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取舍 我不會騙你,小善

彭朗沒有早跟季長善解釋, 是因為不希望像現在這樣接受她的盤問。

季長善靠在彭朗懷裏,嗅着他襯衫上的松香,接連抛出問題,從過世的長輩是哪一位探尋到蘇涵水和彭朗是怎麽認識的, 這還不夠, 順便翻舊事, 提了一堆有關于他過去的問題,類似于他父親為什麽摔盤子, 以及彭朗到底談過多少女朋友。

他捏着太太的指尖,從容回答, 每一句話都源于真實, 卻有意無意地規避關鍵信息。季長善并非戀愛腦,七八個對話後,她臉色冷下去, 身體逐漸脫離名義丈夫的懷抱。

沉寂在客廳中漫延。

彭朗與她對視, 試圖抓緊身邊人的纖手,用掌心的溫度消解猜度。季長善不動聲色地抽離, 黑眼珠在他臉上尋找蛛絲馬跡,以拼湊真相。他長了一張老做虧心事的臉,目光倒是無比坦誠, 像這輩子不曾欺騙過任何一個人。

他不怎麽愛撒謊, 只是善于把家庭教給他的一切融會貫通,并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季長善瞧不出纰漏,心神微動搖,可一個人老兜着圈子避而不答,怎麽會沒問題?

她開始疑心彭朗騙她,說不定那天晚上蘇涵水叫他出去是為了別的事兒。

理智迫使季長善環抱起胳膊, 眼神喪失溫度,像在進行一場商業談判。彭朗能清晰感知她的熱情在一點點消褪,仿佛現在不同她鄭重承諾什麽,下一秒這女人就會及時止損,拒他于千裏之外。

彭朗沒有躲避她的審視,任由太太的目光從這裏到那裏,他的大手探進兜裏摸煙盒,問能否抽支煙。季長善默然點頭,給予彭朗充分思考的時間,看着他拿新打火機擦出藍火。

這只打火機和先前那只沒有太大區別,不過是富士山景換成了海浪圖,畫面仍由貝殼打造,像同一家工坊制作的。

她跟彭朗要來打火機,正反端詳許久。

昨天金有意送她回家,臨走時建議她主動跟男人提要求,他滿足不了就踹了他。季長善思索一陣子,拇指搓開打火機防風蓋,食指又将它扣上。她眼睛未從打火機的畫面上挪開,忽而輕喚彭朗的名字。

透過白煙,他望住太太的側臉,聽她沉靜道:“如果你想找人玩玩兒,我不是個好人選。”說完,季長善瞥向彭朗,眼神略帶情感,複雜難言,“我不喜歡浪費。浪費時間,浪費感情,都不喜歡。你不要腳踩兩只船。”

話音落地,她把打火機塞回彭朗掌心,起身去開窗。

彭朗的視線跟随她背影移動,季長善拉開兩扇窗,今日天氣好,客廳朝南,些許陽光落在她發尾肩頭,光亮處塵埃浮動,節奏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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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了下眼,香煙往嘴角遞,煙氣入肺,又繞回眼前,一切都像很久以前就見過。

彭朗遇見蘇涵水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晴空萬裏的天。

那年春天,他十五歲,蘇涵水十四歲,她在空地上放風筝,梨花圖案的風筝,怎麽拽都放不起來。

她個子小,身量纖細,梳條馬尾辮,發量少,每跑一步發尾掃一下頸後,陽光照拂她的發絲肩頭。

蘇涵水皮膚很白,似梨花,沒過一會兒,她停下來,風筝墜地,白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總之從那時起,彭朗就知道蘇涵水喜歡掉眼淚。

他在那年月也熱衷于看畫,愛看苦悶的畫,比如愛德華·霍普。那些寂寥的畫面一比一複刻他家庭的每一幀靜态。彭家人回避成瘾,日子分明裂開一道又一道縫隙,可他們沉寂着視而不見。彭朗為一切感到難過,卻只能面無波瀾,從那些畫中尋求共鳴,交朋友也更偏好同類。

彭朗很少哭泣,自彭郁死後,他攢了一堆眼淚無處發洩,瞧見蘇涵水動不動就可以流淚,一方面羨慕,另一方面想她心裏也是有苦的。

年少的時候,誰都愛傾訴。蘇涵水同他講述自己的悲慘世界,邊說邊哭,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彭朗幫她抹過許多淚,有幾次差點提起自己的傷心事。他欲言又止,蘇涵水也不關心他的悲慘世界,只一味哭她自己的。

彭朗權當蘇涵水在替他掉眼淚,他們越發親密無間,他成人的那一年,蘇涵水親過他的臉頰鼻梁,她的吻總伴随淚水一同降臨。彭朗起初還會回應,時間久了便禁不住痛苦。她的淚吻太沉重,每接受一次,都仿佛他也痛哭了一回。

不知從何時起,彭朗厭倦了愛德華·霍普,那些寂寞帶給他的除卻共鳴,還有一種不斷墜落的深淵感。求生欲日複一日地拖拽他,彭朗開始大量輸入一切從泥土裏奮力成長的畫作,例如浮世繪,它們苦中作樂,它們生機勃勃。

