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自定了千歲宴的日子,裴鈞已經連續多日沒睡過一個整覺。
每逢大小年節前後,各種奏章都雪花似的飛來,今年尤其多,他便是連沐浴的時間都不願閑着,叫寧喜在一旁給他念折子,念得慢了還會催。
攝政王平日也勤政,但卻不是這種勤奮法兒,就好像是,趕着什麽時間前要把事兒都處理完似的。
小皇帝在一旁的小案上悶頭苦寫,他一早被攝政王揪來,說是學政,可沒學一刻鐘,皇兄就嫌他蠢,打發他去描字帖。
偌大的禦書房裏,一時間只有翻閱奏折,以及沙沙書寫的聲響。
裴鈞越批越覺得底下這群官兒麻煩,雞毛蒜皮大的事也要洋洋灑灑寫數千字上來禀報。且寫的還不怎麽樣,溜須拍馬的功夫都沒學到家,看得人惱火。
耐心眼見告罄。
虞京早春多雨,此時窗外便淅瀝瀝的,太監寧喜奉了熱茶上來,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端起來一口氣喝的一幹二淨。
随手将茶杯擱在一邊,又繼續批閱折子,眼神都沒挪動一下。
寧喜窺了一眼,見他龍飛鳳舞,雖字跡上看已有些不耐煩了,但眉梢卻隐含愉悅,他默默退下。公務每日都是那些,永遠是處理不完的,他總不會是因為今天的折子寫的格外有文采而高興。
近日唯一不一樣的,就是魏王自作主張籌辦的千歲宴了。
攝政王向來不喜鋪張,也不在乎生辰。而且像他這個年紀,旁人院子裏有妻有妾,兒子都滿地跑了,他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之前不是沒有有心之人往他房裏送絕色美人,以期打探攝政王府內情,皆被雁翎衛拖出去砍了。
所以也不能是期待魏王為他準備的那些舞姬。
若說千歲宴上還有什麽非同尋常的、能叫他突然上心的,就只有……那位了。
寧喜恍然,原來如此。
剛想到這,迎面遇上指揮使佩刀進殿,兩廂颔首見過,寧喜斂下表情,讓到一旁。
Advertisement
“殿下。”
攝政王看他進來,翻折子的手都輕快了幾分:“去過了,話可傳到了?”
“去是去了,話也傳到了,但是,”紀疏閑一張口,果不其然就是在說這件事,寧喜擡眼揣摩了一下,聽他支支吾吾,“人卻沒有見到,平安侯府上全是藥味,那小管家說是天氣不好,人病了,起不來床。晚上千歲宴……恐怕去不了。”
攝政王神色微頓,筆尖一凝,豆大的墨點落在紙面上洇開了。
他原本舒展的眉梢瞬間皺起,語氣也冷了下來:“又病了?孤瞧這幾日風和日麗,陽光普照,哪裏天氣不好了?”
哐當一聲,斜風細雨卷着竹簾,重重打在未關嚴的窗扇上。
“……”
寧喜忙将那不讨喜沒眼色的窗戶闩上。
紀疏閑定了定心,又繼續彙報:“他那小管家還給塞了臣幾兩銀子,說讓在殿下面前美言幾句。”
不僅以病推辭,還賄賂攝政王近臣。
塞銀子的手如此熟練,不知道以前給多少人塞過。
裴鈞問:“幾兩銀子?”
紀疏閑攤開手掂了掂:“約莫……三兩多些。”
裴鈞的神色,同窗外的雨一樣陰綿。
“三兩賄賂,就把孤打發了?”
禦書房中無一人敢答話。
小皇帝咕咚咽了下口水,越加小心翼翼地描着大字,只恨不能将自己隐身,生怕弄出一丁點動靜惹他五皇兄注意。
裴鈞沒再說話,支着腦袋,手邊已摞了一沓無大緊要的奏折,他好心情一下子全無,垂着臉一樣樣批完了。擡頭時見小皇帝坐在案後,打着哈欠,筆垂在旁邊,一直低頭玩自己手指。
裴鈞眼神一沉,随手扔過去一物:“再玩就剁了!這奏折上寫了什麽意思,今日若說不出,便不用吃飯了。”
“……”
遷怒!這就叫遷怒!
