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是夜, 裴鈞獨自卧在書房的小榻上,手裏捏着那只小木船,望着房梁怔怔出神。
寧喜捧着衣裳和毯子進來, 聽見攝政王一個人在小榻上輾轉反側, 自言自語, 走近了還聽出幾分愠氣:“他禮數都學到哪裏去了, 不知恥……還當着孩子的面,不知羞……”
這又是怎麽了?
寧喜吓了一跳, 以為平安侯又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了。
可瞧着方才小的們進去撤浴桶時,是親眼見着攝政王抱着用毛毯包裹着的平安侯, 在床上哄人睡覺,不像是生了龃龉的樣子。
難道是出了卧房, 攝政王才回過味來,越想越氣?
寧喜有件事想請攝政王定奪,又怕他此刻心情不悅,猶豫了一會, 還是覺得不宜久拖, 低聲說道:“殿下,平安侯若是長住咱府上, 可要再叫繡娘裁幾身貼身的衣裳?奴瞧着平安侯自己那身雖是好料子,但是袖口都磨邊了, 再漿洗恐怕要開線。”
“萬一, 奴是說萬一哈。”寧喜硬着頭皮道,“過些日子平安侯身子寬了, 以前的衣裳就穿不下了。”
不知是那句招惹了攝政王, 他倏的坐起,皺眉冷道:“還要給他裁衣裳?!孤與他沒有感情, 只有責任,一個孩子的責任,懂嗎?”
寧喜面無表情地、敷衍地應和:是,好,沒有感情,全靠平安侯肚子裏那點微薄的“血脈”維系。
裴鈞:“等他把孩子生了,孤就,孤就……”
寧喜支棱起眼皮,就怎樣?
裴鈞咬牙說:“就去母留子!”
“……”嚯,您到時候可千萬別不舍得!
寧喜一邊又想攝政王究竟知不知道懷孩子是個很複雜的、需要夫妻雙方共同努力的事情;一邊想着但願一年半載後平安侯真能生得出來,不然到時候他真不知道攝政王該如何面對自己。
他心中五味雜陳,算了……顧不上想那麽久遠,還是先給平安侯裁兩身衣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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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平安侯當真能懷呢?
他得先把事情安排穩當,不如幹脆用給平安侯裁裁衣剩下的布料,再給遠在天邊的小世子小郡主做幾身小衣裳,省得明天攝政王又怪他們怠慢。
寧喜随口附和了兩句,本要退下,但看到攝政王似惱非惱瞪着他的表情,顯然這半天找事就是很想與他傾訴什麽,但是張不開口。
他嘆了口氣,回來兩步,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點好奇:“那個,平安侯又是如何觸怒了殿下呢?”
攝政王的表情顯然松動了一些,卻語出驚人:“他不檢點。”
“……”寧喜一瞬暗驚,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遲疑了片刻,他小心翼翼道,“平安侯這幾天一直在咱府上,沒有外人來過……不至于罷?”
“許是有什麽誤會?”
攝政王咬了咬牙:“什麽誤會,孤親身……”
他似乎覺得縱然如此,也不能不給平安侯留面子,将後面的話咽下了,轉而惱道:“孤聽魏王說過,有些懷了孩子的人,那方面的……興致,是會大一些。可他都是要做爹娘的人了,怎麽能當着孩子的面就——”
寧喜聽得心驚肉跳,怎麽着了,難道沐浴的時候還當真發現了什麽奸夫存在的痕跡。
還當着孩子的面?
寧喜将頭一埋,小心試探:“這,這奴不知……殿下是如何看出來的呢?”
裴鈞在小榻上轉了個身子,煩躁地扯過毛毯蓋在身上:“孤看他怕水怕得一直哭,就想安慰安慰他,誰知道他竟然……”
竟然敢伸舌頭過來,還吮他了。
彼情彼景一直侵犯裴鈞腦海,他只覺喉中幹渴,舌面酸麻。
一陣躁意湧上胸腹,裴鈞強忍下了,冷哼一聲:“後面的事你不方便聽。”
又是不方便聽,寧喜起先沒聽懂,茫茫然愣了一會,還操着老媽子心幫攝政王分析:“只是幾句安慰不應當啊,平安侯不是不懂事的人……那,那殿下究竟是如何安慰的?”
“就是随便安慰了一下。”裴鈞手指在唇邊摩挲了幾回,兀自呢喃,“……他舌倒是挺軟的。”
寧喜:“……”
寧喜隐約懂了。
他老臉微紅,知道确實不能再聽了,再聽就該輪到他大逆不道了。
可又忍不住腹诽,那也是殿下您先不檢點的!怎還能惡人先告狀,怪得了平安侯?
“那,殿下……”
裴鈞蓋着毯子,毯子裏的手把-玩着謝晏擰過發條的小木船,他一直出神,注意力一直在莫名發麻的舌尖上,以至于後面寧喜又跟他說了些什麽,他也沒大聽清,囫囵應了幾聲嗯。
小木船的機括彈回來,打了手指,裴鈞丢下木玩具,愠惱地想。
他如今懷着孩子都這樣,那生了孩子以後豈不是更沒顧忌,浪得沒邊了?豈不是敢以下犯上了?!
太不知禮數了!
謝晏這樣的,就該鎖在屋裏,扔在床上,除了自己以外誰都不許見。
不然王府門風都要被他敗壞了!
