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把謝晏送出行宮後, 裴鈞一-夜未睡,翻了好多個身,連帶着寧喜在旁邊守夜打盹也時時驚醒。

到了第二天, 天還沒亮, 離春獵開始還有一陣。

裴鈞直愣愣地躺在床上, 聽見窗外有動靜, 來來回回的跟過街老鼠似的。他心浮氣躁,猛地坐起, 喝問道:“寧喜!一大早的外邊幹什麽呢?!”

“哎,哎!”寧喜聽見聲音, 忙推門進來,他兩袖挽着似乎正在收拾東西, “回殿下,平安侯不在了,他那些行李還堆在偏房,奴正叫人給扔出去。”

見攝政王神色不悅, 寧喜讪讪問:“……還是殿下留着有用?”

他留着能有什麽用!

裴鈞抿了下唇, 揮揮手叫他去了,外邊響聲更大, 像是擡箱子之類的。他閉着眼也睡不着了,索性趿上鞋下了床榻, 披了件外袍坐在案前, 擦拭自己的佩劍。

沒一會兒,寧喜進來詢問:“殿下, 之前給平安侯裁了幾身新衣裳, 殿下還要麽?”

裴鈞也沒見過新衣裳長什麽樣,聽寧喜之前說, 還有兩身獵裝,飒氣得很,他沒好氣道:“……孤要它做什麽!孤能穿還是怎的?”

“哦。”攝政王話音剛落,寧喜就朝外喊道,“殿下說,扔了!”

裴鈞:“……”

寧喜颠颠地去了。

沒一會兒,他又捧着幾物進來問:“殿下,那平安侯落下的翡翠九連環,殿下還要嗎?還有這條發帶,這件補了一半的舊披風……”

裴鈞心煩意亂地丢開手中拭劍的巾帕,皺眉道:“他摸過的東西,晦氣。你自行處理,以後不必問孤!”

寧喜點點頭,捧着九連環等物扔進了一只空匣子裏,朝宮人擺擺手:“殿下說,晦氣,扔了扔了。”

又是一陣叮當亂響,裴鈞越聽越心煩,放下劍,起身到內室去更換獵裝。系着蹀躞帶時,聽見有宮人蹬蹬蹬地從窗下跑過。

Advertisement

宮人昨晚被調去別處幹活,并不知曉院中發生了此等大事,仍樂呵呵地捧着個瓶子進了外殿,瞧見屏風後綽綽人影,躬身問道:“殿下,昨日言管家叫找了瓶子插這支迎春花,不知要放到哪裏?”

裴鈞聽到這話,想到是那支謝晏登高摘折的迎春,他還沒有見過。

可是還未出聲,那廂寧喜已将宮人攔下,冷聲道:“什麽東西也敢往殿下屋子裏擺!平安侯摸過的,殿下統統不要,別送來礙殿下的眼,拿去扔了!扔遠點!”

“……喏,寧公公。”宮人吓了一跳,也不敢問緣由,唯唯連聲地抱着瓶子跑了。

裴鈞:“……”

寧喜進來伺候攝政王穿戴蹀躞,見他面色奇臭,臉都要拉到腳跟上去了,忙阿谀逢迎地讨好道:“都扔了都扔了,一件不剩,殿下莫要生氣了。早膳備好了,殿下用一些?”

誰想攝政王坐在桌案旁,看到宮人端上來小花糕和粟米粥,臉色更差了。

吃了點粥,夾了點腌菜,裴鈞卻覺得吃了一肚子氣,将筷子猛猛一擱,語氣不善地問道:“那插花的瓶子你們也一起扔了?!”

寧喜正往他碗裏布菜,聽他怎麽突然提起瓶子來,愣道:“花被平安侯摸了,那瓶子又插了他的花兒,不也等同被他摸了嗎?奴以為殿下嫌他髒,就一塊給扔了,就是個連花紋都沒有的白瓷花瓶。”他愕然大驚,“……難道那瓶子貴重?”

“……”瓶子自然是不貴重,但重要的不是瓶子。

裴鈞渾身上下不舒坦,端起粥碗喝了兩口,過了會硬着頭皮問道:“鹿鳴行宮裏有先帝親手栽種的花苗,乃是禦物,摘了就是大不敬。他摘那花是什麽花?什麽顏色的?”

