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又短短幾個時辰,從“百年人參随便喝”到“病死活該”。

——這是繼前日早上被趕出王府後,平安侯第二次失-寵-了。

人生大起大落,又大起大落,莫過于此。

府上婢子們瞧平安侯的眼神,多了一絲憐憫。

攝政王壓着火回到書房,重新換身衣裳淨了手,把擦手的巾子往盆裏重重一甩,那衣裳貼身穿的,髒了也不想要了,扭頭就叫寧喜拿去燒。

他神色不豫,坐到桌案前随便拿了本折子看。

一衆婢子們噤若寒蟬,生怕觸了攝政王黴頭,随他伺候的小婢女是被人排擠着推進來的,才十一二歲大,人都沒擺在門口的瓷瓶子大,跪在攝政王桌案對面研墨,人挺直了也就比桌案高一點。

她才磨了兩下,聽見攝政王嘩啦一聲,将折子翻了個面。

小丫頭一哆嗦,墨條吧嗒掉進了硯臺裏,她吓得趴在地上也不敢吭聲。

太瘦小了,裴鈞在氣頭上,一開始都沒留意到她,直到發現桌腿抖的厲害,撤身去看了,才發現那兒還跪着個人,跟受驚的雞仔兒似的。

裴鈞沒必要跟這麽點大的丫頭撒氣,當沒看見她,又翻了兩本折子,小丫頭顫的更厲害了,顫的他心浮氣躁,他不知所謂地看了一會,突然将折子一拍,問道:“別抖了。去看看他知錯了嗎!”

丫頭一愣,知道這個“他”是誰,忙磕了個大頭,小跑着出去了。

再回來時,門都不敢進了,她看見攝政王就緊張害怕,垂着腦袋,提心吊膽道:“回殿下……平、平安侯已經……睡過去了。”

“睡過去了?”裴鈞氣得眼前發暈,“孤都沒地方睡,他竟敢睡。”

他一起身,忽覺熱意倒湧。

小丫頭臉色驟變,大驚失色盯着他,結巴道:“殿殿殿下!血血血……流血了!寧公公、寧公公!殿下他——”小丫頭扯着嗓子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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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鈞沒叫住她,覺得一股熱流從鼻腔湧出,他擡指去揩,鮮紅一片。

……

不足一炷香的功夫,攝政王喝了一碗參湯又被平安侯氣着了,陽火過旺,當晚就流了鼻血的事,傳得王府上下皆知。

吓得寧喜把才回去沒多會的林太醫又叫了回來,另給攝政王開了一副下火的方子,一大碗灌下去,拿冷水敷了面,那股子邪火才堪堪澆下去。

裴鈞仰頭躺在書房的小榻上,額頭蓋着塊涼手巾。

寧喜拿絹扇輕輕給他打着風,又翻出了本教人豁達的雜集給他念:“詩中有雲,心安身自安,身安室自寬。心與身俱安,何事能相幹。”

裴鈞聽了這話臉色更差了:“寬?哪裏寬?孤屈居的這一小塊榻寬嗎?”

寧喜:“……”

寧喜輕咳了一下,翻過了這幾頁,又換了一章念道:“莫生氣莫生氣,人生世上不容易,作踐自己多可惜,全當他是罵自己。氣出病來無人替,我若氣死誰如意……”

裴鈞突然冷笑一聲:“他看他挺如意。他是巴不得氣死我,好拿我府上的金銀珠寶去換錢!”

“……”寧喜阖上了冊子,出主意道,“要不殿下,咱去把平安侯打一頓!打得他皮開肉綻,痛哭流涕?”

裴鈞愠怒道:“不錯,你去罷,打到他知道錯了為止。”

寧喜擡了擡屁-股,讪讪地試探:“殿下,怎麽是奴去……奴手下沒個輕重,要是把平安侯打哭了怎麽辦?”

“打哭了自然你自己哄。”裴鈞揭開臉上的手巾,眉頭一擰,“怎麽……難道你打哭的,還要孤哄嗎?”

“還要哄的嗎?”寧喜面上大驚,心內卻忍不住偷笑。

不是應該打斷了直接扔出府去嗎?

裴鈞腦子還疼,沒轉到這層,沒想到原本還有扔出去這一選項,不耐道:“那不然,他一哭,這院子還有個安生?”

