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謝晏正因為吃藥的事跟阿言怄氣,此刻背着身側躺床上,縮在一邊,被子扯到下巴,只看得見一襲綢緞似的青絲鋪在枕上。
窗外夜色冷清,明月高懸。
大概是今天所有的腦子和精力都用來跟阿言鬥智鬥勇了,他氣着氣着阿言也沒有回來,人就有點困了。
正眯上了眼睛,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謝晏睡的還不深,馬上就驚醒了。就知道阿言不會放過他的,一聽到這鬼鬼祟祟的動靜,他當即将被子拉過頭頂,整個人掩耳盜鈴地躲在裏面,悶悶地哼了一聲:“你不要過來,我不在這裏!”
腳步聲只響了幾回,就在簾外停下了。
來人肩披玄墨大氅,身姿高挑如玉削石刻,面色冷硬,正是當朝攝政王,裴鈞。
等了一會,阿言沒有過來揪他的被子,也沒有哄他或者勸他。
謝晏以為阿言不理自己了,就悄悄的掀開了一點被角,向外看去,望着半截卷簾後那抹濃重的陰影,小聲地問道:“……你生氣了嗎?”
“你生氣了的話,我就跟你道歉……好不好?”
他聲音甕甕的,像是知道錯了,又像是從迷蒙困頓中剛睡醒一般。
“……”裴鈞動作一頓。
若是一個時辰前,有人告訴裴鈞,老夫掐指一算,攝政王您馬上就要去蹿房越脊,做梁上君子,還聲東擊西偷天換日,只為了與年輕美貌的外臣半夜私會,聽他撒嬌——
裴鈞定覺此事滑稽非常,再命人将此胡言亂語之徒拉出去,打他三五十大板。
誰承想,一個時辰後,裴鈞自己當真做賊似的從後門翻了進來,支開了那些老弱病殘,獨自闖進了平安候謝晏的卧房。
不過是想來看看,謝晏到底在耍什麽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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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府上除了落敗些,倒是沒什麽變化。
少年時,謝晏雖被賜了這座園子,但其實一直空着,他大半時間住在宮裏,小半時間住在長公主府上,同其他皇子在禦書房一起讀書。
後來有老臣杞人憂天,參“小平安候”與皇子們過從甚密,易助長拉幫結派的邪門歪風。其實不過是一幫孩子們打打鬧鬧,今兒個你惹了我,明兒個我就不搭理你,哪裏就扣得上拉幫結派的高帽了。
但謝晏确實因此離開了禦書房,改同其他貴族子弟一樣,在太學讀書。
一賭氣,宮裏和長公主府也不住了,自個兒搬來了“平安候府”。
雖然結果上并沒有什麽差別,皇子們三天兩頭就要去太學聆聽博士們教誨,也常常和其他太學弟子一起考校功課,實際上跟謝晏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謝晏少時就不務正業,尤其熱愛裝點自己的“平安侯府”,整天不知道打哪弄來一堆新鮮玩意,還有各色奇花異草,引得太學同窗們競相争奇。一群人樂不思蜀,結果每逢大考,大家都被打手板,唯謝晏幸免于難,因他次次考得最好。
旁人質疑他也日日玩耍,怎的絲毫不減影響,難不成是做了小抄?
謝晏便擺出一副困苦模樣,頗為難地說:“實不相瞞,愚弟是笨鳥先飛,每天回家後都要懸梁刺股地讀到深夜……唉,真是辛苦。”
裴鈞那時從他身旁經過,聽的一陣惡寒。
因為他親眼見的,平安侯府就是個金銀窩,連書房都沒設,僅虛情假意的擺了個書架子在卧房裏頭。而那書櫃上頭,也根本不是什麽正經聖賢書,而是一堆令人面紅耳赤的話本子。
猶記得,裴鈞第一次被謝晏以“家中有前朝孤本”為由騙到他府上,結果随手從櫃上抽-出了一本,掀開了封皮,裏頭卻大喇喇地印着《孽海癡緣之帳中嬌》時,自己面色通紅,而謝晏笑得前仰後合的場面。
少年裴鈞被他氣了個半死,到最後也沒聽見什麽正經的道歉。
——哪裏有什麽笨鳥先飛,他是真·少年英才。
如今那不務正業的書櫃倒是空了,只擺了幾個矮瓶子裝飾,裴鈞的視線收攏回來,定在正隔着垂簾與他怯怯相望的謝晏臉上。
道歉是本就該道的,他朝人撒什麽嬌?