這不明知故問嗎。

寧喜腹诽:先帝何時在行宮栽過花,況且您和先帝父子之情淡漠,先帝的私物擺件都叫您給砸了扔了,若不是玉玺不能動,您怕不是連那勞什子一塊給砸了!

——今兒個倒在意起一支莫須有的花苗來?

他心裏明白是為何,但不敢下攝政王的面子,嘴上琢磨着道:“就是……迎春。有金黃的有鵝黃的,密密挨挨的開得極盛,花蕾綴了滿頭,壓得細枝沉甸甸的,想是全枝梢裏最好看的一枝。那個香味……哎喲,奴書讀的少,形容不起來,反正就挺香的。”

那麽香那麽滿的花枝,他看都沒看上一眼,就給扔了?

裴鈞聽了,更覺腹中不是滋味,撂下碗筷時臉都青了。

寧喜看他不動筷了,支使宮人們将殘盤收拾了,裴鈞一個沒看見,一口沒動的小花糕也被他拿走。

行宮外,鹿鳴營地。

謝晏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差點從小床上滾下去,被良言一把接住。他悠悠轉醒,睜開眼迷迷糊糊喚道:“唔,殿下……”

“公子想他做什麽!他就是個人頭畜鳴、絕情寡義、口蜜腹劍、狗彘不如的衣冠禽-獸!”良言一連罵到底,中氣十足,擲地有聲。

謝晏茫然地眨眨眼,一個詞都沒聽懂。

因為脖子上在昨日被鐵甲衛擒拿時,被金屬手甲掐出了印子,看上去紅紫轉青,有些吓人。但是表面的淤青,過兩天就消了。他往上扯了扯衣領,怕公子看了擔心。

昨日是夜深人靜時,紀指揮使将他們送到這來的。

紀疏閑将睡熟的公子放在小床榻上時,欲言又止了一會:“他這事,你也有一份罷?”他深深看了良言一眼,有些無奈,“你們……消停兩天。”

臨走時,指揮使掏出一塊令牌給他,說遇急事可請他幫忙。

良言伺候謝晏起床梳洗,直到坐在床邊挽頭發的時候,謝晏才慢慢清醒過來,左右看了看:“阿言,這是哪啊?殿下呢?”

“死了。”良言冷哼一聲,脫口而出,過後才意識到不行,公子會哭,才不情不願地改口,“……在忙。”

良言無法說是攝政王将他們扔出來了,也不能說攝政王不要他了,只好避重就輕地道:“公子,我們是在行宮外的營帳裏,這離打獵的地方近,晚上還能吃篝火烤肉。”

謝晏“哦”了一聲,乖順地接受了這個理由,在小床邊晃動着腿腳。

昨日殿下說過,今天要開始打獵,他有很多公務,只有忙完了那些才能過來陪自己。又聽阿言說起篝火的事來,一時被吸引過去了,所以很聽話地沒有再問。

昨日被裴鈞仔細上了藥,他覺得腳踝疼得不那麽厲害了,甚至可以慢慢的下地走動。

殿下今日很忙,那大概不會一大早就過來抓他塗藥,謝晏想到這個,不由慶幸了下。但是又想到這也意味着他可能見不到殿下,又因此萎靡下來。

不過他如今腦子裏裝不下太多東西,只萎靡了一會,待吃過當做早膳的兩只小花糕,就被良言捧來的新衣裳給勾去了魂魄,眼睛倏的亮了起來,那邊微不足道的不愉快很快就丢到了一邊。

待良言幫他穿好了新獵服,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去給殿下看看,良言去倒盆子裏的髒水,他就趁機撩開帳篷的氈簾悶頭往外溜,然而才走沒多遠,才擡頭看見外頭布滿了百頂幾乎一模一樣的帳篷,像是撒在草地上的羊羔。

謝晏不認得路,再轉身,連哪一頂是自己的帳子都不認得了,又見外邊人多,零零散散早起的家仆們拿視線剮着他……他一下就慌了,站在原地愣神。

眼睛剛控制不住地發紅,忽的有人不看路,撞了他後背一下。

謝晏往前踉跄兩步,腳過分用力,疼得厲害,剎那間沒有支撐住身體,一下子就跌坐在了草地上。這一下可好,睫下的霧氣迅速凝結起來,濕漉漉地在眼眶裏轉動。

“抱歉,你、你沒事吧?”

