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段清時欲言又止, 只得馭馬而去。裴鈞見他臉色難看比河堤草還綠,沒再追究他偷窺平安侯的罪責,将墨馬“功臣”的缰繩交給親信, 挑簾便進了車內。

擡眸看見謝晏為他鋪好了身旁的軟墊, 笑盈盈地等他過去, 裴鈞連日來的疲憊和枯乏竟覺一掃而空。

裴鈞坐下來, 謝晏便湊到他身旁嗅來嗅去,直到捉起他的手, 放在鼻尖:“是什麽味道?”

溫軟的呼吸噴灑在裴鈞指上,他指節輕輕一蜷, 眼波微動:“……大約是墨。”

許是抄了太多的經文,連手上也染了墨香, 且申紫垣那兒的玄香墨是大虞朝獨有的,裏面加了他特制的香料,愈顯得墨香味重,經久不散。

“殿下-身上總是很好聞。”謝晏趴在他掌心多聞了幾下, 唇珠鼻尖屢屢地蹭上。

他的手還要往袖子裏伸。裴鈞莫名覺得手心都出汗了, 手指也變得灼熱,正連胸口要也燙起來時, 謝晏被別的東西吸引去了注意,将他的手忽然丢下。

毫無憐惜, 自然砸落在邦邦硬的案幾上, 咚的一聲。

“侯爺,昨日的桂花蜜用完了, 今日帶的是槐花蜜, 也很是清香綿甜。您的……”寧喜掀簾子進來,綠檀茶盤上放了只白瓷碗, 飄出殊異的香氣。

一擡頭,撞上攝政王視線冷厲地揉着手腕,寧喜莫名感到陰風拂頸,巴巴地說完:“果、果茶。”

謝晏開心地接過白瓷碗,一臉乖巧:“謝謝寧喜。”

寧喜硬着頭皮道:“不、不謝……殿下,您也喝嗎?”

裴鈞陰恻恻道:“不必了,孤手疼,拿不動。”

謝晏一聽,立刻茫然看過去,仿佛導致他砸了手的罪魁禍首不是自己似的。

但裴鈞并不似他嬌氣,那點碰撞出來的紅印早就消褪了,謝晏愣看也沒看出什麽來,愁了一會,又不舍地看了看手上的果茶,将瓷碗捧過去。

“那我端着,殿下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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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鈞不喜食甜,且手也不疼了。

但目光觸及他捧着瓷碗的兩手,玉蔥似的白,還是将袖掩下,低下頭含-住碗沿,就着他的手輕輕抿了一口。明明隔着碗壁,裴鈞還聞到了他手上才吃過的梅餅的味道。

“很甜。”裴鈞垂眸看他,“這碗孤喝過了,讓寧喜給你換一碗。”

“可是還剩很多……寧喜也有很多事情,不要麻煩他了。”謝晏收回手,沒有注意到身旁攝政王近乎直白赤-裸的目光,也沒覺得喝他喝過的有什麽不妥,只捧着瓷碗低頭一口口地喝東西。

裴鈞眸色更深。

寧喜此時雖然并沒有什麽其他事情,也不麻煩,但見狀,知道此刻應該識趣,忙欠身避出車廂。

鹿鳴圍場就在京郊,雖然并不算特別遠,但因為是禦駕出行,隊伍龐大,光是宮女奴仆就不下兩三百人,此外還有虞京貴胄們尾行,移動起來十分冗贅,稍顯漫長。

謝晏鮮少能夠出門游玩,一開始還挺興奮,趴在窗縫上朝外看,手裏的點心渣在車窗外碎了一路。随車步行的雁翎衛的盔甲上,時不時就會落下幾片窗旁吹來的酥皮碎。

但好景不長,一個時辰過後,點心也啃了、瓜子也剝了,窗外的風景慢慢變成了一成不變的田野樹林。謝晏漸覺無趣,此刻已經吃不動任何東西了,臉上隐現累倦。

殿下在案桌上批改奏折,聽寧喜的意思,是他這幾日都忙着別的事,所以落下了很多公務沒有做完,所以此刻要額外多努力一些才行。

但他也已經很多天沒有見到殿下了呀……

不過,以前阿言教他學認字、寫字的時候,也是一樣的,要是他哪天偷懶了、或者假裝不舒服,沒有練習,第二天都要補回來。如果寶瓶這時候喊他出去捉知了,阿言就會生氣,将寶瓶大罵一頓,趕她出去。

謝晏不想被趕出馬車,所以沒有給他搗亂。

幸虧還有寧喜給他送來的一些小玩意,不然只怕無聊死去。

謝晏手上拿着的是支銀柄翡翠缳九連環,很漂亮,亦是這幾天攝政王送他的,他至今還未學會怎麽解。昨日魏王去找他玩,也只解開了三缳,還說要帶回去研究,謝晏沒給。

魏王那麽笨,帶回去萬一給他玩壞了怎麽辦?

