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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武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向前踏了一步,伸手握住了陳羨玉的手臂。就在那個瞬間,陳羨玉忽然如同釣竿上剛出水面的魚,拼了命的嘶吼掙紮。承武手上略微用力,便聽得咔嚓一聲響,竟生生捏碎了陳羨玉的手臂。

那人痛極,嘶吼了半聲,委頓的癱倒下來。擡頭,他死死的盯住了陳蒻香,絕望的大喊:“陳蒻香,陳蒻香!”

陳蒻香茫然的搖着頭,眼淚肆虐。回身,她膝行到沐雲旸身邊,伸手抱住了沐雲旸的腿,“王爺恕罪啊!羨玉年幼無知……他酒後失德……不是故意針對我的……不是的……是我,是我連累了我的九兒……”

沐雲旸低頭,慢慢對上了陳蒻香的眸子。他那深不見底的眸子含着情、帶着笑,讓陳蒻香一下子就哽住了。

“香兒,你太善良了,會被人欺辱的。”他揮一揮手,“承武,帶下去吧——”

“不,不,不……”陳羨玉本能的往後推,臉色蠟黃、冷汗涔涔,只是一味的重複“不,不……不……陳蒻香,陳蒻香——”他的聲音凄厲無助,帶着滿滿的哭腔,聽起來竟有一種難言的驚悚。

陳蒻香愣在那裏,又回頭抱住了沐雲旸的腿,“王爺,不能,不能啊——陳家只有這一條血脈了——”

“香兒,人善人欺,馬善人騎。”

陳蒻香擡頭看着他,忽然就哭出聲來,不由深深的伏下身去,“王爺——”

陳蒻香渾身顫抖,淚水潸然而下。

“陳蒻香——陳蒻香——”陳羨玉這一聲喊,絕望的好似是自地獄的邊緣傳出的聲響——竟不是人間的聲音。

下意識的看向拼命掙紮的陳羨玉,陳蒻香臉上最後一絲血色都退進了。

靜止了,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整個世界除了那地獄邊緣傳出的嘶吼竟沒有旁的其他的聲音。只有微微的風過帶起瑟瑟的抖動聲和低低的啜泣聲,若有若無的劃過。

太陽已經慢慢升起來了,那閃爍的金色的陽光,将所有的一切都溫柔的攏在一片璀璨之中,無處不再——可,偏偏,就有無數陰寒的氣息,在這小小的院落裏缭繞不去。大氣不敢出的衆人,瑟瑟發抖的陳默如,無計可施的陳蒻香,癫狂無助的陳羨玉,恍若未聞的沐雲旸,靜靜安睡的九如,形成了一副異常詭異的、詭異到難以言傳的畫面。

“王爺——”陳蒻香擡起頭,淺淺的一聲呼喚楚楚動人。

“香兒,本王說過了,就算是玉帝老兒得罪了你,本王都會要他付出代價的——香兒,你什麽都不用怕,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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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王爺——”陳蒻香急切的擡頭,卻被沐雲旸那一臉的冷峻駭住。她咬唇,緊緊盯住了沐雲旸懷裏的九如,忽然伸手握了九如衣裳,含淚的柔聲喚她,“九如你醒醒,你醒醒!求你醒一醒啊,醒醒啊——”

沐雲旸略微蹙了眉,卻悄悄伸手點在了九如的背心。

九如只覺得有淡淡的痛慢慢的襲上來,竟從夢境中掙脫出來了——可夢裏那缭繞不散的嘶吼卻不曾消散。她茫然的擡頭,卻一眼看見了沐雲旸那異常美麗的臉。而與往日不同,這張臉上竟沒有狷狂沒有戲谑,只有一抹淡淡的安靜,那安靜中竟隐約含着一抹幾乎不可見的溫柔。

九如怔怔的擡起手來,竟溫柔的伏撫摸上了他的面頰,“哥……”