來人是位錦衣公子,說話聲溫文有禮,但因為無意撞了人而有些慌張。他一早起來活動,準備過會開獵時好大展身手,哪想着一掀開簾子出去,外頭就站了個人。

他轉到對方面前,彎腰去扶,問他是否有受傷,待将人從地上拉起來看清對方的臉時,眼裏閃過驚訝:“晏哥!”

謝晏揉着腿站起來,才發現撞他的是段清時。

段清時今日着花青色騎射服,頭發均用玉冠束起,一改往日的書生氣質。他見謝晏眼中有水氣,臉也髒了,忙抽-出絲帕來給他擦臉,但幹燥絲帕哪擦得淨草灰,反而越蹭越花。

春獵儀式即将開始,他見周圍人越來越多,少不得拿詭異眼光打量他們的,忙把謝晏拽回旁邊自己的帳子裏:“晏哥,你別蹭了,跟花貓似的……我帳裏有清水給你擦擦臉。”

謝晏聽他形容自己像花貓,知道肯定很醜,他環顧四周也沒瞧見良言來找他,也不願這樣出去見人,只好跟着段清時進帳子了。

段清時委實沒有想到,他心心念念想見謝晏,謝晏竟就出現在自己帳子門口。

更沒想到,他就是客氣客氣,以為謝晏不會跟回來,沒想到謝晏就這樣跟自己回帳了。

進到帳子,段清時反而束手束腳起來,一會是拿這個,一會是拿那個,頗有些手忙腳亂的意思。直到謝晏端起他放在案上的銅鏡照臉,他才回過神來,将絲帕浸了水。

“晏、晏哥,你怎麽在營地裏住?我以為你會在,在行宮裏。”段清時局促地将絲帕遞給他,“你,你擦擦臉……”

昨夜夜色深沉,他們來得又悄無聲息,謝晏一覺睡到天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來的,是故這個問題他也回答不上來。

段清時見他不理人,也不覺受了冷落,反而更殷勤:“晏哥,你早上吃東西了嗎?我這有乳茶,你小時候愛喝的,你要不要嘗嘗?”

謝晏還是沉默,段清時放下-乳-茶,又拿起一包沒拆的紙包:“那、那邺京特産的酥果子,你要不要?”

邺京是南邺曾經的國都,如今劃歸做大虞的一個郡城。

謝晏問道了熟悉的點心香味,他蠢蠢欲動,但也只是看了看,沒有拿。

阿言說過,陌生人的東西,不能随便亂吃——雖然這個段清時已經見過幾面,但對謝晏來說就是知道個名字的關系,算不上熟人。

段清時兩手捏着紙包,目不轉睛又拘謹地望着他,臉色不由得微微一紅,緊張得将裏面的果子捏碎了一角。

“晏哥,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緊身窄袖紅騎裝,衣擺繡着栩栩如生的卷草寶相花。

腳上是鹿皮小靴,束白玉蹀躞帶。

襯得人英俊秀穎。

段清時一眼就看出,這料子是西疆的貢緞,華軟又垂墜,輕易不會勾破。因為工藝複雜,一年下來也就織幾十匹,宗親貴族都不夠分。

這種料子不易上色,赤色是最難染的,濃一點顯得老氣,薄一些又覺人輕浮。

謝晏身上這件,是極正的朱紅,愈顯得發烏頰白,一痕雪頸。他少時也常穿紅,但少年英氣與如今的青年俊朗亦有不同,他這般去到獵場,恐怕滿場都找不出比他容貌更英俊的了。

聽他這麽說,謝晏也歡喜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不禁得意起來:“真的?”