小皇帝哆嗦一下,立馬坐直了,撿起奏折看了看,字倒是看得懂,但連起來拐彎抹角,一句話能繞八十八個彎。他一頭霧水,擡眼朝寧喜求助。
寧喜是打小跟在裴鈞身邊的老人了,從行宮那會兒就是伺候梅妃的,梅妃病逝後,他便一直跟着裴鈞。從行宮到皇宮,後重回北境,再到入主虞京,矢忠不二。
如今他既是裴鈞的心腹內監,更是攝政王府的大管家,權柄滔天。
說起來,他只比攝政王大十來歲,還算年輕,将來榮華還多着,稱一句權宦也是不為過的。
但寧喜為人低調,謹小慎微,從不與官員結交,也不見跟誰有私下往來,平日寡言少語似個啞巴。也正是因為此般孤純,他若說話,攝政王還是肯聽上兩句的。
裴鈞聲厲色疾:“你看寧喜做什麽,那字寫在他臉上嗎?”
小皇帝低頭,愈加将自己蜷縮起來。
寧喜嘆了一聲,接過小太監手裏的奏章,走到禦案邊為皇帝又慢慢讀了一遍,讀時在重要的字眼上多下了幾分力氣,以啓發他思考。
但即便如此,小皇帝也仰着頭一臉茫然的樣子,嘴上重複着那幾個字眼,心裏卻一派惶惶。
攝政王将茶盞重重擱置在一旁:“旁人像你這點大時,早已經——”
他話音一住。
寧喜心裏接下去道:旁人像陛下這點大時,早已經讀透其中條理,且舉一反三,甚至當堂提筆寫了一份小議。
此文傳至翰林院,大學士本嫌文青澀,但聽聞作文之人僅僅六七歲,立時奉若珍寶,激動地捧到皇帝面前,厚着老臉要将此童收為弟子,親自教導,并放言道:“十年之後,翰林院中必有此子一席之地!”
但此事終究不了了之,只因此童之姓,乃是南邺國姓。
翰林官是天子近臣,養才儲望之所,将來的大虞肱骨近半将出自此處。所以翰林院的椅子姓什麽都行,就是不能姓謝。
好巧不巧啊,這個旁人,又是謝晏。
……裴鈞,你腦子壞了不成!
他拿天氣不好當借口避你的千歲宴,你竟然還在想他七歲時候做的那篇破文?區區謝晏,人都傻了,有什麽好翻來覆去琢磨的!
攝政王眼底一暗,不知道是在罵誰:“笨,蠢,不知所謂!”
小皇帝被罵得淚如泉滴,委屈兮兮地抽了下鼻子。
是他自己想當這個皇帝嗎?他不過是宮變過後群臣跪拜時,好奇偷偷擡頭看了一眼他這素未謀面的五哥哥,就被他一把揪住,扔上了龍椅,指着他說:“這便是天下共主。”
他那時才三歲,還要母妃抱着睡!
裴鈞瞪他:“裴祯!不許哭!”
“嗚!”小皇帝害怕裴鈞,猛地噎住,一頭紮進了寧喜身前。
寧喜無奈地拍了拍小皇帝的後背,用自己稍柔軟的內監裏衣擦去陛下臉上的淚。
平安侯府。
床上青年阖着眼,長睫垂落,瞧着睡得很安寧,但面色微紅,呼氣聲也比往日沉重幾分。
一到雨日,謝晏就好發低熱,大夫說可能是落水後留下的毛病,去不了根,卻也要不了命,以後每逢雨日少出門,多多休息就行。
阿言送了紀疏閑出府,回來擰了冷手帕,在謝晏額頭頸後擦拭了一遍,又輕聲地扶他起來喝點水,這才将他放回枕上。
一绺烏發從頰邊滑落下來,謝晏歪着臉頰,睜開沉重的眼皮:“你同誰說話,誰過生辰?”