這一個字剛剛吐出來,九如猛地哽住,瞪大雙眼茫然的轉頭四顧。身上的疼痛依舊在,略微小小的動作都令她痛苦難當,這才略微的蹙了眉,那人的手便已經按揉在她背上不知什麽穴位上,随着他的動作,那疼痛竟消融了大半。

九如回頭看他,半個微笑還沒有綻開來,便覺得有人扯她的衣裳,“九如,九如——”

是陳蒻香。

九如略微掙紮一下,竟覺得一頭一腦的霧水。她詢問的看上陳蒻香的眼。陳蒻香卻仍舊只是垂淚,一聲聲的喊,“九如,九如……”

九如用了很長時間才慢慢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

她的視線慢慢的抛出去,靜靜的落在遠處那男子身上,臉上,竟沒有絲毫表情。

“九兒,你知道的,你什麽都知道的……九兒……你原諒他……陳家只有這一條根了……哥哥死了,死了啊——”

陳蒻香無論如何忘不了那個秋天。她生命裏最冷的那個秋天。天很冷,樹葉都落光。只有池塘裏的幹枯的殘荷袅袅的立着,一場秋雨剛過,便更分外的顯得凄楚一些。蒻香喜歡芙蕖的香,芙蕖不在了便開始留戀着殘荷——可那一日不知怎的,就滑進了池塘——冷,素日溫柔的池水忽然變成猙獰的惡徒,拼命的拉扯她、欺辱她,她想哭,想喊,可是不行,什麽都做不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岸的。只知道自己渾身都濕透了,冷、疼,也怕。可沒有人管她,所有的人都忙着,火急火燎的忙着,不管不顧的跳入池塘忙着。後來,所有的人都停下了,不忙了。

蒻香就看見了文玉的影子。

是的,是文玉。素來安靜的臉那麽猙獰,素來整潔的衣衫那麽肮髒,素來溫暖的懷抱那麽冰冷——蒻香抱緊自己,一寸寸的膝行過去。可她冰涼的手還沒有碰到文玉,便被人狠狠的打了出去,她一個踉跄,竟險些又跌進湖裏。那人卻不肯放手,竟狠狠卡住了她的咽喉。蒻香緊緊的閉着眼,就只聽見劉月奴尖細瘋狂、悲痛欲絕的哭喊,“掃把星!把文玉還給我,把文玉還給我啊!兒啊——我的兒啊——”

這件事九如一直是知道的。可卻是第一次知道的如此詳細。她茫然的看着痛哭的陳蒻香,臉上竟沒有絲毫表情。

“九兒,九兒——”

九如沒說話,慢慢閉上了雙眼。

“九兒,九兒——”

九如握緊了拳,略微掙紮了一下。沐雲旸挑眉,輕輕放下了她。

九如低眉站着,不擡頭,也不說話,許久,方慢慢的跪下身去。

她動作緩慢,慢到了憂傷。

“請王爺放過他——”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緩緩擡起了頭,澄明的眸子,慢慢落進了沐雲旸的眼裏。

“請王爺放過他——”

這句話,她說得那樣淺而慢,沒有絲毫情緒,只是這麽靜靜的說出來,風一般的輕巧。

然後,她起身,固執的走了。纖細的身子崩成一線,每一步走得艱難無比,卻依舊,挺直着脊背。有血,慢慢順着她白色裙裾滑落,在那一片璀璨的陽光之中異常的刺眼。走的遠了,那影子便越加得不分明。

沐雲旸下意識的蹙了眉,竟恍惚覺得遠處那人立時便要羽化成灰、化風而去。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卻猛覺失态,剛擡起的手抖了一抖。

愣了許久,他啓齒,“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陳蒻香卻再次啜泣出聲。

風很輕,陽光明媚。只有那絲啜泣,低回。

仿佛是聽到了哭聲,九如慢慢的回過頭來,唇角輕揚,竟露了似有還無的一個笑。

那個瞬間,沐雲旸聽到自己胸膛裏發出一絲輕微的響,好似,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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