他都還沒有玩夠呢……

謝晏拿着九連環,湊到正忙着翻閱奏折的裴鈞身邊,想着只是近一些,應該不算打擾。他坐在旁邊,時而擡頭看裴鈞寫字,時而低頭撥弄手上的玉缳。

他自己玩了好一會,玉缳已經被他攥得生熱,他擡頭看了一眼裴鈞,想說話,但見他還在寫字,只好取來寧喜留下的紅棗果酪,默默地喝。

紅棗果酪對身體好,不僅對他自己好,他多喝以後,肚子裏的甜甜将來也可以生得白裏透紅。

小崽是要白一些才好看的。

不然像寧喜說的,魏王出生的時候就又黑又皺,很醜,就是因為沒有多喝紅棗果酪。

謝晏開始胡思亂想,思緒紛飛。又過了好一會,果酪也喝完了,他又瞥了裴鈞一眼,見他終于批完了奏折,正要高興,又看他拿起了別的信件,開始回信。

謝晏握着九連環等了很久,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殿下,你什麽時候寫完?”他又怕裴鈞嫌他煩,小聲多加了一句,“……這一缳我不會解。”

裴鈞正給北境軍統領回信,是一些例行軍務,但信才回到一半。他本想将信回完再說,但無意瞥了一眼,看到青年垂着頸子,好似被冷落了許久一般。

略頓了頓,還是放下了筆:“哪裏不會?孤看看。”

謝晏眸中頓時亮了,擠到他身旁:“這裏不會。”

裴鈞接過他的手低頭看了眼,一時無語。

……這不叫“這一缳”不會,這根本就是“第一缳”都不會。

九連環是謝晏七八歲時就玩膩了的東西,裴鈞沒想到到謝晏二十一了,自己竟然還要從“第一缳”開始重新教他怎麽玩。

縱然如此,裴鈞還是握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耐心教他。只是九連環本就是益智游戲,謝晏傷的恰就是神智,他理解得很慢,每一個步驟裴鈞都需跟他講許多遍才行。

講到後來,謝晏似乎也察覺自己比魏王還笨,不再反複問了。

直到裴鈞發現他不說話,只呆愣愣地聽着,不由也默了一默,道:“……是孤說話太快了。沒事,孤這次慢慢地說。”

這回确實慢了很多很多,他将謝晏環在身前,把着謝晏的手,一點點地教他怎麽穿缳、怎麽引缳,每一步教完了再為他恢複原樣,讓他自己試着穿。

翡翠玉缳在兩人手中玎玎珰珰,染上彼此交融的溫度。

謝晏忽的仰起頭來,去看上方的裴鈞的臉。

裴鈞發覺了,也不由低頭。

他的臉頰白而細膩,一雙眼睛明亮清澈,不是純烏,而是泛着淡淡的琥珀色澤,又因半掩在上翹的睫毛下面,而顯得眼神愈發溫暖柔和。

裴鈞就這樣被他注視着,愣了一瞬,低聲問:“怎,怎麽了?”

謝晏一笑,似四月春風:“我好像學會了。”

他眸光潋滟如西子湖水。

裴鈞卻覺燙若炭火,天氣分明并不熱,自己卻有涔涔汗意往外冒,那汗意從心腹燒起來,令他渾身無處不燙,于是悶聲将頭轉開了:“學會了就好,你自己練習罷。”

很快車內又恢複原狀。

裴鈞繼續回信,謝晏坐在一旁玩九連環,現下他已能靠自己解開四缳了,比魏王強,正在按殿下教他的辦法練習下一缳。

玎玎珰珰了一會,謝晏手有些酸,他再一次轉頭看向裴鈞。

裴鈞這回立刻察覺到他的視線,筆下一停:“又不會了?”

“不是。”謝晏試探地問,“我有點累了,我能坐到殿下懷裏嗎?”

