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裴鈞回來的時候, 謝晏正在昏睡。

剛才寧喜滿面急色地去尋他時,他正在行宮的芙蕖榭中布下私宴,宴請幾位武官。

能随禦駕參加鹿鳴春獵的, 都是如日中天的朝中重臣, 這幾位更是未來肱骨, 如今大虞與西狄局勢愈加緊張, 保不齊年內将有一戰,今日芙蕖榭內的幾人, 或許将來便是西疆戰場上的柱國将軍——因此不得不費些心思籠絡人心。

為此,裴鈞喝了幾杯酒水。

已有些不耐煩時, 便看到了寧喜,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謝晏又作了什麽妖, 或者氣着了什麽貴族,正等着他去幫忙收拾爛攤子。他嘴角壓着,帶着幾分不耐煩,但映照在酒盅裏的雙目卻含着淡淡的笑意。

卻沒想到, 寧喜走到面前, 驚慌失措地看着他,避着旁人低聲道:平安侯出事了。

裴鈞步如疾風, 快到小殿時,他一頓, 駐足在外殿, 将身上沾了酒氣的外袍解了,随手丢給下人, 這才往裏進。一入內殿, 就見良言和小石在床前七手八腳地忙碌,良言手上捧着個銅盆, 泡着一條帶血的巾帕。

小石一扭頭看見他,立刻臉色恐慌地跪在了地上,還偷偷拽了拽身旁良言的衣角。

良言還沒來得及跪,裴鈞已闊步進來,盯着盆中萦萦血色,眼神瞬間變得陰冷,他飲了酒,眉眼更濃,襯得戾氣也愈顯深重。

月青色的床幔放下來了半面,帳中光線昏沉,但露出的一條臂膊色白如玉。裴鈞曾經數次在夢中、在榻間,在馬車上,握着它把-玩揉捏。但此時,這條手臂上剮蹭出了幾條傷痕。

躺在簾內的青年面色略顯蒼白,長睫重重地壓着,似乎因為疼痛而不住地細細顫動,如将欲翩飛的蝶翼。與他虛弱的豔麗相比,左額上粗糙綁着的棉布愈顯猙獰,其中透着星星點點的血跡。

裴鈞質問道: “到底怎麽回事?!”

小石狠狠哆嗦了一下,伏在地上如實招來:“晌午侯爺說想出去散散步,屬下和良言便都跟着去了。途徑花園的時候,侯爺累了,正坐在石凳上休息,看見一旁的迎春開的豔,說想采一枝回去。屬下也說讓下人去就好,但侯爺一定要親手去折,屬下就想着,不過是折個花,那石階也不算高……就沒想到他剛踩上去,就不知怎的一下就跌下來……”

他與良言都齊齊去接,但那一剎發展得太快,誰也沒料到,兩人誰也未接準,就叫平安侯摔了下來,腦袋撞在了石塊上,當時就流了血。

但雖說是從石階上跌下來,但那高度不過二尺,別說是平安侯這麽個成年男子,便是名小童,也不過是受些皮肉傷罷了。

小石是行伍出身,懂一些外傷包紮,第一時間就撕了自己的棉布裏衣給平安侯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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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馬不停蹄地就将人背回來了。

良言雖然最是心疼謝晏摔破了頭,但也并未覺得是件大事,還叫小石也不要太擔心,說頭兩年平安侯瘋瘋癫癫時,在侯府滿園子亂跑玩耍,常常爬上爬下,也是摔過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人當時瞧着确實沒什麽大事,趴在小石背上跟良言說了一路的話,回到小殿,還問良言那支迎春花有沒有記得帶回來,說讓找個瓶子插起來。

但回來後沒多久,他反而開始貪眠,昏昏沉沉的睡不醒,喚他起來喝水也不睜眼。

良言和小石這才感到害怕,鹿鳴行宮他們人生地不熟,只得匆匆去找寧喜傳話,喊裴鈞回來。

小石越說聲音越低,腿都軟了,感覺攝政王的眼神比剮人的刀子還鋒利,在他身上射來捅去。

他的任務就是護衛平安侯,沒想到這點事都沒做好,他冷汗都滴在了青石地板上,生怕下一刻就有雁翎衛進來,将他拖出去扒皮喂狗。

裴鈞面寒如冰,走到了床前輕輕坐下,握起謝晏的手來看了看,傷口都是落地時在砂礫上磨破的,并不嚴重,頭上的傷口也不深,看包紮确實軍營應急手段,處理還算妥當。

都是皮外傷,他皺眉:“太醫來了沒有?”

