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謝晏始終不懂什麽叫“不行”, 只當他是累了或是心情不好,纏了裴鈞好半天。

裴鈞被他磨得又熱又燥,又不能丢下他不管, 實在沒有辦法跟他解釋清楚, 只得蒼白抿了下唇:“孤這是病, 需要治……治好之前都不能叫你懷上孩子。”

他半張臉沐着銀白月色, 瞧着是不好看。

謝晏聽他病了,這才不騎在他腰上, 改為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他:“五郎為什麽病了?什麽時候病的?”

裴鈞雙目放空,已經開始胡說八道:“許是就前兩日, 孤騎馬的時候颠了一下,傷着了……”

他那匹墨馬謝晏是見過的, 烏黑油亮,又很高大,墊兩個板凳兒謝晏都爬不上去。騎馬是很危險。謝晏着急道:“那,那林太醫給五郎看了嗎?好治嗎?”

裴鈞苦笑了下, 氣若游絲道:“不太好治……沒個三年五載、十年八年的, 恐怕治不好……”

謝晏于是更加擔心,手在他身上胡亂摸了摸, 眼看要一爪子抓到關鍵部位,被裴鈞眼疾手快地給擒住了, 摁在身側, 又是一陣悲嘆:“好平安,太醫說孤要好好休息, 許能好得快一些。”

“那殿下快睡覺!”

謝晏懂事地幫他蓋好被子, 自己也躺下了,倒是沒再提懷孩子的事, 只失落地摸了摸自己空落落的肚子,有些悶悶不樂,沒多會就閉上眼睡了過去。

“……”

他倒是睡着了,裴鈞卻是心焦意亂,一夜未睡。

第二日寧喜進來服侍他穿戴朝服,裴鈞想起昨日被謝晏好一番厮磨,自己壓着欲熱還要裝身患隐疾,差點就成了佛,不免有些心煩。

怎麽剛生了蛋第三天就又要懷,那三年抱倆的都沒有這麽快,那農莊的驢都不敢這樣上工!

謝晏是什麽毛病,要孩子上瘾?!

他要是真能生,裴鈞就是拼着榨幹了也滿足他這樂趣,生個十個八個的王府又不是養不起,可他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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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鈞越想越邪性,覺得他就是這幾天生完蛋太閑了,要好好磨一磨他性子,別總想些有的沒的,氣道:“寧喜,今日早朝你不必跟孤去了,叫四季跟着就行,你在府裏看着平安侯練字。他已閑逛了好幾天,不能再瘋玩了。”

四季是寧喜手底下一直帶着的小太監,做半個徒弟教導。

寧喜應了聲是,又問他有沒有指定平安侯練哪幾個字。

裴鈞想了幾許,道:“就練‘清心寧欲’!”

寧喜:“……”

臨走前,裴鈞又想起那藥膏被謝晏糟蹋得差不多了,又讓寧喜派人去太醫院再配些回來,想着反正是糊弄謝晏的,就叮囑不必真配消腫生肌的,就用宮裏娘娘們柔順肌膚的脂膏添些藥香即可。

裴鈞錯牙:“再少少加一點冰麝。”

他想着,一點點冰片麝香,不傷身體,但會讓謝晏用了後感到清涼爽辣,但謝晏并不懂,就又會猜忌是否那裏有傷未好,便覺那處需要調養,自然不會再纏着他要孩子。

但寧喜聽到這要求,目光複雜。

那日他還親眼見到攝政王衣擺內“雄風大振”,可這兩夜後,殿下眼下烏青卻越來越重。

兩人入了夜向來不叫人在內伺候,是故寧喜也不知屋中都發生什麽。

只今兒瞧見床邊腳榻上胡亂丢着兩件衣褲,想起昨晚門外守夜時,難免聽見裏頭鬧騰的兩句“要,還要,就要”……這一大清早的,又是讓人抄清心寧欲,又是叫在藥膏裏加冰片。

莫非是兩人借着孩子一事,終于成了好事。

然而平安侯太過癡纏,索取無度,殿下嘴上不方便說,實則已經內裏揮霍一空,只好出此下策以暗示平安侯要懂得節制?

寧喜也不方便問,整理他衣擺時有一腔沒一腔地試探:“那奴今日左右在家裏閑着,看平安侯練字也費不了多少功夫,是否得空時炖些滋補湯?”

