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後備箱打開,陳洲把行李箱先塞了進去,手裏的油卡到球拍的縫隙裏放穩,回頭對張向陽道:“被子。”
張向陽人還是懵的。
陳洲拖了他的行李就走,張向陽呆了一會兒才跟了上去。
現在還是沒搞清楚狀況。
他看了一眼後備箱,又遲疑地看了一眼陳洲,“陳工……”
“被子。”
陳洲伸了手,語氣很淡,不容拒絕。
張向陽把被子遞了過去。
後備箱“嘭”的一聲蓋上,張向陽背着包,雙手扯了下包帶,“陳工,去哪兒?”
“我那兒。”
張向陽心想原來剛才他不是幻聽。
前段時間,張向陽還總從陳洲身上去找現實感,今天卻是兩次懷疑是不是自己産生了幻覺。
“去你那兒?”
“嗯。”
張向陽掌心摩挲了下肩帶,心裏慌得像長了草,他再次看向陳洲,沒說話,眼睛已經表達了他的意思——為什麽呢?
“上車吧,”陳洲單手拿着綠蘿,“很晚了,我明天有早會。”
答非所問的回應,卻是讓張向陽不由自主地動了腳步。
陳洲說話的語氣令他回想起了在陳洲手底下實習的日子。
陳洲說一,沒人說二。
“照陳工的話去做不會有錯”幾乎成了那段時間張向陽的金科玉律。
上了車,陳洲把綠蘿遞給他,“包放後面,綠蘿你拿着。”
面對這種發號施令的安排,張向陽都很聽話地照做了,他系好安全帶,把綠蘿放在膝蓋,又看了陳洲一眼。
陳洲神色平常,看不出有任何情緒。
上高速的時候,陳洲趁着拐彎,餘光掃向了身側——張向陽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雙眼輕閉着,睡臉很平靜,像是沒有一點心事。
陳洲不知道張向陽這段時間具體經歷了什麽,但從張向陽在旅館門口拖着行李的狼狽模樣,大概也能猜到一點。
兩個人應該是鬧得很兇。
關系好的時候,蜜裏調油地同居,鬧掰了,就把人趕走。
在公司裏,他也聽說過張向陽有個感情很好的同居女友,據說是大學同學,談了很久。
當時陳洲一聽就覺得這是張向陽用來掩飾性向的謊言。
陳洲心想:看來出色的謊言一般都有一定的真實成分。
陳洲回憶了樓下驚鴻一瞥的那張臉,他掃了一眼後視鏡裏的自己,在心裏很客觀地作了對比。
結論是:他沒法客觀。
他發自內心地覺得——那是個傻逼。
好聚好散,分個手恨不得斷人生路,這種好走極端的人,張向陽到底是怎麽招上的?
陳洲又看了一眼熟睡的人。
算了。
被狗惦記上難道還怪肉太香?沒那個道理。
張向陽睡醒的時候,陳洲恰好在停車,張向陽睜開眼睛看到車窗前陌生的景象,一時又有點犯迷糊,這段時間他總是渾渾噩噩,時常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好不容易精神振奮一點了,卻是又快要被打回原形。
“醒了?”
張向陽機械地扭過臉,陳洲正在解安全帶,“下車吧。”
等車門關上後,張向陽才對着空氣“哦”了一聲,他連忙也解了安全帶下車,慌慌張張地差點把綠蘿都給摔了。
陳洲住的顯然是個很高檔的小區,張向陽從光滑如鏡沒有一張小廣告的電梯就看得出來。
張向陽手裏拎着舊被子,臉上不禁有點發燒。
那大半桶菜籽油被陳洲拎在了手裏。
關于行李的分配,張向陽下車慢了,沒插上手,除了手裏抱着的綠蘿,後備箱裏的東西陳洲已經全提上了,行李箱的拉杆和油桶上的挂環擠在一塊,嵌在陳洲的手心。
張向陽沖上去,搶下了陳洲左手提的被子,陳洲沒跟他争,空出手拉下了後備箱,“嘭”的一聲,一錘定音,帶着張向陽往電梯走。
電梯飛快上行,眨眼之間,“叮”的一聲已經到了十六樓。
陳洲走出電梯,張向陽在電梯裏又停了一會兒才跟上。
心裏的草又長起來了,在他胸膛裏不斷亂竄。
陳洲推開了門,“進來吧。”
張向陽站在門口沒動。
他想:這實在沒道理啊。
本城少說也有幾百家旅館,就算被那一家趕出來了,他換一家就是了,總是有地方落腳的。
他累糊塗了,這樣冒冒失失地跑到人家裏來,陳洲好心,他不能順着杆沒完沒了地攀着人啊。
“陳工,我……我還是附近找個旅館住吧。”
陳洲回過臉,張向陽站在門口,一臉的為難。
陳洲心想:這人就是這樣,對誰都願意體貼照顧,唯獨對自己最苛刻,仿佛只要一點小小的善意就能把他壓垮。
“進來。”
陳洲刻意肅了臉。
門外的人一聽他語氣沉沉,背都直了,雖然還沒說服自己,腳步卻還是邁了進來。
“陳工,我……今天只是個意外……我……”
張向陽覺得很羞愧,他現在腦子太僵了,嘴裏說不出圓滿的謊,搞得場面這麽尴尬。
“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陳洲直接打斷了他,免去了張向陽絞盡腦汁撒謊的窘迫,再次用安排工作的語氣道:“東西放下去衛生間洗漱,今晚就先湊合睡客廳裏的沙發,明天晚上我回來再說。”
張向陽被指揮着去了衛生間。
洗漱臺上整齊地放着電動牙刷、牙膏、梳子、須後水、洗面奶,很簡單很單身漢……也很直男,很像陳洲的風格。
張向陽從包裏拿出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毛巾。
他邊擠牙膏邊看了鏡子裏的自己一眼。
臉色挺尴尬的。
有種入侵了他人私人領地的感覺。
張向陽動作很小心地刷牙洗臉,洗完臉後又細致地把洗臉盆沖洗了一遍,用完的洗漱用品又重新放回塑料袋,裝回包裏。
他拎着包出來,陳洲正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放着筆記本,耳朵裏戴着藍牙耳機,聽到腳步聲後,他擡起頭,伸手對張向陽做了個向裏的手勢。
張向陽一下明白過來他正在開會。
張向陽有點無措。
他現在對陳洲的身份有點混淆。
到底是上司,還是朋友呢?