寧喜忙喏:“已經差人去傳了。”

太醫那群走一步喘三喘的,裴鈞等不及他們從宮外的醫官營帳跑到此處,轉頭吩咐寧喜:“将紫玉膏拿來。”

寧喜驚愣了一下。

那紫玉膏藥效奇佳,生肌去腐、續骨接筋,最妙的是過後也不易留下疤痕。這是當年攝政王在北疆戰場時,從蠻軍手裏救下了一位雲游醫,那郎中不願欠人情,所以贈了祖傳藥方給攝政王。

幾年戰事中,攝政王好幾次皮破肉爛,都是靠它生生止了血修養過來。奈何這藥實在太金貴,其中用到的藥材罕見,連太醫院也沒有,因此一年也就能煉制出幾小罐。

若非關鍵時刻,即便是攝政王,寧喜也根本不舍得拿出來用。因為春獵畢竟是要真動刀動槍的,他素來心細,是以防萬一所以才帶了一罐。

……平安侯并未傷重到如此地步,用紫玉膏實在是可惜。

但寧喜沒資格多說什麽,轉頭到偏殿的行李中找出了紫玉膏,奉給攝政王。

裴鈞接過藥膏,正欲去褪謝晏的衣衫,手放在了腰帶上,一頓:“看什麽?還不滾?太醫來了再叫孤!”

“是是是。奴告退……”

寧喜恍然,忙一手拽起一個,拖着良言、小石躬身退出小殿。

殿門被輕輕地帶上,只餘一室昏光。

裴鈞這才用金鈎挽起了床帳,慢慢挑開了床上青年的衣帶。

……

謝晏做了個夢。

夢裏有紅牆金瓦。

他正站在池邊,以樹枝勾撈掉進水裏的一只風筝,奇異的是,他幾乎一只腳踏入了水裏,卻并沒有覺得窒息和恐懼。那風筝是用薄如蟬翼的細絹蒙的,上面有金銀絲繡的燕鳥。

剛撈回來,拿在手中濕淋淋地抖着水,忽的聽見不遠處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什麽人?在那邊!”

這處宮宇不許閑雜人進入,此刻巡防的士兵聽見了動靜,已經開始搜查了。

他把小風筝揣進懷中,撒腿就跑,借着一棵樹三下五除二翻上了牆,抱住檐頭……然後就沒力氣了,他挂在牆上,像個随風飄搖的狗尾巴。

沒想到剛一露頭,就與外面牆下走過的一人正正撞上,兩人面面相觑。

謝晏在夢裏看不清他的臉,只記得他少年翩翩,穿了一身銀藍色衣裳,雖然面頰微汗,也依然如松似玉,好看得緊。

兩人異口同聲:“你怎麽在這?”

随即彼此都沉默了一會,殿宇那邊傳來搜查的聲音,謝晏率先打破了沉默,朝他伸手,笑嘻嘻問:“好哥哥,快扶我下去!”

對方看着他擰眉,似乎是嫌棄他身上濕漉漉的,不幹淨,但最終還是在被人發現之前,搭上了他的手。謝晏一使勁,借他的力氣翻過牆頭,兩人一塊跌出去摔在外面的地面上。

他将對方壓-在身下,自己反倒疼得倒吸一口氣。

還沒緩過來,牆內就有人喝道:“查仔細點!剛才分明有人跑過去了——”

“愣着幹什麽,跑啊!”謝晏想也不想,從少年身上爬出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拉起他就跑。

兩人一路跑到一處隐蔽的廢殿內,這才停下來,謝晏實在跑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直到徹底歇過勁兒來,才發現兩人的手還緊緊攥着。

謝晏愛美,早早地換上了春衫,此刻被濕風筝濡在懷裏,胸前早已濕透。

少年看了他一眼,蹭一聲将手抽回,從左袖中摸出絲帕,嫌棄地在手上擦了擦,同時不解道:“我和這件事又沒有關系,你拉着我跑什麽?”