裴鈞琢磨了一下,謝晏腰身是清瘦了一點,該好好補補身體,便随口嗯了一聲:“是該炖點補湯。你看着辦吧。”

“是。”寧喜領會了,不再多言,送他出門去上朝。

今日說着讓寧喜看着他抄字,但實則并沒有認認真真寫多久,因謝晏一說寫字就開始耍賴,一會兒頭疼一會兒腦熱,賴到中午吃過飯,直到寧喜不吃他這套,躲不過去了,被逼無奈坐在桌前。

才提起筆畫了幾個鬼畫符,外邊良言和貍奴就歡天喜地地拍打着門窗,說郡主要破殼了。

謝晏立刻就丢下筆往外跑。

郡主破殼是大事,寧喜也不敢怠慢,只好叫上早就候在府裏的花鳥師傅和幾個仆役趕緊跟上。

幾人圍上裝鴨鴨的小籃子時,那位對外假裝“小兒醫”的花鳥師傅正用銀鑷子幫蛋破殼。師傅說是它嘴-巴和其他的蛋不同,沒辦法自己啄開殼,所以才要幫忙。

謝晏也不懂這些,就趴在一邊桌角心驚膽戰地看着,小鑷子往下掰掉一塊蛋殼,他就緊張得憋氣。

直到蛋殼破開了一大塊,露出了鴨鴨的小腦袋。師傅一點點清理了周圍的碎殼,用沾濕的柔軟巾帕把小鴨擦幹淨了,捧出來放在鋪好軟白絹的籃子窩裏。

寧喜不時地打量着謝晏的表情,見他并無異樣,才松了口氣。

謝晏并不覺得自己是人,殿下也是人,而他倆一起卻生了個鴨鴨有什麽不對。剛破殼的小鴨是灰黃-色的稀疏毛,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說的上是有些醜的,但謝晏還是喜氣洋洋的,按師傅教的方法,握着濕棉棒去沾濕鴨鴨的嘴。

這樣鴨鴨睜開眼看見的就是謝晏,它沖着謝晏“啁啁啁”叫了兩聲。

旁人便是再對着一只鴨口呼“小郡主”,其實也不過是把它當禽鳥,當一只給平安侯逗悶取樂的小玩意。

只有謝晏真将鴨鴨當做小閨女兒一樣珍重。

他說什麽也不肯把甜甜留給下人照顧,執意抱着用布蓋好的小籃子回到卧房。他把籃子放下時,聽到裏面“啁啁”的雛鳴聲,不由又遺憾甜甜破殼這麽重要的事,殿下卻不在。

謝晏怕甜甜不認得殿下,抓來一張空白紙張,握起筆來。

寧喜見狀便給他磨墨。

謝晏趴在桌上,先是在紙上畫了兩個碩大的圓球,每個球底下支棱了根柴火棒身體,點上鼻子眼睛。左邊的球的嘴-巴是大大的弧形,右邊球的嘴-巴則是拉成了一條直線。

然後在兩人中間畫了個鴨鴨。

他舉起來看了看,又擔心自己畫的不像,就都給柴火人寫上名字。

弧形嘴-巴那個小人,他想寫“謝晏”,但是寫不好,雖然缺胳膊少腿也算是寫上了。右邊那個平嘴-巴小人,他熟練地寫上“裴鈞”兩個字。

輪到鴨鴨時,他凝住了,因為他不知道甜甜怎麽寫,最後還是寧喜教了,他照虎描貓給摹了一遍。

謝晏開開心心舉起紙張,給籃子裏的鴨鴨看,一本正經地道:“甜甜,阿爹在忙,不在這裏。但是你看,右邊這個,就是你阿爹,他又好看又聰明……你快快長大,以後阿爹也教你寫字……你看這個字,就是阿爹的名字,是鈞。”

寧喜看他也忒心急了點,讪讪道:“侯爺……小郡主還小,還不喜歡寫字。”

謝晏哦了一聲,他放下紙張,轉而說:“那甜甜不寫字了,我就不喜歡寫字。那讓阿爹教你射箭……”

寧喜笑了笑,聽出他是暗中抱怨自己盯他寫字這件事,識趣地沒有繼續催他抄字,而是随他跟鴨鴨自言自語去了。估摸着爺快下朝回來,便退出去吩咐小廚房煲湯。

裴鈞回來時,卸下冠冕朝服,換上輕薄的常服,才聽寧喜說起甜甜破殼的事來。

寧喜将小鴨如何憐人,謝晏是如何興高采烈,又是如何與甜甜聊天的,轉述得繪聲繪色。裴鈞正因為與臣子議西狄使節進京的事宜而焦頭爛額,聽了這些,心上陰霾一下子被驅散。

他嘴角微微一勾:“有你說的這麽有趣?孤去看看孤的小閨女兒。”

