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方潋:“……”

她突然意識到一件很恐怖的事。

溫誓在滲透進她的生活,以一種洶湧且隐蔽的方式。

這可不妙。

方潋從沙發上利落起身,頂着張如臨大敵的臉回到自己辦公桌前。

與此同時她可以确定,溫誓絕對是故意不來的。

就讓他得逞了呗,方潋懊惱地把腦門磕在桌面上。

雷雨天一結束,炎炎夏日撲面而來。

氣溫持續上升,蟬鳴嗡嗡,陽光把窗臺上的花曬得懶洋洋。

書架打好蠟後,陳徹說可以通知客人取貨了。

田檸剛要打電話,方潋伸出手說:“給我吧。”

“哦哦哦!給你給你。”小姑娘眼珠子骨碌一轉,反應過來,忙不疊把手機遞給她。

方潋照着本子上的號碼一個一個輸入進去,摁下撥號鍵。

等了半分鐘,對面沒接。

方潋記得溫誓說過他們家吃飯的時候不許看手機,可現在也不是飯點啊。

她挂斷又撥了一次。

還是沒接。

方潋拿下手機,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她改用自己的手機,下滑列表,點開某個沉寂很多天的聊天框,打字說:你的書架做好了,你看什麽時候方便,我讓人送過去。

這條消息直到晚上十點才有了回複。

當時方潋剛要躺下睡覺,瞥到亮起的手機屏幕又蹭一下子坐直。

地球公民:都可以。

方潋的眉頭一點一點皺緊,猶豫過後還是選擇什麽都不回。

她把手機丢到一邊,拉高被子睡覺。

她難道還要去道個歉嗎?

方潋再次站在聽河路7號門口,心情與第一次來時大不相同。

周圍樹木叢生,蟬鳴和鳥叫格外吵鬧。

陳徹走上臺階摁響門鈴,忍不住感嘆道:“溫老師家這麽有錢啊。”

方潋叮囑他:“等會進去了別多話。”

陳徹這點分寸還是有的:“知道。”

還是上次那位管家先生來開的門:“是來送書架的吧,溫誓交待過。”

他的目光在方潋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需要幫忙嗎?”

方潋說:“不用。”

為了方便搬運,書架現在被拆成了幾塊木板,陳徹搬大的,留了幾塊沒那麽重的給方潋。

管家帶着他們進屋,裏頭的裝修風格和方潋想的一樣,硬要形容就四個字:大戶人家。

“你們先在這裏等等,我上去看看溫誓有沒有起床。”

方潋有些驚訝:“他還在睡覺啊?”

管家說:“他這兩天生病,睡得多,今天的家宴都沒去。”

方潋愣住,低下聲音:“怎麽生病了?”

管家微微一笑:“要不你幫我上去看看?最裏頭那間,我正好還有事要忙。”

方潋睜大眼睛:“啊?”

“麻煩了。”他說完就朝着後院的方向走了。

方潋抓抓脖子,只能回頭對陳徹說:“那你在這裏等我。”

“哦。”陳徹根本沒注意那邊在說什麽,眼睛好奇地四處打量。

房子大而靜,方潋不自覺地放輕腳步,像是怕驚擾了誰。

她搭着扶手慢慢走上二樓,過道盡頭隐隐傳來說話聲,最裏頭那間的房門敞開着,方潋走到門口,聽見一道茶杯打翻的聲音。

書桌邊的年輕女孩驚慌失措地扶穩杯子,茶水流過桌沿滴到地板上。

她趕緊把桌上堆疊的書本拿走,抽紙擦拭桌面,嘴裏連銥嬅聲道歉。

“別弄了,你出去吧。”那道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些不滿和不耐煩。

方潋怔在原地,還是溫誓先發現的她。

“你怎麽來了?”三十多度的天氣,他房間裏沒開空調,還穿着長衣長褲,臉色也不太好看,看樣子是真生病了。

方潋咳嗽一聲恢複常色,回答說:“送書架啊,不是和你說了嗎?”

溫誓感到意外,是因為他沒想到方潋會親自過來。

小梅看有客人來訪,草草收拾完畢離開房間。

“诶。”方潋叫住她,“麻煩你和樓下的人說一聲,讓他上來裝架子吧。”

“好的。”

方潋轉頭看向溫誓,邊走近邊問:“心情不好啊?”

“沒有。”溫誓低了低頭,合上手裏的書。

方潋不太信,之前她吃生煎包把他衣服弄髒了,他都還是笑眯眯的。

今天一看,原來少爺脾氣也不小。

“怎麽還生病了?”