謝晏仰頭看他,理直氣壯道:“我不拉你,我跑了,他們看見你在附近,豈不是将你當做我抓起來?”他從懷中取出小風筝,檢查了一下,發現一條風筝骨斷了。

他懊喪了一會,又想起一件事來,納罕道:“金英殿不許宮人亂闖,又不好玩,你到那去做什麽?”

“……”少年沉默不語,甚至挪開了視線。

謝晏表情逐漸變幻,一副心下了然的模樣,拽住他道:“哦,我知道了,你同我一樣,也是想翻進去的。可惜了,我進去撿風筝被人發現,你沒能得逞!”

“是也不是?”謝晏追着他問,“你進去想做什麽?你風筝也掉進去了?還是想偷東西?……私會美人?你如此端方雅正的小君子,也會幹翻牆頭幽會的事兒嗎?哪個宮裏的,是小宮女還是小秀女?你告訴我聽聽嘛,我幫你參謀參謀,宮裏的人我認識得最多了——”

少年聽他越說越離譜,惱羞成怒道:“誰與你似的!”

他推開貼上來的謝晏:“我,我只是想去折一支花給母妃……母妃最喜歡迎春花了。阖宮只有那裏的迎春開得最好。”

謝晏怔愣了一下:“給你母妃?你母妃不是已經……”他脫口而出,下一瞬就将嘴捂上,讪讪地看着少年,道歉的話含混地從指縫裏擠出來:“銳霧起(對不起)……”

剛道完歉,他就條件反射地将手松開,打了個噴嚏。

“你,”少年抿着嘴,猶豫了半天,把絲帕遞給他,“你還是趕緊回去換衣裳罷。”

謝晏“哦”了一聲,拿起自己的風筝,嘆了口氣。絲帕他沒有用來擦身上,而是仔仔細細地将風筝上的水跡擦幹淨了,十分珍重地護在懷裏。

少年盯着他的風筝看了一會,上面繡着比翼的燕鳥,角落裏還繡着小小的“平安”,驀的問:“這風筝也是你母妃給你做的嗎?”

謝晏“嗯”了一下:“可惜摔斷了一根竹骨,再也不能飛了。”

他來時,只是約定了十年之期,誰也沒想到他此生再也不可能回去。所以出發時,未能料想給他帶些值得紀念的小物。只有父親送了他一張珊瑚瑪瑙算珠盤,母親親手做了一只風筝。

算盤早已經毀了,如今連風筝也保不住。

“能飛。”少年說,“我給你修。”

謝晏沒反應過來:“啊?”

少年蹙起眉,似乎很不願意再說第二遍,但還是說了:“我能給你修好。”

謝晏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他說的什麽,高興地捉住他的袖子:“真的嗎?這個你都會修?!”

少年不自在地将自己袖口拽出來:“我母親以前常做祈福風筝,我見過。”他越加不耐煩,“你要不要修,不要我就走了。”

他一邁步,謝晏就趕緊将他拽住,他實在是太激動了,捧住少年的臉狠狠嘬了一口,把包好的風筝塞他懷裏:“修修修!好哥哥!交給你了!”

少年耳頰礎一下紅了起來,他拿袖子使勁蹭着臉,接過風筝就要走。

結果還沒出門,謝晏又一次将他拽住:“你等會。”他卷起袖子,把衣裳下擺也掖好,“你在這別走,我去拿個東西,去去就來。”

少年擰眉:“拿什麽?”

謝晏飛奔着跑遠了:“叫你等着就等着!千萬別走啊!”

