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說完這話，趙愠徹底陷入黑暗。

分不清過了多久，趙愠是在李橋舟吐槽聲裏醒過來的。

“為什麽把他弄上車？你聞聞他這一身酒味。”

趙愠努力想睜開眼睛，可惜上下眼皮還陷在熱戀裏，并不想和彼此分離。

“之前他又動手，又潑水的，就這麽算了？”李橋舟聲音難得的正經，“你別忘了，他姓趙。”

姓趙怎麽了？姓趙也算是原罪？

趙愠心裏吐槽：那誰說過的，不喜歡一個人，就連呼吸都是錯。按照李橋舟的邏輯，下一句，是不是要抱怨自己還活着？

仿佛是為了呼應他的想法，下一句，李橋舟果然開口：“而且他還活着，他是那場事故裏唯一的活口。”

“活你m口。”趙愠啞着嗓子嚷嚷，“老子這叫幸存者。”

趙愠對那場事故的記憶，其實不怎麽清晰。甚至先前李橋舟說起現場慘狀，趙愠依舊沒能記起當時的情形。

理論上，他應該記得當時正和父母坐在車裏。

車平平穩穩開在路上，忽然間，對面沖出來輛貨車。緊接着，是急促的剎車聲和碰撞聲，甚至來不及慘叫，血和腦漿就崩裂開來。

而實際上，趙愠只記得在醫院醒來後的情形。

剎車聲、碰撞聲乃至滿地的血，趙愠都是從別人口中拼湊出來的。

在那次事故裏，司機、保镖、以及趙愠的父母當場去世，而趙愠，卻奇跡般活了下來。

後來，趙愠也曾經試圖回憶過。可無論如何，他都沒法記起車禍情形。甚至想得久了，他還會忍不住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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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這事，趙愠曾經看過心理醫生，醫生結論是心理創傷後自動屏蔽，也算是自我保護的一種。

從那以後，趙愠下意識便不去想那場車禍。

而今天，車禍的事被李橋舟三番兩次提及。

“不會說話就少說幾句。”趙愠咳嗽了好一會兒，終于睜開眼睛。

這個角度，他剛好能看見齊燼半張側臉。

這張臉趙愠看了無數遍，也想了無數遍。哪怕是已經決定好放手，陡然看見，趙愠心跳還是不争氣地快了幾拍。

好在這次心理建設沒白做，趙愠時刻牢記不能犯賤。

他收回目光，忍着眩暈打量四周：“我這是在哪兒？”

“還能在哪兒？”李橋舟翻個白眼，“阿燼車上。”

趙愠沉默了。

雖然不太敢相信，但窗外飛速後退的花草樹木，無一不證實着趙愠在車上的事實。而看車裏裝潢和暗紅色燈帶，又的确和齊燼的一模一樣。

趙愠記得上一秒他還在海邊，還戳着齊燼眉頭說要離開。

下一秒，他怎麽就坐在了齊燼車上？

是齊燼把他弄上車的？齊燼為什麽要把他弄上車？還有，嗓子為什麽這麽痛？頭為什麽也痛的好像針紮？

這個時候，要是能有個冰淇淋就好了。對了，自己明明是在等蘆子韬拿冰淇淋。

趙愠坐直：“蘆子韬……”

話沒說完，鋪天蓋地的眩暈感再次襲來，眩暈之餘，趙愠胸口快速起伏幾次。

強壓下嘔吐的欲望，趙愠趕緊斜靠回座椅：“蘆子韬他還……”

“要麽閉嘴，要麽下車。”齊燼冷冷開口。

這個語氣趙愠很熟悉，是齊燼不耐煩地前兆。

這會兒也不知道車開到了哪裏了，路邊黑漆漆的連個燈也沒有。趙愠身上沒錢、沒手機，頭又暈得厲害，真要被趕下車，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得回去。