寧喜看似猶猶豫豫了一會,又坐下來,察言觀色地瞧着攝政王,為難道:“這,奴也不會哄人,要是将平安侯打哭了還哄不好,他隔着屋子哭哭啼啼一晚上,殿下也睡不好,到時候又要頭疼……奴是個廢物,還是留下給殿下念書罷。”

裴鈞眉頭緊鎖,似乎權衡了一下其中利弊,明日還要上朝,确實不行。

“沒用。”他冷哼了一聲,面朝內不再說話了。

寧喜重新翻開那本“教人如何豁達”的書讀了兩句,他也沒再找茬。約莫是給他找了個好臺階,他腦子也糊塗,就順着下了。

寧喜讀着書,心想,攝政王表面上人憎鬼厭的,其實也怪好哄的。

天不亮,攝政王就離了府。

那好好一鍋人參湯又不能真的倒了,放着又平白惹殿下生氣。

臨走時寧喜睜只眼閉只眼,叫在庭院裏跪了一宿的言管家給端去了,說殿下不要了,叫他拿去澆花。

良言笑着謝過了寧喜,甜言蜜語哄着廚娘把剩下的湯熱了一遍。

然後澆了謝晏這朵惱人花。

謝晏被阿言強硬地灌了藥,喝了一半吐了一半,又喝了一碗參雞湯煮的湯餅,發了一身汗,一覺醒來好多了,雖然還是頭暈無力,但燒好歹退了,人也清醒許多。

只是神情迷茫,不大記得昨晚的細節,一直躺在床上眨着眼發呆。

他忽然想起什麽,揪起身上蓋的被子聞了聞,又翻過身,臉埋在枕頭上聞了聞。

突然咧開嘴一笑。

良言端着水盆子回來,被他這笑容吓了一跳,以為他又發了什麽病。

謝晏攤開了讓阿言幫他擦擦手腳和臉,他病了一天一-夜,身上黏了汗,阿言擺了擺帕子,要幫他擦擦身上。謝晏忽然捂着肚子擰了過去。

阿言一怔:“公子怎麽了?身子還有哪裏不舒服?”

謝晏搖了搖頭,把自己蜷了起來,過了會,小心翼翼地看了外頭一眼,又立刻藏起來,偷偷問:“阿言,我能再喝一碗之前那個湯嗎?”

那鍋整個被阿言端來了,熱了幾遍又蒸沒了些,本來就沒多少,他點點頭:“我給公子盛。”

看謝晏有食欲了,阿言還專門多盛了兩塊炖爛的雞肉。

烏骨雞原是南邺土産珍禽,後來傳進大虞的,烏骨雞細嫩鮮美,因為還能入藥,補氣血虛勞效用奇佳,被不少貴族追捧,價錢一下子就上去了。

謝晏喝完湯,吐出兩塊小骨頭,試探地問:“還想吃……行嗎?”

阿言開心都來不及,好容易賴上攝政王一株老參一只烏雞,吃了不白吃啊。而且公子飯量一直不大,今天終于肯多吃點東西,阿言欣慰,撕了個大的雞腿。

謝晏啃着雞,眼睛飨足地眯了起來,吃罷舔了舔手指頭,又問:“阿言,是不是……這個我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了?”

以前公子有家最愛去的酒樓,叫“海雲天”。

樓裏的掌廚手藝好,是南邺國滅時逃出來的禦廚,擅長烹山珍和海鮮,烏骨雞做的尤其地道。對于年少背井離鄉的謝晏來說,“海雲天”就是家鄉味道,他常年在樓裏包一個小雅間,一坐就是一下午。

那兒的菜好是好,就是實在太貴了,最便宜的菜也要二兩。

謝晏病了後,再也吃不起了,像是紫羽烏骨雞這種好東西,只能隔着大街聞酒樓上的味兒。

酒樓夥計看他們站久了,還朝下丢花生米,嘲笑他們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

阿言一陣心酸,捧着湯罐子抹淚:“公子,別客氣,多吃點!不夠我再兌點水,還能煮一鍋!這是攝政王家的,不要錢。”

謝晏咬着骨頭,摸了摸自己小肚子,唔唔點頭。

一開春,諸事繁多,大案刑罰,各地的農耕、旱澇,邊境軍務,甚至宗室各家兒女的婚事,底下的人都要一一上書奏請。再則春獵快到了,禮部還追着他屁-股後頭要錢。

處理不完的事兒,裴鈞一連數日不得不歇在宮裏。

這日裴鈞下朝後,人還沒出大殿,慣例就被數位大臣給攔住了。

自然還是為了朝上沒談攏的幾件破事。

他舌上用力一啧,人卻耐着性子去往禦書房,手裏一邊批着折子,一邊聽他們輪番轟炸,義正言辭地勸谏,翻來覆去不過是那些聽膩了的說辭。

偶爾幾條有意思的,他擡起眸來饒有興趣的琢磨一下,随手記在紙上。

聽實在煩了,裴鈞阖上批完的奏折,咳了一下:“諸位愛卿累了罷,喝口熱茶歇歇再說——寧喜。”

有幾人在底下坐不住了。

他們夫人這幾日與幾個手帕交踏青,都是幾位老臣家裏的,不小心聽見了些閑話,聽着稀奇,回來就就學了一嘴。

說是,說是……有人瞧見千歲宴那晚,攝政王抱了個人回房,一整宿都沒出來。

幾人又動了心思,想是攝政王之前不好美色,那是沒開葷,不曉得此事之美,如今嘗過了滋味,應當有些轉變。再者,今日來者,有一半都是攝政王派,瞧不上無能年幼的小皇帝,心中篤定裴鈞早晚是要登基,一統天下的。

但九五至尊者,最重要的是什麽?