夢境到此浮散了一會,似乎是夢裏的人一直在奔跑,因為謝晏感覺到胸腔內氣不夠用了,腿也累得灌了鉛似的……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夢才又漸漸恢複明亮。

似乎是跑到頭了。

謝晏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坐在牆頭上了,胸口因為過度跑動而疼得要命。

一睜眼就四下眺望,看到了正在廢殿石桌上曬風筝的少年。

他果然沒走。

少年背對他,彎着腰,似乎正在專心致志地研究那根斷裂的風筝骨,因此并沒有發現謝晏已經回來了。

謝晏想擡手捂住胸口喘喘氣,但臂彎中沉重,抱着東西,是一大捧金燦燦的花枝。他好容易上來了,實在是沒力氣跳下去,又恐跌下去砸壞了他千辛萬苦偷來的迎春。

金英宮長得好的迎春其實就那麽幾棵,那麽幾棵上開得豔的就那麽十幾枝,幾乎全讓他給薅來了。

金金黃黃,芳香吐露。

大捧迎春幾乎将他視線擋住,謝晏坐在牆頭上将腿收進來,朝着下面少年的背影喊了一聲。

“——五郎!”

謝晏捧起滿懷的金芒,朝他炫耀道:“你看,春前第一霞!”

這場夢境就止于少年聞聲回頭的一剎那。

……

但随即,他又開始了另一場夢,但這夢并不如剛才那麽輕松。

他夢到有什麽東西在他身上游-走,像蛇,但又是熱的。那東西每到一處,那地方就會疼得像撒了鹽一般,又像是細密的尖牙在身上咬。

起先只是咬胳膊和手,後來他下衣都被人除去,竟開始咬他的膝蓋和腿。

謝晏的身體忍不住抖,忽的膝蓋被人撥開,他一下子疼醒了,長睫顫落,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發現床邊坐着個人,但他視線疼得模糊,實在看不清,只覺輪廓如夢境裏那個銀藍色衣裳的少年相似。

“少年”氣息低沉,許是并不高興。

他還在因為沒有折到迎春花而難過嗎?

謝晏昏昏地伸出手去,想碰一碰他,但他坐得好遠,怎麽夠也夠不到,便想坐起來離他近一點點。但手才撐在褥子上,就被人摁住了:“別動,躺着。”

那溫熱的東西仍在膝蓋上緩緩摩挲,謝晏疼得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從一片模糊的視野裏将他盯着,忍着疼将聲音放軟了,帶着鼻音道:“……五郎,別難過……花,我給你折來了……”

裴鈞手一頓,濃黑如墨的眸中閃過一弧驚詫,他再擡頭看去,謝晏已經閉上了眼,像是又睡着了。

裴鈞皺着眉,放開了左腿,握住他右側的膝蓋,向外分開一些,用手指沾了一些藥膏。這藥既然靈驗,速效,就免不了一些疼痛。是故他才将藥膏塗上去,謝晏就下意識将腿屈蜷起來,還用手往下拽着上衣,企圖将露在外面的腿蓋上。

裴鈞自然不許,以指腹融開了藥膏,在他摔得青紫的膝上揉抹。

謝晏又疼醒了,這回意識更清明一些,似乎是從摔懵的那一下中回過來了,哀哀喚道:“殿下……”

裴鈞握住他的腿:“你方才喚我什麽。”

謝晏更加不明白,仍是叫“殿下”。

夢就是夢,他已忘了。

“算了。”

裴鈞塗了兩邊膝蓋,又順着小腿往下查看,謝晏要把腳藏起來,但他下衣為了方便看傷口、上藥,幾乎被剝得精光,此刻只剩白絹軟襪還挂在腳脖上,哪裏能躲得開。

“不……不用了,殿下……”謝晏醒了,自然反應過來殿下是在給他上藥。可他不想上了,太疼了。

但是沒用,左腳很快就被裴鈞給拿捏住了。

裴鈞一握住,就感覺到左腳的異樣。

不只是比右腳腫胖了一圈,更是他左腳踝上有異物,照它硌着掌心的硬度和大小來看,還不是個一般的小挂飾——恐怕就是害謝晏突然扭腳跌落的真兇。

裴鈞不顧謝晏反對,徑直除去了他的軟襪,這一看,便有些驚呆。

“……”裴鈞輕輕擡起他的腳,使他自己也能夠看見,“謝晏,這是什麽?”