段清時忙點頭。

謝晏思索了一會,臉上挂上了甜美的笑容:“那殿下一定喜歡。”

他一笑,如春日璨陽,段清時直接看愣了,壓根沒聽見他說的是誰,呆呆地又點了點頭。待回過神來,謝晏已轉過身去照鏡子了,他忙跟上。

段清時還沒看夠,就聽外面有人焦急地喊“公子、公子”。

是良言的聲音。

他縱然不願旁人打攪他與謝晏獨處,但良言一直扯着嗓子喊引起圍觀,更不是個事,只好挑開帳簾,放良言進來:“晏哥在這。”

良言見是段清時,立刻咄咄沖進來,上下将謝晏檢查了個遍,見他毫發無傷,只是身上沾了些草莖灰塵,而段清時手上正拿着一塊帕子,他警惕地看了段清時一下:“東陽郡王。”

段清時苦笑道:“你也不必防我跟防賊似的。只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晏哥,幫他擦擦衣裳罷了。”他揣着一絲希望,問道,“待會春獵儀式就要開了,你們可定好了座次?若是沒有,我旁邊還有位置……”

良言眼珠子轉了轉,公子好容易來一趟,就是想看看春獵風采,如今攝政王正在氣頭上,想來是指望不上。段清時現今殷殷切切的,倒是可以蹭蹭他的光。

“好啊。”良言面帶微笑,“有勞清時少爺。”

自多年前段清時與謝晏鬧掰以後,良言也對他不是個滋味,別說是聲“少爺”,見面沒喊“段狗”都是好的了。

段清時大喜過望,原地踱了好幾圈,忽地反應過來,挑開簾子喚自家的小厮仆從:“去,去,給平安侯加個軟椅!今日風大,素紗屏風也備一張!還有果盤,酒水……”他一頓,突然想起什麽來,擺擺手,“不,酒水就不必了。”

晏哥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不能碰酒。

他忙得團團轉,吩咐道:“換成乳茶。瓜子、松仁……還有上次買的那個棗心核桃,多擺一點——還不快去?!”

“是是。”小厮一頭霧水,忙叫上幾個人一起去布置。

春獵第一日,重頭戲是上午在尋鹿臺的開獵儀式。

尋鹿臺即是獵場外圍一處空曠的大平地,如今已搭好避風的屏障,布好瓜果酒水。

屆時祭禮官誦過禱詞,衆卿共飲了歃血酒後,便以帝王逐鹿、懸絲取雁開場。過後衆人各自選定日子報與禮部,決定哪天下場,由此便算作正式開獵了。

況且這幾年春獵放開了,也允許女眷參加,是故京中不少将門虎女、飒爽巾帼,也都跟随父兄來玩獵。

每日頭籌者稱小籌,春獵結束那日,總計排行得獵物第一者,稱為大籌。均有各自的彩頭,雖說算不上有多貴重,但勝在一個熱鬧出彩。

段清時幾人抵達尋鹿臺時,已有諸多貴子入座。

他們剛坐落在位置上,不遠處立了一排的牡丹屏風後面,女眷那邊就竊竊私語開了。敢來春獵的,都不是什麽嬌弱女子,且正當是年少慕艾的年紀,望見他們兩個坐在一塊,都不由得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東陽郡王旁邊那個是誰?也忒俊了些!”

“沒見過,不知是哪家的兒郎。”一鵝黃貴女拿羽扇掩了掩嘴,湊到旁邊一紅衣女子身旁,笑道,“嘉成縣主,你慣常與京中貴子們一塊玩,你可認得他?快給我們介紹介紹!”

嘉成正盯着滿場找段清時,冷不丁瞧見他帶着謝晏進來,也一時驚訝:“晏哥哥。”

“晏哥哥?”鵝黃女子搖了搖她胳膊,嗔怪道,“叫得如此親密,哪個晏哥哥,快與我們說說!京中新出了這般俊俏的公子哥兒,嘉成藏着掖着都沒給我們提過!”

“就是就是,前兒還一口一個‘清時哥哥’呢!不知這位‘晏哥哥’是哪家新貴的兒郎?新入京的錢尚書家的?還是闵将軍家的?”

衆貴女們擠做一團嬉笑起來,催嚷着讓嘉成介紹介紹。

嘉成瞧見段清時一路護着謝晏,坐下了又是給他剝瓜子,又是給他倒-乳-茶,跟下人似的,不禁有些郁悶,輕輕跺了跺腳:“哪是什麽新貴,就是平安侯謝晏!”