于是，趙愠老老實實閉了嘴。

他不說話，齊燼也不再開口。

李橋舟坐的無聊，先放了會兒歌，又開始玩賽車游戲。

刺刺啦啦的飄移聲響起來、緊接着是各種碰撞聲。

趙愠胸口再次快速起伏，喉結也滾了滾。

他按住胸口，忍完一局游戲。

Game Over聲響起，趙愠還沒等長出口氣，就聽見擋風玻璃碰的一聲，緊接着是急促的剎車聲。

剎車聲仿佛是導火索，在剎車聲響起的同時，趙愠胸口大幅度起伏，胃裏也開始翻江倒海。

還沒等車停穩，趙愠便捂着嘴沖了下去。

眩暈、惡心、恐懼和渾身疼痛，趙愠沒法一一分清。強忍着沖下車後，他甚至什麽都來不及想，便跪在路邊哇一聲吐了。

酒液混合着食物劃過喉嚨，刺激着趙愠原本就疼的喉嚨。

他嘔了兩口，背上滲出層冷汗。又吐了幾口後，趙愠睫毛和發梢都被冷汗打濕，襯衫更是濕了大片。

等趙愠好不容易把喝的那點酒吐幹淨，襯衫已經濕得能擰出水來。

快點、快點站起來。趙愠撐着地默默祈禱。

這樣子太狼狽了，會被齊燼和李橋舟看笑話。趙愠指尖死死扣住地面。

可無論他再怎麽努力，眩暈感依舊強烈，胸口的惡心感也有增無減，甚至雙腿也仿佛灌了鉛。無論趙愠怎麽祈禱，他們就是不肯離開地面。

算了算了，看笑話就看笑話，狼狽就狼狽吧，反正從此以後，也盡可能不見面了，趙愠重重嘆口氣。

“吐完就滾回來，還等着誰去請你？你再磨蹭磨蹭，我就趕不上了。”聽見聲音，李橋舟從副駕駛探出腦袋，“好好開個車也能撞上鴿子，不知道是不是你太晦氣。”

趙愠撐着地，勉強翻身坐下。

看了看兩步遠的車，他啞着嗓子開口：“你們走吧。”

李橋舟詫異：“你這是把腦子裏的水吐幹淨，知道自己配不上阿燼了？”

趙愠沒說話。他費力的蜷起腿，把額頭抵在膝蓋上。

車子停下的這段，是段盤山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路上更是沒見過第二臺車。就這麽選擇留下，趙愠甚至不知道自己等會兒要怎麽辦。

但與其被留下，趙愠更不願意被齊燼看見這種狼狽模樣。

“你們趕緊滾吧。”額頭死死抵住膝蓋，趙愠嗓子已經快發不出聲音。

他話音落下，馬達聲便響起來。

很好，果然要走了。趙愠無聲嘆口氣，手臂也緊緊環上膝蓋。

幾秒鐘後，馬達聲消失，卻而代之的是開門聲。

別過來，千萬別過來。無暇思考齊燼為什麽再次停車，趙愠只是在心裏一個勁兒祈禱，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過來，千萬不要看見自己這麽狼狽的模樣。

也許是聽見了趙愠的祈禱，馬達聲再次響起來。

在漸行漸遠的馬達聲裏，趙愠緩緩閉上眼睛。

走了，果然走了，哪怕真有那麽幾秒鐘的猶豫和停頓，但齊燼最終還是走了。

走了也好，走了就可以徹底放手了。哪怕再不願意承認，但在馬達聲停下的那幾秒鐘裏，趙愠心底曾經不受控制般冒出期待。

可這點期待随着馬達聲消失，也跟着徹底消失了。

是啊，怎麽會留下呢？怎麽可能留下呢？哪怕認識了三四年，哪怕自己追着對方三四年，自己在齊燼心裏，依舊可有可無。

想着想着，趙愠自嘲般笑出聲來。

“還笑得出來？”清冷的聲音響起來。

趙愠猛地睜開眼睛。

不過他頭還抵在膝蓋上，即使睜開眼睛，也只能看見地上那雙黑亮的皮鞋。

亮面皮鞋上壓着繁複的暗花，仔細看的話，甚至能看出暗紅色線條。

這是齊燼喜歡的款式。

可是，齊燼不是開車走了嗎？

帶着疑問，趙愠慢慢擡起頭。還沒等看清面前的人，趙愠感覺臉上被什麽東西碰了下，冰冰冷冷的還挺舒服。

他伸手接住，是瓶沒開封的礦泉水。

确認趙愠拿穩水瓶後，齊燼拽着趙愠手腕，把人拉了起來：“你還想坐到什麽時候？”