謝晏還頭疼暈眩,草草低頭瞥了一眼,也只看見自己白-花-花的一條腿,但他知道殿下說的是什麽,頓時耳尖微赤,小聲道:“小金雞……”

就是前兩天,殿下送他的那只小項鏈。

送禮物的那個時辰,是酉時,而且謝晏也屬雞,所以他是極其喜歡的,可以稱得上是愛不釋手。

裴鈞盯着他腳踝上的東西,白得似霜浸雪泡,比身體肌膚還要細膩的腳,原本只是送他當小玩意玩兒的金雞,挂在紅的繩上,連着幾顆圓潤瑩亮的東珠,搖搖擺擺。

他不由目光微動,但仍沒好氣地問他:“你把它戴腳上幹什麽?”

這麽大小的金屬物件,藏在踝上,套進鞋襪裏,可能舒服嗎?

謝晏縮了縮腳,沒能掙脫出來,反而因為腫起而更疼了。

他睫毛底下水霧迷離,只能任由殿下握着他的腳。但這姿勢實在難堪,他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感覺,恨不得将自己的臉埋進地洞裏。

此時裴鈞為了上藥方便,已經在拆解他踝上的小金雞,挂飾上還穿着幾枚珠子,幾相碰撞,就發出叮叮叮叮的動靜。

這時裴鈞捏着他傷腫的腳,又問了一次:“難道你這幾日一直這麽戴着?戴腳上?”

“嗯。”謝晏又疼又面熱,嗚咽一聲,“喜歡……這個嗚……我弄壞了,修不好……就用繩子穿上,戴、戴在……”

他那日得了小金雞項鏈,是叫寶瓶給他戴在了脖子上。可是沒幾個時辰,他就不小心扯斷了,金雞和點綴的東珠滾了一地。

他想修,但怎麽也修不好。

也去找了良言,但是阿言幫着府裏人忙別的事,他等了半天一直沒有插上話,又怕打擾他們,就讪讪地回來了。

還想過找寧喜。

但他擔心寧喜知道了以後會跟殿下說,更擔心殿下知道這件事,會責怪他不珍惜送的這些禮物。

謝晏思來想去,忽然想到一個辦法,他把斷掉的鏈子藏進匣子裏,用別的紅繩重新把它們穿起來。可他手笨,一個人躲在床帳裏弄了好久,把繩子一截截地都弄壞了,只能一截截地剪掉。

最後成功時,只剩下手串寬窄的環。

他又想,手串也可以,可惜戴上了才發現,它給自己做手串太粗了,一走動就會從腕子上滑脫下來。

謝晏悶在屋裏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一個好方法——既然做手串太粗了,做腳串不就剛剛好嗎?而且套在鞋襪裏,還不會弄丢。

他覺得自己真是絕頂聰明,就這麽辦了。

但是戴上了後又發現……它走路硌腳。

可謝晏又不舍得摘,反正他平常也走不了多少路,忍忍也就習慣了。

……

裴鈞聽完他斷斷續續、嗚嗚咽咽的自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紅繩被謝晏系得死緊,裴鈞未能解開,幹脆拿剪子絞了,随着“咔嚓”那一下,金雞落在地上,因為金是軟的,一下子把尖尖的喙給砸癟了。四散迸落的珠子撞碎了兩顆。

謝晏身體一僵,緊接着就心疼得掉淚,怎麽也遏制不住。

“……你,你值當的為這個哭。”裴鈞見狀放下剪子,不由摸了摸他的臉,一點點把他眼睛擦幹淨,輕輕笑話他,“到底有多喜歡?它把你腳都磨破了。”

謝晏不管,裴鈞擦多少他流多少,流得裴鈞滿手濕滑,越擦越抹得他滿臉都是水痕。

裴鈞不知道他為什麽能哭成這樣,真不過只是一枚金挂飾而已,送他的時候只是覺得小東西好看,也沒想那麽多,自然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甚至拿去外面都值不了多少錢。

他一瞬間竟有些心慌:“好了,別哭了。孤回頭再給你買一個。”

謝晏推開他的手,也不管額頭還疼,膝蓋青紫腳也腫了,頭一回朝裴鈞發怒,踹了他一腳,抽泣道:“我不要那些!算盤壞了,風筝也燒了……我就要我的金雞……”