他很少再與蘇涵水談話,聖誕假和暑假都躲在倫敦或巴黎拒回绛城。一年聖誕節,蘇涵水跨越半個地球來找他,見了面就梨花帶雨,質問他為什麽不聽她說話。彭朗不能把她扔在機場,蘇涵水也拒絕入住酒店,彭朗只好帶她回獨居公寓。

室內外溫差大,窗戶上結霧,他桌上攤一本春畫。

彭朗常看春畫,那些描繪手法誇張荒誕,并不激發欲望,只通過原始運動展現極旺盛的生命力。他需要堅強的生命力,而不再是眼淚。

蘇涵水走到書桌前,指尖滑過畫中人的肌膚、迷情,問彭朗是不是想要。昏黃的歐式房間中,她一件一件脫掉衣服,彭朗怔愣片刻,不敢擦掉眼鏡上的水汽,立馬別開眼,拽過床上毛毯裹緊蘇涵水的身體,請她不要這樣。

他們兩個也許無限接近過愛情,但是彭朗自身難保,無心無力承受蘇涵水的悲慘世界,也就懇請她做朋友。

蘇涵水抱着毯子哭了一整夜,彭朗不斷遞紙巾,後來他們徹底斷了聯系。

沒過兩年,蘇涵水做了話劇演員,她強烈的情緒得以在戲劇中宣洩,情感生活中也多了幾位心力強健的男人。她不再成天以淚洗面,甚至主動聯系上彭朗,要給他寄生日禮物。

彭朗在國外留學時染上煙瘾,蘇涵水見過他公寓裏的煙頭,當時特別反對他抽煙,做了真正的朋友倒可以尊重他的喜好習慣,于是每逢他生日就送一只打火機,上面都刻着浮世繪。

她找工廠訂做打火機,精心送禮,卻不在意彭朗是否使用。誰送的打火機,于彭朗而言也并不重要。

他的吃穿用品無所謂用哪樣,西瓦臺公寓中的拖鞋,門口超市賣十一塊九毛九,他用得很好;再比如一些奢侈品衣物,都是新品上市季随便在冊子上勾選的,彭朗只圖專櫃送貨上門,十分方便。

彭朗老抽煙,需要一只打火機,蘇涵水定期送,他就一直用。

後來朗郁要在绛城開體驗店。蘇涵水有任男朋友搞烘焙甜點,教過她一些技能,她随口問老朋友是否需要幫忙,彭朗禮貌答複:“你排話劇不忙的話,來玩玩兒也可以。”

蘇涵水做起挂名店長,多數時間專注于本職工作,偶爾到店做幾塊提拉米蘇,再拍些照片放到社交平臺上,幫朗郁宣傳。

彭朗按期付她工資,有時到店裏喝一杯熱巧克力,見到蘇涵水,兩人就坐下來聊幾句。她喜歡看電影賞戲劇,談天時提及一些老片子。彭朗家裏收藏成箱成櫃的絕版碟片,蘇涵水想起來就管他借,歸還時間看她什麽時候有空,并不固定。

他們之間了無遺憾,有關蘇涵水的一切,彭朗早已淡化。他可以給季長善倒出所有殘存的記憶,因為無論怎麽提都不會難過。只是一談到那些往事,勢必追憶起另一些事情,一些他避之不及的傷心事。

彭朗走不出深淵,便假裝看不見四周皆深淵,如此麻木了也不會徒增煩惱。家裏人的這種回避智慧,彭朗長大以後才清楚嘗到甜味。他不認為這樣正确,但是如同吸煙一樣,上瘾之後十分難戒。

他曾幾次嘗試戒煙,身心極致痛苦,因而每一回都忍不住重新點煙,而複抽的結果就是比從前抽得更兇更猛。

人類意志過分薄弱,彭朗選擇順從。他照舊看浮世繪,希望從中獲取堅韌不拔的生命力。季長善的出現讓彭朗看見同一種力量,他仿佛夜蟲被光源吸引,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他留戀季長善身上的香氣,不想放她走,于是費盡心思跟她兜圈子,可是她偏不上當,非要占有他的一切,包括那些彭朗不願回想的過去。

望着她的背影,彭朗抽了一支又一支煙。

季長善等在陽光下,窗外天空湛藍,绛城少有這種好天氣。

太陽從東偏向房頂,彭朗熄滅煙頭,去衛生間洗手,回來從茶幾上抽紙巾擦手。季長善轉過身,等他有所交代。彭朗丢掉濕紙巾,踱步到太太身前,桃花眼注視她的黑眼睛,十幾秒對望,他捧住季長善的臉龐,力道很輕,像手心捧寶貝一樣珍惜小心。

季長善打量彭朗的眉眼,他眼中有情,她不禁相信這個人是喜歡她的,他舍不得她。

只是他不夠勇敢:“我不會騙你,小善。涵水和我也許有過一段感情,但我們現在是朋友。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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