裴鈞擡手撩起簾子,低聲不悅:“謝晏。”
聲音有點陌生。
謝晏愣了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睜大眼睛想看清這抹高大黑沉的身影,燭光一偏,映出了幾分五官的模樣,他後知後覺不是阿言,忙兩腳往地上一蹬,撒腿就要跑。
途經裴鈞身邊時,就被他一把擰住。
謝晏踉跄了一下,手腕吃痛,跑不掉了,只好擡頭與裴鈞對視。
裴鈞擡起他的手腕來,嘲弄道:“平安候,昨夜不帶着你這些老弱病殘跑路,現在才想着開溜,未免晚了些罷?”
他知道自己一貫力氣重,卻沒想這樣重,又或者是謝晏的皮膚實在太柔嫩了——裴鈞垂眸看他,目光不自覺游移到謝晏滑落下去的袖口——只這麽點力氣,他手上就起了明顯的淤紅。
謝晏終于覺得他有點眼熟,忍着痛回憶了一圈,才想起原來是送他鳥兒的“攝政王”。
他可憐兮兮地往回抽自己的手,“……疼。”
掙扯間領口敞下肩頭,裴鈞的注意力順着他手腕上的紅印,滑進領口深處那一片奪人眼球的瓷白裏。裴鈞語塞,一時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張口斥責了一聲“不成體統”。
罵完了回過神來,躁郁更生,紮手似的将他丢開了,開門見山地道:“你昨日到元宵宴上,到底鬧什麽?!”
謝晏被他松開,慢慢揉起自己的手腕,茫然地看着裴鈞。
“這時候又裝什麽無辜!這些年做這幅苦樣子又給誰看的?”
裴鈞想起他府上這破落樣就來氣:“皇帝才六歲,看得懂你這些花花腸子嗎?還是那些幾年來看都不來看你一眼的狐朋狗友?值得你把你這寶貝似的金銀窩糟蹋成這樣?”
謝晏若是在良言那條忠狗面前都不忘演戲,那只能說明,他所圖甚大,連貼心人也不便知道。至于究竟是什麽——
朝堂上的事已經足夠頭疼,裴鈞懶得再在這件事上反複懷疑。
“謝晏,孤不想猜你什麽心思了,你想要什麽就直截了當的同孤說。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謝葫蘆被鋸了嘴似的,也不說話。
裴鈞以為他所求巨大,到了這個份上還不好意思直接張口,忍不住暴躁了一些:“趕緊說!要特權、要官職、還是想求孤放了天牢裏的什麽人?又或者,讓孤放你們主仆回南邺舊土?……謝晏,孤今天很累了,只給你這一次機會。以後你別說是裝瘋賣傻,便是将自己餓死,孤也不會多來管問你一句!”
“……”
謝晏被他散發出的冷厲氣息給吓着了,抱着自己的手腕往後退了兩小步,他拿餘光試探地飛了裴鈞一下,蜻蜓點水似的,又快速垂落,似在琢磨什麽話語,良久,才又慢慢擡起來。
他終于問:“要什麽都行嗎?”
裴鈞心下微嘲,暗道果不其然,千方百計地找過事兒了,将他誘引來了,果然還是為了讨要什麽。但如此一來,他倒是卸下一口氣,省得與這人繼續較勁。
他磨了磨牙:“什麽都行,你說來聽聽。”
墨發在頰邊柔軟地垂下,謝晏微微仰着頭,小心翼翼地道:“那,你能再給我錢嗎?”
裴鈞:“……”
好,也算是意料之中,裴鈞深吸一口氣,揉一揉眼穴:“你要多少?”
“唔。”謝晏支支吾吾了一會,掰出了幾個手指頭,過會一咬牙一狠心,把十個指頭都伸出來了,朝裴鈞晃了晃,“嗯!”
裴鈞皺眉:“一千兩?一萬兩?”
雖然是獅子大開口,倒也不是意料之外,謝晏訛人,必然是要往死裏訛的。
謝晏想了半天,覺得不太對,搖了搖頭。
“十萬兩?!”裴鈞一下子杵直了,不可置信道,“謝晏!你這是偷偷養了一支軍隊嗎張口就跟孤要十萬兩!這不可能,你別癡心妄想——”
謝晏一臉的“你在說什麽”的表情,又搖了搖頭。
……一百萬兩???
裴鈞兩眼一黑,幾乎被他氣死過去。燕山雪災管朝廷要八十萬兩,他都想将燕山衙門給鏟了!裴鈞壓了壓,還是連平心靜氣的風度都保持不住了,怒問:“——謝晏,你怎麽敢的?你看看把自己賣了,值這一百萬兩嗎!”
謝晏吓得一縮肩膀,眼角瞬間濕漉漉的,他把手指頭收回了幾個,小聲讨饒:“十兩果然不行了嗎,那一、一半可以……嗎?”