方才跟紀疏閑說話時就在窗外,阿言沒想到他耳朵尖,竟然聽到了。
“沒誰。公子別管那麽多了,這幾日陰雨連綿,您這發熱的老病根又犯了,哪兒都去不了,您得好好睡覺,聽話。”
謝晏昏昏沉沉地伸手:“阿言……小鳥……”
“知道了公子,小鳥阿言會照看的,您快睡罷。”
阿言把他手塞回被子裏,拍着謝晏的肩膀,溫聲細語地哄他閉上眼睛,又待了一會,這才抱起木鳥窩,從內間出來。
那一對相思鳥早前下了兩顆蛋,前兩天雛鳥終于孵出來了,光禿禿粉-嫩-嫩的連毛都沒有,偏生公子當個寶貝,歡天喜地的,即便是病中也一直念叨它們。
外間坐着一小爐藥湯,寶瓶守在一旁,一邊心不在焉地納鞋底,一邊同阿言聊天。
紀指揮使走後,寶瓶心神越發不寧,轉頭問道:“小言管家,那攝政王的生辰宴,就這樣推辭過去了?那傳話來的可是指揮使,不會出什麽事吧?你有好好跟他告罪嗎?”
阿言正給鳥窩換幹淨的稻草木屑,添食水,聞言深吸一口氣:“我就差跪那給他磕頭了!”
寶瓶低頭縫了幾針,還是不安心:“那你給指揮使塞銀子了嗎?他不會回去瞎說吧?咱們主子是真病了的,不是有意拂攝政王的面子……”
阿言也鬧心:“自然給塞了,就怕——”
他沉思了一會,雖然攝政王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來辦生辰,想來是興致極大的。萬一銀子不到位,又或者指揮使回去說不清楚,攝政王再因此不悅,治公子不敬之罪……
很有可能的,裴鈞不知道犯什麽病,最近老盯着公子不放。
他又只給紀疏閑塞了三兩銀子……不是小氣,是真的沒有那麽多,總得留點給自家公子買藥吃罷?
阿言越想越寒,突然站起:“不行,還是替公子寫份謝罪的折子……寶瓶,快,拿紙筆去!”
寶瓶忙放下針線活,掀了擋風的門簾出去,阿言也急匆匆跟上來了:“你沒裁過折子紙,我跟你一塊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去找折本和黃宣紙。
阿言早年單獨整理出了一間小書房,存放謝晏那些書紙筆墨,平日他也會用來記記賬。
他翻出了謝晏以前寫過的呈奏,細細揣摩了口吻和用詞。他雖然跟着謝晏讀過幾年書,但也只是略通文理,寫不出什麽文采斐然的東西,一連寫廢了幾十張紙,抄都沒抄出個像樣的開頭。
寶瓶幫不上什麽忙,也不敢打擾他,只能默不作聲地磨墨裁紙。
兩人這邊抓耳撓腮,卻不知卧房裏,謝晏睜開眼坐了起來,他癡癡地發了會呆,忽然掀開被子下了床。
謝晏走到外間四處看了看,彎腰從木鳥窩裏捧起了一只雛鳥,藏在袖裏,推開門看見綿綿雨幕。他燒得有些遲鈍,垂着頭思考了好一會,折回屋中拿了桌上幹淨的小茶杯,給袖中的小鳥避雨。
“他的生辰……他過生辰……”
謝晏不喜歡下雨,一下雨他就渾身難受。
他喃喃兩聲,還是咬着牙推開侯府側門,走入了小雨之中。
細細蠶絲般的雨霧像是致密的蛛網,不多時,就把他單薄的身影吞噬得幹幹淨淨。
待阿言和寶瓶兩個編好了謝罪的折子,才想起來卧房還坐着湯藥,忙回來查看時——謝晏的床榻都已經冷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區區謝晏》
過生辰。
聽說老婆會來的攝政王:嘻,我要好好工作!下班了好去陪老婆!
聽說老婆來不了的攝政王:去他娘的工作!
繼續求收藏求灌溉啦~
感謝在2022-01-06 01:19:41~2022-01-08 00:12: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7358018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水風輕 27瓶;如意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