攝政王忍了一夜煩悶,第二天早上眼睛裏都是紅血絲,寧喜忙用銅鬥裝了熱水為他熏目了一會。
朝上把一幹大臣罵了個遍,将幾個辦事不力的臣子罰了俸。朝會後又提溜着小皇帝檢查了上次留下的課業,抽檢了幾本奏折,将自己一身火氣消散得差不多了,才覺日頭已過正午。
這才叫寧喜收拾了些公務回府。
……
人剛進門,就覺今日府上格外喧嘩,一幹仆婢們來來回回不知在搬些什麽東西。
裴鈞疑惑了一下,問寧喜:“今日府上大灑掃?”
寧喜汗顏:“不是,是平安侯的幾個仆人過來伺候主子。”
裴鈞望着抱樸居內十數個碩大的木箱子,門外良言還正指揮着人繼續往裏擡東西。
抱樸居裏有一塊小坪,往日他晨起都會練一會劍,如今被搭了個秋千。院牆下原本清清爽爽地擺了幾盆盆景,如今全被挪到了角落去,騰出的空搭起了一片葡萄架子,葡萄藤都纏好了,根上的土都還是新鮮挖來的。
架子旁的小花圃栽上了籬笆,幾只掉毛土雞仰着脖子嗷嗷亂叫。
“……”裴鈞眼前一黑,指着滿院子的家當氣得直哆嗦,“這是‘幾個仆人’過來伺候主子?他這是把整個侯府都搬過來了罷?!”
寧喜也沒想到是這樣,忙按住他的手:“消消氣,消消氣,殿下,這都是昨晚您同意的啊。”
裴鈞扶着牆面,氣都喘不勻了:“孤什麽時候……”
他突然一怔。
裴鈞思索了一下。
昨晚他抱謝晏出水擦身的時候,謝晏摟着他的脖子好像是說了什麽。
但那時候謝晏嬌裏嬌氣的,分着膝,還舔了他的舌,他糊裏糊塗地思考着這人怎麽這麽浪蕩,哪裏注意了謝晏到底說了什麽,就記得是想吃什麽想要什麽。
裴鈞沒聽清,反正又不是什麽給不起的東西,就随口應了,之後交給寧喜去辦。
誰知道竟然是這樣!
這都是些什麽破爛玩意兒!
尤其是那只秋千,座椅是用木板雕刻成的,鋪着絨絨的毛毯子,上面放了一個毛線織成的雪白兔球抱枕。圓圓的,正面是紅玉髓穿孔嵌上的圓眼睛,一張彎彎的三瓣唇,背面縫着一個毛線球剪成的兔尾巴。
寧喜僵在原地,不自覺打個寒顫,重重咽了聲唾沫。
……攝政王府髒了,恐怕是要不得了。
寧喜聲若蚊吶:“殿下昨晚您、您自己說的,都按平安侯的意思來……”
——又是謝晏!
不給他立立規矩,不叫他嘗到孤的厲害,他就不知道這個家到底誰做主了!
裴鈞腦中嗡嗡作響,他費力壓抑着想殺人的念頭,走進抱樸居,踱到秋千旁,一把抓起了那面目可憎的兔球抱枕,高高揚起。
……突然“吱呀”一聲。
卧房的窗柩被人從內推開。
一名青年趴在窗口,墨發似瀑,腰如束素,他打了個慢吞吞的哈欠,濃密翹曲的睫毛含着慵懶潮濕的水氣。
明明這麽多家當進府了,他卻不穿自己的衣裳,卻非要披一件裴鈞的外衫,因為身材不如裴鈞寬闊,肩頭的領口一直往下滑脫,幾乎快挂在肘間。
謝晏原本神色困頓,一瞧見他,眸中立刻生出幾分光彩,喚道:“殿下!”
“殿下一回來就來看我了嗎?我和小寶貝也很想殿下。”
他目光移向裴鈞手中的兔球,立馬開心地舉起懷裏的一只抱枕,炫耀似的:“殿下你看,我也有!寶瓶新給我織的,說是一對呀!藍眼睛的給我,紅眼睛的給殿下。”
他懷裏同樣抱着一只一模一樣的兔球抱枕,只不過眼睛處鑲嵌的是藍玉髓。
“我還叫寶瓶給織個小的,将來給我們的小寶貝……”
“那個秋千也是我很喜歡的,我想和殿下一起坐……”謝晏興致勃勃地說着,但看他蹙着眉頭,眼底的光芒不知不覺黯了下去,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小。
他捏着兔枕胖乎乎的臉頰,惶惶不安,豆大的淚珠眼看就往下掉:“殿下難道不喜歡嗎?”
“……”
裴鈞心口莫名漏了一下。
謝晏落寞地一轉身。
裴鈞下意識道:“別動。”
怕他從窗口翻出來,又怕他探出身子撞了腦袋……更怕他傷心了,紅着眼睛偷偷抹淚。
至少,甜甜是無辜的。
甜甜是個女孩子,應當是很喜歡兔球的。
裴鈞靜了靜,由此說服了自己。半晌,他不動聲色将兔枕放入懷中,慢慢撫平了枕上捏出的指痕皺褶:“沒有……孤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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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攝政王:不給他立立規矩,他不知道這個家姓什麽!
誰說燕燕不聰明,燕燕可聰明了,他可知道怎麽賴死攝政王了。
呸,還有你們噢,你們根本不是真的喜歡燕燕,你們只是想看他生崽!
這還有天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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