“……”裴鈞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他說的算盤、風筝都是什麽。

算盤是被皇後失手弄壞的,他無法。

風筝是後來他與大皇子為了一件差事起了争執,大皇子的人舉着火把讓他将差事讓出來,他不肯,當即就自己奪過來給燒了,還張狂跋扈地譏諷大皇子無能、窩囊,只會些威脅人的小兒把戲。事後連僅剩的殘骸也沒撿,徑直離去了。

……原來他不是不在意,只是用了所有的力氣去忍耐,克制。

謝晏從不嚎啕大哭,即便心愛的小金雞摔壞了,他也是垂着臉小聲地流淚,只有從他時而憋喘的換氣聲中,才能聽出他究竟有多委屈。

謝晏揪起被角抹了下眼,忽的一只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頰。

他眼皮一顫,慢慢擡起來,還沒有看清時就感到裴鈞靠近了過來,一個個輕啄的吻落在他的眼下、腮邊,直到唇-瓣也被輕輕地覆住。

因飲了兩杯酒,不敢再進一步,只是淺顯地貼吻着。

謝晏被迫止住了淚水,既生氣想避開他,又舒服得想多一點,他左右矛盾起來,最後結局是只能僵持在原處發愣,被裴鈞拿嘴唇将淚痕擦幹了。

“好了,不哭了。孤不對,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弄壞你的東西。”裴鈞低聲問他,“孤給你修好。好不好?”

謝晏垂眼看他,半信半疑:“真能修好?”

裴鈞又湊近,似乎想摸他的頭發,但猛然想起他額頭受了傷,只好将手落在肩上捏了捏:“孤不是都給你修好風筝了嗎,金雞自然也能修。”

謝晏想了想,點點頭。

裴鈞看終于将他哄好,松了一口氣,過了會,又試探問:“那我們把腳踝上的藥塗了?不然明天沒法下地,就不能去打獵了。”

謝晏這回抿起嘴,有些不願,因為上藥很疼。可是轉念又想了想,他說的話确實有道理,他還沒有去捉兔子小鹿和小羊,于是聽話地點頭。

裴鈞又握起他的腳來。

藥膏融開,一點點揉的時候,謝晏還是疼得抖了一下,忍不住将下唇咬住。

等到把全身上下的傷處、青紫都塗完藥,裴鈞幫他取了幹淨的衣褲換上,謝晏的嘴唇都咬紅了。

他又喝了點水,躺下看殿下滿屋子找迸落的珠子。

謝晏心情又好起來,指着一塊角落:“那,那還有一個。”

鬧完了一場,他又覺腦子裏昏沉,強撐着閉上眼之前,裴鈞已經将所有珠子都找齊了,正倒空了一只香囊,将小金雞和這些零散東西裝起來。

他親眼看到裴鈞将香囊束緊,挂在了腰間,這才放心地躺在枕上。

睡着前的最後一句,是:“殿下一定要幫我修好啊……”

裴鈞無奈地應了一聲。

話音剛落,殿外寧喜輕聲禀道:“殿下,林太醫來了。”

裴鈞允他進來,自己坐在榻旁,一邊觀察林太醫給謝晏查看傷口,一邊用絲絹沾水慢慢擦着手,待手擦淨了,林太醫也看完了。

“殿下,平安侯無恙,今日只是些皮外傷。”林太醫阖上醫箱道,“至于嗜睡昏沉,也是猛然撞了頭部所致,一般來說,幾個時辰過後便會好。”

“腳上的傷厲害些,這幾日多休息少走動即可。臣觀殿下已為傷處塗了極好的藥膏,那藥估摸着塗個六七日,連疤也不會留……臣也就不再給開多餘的藥了。”

“嗯。”裴鈞沉沉一應,片刻,又皺了皺眉,“他今日哭鬧時,提起了許多往年舊事。是否意味着,他思緒神智上……還有恢複的希望?”

林太醫靜默了一會:“有……”

裴鈞一擡眼。

林太醫慢悠悠拖着長音:“還是沒有……呢?”

裴鈞:“……”

裴鈞:“你已不會說人話了嗎?”