謝晏對鴨彈琴一下午,興奮勁過去了,此時正困得趴在桌子上睡覺,一只臂彎還摟着小籃子。

裴鈞走過去朝桌上看了看,滿是他畫的火柴小人圖,還有各樣的鴨,在水裏的,在樹上的,甚至還有在馬上的,只是那馬秉承了他一貫的繪畫風格——由幾個火柴棒線條組成。

他看樂了,低聲一笑,就忽的聽見幾聲清脆的“啁啁”聲自籃子裏傳出。

正拎着那張寫着彼此名字的《火柴人甜甜鴨圖》在看,心裏有些好笑,啁鳴聲和紙拂聲将謝晏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坐起來,揉着眼睛看了看,先是聞到了衣上熟悉的冷香味,才将視線凝聚,眸光裏漸漸有了華采。

他眨眨眼,嗓音困得甕聲甕氣:“五郎回來了……”

一室柔芒将他輕輕籠罩,早夏的風從窗中吹進來,輕和地拂動着他的襟衫,幾許趴睡壓得卷起的青絲勾在頰邊,撓得人心底生癢。裴鈞将他望住,一時不忍破壞此情此景。

聽到謝晏這聲“回來了”,他才覺得是真的回家了,一日的忙碌都有了歸歇之處。

他彎腰下去,至謝晏面前,盯着他看,近到能夠看清他琥珀色眸子裏的自己。原只是瞧見他臉上不知枕了什麽,竟枕出個字來,誰知謝晏心思不正,臉頰微微發紅,自己分開了唇舌。

裴鈞一愣,見他如此不知羞,自己自然沒有做柳下惠的道理,直勾勾盯了他一會,低頭親了上去,抵開他自願獻上的唇-瓣,索了一個深長的吻。

情動間聽見房門聲響,謝晏急忙推了一下,裴鈞空出一只手捏住他後頸,将人牢牢固定在懷裏,将另只手裏拎着的圖畫紙舉在了兩人癡纏的臉前。

剛好擋住了。

寧喜端着茶水,其實還是看見了一瞬的,他哎喲一聲驚呼,趕緊垂下頭去,嘀咕着“奴該死”匆匆往外退。

出去了帶上門,寧喜拍了拍胸脯。

大白天的,他倆就……

真是了不得。

待結束分開時,謝晏胸口起伏着,有些失神,還下意識舔去了唇上的水漬。裴鈞放下了那張一家親的圖畫,正盯着那抹格外殷紅的唇色瞧,忽的謝晏站起來,将他摁在了椅上。

“五郎回來的正好。”謝晏擠到他懷裏,非要坐在他兩膝之間,将筆往他手中一塞,“五郎,甜甜的大名叫什麽呀?”

裴鈞沒轉過神來:“……大、大名。”

謝晏點點頭道:“甜甜是小字,是只有親近的人才可以叫的……就像‘五郎’、我的‘平安’,魏王和段清時他們是不可以叫的……那甜甜大名叫什麽呢?”

笑容在攝政王的臉上逐漸消失了。

謝晏扭頭看他神色變幻,不由生起氣來:“我問了阿言和貍奴,他們的大名都是阿爹給取的。阿言說,我的名字也是阿爹取的……五郎難道沒有給甜甜取嗎?”

他的指責愈加嚴厲,讓人良心都會不安:“五郎還說要給甜甜封郡主,比嘉成還要風光。可五郎連甜甜的大名都沒有取……”

裴鈞恍惚了一下:“自然,自然是取了的……”

謝晏抿起笑容,把他手推到紙上:“那五郎快寫,快寫。”

“……”

一陣筆墨沙沙聲響後,裴鈞渾渾噩噩間,覺得遭上了謝晏,不只是自己向來澄明的思緒,連着自己的生機、氣魄,乃至靈魂和底線,都一股腦地被他吸幹了。

他這邊一寫完,謝晏高興地捧着他臉頰親了一口。

但裴鈞并未因此覺得十分高興。

……世事無常,人生幾何。

人既然能認一只漂亮的鴨子做小閨女兒,就要負責,就得給這個小閨女兒起正名。

裴鈞已不想深思下去了,這個世界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快樂終究是屬于謝晏和甜甜的。

這是做爹的責任。

而爹快不快樂,也并不很重要。

裴鈞腦子亂糟糟的,鬼使神差掏出攝政王的私章,在賜名的手書上蓋了下去。

第二日。

甜甜睡覺的小籃子上就多了一塊布頭縫制的小吊牌。

上面用刺目的金線繡着三個大字——

“裴瓊華。”

--------------------

作者有話要說:

裴瓊華!你爹喊你回家吃飯了!

甜甜:我有什麽錯呢,我只是一只可愛無辜的鴨鴨而已鴨。

裴爹:……對,你們清高你們了不起

尚之以瓊華。——出自《詩經·齊風·著》,美麗而有光彩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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