汝真也不知是哪裏來的神通,立時領悟了他的意思。

——走,怎麽走?風承熙身邊的随從就這些個,還不如王府的府兵多,更別提外面姜路的人已經把整個錦州守得水洩不通。

就算暫時趁他們不備,走出了王府,也走不出錦州城。

葉汝真忽然想起了當初她奉命去刺殺阿偌之時,姜鳳聲安排的流匪沖進護國寺,風承熙一手把她推出後殿的情形。

他當時笑得眉角輕揚,鳳眼斜飛。

“陛下,臣可以扮成您的樣子,替您引開追兵,然後您就可以直接去蜀軍大營找蕭将軍。”

到時候,無論是去京城,還是殺回錦州,都有人護駕了。

風承熙深深地看着她:“葉卿,你當真願意為朕這麽做。”

“臣心甘情願。”

葉汝真胸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蓬勃浩蕩,非關私情,而是大義。

“臣讀的聖賢書肯定沒有崔大人多,但臣知道,陛下是個好皇帝。”

我想要替錦州百姓保護好這樣的皇帝。

她甚至有一種宿命感。

也許上天讓她替兄長入職,就是為了這一天。

“好。”風承熙道,“崔複,你去門外守着。”

崔複還未從“葉夫人”變成“葉大人”的震驚中恢複過來,愣了愣才急忙退下,在外面帶上房門。

葉汝真當即走到屏風後,只是才解開衣帶,風承熙便走了進來。

葉汝真:“!”

兩人雖然同居一室這麽久,基本的禮儀還是有的,彼此絕不會在彼此換衣裳的時候走到屏風後。

“我幫你。”風承熙道。

“不不不不不用。”葉汝真忙道。

“朕要幫你。”

同樣的意思,但語氣已經不同了,葉汝真僵硬地放下手。

好在只是換外面的衣裳,裏衣都差不多。

夏日的紗衣輕薄極了,像蠶蛻似的,一層又一層。

風承熙動作輕柔,像剝蓮花似的,取下一瓣又一瓣。

然後解下自己的衣裳,小心仔細地為她穿上,系上腰帶。

然後一樣一樣拔下她的發簪,将披散下來的長發挽成男子的發髻。

他的手穩定至極,停下來的時候,葉汝真已經恢複了久違的男裝,重新成為那個在初春時節闖入他視線的起居郎。

身段似新發之嫩柳,氣度如拂雲之清風。

“葉卿,你後不後悔?”

“君子死知己,臣子理應為君王效忠,朋友本就該為朋友赴湯蹈火。”

葉汝真望着他的眼睛,在這一刻心中湧現了難言的酸楚,從此刻起,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臣只望陛下坐穩江山之後,一定要記得今天說過的話。”

風承熙:“什麽話?”

“讓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能有閑心有閑錢,給自己挑一盒喜歡的胭脂。”

葉汝真的聲音很輕,“陛下,要一直這樣對子民心軟啊。”

風承熙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用目光剖開她整個人,直接看到她的心裏。

他伸了伸手,像是要把她攬進懷中,又生生頓住。

葉汝真覺得身體裏好像有一道力量,像是要把她推進他的懷裏。

她很想抱一抱他,很用力地那種。

很想告訴他,他真的是個傻子,被她騙得團團轉。

但最終,她什麽也沒說,只是和他倆倆相望,目光明亮,隐含淚光。

天地如棋局,帝王是執棋之手,她是那個甘心情願的棋子。

“葉卿啊……為什麽世上會有你這樣的人?”風承熙低聲道,“方才在馬車上,是我唐突冒犯了,我不該将一個磊落君子,當作……”

“是我先親的。”葉汝真眨了眨眼睛,輕松地笑了笑,“無所謂唐不唐突了,咱們就算扯平了。”

葉汝真說着,後退一步,以一種最端正最恭敬的姿态,深施一禮:“陛下,臣,就此別過。”

風承熙以幾乎同樣的鄭重,向她還了一禮:“葉卿,我從前不覺得活着有什麽滋味,直到遇見了你。若有來世,你能不能早些來找我?”

葉汝真道:“行,二十年後,我又是一條好漢,陛下是盛世明君,我們再做一場君臣。”

她說完轉身,打開房門。

門外,陽光絢爛至極,日神羲和仿佛将一整個夏天的日光都不管不顧地傾倒于此刻,天地耀眼發白。

風承熙看着她的背影,她像是要走向那一團永恒的白光中。

……不,葉卿,若有來世,我不想和你再做君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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