趙愠不敢置信般看着眼前的人。片刻後，他又扭頭看向路面。

看見還停在原地的越野車，趙愠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在做夢：“你們不是走了？”

齊燼沒搭理他。

把趙愠拽起來後，齊燼看了眼他濕透的襯衫，輕輕皺了下眉。等看見趙愠胸口沾染的污漬，齊燼眉頭擰得更緊：“脫衣服……”

“嗯？”趙愠迷茫擡眼，額頭上還挂着薄薄一層冷汗。

“穿着吐髒的衣服，就別上我的車。”齊燼說完，轉身先上了車。

趙愠看了看車，又低頭看看衣服。片刻後，他再次擡頭看車。

确認車真的還停在原地，趙愠鼻子突然有點發酸。

他擰開瓶蓋漱了口，又費力地解開襯衫扣子。脫掉襯衫後，趙愠看了眼路邊那攤污漬。把襯衫随手扔在污漬上，趙愠晃晃悠悠朝越野車走過去。

走近後，趙愠發現副駕駛已經沒了人影。

他拉開後座門，晃晃悠悠坐上去：“李橋舟呢？”

“打車走了。”齊燼偏頭看他一眼，并沒有點火的意思。

“哦，原來是打車走了。”趙愠總覺得這個流程不太對，但他腦子太暈，實在想不出哪裏不對。最終，他打把目光落在齊燼臉上：“嗯？你怎麽還不開？”

“我是司機嗎？”齊燼聲音不怎麽美妙。

“啊？啊。”趙愠反應了幾秒鐘，推開車門。他晃晃悠悠下車，晃晃悠悠關好後排門，又晃晃悠悠坐進副駕：“好了，現在不像司機了。”

說完，趙愠下意識想扯扯衣領。手摸了個空，他才記起來自己唯一的那件襯衫已經脫了。

裝模作樣撓了兩下脖子，趙愠系上安全帶。

車子啓動後，趙愠終于反應過來：“你說李橋舟他打車走了？”

“你也想打車走？”齊燼問。

趙愠搖頭。

別說沒手機叫車，就算真能叫來車，他現在光着膀子的樣子都可能被拒載。

老老實實又坐了幾分鐘，趙愠眼皮開始打架。

半睡半醒的時候，趙愠終于徹底反應過來。李橋舟也住在齊燼家，沒道理他自己打車先走了。

不過他打車先走，倒也算好事。

路上沒再聽見游戲聲，趙愠惡心感緩解不少。只是他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身上又開始發冷，特別是空調吹在身上，更讓他冷得想發抖。

“換熱風行嗎？”趙愠啞着嗓子嘟囔。

幾秒鐘後，冷風變成了熱風。

可熱風吹在身上，趙愠還止不住的抖。他伸手胡亂抓住什麽，試圖朝身上裹。

“放開……”齊燼聲音陡然冷下去。

“借我蓋一會兒。”趙愠暈暈乎乎解釋，“我太冷了，就借我蓋一會兒，一會兒就行。”

齊燼沒再說話。

寂靜之中，齊燼狠狠踩下剎車。

刺耳剎車聲裏，趙愠心髒猛地縮了一下，他瞬間清醒過來：齊燼讨厭開車的時候被打擾、也讨厭別人碰他衣服。

而自己剛剛，又是扯他衣服又是說話……

抱着即将被趕下車的覺悟，趙愠睜開眼睛：“抱歉，我……”

話沒說完，趙愠眼前一黑，緊接着，帶着齊燼體溫的西裝劈頭蓋臉砸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