衆女一聽是平安侯,紛紛沒了聲響。

平安侯謝晏,之前是不太曉得,但元宵禦宴那場笑話滿京城傳遍了,誰不知道啊,那就是個連數兒都數不清的傻子!

她們來春獵湊熱鬧,縱然是想出來玩玩兒,見識見識場面。但春獵上衆多俊俏兒郎,她們難保不想多個機會,能自己相看相看意中人。

平安侯是個傻子,自然是沒人願意嫁的。

衆人沒了心思,坐回自己的位置,心裏一陣可惜。

一邊嗑瓜子,又忍不住頻頻往他那邊看,面頰控制不住地飛上一層粉紅。

……雖然但是,他可真好看啊。

說話間,禦駕來了,攝政王亦伴駕而至。

衆女的心思很快就被攝政王吸引過去,要說人中龍鳳,金質玉相,那自然是非攝政王莫屬。雖說嫁是不敢嫁的,但偷偷放在心裏憧憬傾慕者比比皆是。

段清時正給謝晏剝松子皮,小碟裏很快就堆積成山,他一邊悶頭剝,一邊跟謝晏說話,扭扭捏捏好幾次想去摸他的手,又不敢。

謝晏一口吃掉了碟子裏的松子仁,塞得兩頰鼓鼓,倉鼠似的,眼睛圓溜溜地盯着上面講話的攝政王。今日裴鈞穿了身銀絲墨的綢面獵裝,金鑲玉的蹀躞帶,左肩至左胸穿戴着一塊皮質護甲,上面糅壓着兇獸窮奇的圖案。

陽光一照,墨綢中隐有銀線流輝。

不知講到什麽,下頭人齊刷刷開始恭賀。

謝晏不懂,忙丢下手裏松子,啪-啪-啪也跟着鼓掌。

待旁人賀完了,他還在鼓,在滿場寂靜裏顯得格外突出。直到段清時羞赧地過來摁住他的手,又将一只裝了-乳-茶的酒盅塞他手裏。

“已經鼓完掌了,該賀酒了晏哥,賀酒。”

謝晏“哦”一聲,捧起酒盅,遙遙向殿下舉起。

“……”裴鈞視線掃過去,微微一愣,見一襲赤衣的青年側身靠在桌案旁,目光熠熠。

他一瞬間仿佛又回到十五六歲虞京的夏夜,他從鴻胪寺下值,謝晏也是一襲奪目的紅衣,挑着一豆明燭,乖慵地趴在窗口,問他上不上去喝酒。

但裴鈞随即意識到,以謝晏自己的財力,根本置辦不起這身昂貴的行頭。

寧喜立刻故作無辜道:“奴真給扔了呀,可能是他們撿走的罷?真是可惡,奴下回扔遠點。”

“……”裴鈞上下打量謝晏一遍,半晌,冷嗤一聲,“糟蹋衣服。”

寧喜卻不贊同:“可奴瞧着還挺好看的。滿場兒郎,哪還有比平安侯更俊的了?”

裴鈞一挑眉。

寧喜:“是是是,糟蹋了糟蹋了。”

裴鈞将酒盅送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滿腦子都是謝晏赤衣玉帶的模樣,酒水也明鏡似的倒映着他的影子,思緒渾渾噩噩地跑遠了:也還行吧,倒是挺飒的,腰又細。

就是系帶扣子多,解起來麻煩,不知道穿着這身抱起來……

裴鈞猛地驚醒,咚一聲将酒盅放下,好容易平複的臉色又黑下來。

“嗤……咳咳。”寧喜忍不住扯了下嘴角,又克制地死死壓住,面無表情地板着一張臉給他續上酒水,低聲提醒,“殿下,該到您懸絲取雁了。”