溫誓從椅子上站起身,他說話時鼻音很重:“被我外甥傳染的。”

方潋點點頭:“哦。”

他的卧室也和方潋想的一樣,書桌、書櫃、床,就這麽幾件家具,擺放得很簡單,入目看見最多的東西就是書,在牆角都快堆成小山了,怪不得要做個書架。

陳徹把書櫃搬了上來,年輕人沒啥心眼,看見溫誓,他熟絡道:“溫老師,你怎麽好久沒來店裏?”

溫誓笑着回:“最近比較忙。”

方潋看了他一眼,在心裏冷笑了聲。

小梅進來幫忙把牆角的書搬走,告訴陳徹書架安裝的位置。

這兒用不着溫誓操心,他對方潋說:“下樓吧,喝杯茶。”

馮叔在院子裏指揮工人除草,機器嗡嗡作響,有些吵。

溫誓交待廚房裏的阿姨做份點心,方潋趕忙擺手:“不用麻煩,陳徹很快就裝好了。”

他把茶杯遞給方潋,水是溫的,方潋捧在手裏,卻覺得燙。

“最近還好吧?”

“挺好的。”

溫誓偏頭咳嗽了聲,聽上去嗓子不太舒服。

他舉起杯子抿了口水。

兩個人坐在客廳,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除草機的聲音停了,冷不丁的,溫誓開口說:“你上次那話挺傷人的。”

方潋下意識地問:“什麽?”

溫誓提醒她:“‘客人’。”

方潋低頭看着手裏的玻璃杯:“又沒說錯。”

“哦。”溫誓點點頭,垂下睫毛。

他拿起電視遙控器,畫面停留在一部動畫片上,是早上他放給溫昱揚看的。

溫誓摁下播放鍵,藍發女孩帶着寵物在森林裏開啓一場冒險之旅。

坐在這裏無所事事,方潋看了一會動畫片,對裏頭那只長着角的白色狐貍感到疑惑,問:“這到底是鹿還是狐貍啊?”

溫誓回答她:“是鹿狐,叫枝枝。”

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會得到一本正經的回答,方潋有些想笑,擡高手裏的水杯遮住下半張臉。

陳徹手腳麻利,沒一會兒就裝好架子下樓了。

方潋把玻璃板放到茶幾上,起身對溫誓說:“你上去看看吧,有問題再聯系我們。”

溫誓沒說話。

陳徹的目光在他倆身上打轉,察覺出了氣氛的微妙。

走到門口時,他扯了扯方潋的胳膊,小聲問:“你倆沒事吧?”

“沒事啊。”

回答完,方潋突然停下腳步,對陳徹說:“你先去車上等我。”

溫誓剛準備上樓,聽到動靜轉身回過頭,看見方潋在朝自己走近。

她站到他面前,從口袋裏摸出一串飄花菩提根伸到他面前。

有空的時候她就會盤,現在珠子又透又潤,比給她的時候好看多了。

溫誓沒接,無奈感襲來,他克制着愠意笑了笑,說:“用不着吧。”

方潋上前一步,抓着他的右手手腕,直接把手串套到他的手腕上:“我看網上的人說戴這個可以驅除病邪,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還是你拿去戴吧,早日康複。”

方潋說完就打算回身離開,被人一把抓住胳膊。

溫誓攔下她,卻什麽話也不說,皺緊眉頭,沉默地盯着她的眼睛。

“溫老師。”方潋出聲喊他。

溫誓預感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麽。

之前那些借口都不算數,她還欠他一次正式的拒絕。

“你說過我很特別,我理解這話的意思是,你可能以前沒怎麽見過我這種人,對吧?”

溫誓沒有否認。

方潋繼續說:“所以你覺得新鮮,覺得我好像還挺有意思的,你以為自己喜歡我,但是呢,其實等這個勁頭過去,你很快就會發現我這個人特別無聊。”

溫誓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松開手,打斷方潋:“別說了,你走吧。”

他今天的脾氣是真的有點大,方潋哦了一聲,非常聽話地轉身就走。

溫誓簡直被氣得頭疼,他加重呼吸的力度,也背過身去,走上樓梯回卧室。

方潋今天來的不太是時候,溫誓這幾天前後經歷了一連串糟心事,心情本就不佳,現在更是雪上加霜了。

小梅把書搬到新架子上,整齊排列好。

她回頭對溫誓說:“這下子看着順眼多了。”

溫誓往那瞥了一眼,停下腳步,看着最上層的一排形狀各異的蘑菇問:“這什麽?”

小梅說:“剛剛的木工師傅放的,說是給你的。”

“哦。”溫誓想起來了,“我讓人做給溫昱揚的。”

溫誓走近架子,拿起其中一顆紅色蘑菇,木頭雕的,拿在手裏很輕,白杆上還畫着小表情,他看了看,發現每一個上面的都不一樣,有哭有笑有生氣的。

溫誓看樂了。

因為很難不被可愛到。

小梅問他:“要我裝起來嗎?”

