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兩個沒了右手的人相互瞪視着。

謝晏茫然地想着吃右手的事, 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兩人視線裏要擦出火花來。

尤其是,段清時正捏着一只糕點,差一點就可以喂到了, 此時瞪着門口的不速之客, 拳頭都握緊了。

裴鈞聽了魏王的馊主意, 跑這來示弱已經是硬着頭皮了, 但想着只有謝晏一人看見,不丢人。誰想到, 段清時竟然已經先跑來演上了,且戲路與他一模一樣。

他瞬間頭皮發麻, 只想出去再捉兩只虎豹散散火。

段清時亦如是。

裴鈞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巡視了一圈,在注意到那只幾乎抵到謝晏唇邊的手時, 眉梢明顯地緊蹙起來。若自己此時離開帳子,恐怕下一刻段清時就要把手指伸到謝晏嘴裏了。

他唇角微微一抿,深吸一口氣。

撞戲不可怕,誰戲爛誰尴尬。裴鈞輕輕咳嗽了兩聲, “是, 孤也傷了手,怕你害怕, 本不想說的……”他虛弱地道,“孤終究放心不下, 想來看看你。”

情真意切, 段清時竟找不到趕他出去的切入點。

謝晏還沒開口讓他進來,他就已經自作主張, 大跨步地走進來了, 到了床邊,不動聲色地将段清時往外邊擠了擠, 用身體擋在他們倆人之間。

揭開食盒蓋時,段清時惱他壞事,氣憤地想暗中給他使個絆子,弄撒食盒裏的食物,這樣他就不能再在這裏礙事。

沒想裴鈞已識破他的動作,背着謝晏飛快地在他肘上打了一下,段清時一避,兩人手撞在一起,那木蓋哐啷摔下去,砸中了裴鈞的腳。

“……”見謝晏看過來,兩人立刻收手沉默。

謝晏單聽着就覺得很疼,他擡眼看向裴鈞,見他臉色虛白,雖沒吭聲,但眉頭跟着擰了擰。

他立即抿起嘴-巴看向段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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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晏是可以理解的,他明白,段清時受傷了,心裏難過,想要找人陪他一起吃飯,但是故意打傷人就不好了。

還沒說話,裴鈞長睫一落,輕輕搖了搖頭:“孤沒事。想來他也不是故意的……”他朝段清時投去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東陽郡王也不過是心裏不舒服,想讓你只吃他一個人的飯罷了。他也是為你好,怕你吃撐……是孤不好,咳咳。”

他一口氣說了一長串話,就開始咳。

段清時臉色奇爛,見了鬼似的:“你……”

裴鈞:“咳咳咳——”

他來之前才被紀疏閑摁住換了藥,正如紀疏閑所言,手臂上再深幾寸就要見骨了,為了日後着想必須讓手靜養,短時間內筆都提不了,因此眉眼間帶着的病容确實不是假的。

只不過是在真病之外,再多幾分演繹。

謝晏聽了,愈加覺得段清時過分:“那也不能拿蓋子砸人。那麽重,會把腳砸傷,這樣很不好。”為了不要兩人打起來,他一碗水端平,“我吃得多,可以兩個飯都吃。”

話畢,一只蒼白修長的手就自謝晏面前游過。

“那太好了。”裴鈞已不容他拒絕,将紅木食盒放在小幾上,“孤也昏睡到現在,正好寧喜給煮了點小馄饨,別人都吃不着這個……”

謝晏看他已經開始動起來,這才意識到犯了大錯。

自己氣還沒有消,就叫殿下趁機鑽進來了。

剛想把他帶來的食物往外推,裴鈞見狀就病秧秧地向旁邊倒去,突然撇開臉咳了幾聲,襯得他那張面孔多了幾分秾麗,昳艶絕人,如玉山将傾。

大虞皇族子孫向來俊美,但骨相大多偏英朗,而裴鈞容貌其實更随梅妃一些,有些秾豔陰柔,是第一眼便會覺好看的那類美人。只是後來他身居高位,掌兵執仗,神色鋒銳起來,才将那抹豔給壓了下去,只給人以陰鸷恣睢之感。

他這麽狠狠一咳,臉白,唇泛起紅,壓不住的豔就浮到表面來。

別說是謝晏眨着眼傻看,就連段清時都愣了,一瞬間以為他是真的病骨支離到命不久矣了。

裴鈞借着咳嗽,躬身坐在了謝晏身旁,不動聲色地推開了段清時的兩碟子點心,低聲道:“太醫說只是失血過多,沒有大礙,給開了參——”

他亦會說半句留半句,及時停住,神色黯淡地掏出袖中巾帕,按了按顏色豔麗的唇角,一笑:“無妨,服下藥後已好多了。”

謝晏看他向自己湊來,又不高興地想踢他一腳,但還沒踹出去時,忽的想起上次大病,就是燒得昏昏沉沉被阿言送到攝政王府那回,也是喝了人參煮的雞湯。

後來有一日他還想再喝,阿言說,參湯是很貴重的,可以救命,要病得很重了才能喝。

所以謝晏又學會了一樣知識——參湯是用來保命的珍貴東西,輕易不能亂吃。

……段清時只是傷了手,殿下卻已經到要喝參湯的地步。

殿下病得好重。

想到這裏,謝晏又默默把腳放下,他怕自己一腳踢重了,會把殿下踹死。

裴鈞湊過去也只是為了摸一摸他的額頭,看到他頭上磕傷已結了結實的痂,鬓邊也有微汗,這都是好轉的表現。表情因此松動了下,才繼續說:“這馄饨你肯定喜歡,孤忍住了沒有吃,先拿來給你嘗嘗。”

謝晏聞到他身上有濃重的藥味,就不敢去推他,只扭開臉閉着眼,看也不看他帶來的馄饨:“我飽了!”