裴鈞皺眉:“……”

謝晏以為他不滿自己打擾他寫字,嗫嚅地道:“殿下寫字用右手,我坐在左手。我不說話,也不會給你搗亂……這樣也不行嗎?”他眸睫一垂,掩去了眼中遺落的黯淡,“那好吧。”

裴鈞沉默了一會,感到某些方面要遭,本能告訴他應該趨利避害,對此拒絕,但嘴和舌卻控制不住地自己動開了。

他聽到自己鬼迷心竅的聲音:“進來罷,別亂動。”

謝晏一點反悔的時間都不給他留,立刻開開心心地鑽了進去,一到他懷裏,就習慣性地蹭了蹭他的頸側。而後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他不會亂動,連忙坐好,将筆放進他手中,期待地想看他寫字。

他臉色變得如此快,裴鈞驀然覺得自己中計了。

……但人已經進來了,很乖,還很規矩。

裴鈞沒理由出爾反爾,縱使心下有一萬支號角警告,還是擡起左手将他攬住了,扶着他的腰。迫不得已提起筆來,繼續寫信。

謝晏看了許久,馬車有輕微的颠簸,雖然幅度不大,但桌案上筆洗裏的水還是會晃。殿下的字卻很平穩,好像絲毫不受道路颠簸的影響。

但他看不懂信上寫了什麽,只是覺得殿下的手和字都很好看,比窗外的風景好看得多。

他看着看着,就困了,雖然心裏一直警醒着不能閉眼,不然一定會栽過去撞到殿下的右手,害他寫不好字。但意識卻不聽使喚,在馬車有規律的搖擺中漸漸遠去。

裴鈞單手折上書信,倏的聽到叮啷一聲。

謝晏一直緊緊握在手中的九連環摔在了膝上,他頭一沉,意識徹底散開,歪在裴鈞的肩窩裏睡過去了。

裴鈞一頓,下意識屏住呼吸,折信的動作也放得很輕。

睡着後的謝晏不再緊繃自己,亦不會克制,他重新變作一副懶散貓兒的模樣,貼在裴鈞懷裏無意識地蹭了幾下。

他不知夢見了什麽,指頭改為捉緊裴鈞的衣布,眉頭微绉,口中含混呢喃:“殿下,唔……今天還……不回家嗎……”

裴鈞抽了幾次自己的衣物,用不了片刻都會又被他捉住,好似他心中不安,此刻非要抓住點什麽才能好眠。

因他不斷亂抓,衣襟被他扯松,原本淺揣在內的護身符也被他扯了出來。

裴鈞撿起他的九連環,收在一旁,将他手指輕輕舒展開,把申紫垣給的護身符錦囊塞進他手心,代替自己被抓皺的衣布。

布料相似,都很華貴,還繡着紋。謝晏也沒覺察出不同,便将之握住了,這回沒人跟他搶奪衣布,終于肯老實入夢,不再折騰。

好說不說,裴鈞雖常常罵申紫垣“狗道士牛鼻子”、“迷信愚昧,不值一提”,實則,申紫垣本人博學多才,涉獵三教,在大虞地位尊崇,位同國師。

裴鈞嗤笑一聲:“高人開光的護身符,拿來給你壓驚,真是便宜你了。”

謝晏似回應般,唔了一聲。

他困時聲音喑啞迷蒙,使人耳癢。

“唔什麽,還不滿意了?不要就還給孤。”

裴鈞自言自語,垂眸端詳他片刻,雪膚殷唇,眉若煙雲。他撥開了懷中人額前垂落的碎發,輕輕攏到耳後,須臾,二度鬼迷心竅,挑起他下颌,略低下了頭。

“……”

謝晏指尖勾起,眼睫上蒙一點水霧,護身符上縛囊的紅縧繞進了他指根處。

“又哭什麽。”裴鈞道,“……殿下今天回家了。”

窗外隐有獸鳴。

鹿鳴圍場要到了,卻不知心野上這只鹿,要用幾石的弓才能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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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燕燕:要抱……我乖……那好吧QAQ……(嬌嬌三連)

裴:煩人……不行……進來吧……(真香三連)

魏王:(蜷縮)快樂都是你們的,只有我活的像個笑話

ps.

昨天緊急接到編輯通知,說‘春風一度’詞語敏感,不太合适做文名,所以要改。

然後因為催的比較着急,本取名廢畢竟是取名廢……就先用了現在這個名字……

所以雖然它改了一個土土的名字,但它還是它,是嬌嬌燕燕!嗚嗚你們不要不認識了而把我删了

順便,果然騷人在民間,為大家分享一下評論裏幾個了不起的文名()哈哈哈雖然沒能采用但還是愛你們的:

《瞧他“魅”色撩人》(id總攻不攻)

《我也不想被釣,可是他對我撒嬌耶》《無中生“崽”》(id扛起彩虹大旗 )……是啊,可是他對我撒嬌,還說可以給我生崽耶!

《裝傻白嫖一老公》(id木蘇 )

《攝政王的竹馬一傻孕三年》(id海螺)……孕三年啊喂?

《關于甜甜是怎麽來的》(id。。。。。)……甜甜: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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