陳洲放了筆記本起身,沒摘耳機,走路很輕巧敏捷,壓了腳步,顯然是耳機那頭還在說話。
張向陽被他沉默地用手勢指揮着推開了最裏面的門。
門打開是間卧室,張向陽回頭看陳洲,陳洲對他指了指床。
張向陽心想不是睡客廳嗎,他向客廳方向指了指。
陳洲擡起手,指了指手上的腕表,手指點在8,淺淺地做了個口型。
張向陽看懂了,陳洲的意思是他可能要通宵。
張向陽張了張唇,陳洲又指了床,随後他眉頭微微一皺,似是聽到了讓他很不滿的信息,他對張向陽又點了點頭,轉身重新往客廳走去,張向陽隐隐約約地聽到他在說話,他跟着跨出半步,探出半個人往客廳看。
陳洲返回了沙發,重新把筆記本放在膝蓋上,單手扶住額頭,眉頭皺得死緊。
是項目出什麽問題了嗎?張向陽很想去幫忙,但他已經離職,接觸原公司的業務很不合适,萬一再出了什麽岔子,幫了倒忙可就糟了。
張向陽猶豫了一會兒,又看了一眼卧室的床。
這一間看上去像是主卧,應該是陳洲自己睡的。
陳洲的這套房子不小,張向陽目測有兩百平左右,如果要睡,睡沙發很好,睡客卧也行,睡主卧……張向陽心裏對自己的優柔很厭煩,但也實在覺得不合适,只能靠在牆邊不動。
沒一會兒,陳洲又過來了,耳機還沒摘,估計只是中場休息,“怎麽了,不困嗎?”
張向陽:“陳工,你家……有客卧嗎?”
陳洲沉默片刻,“沒有。”
房子裝修的時候,陳洲極度以自我為中心,打定主意不歡迎任何人來分享他的空間,除了主卧以外,做了一間書房,一間健身房,沒留一點地方給“客人”。
“陳工,你今晚要通宵嗎?”
“大概。”
“那你在卧室吧,說不定還能眯會兒。”
“我不習慣在卧室工作,”陳洲道,“有書房,我等會去書房,你想睡客廳也可以,不過有床為什麽不睡?”
他說得坦然,坦然到讓張向陽反過來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反倒有點不坦蕩。
“張向陽。”
陳洲又肅了臉,他現在戴着耳機,看上去完全是工作中的狀态,張向陽不自覺地就準備聽他訓誡。
落下來的一句話不到十個字。
“朋友之間,不要太見外。”
“……”
“洗腳了嗎?”
“……洗了。”
“那就上床睡覺。”
陳洲伸手,看上去像個“請”的姿勢,态度上卻很強硬。
其實陳洲是個不怎麽強勢的領導,無論與誰溝通,姿态都擺得很平,“照着陳工說的去做不會有錯”的反面是“錯了陳工也會給擔着”,所以他不必用頭銜去壓人,所有人就都乖乖照做了。
“謝謝陳工……”
張向陽覺得自己的感謝很蒼白無力,只是他現在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他內心的感激和謝意了。
“不客氣,”陳洲收回手,“明天7點半起床早飯,可以嗎?”
張向陽忙道:“可以,當然可以。”
陳洲點了點頭,眼神往卧室送了一眼,張向陽進去後,陳洲替他把門給帶上了。
張向陽又在卧室的凳子上坐了一會兒,打了幾次瞌睡,頭快栽地上了才猶猶豫豫地合衣躺到床上。
床很柔軟,一晚上耗盡了精神的張向陽幾乎是在一分鐘之內就睡着了。
睡着之前,他還在迷迷糊糊地想他怎麽就睡到陳洲床上了呢……
客廳內,陳洲摘了裏頭一片安靜的耳機,向後仰了仰頭,拉了下背後坐直,打開筆記本,上頭是已經定稿的案子,沒什麽可修改的餘地。
關了文檔,陳洲又新建了一個文件夾,把下個案子的資料打開了。
反正也睡不着,通宵吧。
他的謊撒得至少得比張向陽高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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