可是上次說人話的時候,差點被您砍了啊。林太醫束着手,垂着頭,幹脆不說話了。

裴鈞咬牙切齒:“說,孤保證不砍你。”

“那臣就說了。”林太醫這才張口道,“臣以為……希望不大。當年半個太醫院都去給平安侯診治過了,各種各樣的藥試了個遍,為此還有不少同僚挨了先帝的板子,人人都是系着腦袋給侯爺治,沒人不敢不盡心……即便如此,他也未有好轉。只怕以後,也未必能有什麽進展。”

“之所以偶爾提及往事,也不過是殘存的碎片。癡傻之人,大多如此。不然您若順着那一點繼續問一問,便知他颠三倒四,根本無法連貫前後。”

裴鈞道:“孤記得,惠宗十六年時,京畿有個王鳴案……”

那個案子林太醫知道,當時診治是林家老父去的。

王鳴案說的是個出類拔萃的太學弟子,某日踏青時落馬跌了腦袋,回去後重病一月,再醒來時竟前塵盡忘,性情大變,再也不肯讀書,反而開始吃喝嫖賭,流連煙花之地。

如此半年有餘,王鳴在青樓與另一名纨绔子弟,為争奪小妓大打出手,王鳴失手将對方推下樓梯,致其當場死亡。王鳴驚懼之下,也昏厥過去,又一次将腦袋撞了花瓶。

待京兆尹遣衙役上門拿人時,王鳴轉醒,竟然将半年來的事給忘了,反而想起來墜馬前的記憶。

拒不承認行兇。

此案難斷,因為兩家都是勳貴世族,當時鬧得很大,直接捅到了禦前。這才勞動了太醫院前去給王鳴診斷,看他失憶一事是真是假。

攝政王莫非是想說,王鳴都能撞一下腦袋恢複記憶,平安侯也未必不能?

林太醫道:“王鳴之所以撞腦袋能恢複,是因為他起因乃是墜馬,有瘀血阻了清竅,後來第二次撞擊,反而意外将瘀處通暢,故而能夠恢複。”

“但,平安侯是高燒不止,直接燒傻了的,便是再撞八次腦袋也……”

林太醫不太好說下去了。

聽到這樣的結果,裴鈞眸色幽暗,也不知自己究竟應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謝晏不恢複,就這樣做個簡簡單單的人,虛幻地幸福下去,也很好。他如今掌控一切,保個天真的謝晏一輩子衣食無憂,易如反掌。更何況,将來還有甜甜,勉強算得上是個家。

謝晏若是恢複了,就他以前那狗脾氣,只怕鬧得滿虞京雞飛狗跳。

到時候中間再夾個甜甜。

甜甜要是随自己也就算了,好歹沉穩懂事。萬一随了謝晏——那就了不得,完全可以預料到什麽叫“雞犬不寧”的日子。裴鈞單是想想就頭疼。

再者說,謝晏若是好了,肯定第一時間就把攝政王府給炸了,還可能跟他一塊過?

要是他倆不一塊過了,那甜甜豈不成了單親的可憐孩子?不管是有爹沒娘,還是有娘沒爹,到時候在虞京的皇親貴胄圈子裏,人家都要笑話她,欺負得她不敢出門玩,只躲在家裏哭。

那怎麽行?!

不行,所以謝晏還是傻着好。

但裴鈞又隐隐覺得,像是什麽東西碎了,有了缺憾,總不完整。

正想到這,裴鈞忽的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來,他喚住了背上藥箱正準備回去的林太醫,将他引到外殿,到不會叫謝晏聽見的地方,謹慎而小聲地問。

“他摔的這一跤這麽狠,肚裏的孩子怎麽樣了?孤的甜甜可有傷着?有沒有小産之虞?”

林太醫:“……”

林太醫面露難色,後背的汗唰一下就下來了。

他斟酌地看了看攝政王,也同樣謹慎而小聲地問:“……殿下,回答這個問題前。您能不能先賜臣一塊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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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問:甜甜今天茍住了嗎?

甜甜:……暫時茍住了QAQ……明天就說不定了。

裴寶,你哪裏來的自信,覺得甜甜随你就萬事大吉了?

裴:(沉思)他要是好了,我倆這婚大概率得離。為了甜甜不當單親孩子,湊合過得了,堅決不能離。

別害怕,燕燕會治好的,只是不是通過磕腦袋……

磕腦袋并不能治失憶,望大家不要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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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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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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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