溫誓把蘑菇放回架子上,小心擺好:“不用,就放這吧,不給他了。”

關于方潋的話,溫誓承認自己最開始動機不純,他是出于某種叛逆心理才有的念頭。

就好像對小孩子來說,越被大人們告誡不許碰的東西,越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方潋就是那樣,對他來說新奇又特別,所以他想要靠近,去看一看,摸一摸。

但僅僅如此嗎?

退一萬步講,他只是喜歡她而已,多麽簡單一件事,哪用得着去解析這個“喜歡”有幾種答法。

喜歡不就是喜歡嗎?

難為她借口找了一個又一個,每一個倒是都精準戳他肺管子。

喉嚨發癢不舒服,溫誓咳嗽了聲,擡起手看見手腕上的串珠,心裏的怒氣又都消散了個幹淨。

她真的是......

溫誓只剩下無奈。

那還能怎麽辦,溫老師越挫越勇,迎難而上呗。

感冒痊愈後,溫誓聯系孟凡,讓他在南街附近幫他租套房子。

想起那張欠條,溫誓還得感謝方潋,不然他不會急着把那筆債還清,現在能走得這麽幹脆,這次秦昭可沒有理由能攔住他了。

有幾樣藏品被收在書房裏,趁着今天溫瀾生不在家,溫誓打算把東西打包拿走。

印象中每次溫瀾生把他喊進書房就沒好事,第一次是十六歲剛到溫家的時候,溫瀾生問了他幾句學業上的事情,訓誡他要上進刻苦。

後來是高考後要填志願,溫瀾生把他叫進書房,先問他有什麽打算,但接下來話裏話外都是讓溫誓按照他的安排來。

那天和溫瀾生談完話,溫誓連夜改志願,删除了所有經管類的專業,把第一志願改到首都的師範大學。

為此父子倆吵了第一次架。

很久以前秦昭為了挽救溫瀾生的父親形象,曾經告訴溫誓,他那麽做是因為太疼愛女兒了,不想溫詞受傷。

但溫誓很清醒,他平靜地告訴他媽:“如果他真的愛溫詞,根本就不會有你,更不會有我。”

溫誓一直很清楚,溫瀾生不是沒有感情,只是在他的眼裏一切都是明碼标價的。

他離不開溫詞母家的扶持,所以在溫詞成年之前,他從來沒有帶秦昭公開露過面,更是把溫誓一藏藏了十六年。

溫誓是溫詞在這個家最大的威脅,所以他什麽都不能有。

溫詞畢業後剛進公司時,度過了一段很艱難的時期,那時溫瀾生還沒有看中簡峻寧。

他瞄準的第一個目标是溫誓。

那個孩子看上去沒有野心,這是好事。

他希望他會成為女兒最親密和最信任的幫手。

溫誓就這麽看着自己的地位一朝之間天翻地覆。

後來每次在課上講到儒家文化,他都會讓學生們自由讨論,說說他們心目中的“精華”和“糟粕”。

總有學生提到嫡長子制度,稱這種宗族血緣思想陳舊迂腐。

溫誓聽來只覺得諷刺。

就算是現在,明面上溫詞是溫家的繼承人,但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真正被寄予厚望的,是不過才剛會說話的溫昱揚。

這個家就是這樣,表面一派和諧,其實沒有一點人情味。

前兩天溫瀾生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看溫誓哪哪都不順眼,他做什麽都要被數落一番。

溫誓覺得既然如此,他就不給他老人家添堵了,自己乖乖收拾東西走人。

從家裏搬出來的第二天,溫誓訂了松月茶室的二樓包廂,約唐海吃個晚飯。

唐海剛上完課,溫誓帶了酒來,他擺擺手說不喝,等會還得回去看學生們晚自習。

“怎麽突然請我吃飯?”

溫誓笑笑,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說:“咱學校這幾年教學成績還可以嗎?是不是該引進一些優秀人才了?”

唐海喝了口茶,看穿他的心思:“當初走那麽潇灑,現在想回來了?”

溫誓點頭承認:“嗯啊。”

唐海放下茶杯,說:“但是溫誓,現在學校可不好進啊,你找我我也沒辦法,要麽你直接去找王校長。”

溫誓拿起茶壺給他倒茶:“我知道,所以先來找你問問情況。”

唐海看着他,疑惑道:“你又不缺錢,幹嘛想回來教書?”

溫誓嘆了聲氣:“錢是不缺,但缺‘穩定工作’。”

作者有話說:

上次忘了說,溫老師的微信名“地球公民”是一部紀錄片的名字,一個半小時,b站就有,蠻發人深省的,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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