——子嗣啊!

裴鈞看他們面面相觑,吞吞吐吐,老臉發紅,便知道又是老生常談,想勸他娶妃的。

這幾日朝上事多,今日好容易早下會朝,又被他們拿破事折磨了一個多時辰。裴鈞精神不好,懶得與他們周旋,直接哼笑了一聲:“你們又給孤準備了什麽畫像?美麽?又是端莊賢淑、娴靜知禮的大家閨秀?”

衆臣撓了撓面皮:“自然是……”

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孤不喜歡那樣的。”

衆臣燃起希望:“那殿下中意什麽樣的……”

裴鈞品着杯沿蒸騰出來的茶香,帶着幾分戲谑道:“孤啊,孤喜歡漂亮的,浪的,有趣味的,房裏能放得開的。雖然眼下天下未統,孤無顏娶妻生子,但你們誰家姑娘要是這樣的,孤也不是不能娶了。”

“……”衆臣神色複雜。

誰敢如此厚顏無恥,說自家女兒輕浮浪蕩?!

裴鈞咽了口茶,一臉的好脾氣:“諸位慢慢想,先嘗嘗茶水,上好的白毫銀針。”

不多時,小太監們穩穩當當地端來了幾杯茶水。

諸人趕緊起身謝恩,一落眼,看着木盤上滿的都溢出來的香茶,紛紛一身冷汗,瑟瑟地把手縮了回來。

酒滿敬人,茶滿送人。

這哪是請人喝茶,這是送人上路呢!

一群老頭在官場混了這麽多年,各個兒精得要命,這要是還看不明白,不如早些辭官回家種地算了。

裴鈞趁熱打鐵,還要惡心惡心這群老匹夫時,寧喜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他飛快地瞄了攝政王一眼,支支吾吾。

裴鈞見他油澆火燎的,直接問道:“什麽事?”

寧喜欲言又止:“沒什麽,就是……家裏出了點事,要不殿下回家看看?”

裴鈞正煩着:“能出什麽事,魏王又把瓊英苑炸了?”

“不是……不好說……”寧喜踟蹰着上前,想去拽攝政王的衣袖,尴尬地四處看了看。

裴鈞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衣袖,簡直莫名其妙:“你跟誰學的扯孤衣袖?什麽事扭扭捏捏惺惺作态,說。”

寧喜似是而非地道:“是抱樸居那個誰的事……您別問了,真不好說!”

一聽事關抱樸居,定是攝政王屋子裏那點私事,衆臣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不說還好,裴鈞幾乎将這狗東西給忘了,他火又上來了,蹙眉道:“他怎麽還在孤府上?!他又給孤惹出什麽事了!他是不是在孤床上吃藥了……難道吐了孤一床?!”

他越說越離譜。

衆臣越聽越心驚。

寧喜抹了抹汗:“不是,沒有……就是家裏來人,說、說……”

裴鈞已經預想到幾十種可能,最差也不過是謝晏毀了他的屋子,撕了他的字畫,或者把他王府給拆了。謝晏就一個人,肉-體-凡胎,頂多再加個狗腿子良言,兩個加起來能欺負欺負貓狗下人罷了,還能惹出什麽了不起的事來?

“到底他幹什麽了!”

寧喜看他又把自己氣上頭了,看樣子是死活非要當場知道個一清二楚,這可是殿下自己非要問的,回頭怨不得他沒避諱。

他狠了狠心,咬牙道:“家裏人傳話,說平安侯……了。”

裴鈞一愣,以為自己沒聽清:“什麽了?”

寧喜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有了!”

“……”裴鈞沒想到這麽刺激,晃了晃。

衆臣震驚得半天沒回過神來。

裴鈞有點不太能明白,這話超出了正常人能理解的範疇,他揪住寧喜恍惚了一會,竭力保持着鎮定,尚且存有一絲希冀:“等、等會,你再說一次,誰說的?說他有什麽了?”

寧喜一言難盡地看着他,只好一字一句地又重複了一遍:“平安侯說,他肚子裏有了您的、您的……”

寧喜紅了紅臉:“小寶貝。”

裴鈞大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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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明天(周六)就入v啦!屆時萬字更新掉落,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啾啾啾!

寶們多賞點花花評論營養液讓我爬爬榜呀~

攝政王:謝邀,孤目前沒有生兒子的打算。

燕燕:我有了。

攝政王:……男人主要是要搞事業,兒子什麽的根本不在我的計劃……

燕燕:我有了。

攝政王:天下未統,何以家……

燕燕:你的,小寶貝。

攝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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