裴鈞不焦不躁,盯着他有些抱怨地說:“你剛還說可以兩個飯都吃,難道是在騙孤嗎……”

“……”謝晏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他給忘了。

裴鈞輕聲道:“別生氣了,這馄饨和別處的不一樣,特別好看。若是你看了覺得不好,那孤立刻就走。”他見謝晏背過身去,便追過去看他,以小勺輕輕敲了敲碗壁,發出冰脆的響聲,“這馄饨連孤都是第一次見,舍不得吃呢,你真不看?”

謝晏又換了方向背着身,臉鼓起,他又不是沒吃過馄饨,以前阿言經常給他包,馄饨麽,就是那樣子的,能有什麽好看?

不過轉念一想。

殿下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見過,連九連環都會解,他都說是第一次見,那肯定是很了不起的好玩意。

……那就,就看一眼。萬一真的很好看呢?

略思忖了一會,還是悄悄把頭轉了回來。

裴鈞微微将唇勾起,将碗慢慢往他面前推了推。

謝晏偷偷睜開眼去看,眼睛眯成一條縫。

只見白瓷的小碗裏香氣四溢,有紅的綠的黃的各色小馄饨,顏色缤紛,不知道是怎麽做的,薄薄的半透明的皮裹着粉紅的肉餡,拖着大剪尾,漂浮在清澈的湯汁裏,起起伏伏,像是一條條小金魚。

他盯着馄饨看了好一會,直到聽到旁邊人笑了一聲,問他:“好看嗎?”

謝晏偷看被發現了,臉一點點變紅,他昧着良心說不好看,眼角餘光卻一直黏着沒挪開。

實則不僅覺得好看,還好想嘗嘗看。

……

最後事态發展成了,一張小床,左邊坐着裴鈞,右邊坐着段清時,小幾上被五彩馄饨和-乳-茶小果給排滿了。

他剛要端-乳-茶,殿下明顯不悅;他轉而去舀馄饨,段清時又将牙咬得咯咯響。

“……”謝晏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第一口飯竟然這樣重要。

他一張小木床,被兩個人暗中使勁搖得顫顫作響,眼看就要散架。最終謝晏一口氣将兩種食物同時塞進了嘴裏,又甜又鹹,也沒嘗出是什麽滋味就咽了下去,含混道:“唔我都吃了,你們不要打架……”

等謝晏雨露均沾地吃得差不多。

段清時臉色稍好一些,又從懷裏掏出樣東西:“晏哥,這是塊紅玉骨綏,我好容易為你搜羅來的。你把它握在手中,它就會生熱,也不燙手,只比體溫高一點點。”

他看向謝晏的小腹:“最重要的是,它的香味可以安胎,你把它時時戴在身上,對甜甜好。”

謝晏看着自己手中像玉又像骨頭的東西,圓圓的鴨蛋大小,在掌心放了沒多會,果然如段清時所言,變得溫溫暖暖。拿到鼻尖聞了聞,是幽靜的香氣,瞬間就讓人身心舒暢。

他捧着紅玉骨綏玩了會,一頓,擡眼看向裴鈞。

按今日他觀察的道理,段清時要喂他喝乳茶,殿下就喂他吃馄饨;段清時要幫他擦手,殿下就肯定要給他擦嘴……

那既然段清時送了他東西,那殿下肯定也是要送的,不然又會打起來。

但謝晏等了一會,也不見裴鈞往外掏東西。

他從不含蓄,現在吃的有點撐,人都等困了,幹脆直接張嘴要了:“殿下沒有東西給我嗎?”

“……”還真沒有。

裴鈞沉默了許久。

都已經知道他腹中并沒有甜甜了,自然不會再往這方面想,哪裏能想到,段清時如此奸詐,竟然還給甜甜準備了東西!

謝晏縱然生他氣,但心裏還是期待他送自己東西的。

看他不發一言,明顯是真的沒有準備,不禁失望了一下。

這下更生氣了。

“那算了,我吃飽要睡覺了。”謝晏叫了聲良言,讓把小幾給拿下去,自己側身躺下,還把那塊紅玉骨綏一塊帶進了被子裏,暖乎乎地貼在肚子上,“甜甜也要睡了。”

段清時看他收下了自己的東西,還貼身抱着,不由得滿臉喜意掩都掩不住,他站在床邊徘徊了幾步,欲言又止,試圖更進一步:“晏哥,我能不能、能不能摸一下甜甜?”

謝晏閉着眼嗯了一聲,沒有反對,但也并沒有掀開被角。

他能同意,段清時已經是受-寵-若驚,自然不敢要求貼着身摸,就隔着被子小心翼翼地捋了一下。說實話,也沒摸出什麽特殊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摸到孩子,但就是樂得合不攏嘴。

瞧這興奮勁,約是回去手都不會再洗了。

摸完了,不等裴鈞近身,謝晏已經唰的一聲用被子蒙上頭:“甜甜真的要睡了!”

裴鈞:“……”

而攝政王,連隔着被子摸一下甜甜的資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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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燕燕:你們不要再打了!要打去練舞室打!

今日茶藝大賽round·1

裴狗0:1惜敗段小茶。

賽後複盤時,面對記者,裴老師痛心疾首,并表示悔不當初,願意重金求購一臺時光機。他會抱住老婆說,我愛你,假如給這個愛加上一個期限,那就是……

此時,選手段小茶經過采訪間時,向裴老師炫耀了一下他摸過甜甜的手。

裴老師話未說完,立即掩面大哭。

……

裴老師,人生還很長,要堅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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