一把大弓呈上來,連帶幾支特制羽箭。每一支箭的尾羽上都系着極細而輕盈的絲線,同時禮部會放出一籠雁鳥,待箭射出,禮官會順着絲線拽回。

若箭上有雁,便意味着百姓農稼順遂,大虞攻無不克。

每年到此節目,年輕的貴子貴女們就都豎起頸子來看,畢竟攝政王百步穿楊之姿平日難得一見。就算攝政王身滾煞氣,也并不妨礙他生得容顏俊美,彎弓引箭的風采堪稱大虞一絕。

裴鈞接過大弓,套上了拘弦扳指,拉弦試弓時,冷不丁遠遠瞧見段清時正湊到謝晏身邊,臉都快貼到他身上去了。因兩人座前置了擋風的屏風,故而看不大清他們究竟在做什麽,

謝晏面前是一碗乳茶,茶裏撒了一把炒米,因是煮得滾熱端上來了,他吃不得,只能耐心等待它放涼。

“晏哥。”段清時喚了他一聲,臉頰浮起怪異的紅。桌案下的手不住去勾扯他的袖角。

“唔。”謝晏碰了碰碗,被燙得倏然一抖,碗裏的熱茶濺出來灑在他手上,瞬間燙紅了一小片。

段清時一把握住他手,也不嫌他手上潑了茶湯黏膩,取了自己帕子一點點地給他擦拭。擦了手,見他臉頰也被濺到了一滴,也想去揩時,卻被謝晏偏頭躲開了。

他失落了一下,順着謝晏的臉垂垂往下,看到他的肚子。

似是做了無數次的心理準備,終于下定了決心,堅定道:“晏哥,孩子……生下來,我養。”

謝晏:“……?”

良言:“……”

段清時深吸一口氣,略有些難過道:“我一開始确實不敢相信,你竟然懷了別人的孩子……但我這幾天也想了很多。晏哥!”

他握住謝晏的手,忠心耿耿:“你放心,将來這孩子,若是女兒,便是我東陽王府唯一的縣主;若是男孩……我定想方設法,讓他承襲我的郡王!”

謝晏不知所雲,茫然地朝他笑了一下。

這笑在段清時眼裏,充滿了凄楚苦澀,段清時立即更心疼了,只當他這段時間在攝政王府上過的不順心,又或許是慘遭虐待。

如今懷着孩子,還慘遭攝政王抛棄。

攝政王不是人。

段清時的眼神不由愈加深情,定定凝望着身邊俊朗的青年,手不由靜靜地從他腰前滑了過去,企圖摸一摸他腹中的孩兒。

他與謝晏,是義兄弟的關系,這孩子天生應和他親一些,本來就應該喚他一聲“小叔”。

如今段清時認下這個孩子,那“小叔”自然升格為“小爹”。

他自覺已經是初為人父了,還有些羞赧,還沒摸到謝晏的肚子,手就有些顫抖了。但語氣卻堅肯,一字一句道:“晏哥,不管這孩子是誰的,我保證,一定視若己——”

“嗖——!”

一聲淩空破鳴。

一支懸絲羽箭刺破屏風,擦着段清時的耳尖過去了,箭羽罡風将他鬓邊發絲齊整整削掉了一截,劃出一線血絲,铿一聲紮進他背後的圍欄上,入木三分。

那圍欄用白膏泥夯過,二百斤的壯漢踩在上面都未必能将它撼動。

這一箭後,竟震蕩出了兩條裂縫,可見這一箭力氣之大。

若是再偏上兩寸,只怕此時東陽郡王的腦袋都被它射穿了!

段清時也意識到這個後果,駭然之餘,捂住臉頰的傷痕,扭頭瞪着他:“你——”

“抱歉,東陽郡王。”攝政王語氣溫和,面含微笑,“風大,孤不小心射偏了。”

他說着從盤上又取一箭,搭上弓口,随即眼神驟冷,箭頭竟向着段清時的方向铮铮拉開:“不過你若再敢碰孤的甜甜一下,孤可不敢保證,下一箭——會不會射得更偏一些。”

--------------------

作者有話要說:

裴:(前)他摸過的東西我不要!拿走!別來問我!

(後)那花我都沒見過嗚嗚嗚,他穿紅獵裝真好看嗚嗚嗚,甜甜,別碰我的甜甜嗚嗚嗚

段:攝政王不是人!

甜甜:嗚,不枉我走這一遭,這麽多人争着當我爹

感謝在2022-02-12 15:02:42~2022-02-13 19:30: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Universeuu 55瓶;芊芊、茶桂貓 10瓶;35464104 6瓶;江秋、雲開不見月 5瓶;糯米團子、(-^〇^-) 3瓶;江道 2瓶;25528596、邱玥枂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