他依依不舍抱起了窗下的鳥籠:“阿言說你的鳥很貴,那我不要了,還給你,你給我上次一半的錢可以嗎?”
裴鈞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再說一次?”
謝晏還沒有察覺到面前的危險,老老實實道:“你的鳥貴,還給你,你給我錢?”他想了想曾經阿言的教導,又禮貌地補上一句,“攝政王你是個好人。”
“……”
很多年沒人敢說“攝政王是個好人”了。
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地聊了這半天,裴鈞低頭看着懷裏被硬塞回來的鳥籠子,覺得自己多年未犯的頭風病都要發作了。
他緊緊壓制着頭痛,便聽窗外冷不丁竄起一聲雞叫,緊接着虛掩的門外就傳來腳步聲,有人來了。
謝晏也聽見動靜,還沒張嘴,就被幾只有力的手指捏住了臉。
“閉嘴。”裴鈞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只覺今晚糟心至極,他把鳥籠子還給謝晏,嗓音低沉的威脅道,“別亂說話。”
他高大溫熱的身軀伫在謝晏身前,漆黑的大氅一鼓,幾乎是将他罩在懷裏了。陣陣的暖意直往謝晏身上滾,他被裴鈞莫名的威勢壓得有些透不過氣,下意識點點頭。
只一瞬,兩人就分開了,裴鈞往床旁的屏風後一站。
屏風并不很高,搭着幾件謝晏脫換下來的衣裳。裴鈞身材高大,若想完全遮住需得微躬身子,這一動,一件雪白的貼身小衣掉下來,落在了裴鈞肩頭。
他擡手要拿下來,門外人卻進來了,只好忍住。
他從軍多年,指腹粗糙,略微兩下就在細膩的裏衣上蹭起了小小的毛刺。裏衣上不知熏了什麽香,淡淡的,怪好聞。
才想到這,裴鈞臉色一黑,捏着裏衣的手指節都白了。
現下這副情形,就跟他真的是來同貌美外臣幽會偷情似的!
那邊謝晏抱着籠子,視線忍不住老往屏風那瞥,有點緊張,他之前沒幹過這種事,還興致勃勃的。沒瞥兩下,人進來了,是聾二哥。
聾二哥端着熱好的藥和一碟子蜜餞,一進門見他光着腳踩在地上,身上只有一件薄衫子。正月的夜,盡管屋裏燒着炭火,他腳趾尖也凍得跟胡蘿蔔似的。
忙放下藥,接過籠子挂好,咿咿呀呀地比劃着,讓他趕緊到被窩裏去。
忙活了好一會才出去,耳朵聾了,也自然沒有發覺屋中多了個人。
他一出門,謝晏就呲溜從床上跳下來,吧嗒踩着裸足探到屏風後,小心地拽了拽裴鈞的氅衣。裴鈞回頭,看他忽閃着睫,一臉殷切,像是問他做的好不好,求誇獎。
裴鈞心裏還想着“幽會偷情”的荒唐事,把手中的裏衣甩上屏風,沉着臉走出來。
謝晏亦步亦趨地跟着,一不留神撞到他背上。不知是裘衣的絨毛撓了鼻子,還是因為太冷了,還狠狠地咳嗽了幾聲。
他揉了揉鼻子,堅持不懈地問:“我沒有亂說話,鳥也不要了,你能給我錢嗎?”
裴鈞頭疼,眼下只想安靜一會,看見桌上那碗濃褐色的藥湯,便随手一指:“把藥喝了,孤就給你。”
謝晏沉默了一會,視死如歸地捧起藥碗,捧到臉前猶豫了半天,斜眼瞥見裴鈞沒在看自己,飛快地在碗沿上一抿,就說喝了。
然後朝裴鈞伸手,要錢。
裴鈞:“……”掉錢眼裏了嗎這人,“喝幹淨。”
謝晏垂着嘴角,萬般不情願地舔了一口,頓時苦得一哆嗦,就要扭頭吐掉,當即一只手就捏上來了,掐起他的下巴讓他咽下去。
“灑一滴出來,就別想從孤這要到一文錢。”
裴鈞看他動作,先他一步把旁邊的蜜餞碟子沒收:“不許吃蜜餞。”
謝晏一聽,氣得眼睛又紅了,抓着他的手說不要錢了。
“晚了,青樓頭牌賣唱都沒說彈了一半就走人的。你方才不還說孤是個好人?孤現在想好人做到底。”裴鈞突然又來了樂趣,指尖在他下唇掐了一下,看着這雙薄唇泛起紅潤顏色,“坐下,孤看着你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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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阿言,你家被人偷了!
攝政王:我這叫偷嗎!翻進貌美質子閨房的事兒,能叫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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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