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自從有了甜甜, 攝政王的地位一落千丈,謝晏忙着給小閨女兒理毛、喂食,哪還有空搭理他。

裴鈞在書房中與紀疏閑議事, 聽到門外已經第二次嗒嗒嗒跑過去一串腳步聲。他眉心皺了一下, 沒有去管, 将幾份文書信件蓋上自己的私章, 交給紀疏閑,他頓了頓:“……孤說到哪了?”

“……”紀疏閑答, “說到蔣小公子剛從雁翎衛放出去,磋磨得就剩一口氣了, 家都沒回上,還發着燒, 就被蔣大将軍馬不停蹄地送去昌州從軍了,據說是從兵卒做起。”

裴鈞經他提醒才接上思路,冷嗤了一聲:“動作倒挺快。”

紀疏閑心想,不快能行嗎, 那小子在牢裏沒飯吃, 餓了就只有香櫻子管夠,每日還要領板子, 屁-股都打爛了。一個站着進來的珠圓玉潤的富家少爺,出去時被人拿門板擡着, 一口氣若有似無的, 形銷骨立。

蔣家是兵卒發家,一家子都沒什麽學識, 大字不識幾個, 全靠打打殺殺掙下的蔭功,包括蔣大将軍在內原是四兄弟, 如今除了蔣益川這支,男丁均已戰死,留下無數女眷靠他一人支撐。

若非如此,紀疏閑此種冷清冷血唯命是從的攝政王鷹犬,也不會刻意為了蔣将軍替蔣小公子求情。

——蔣家于大虞是有功的,這功勞卓著,是用無數蔣家人的鮮血骨肉鑄成。

所以于公,蔣小公子也得留一命。

蔣益川畢竟年紀也上去了,見過戰場的腥風血雨後,便不希望兩個兒子也同他們的叔伯族兄一般,埋骨沙場,只盼着他倆能讀書封官,平安一生也就罷了。

然而大兒子頑劣不堪,玩物喪志,難當大任;小兒子有些聰慧,讀書也勉強算上進,是蔣益川的寶貝疙瘩。眼下他那聰慧勁兒全用來暗算平安侯了,犯在攝政王手裏,有命回來已經感天謝地,蔣家哪還敢叫他在京城多待一天。

讀書加官已是艱途,到時候別說科考,攝政王大筆一勾,能讓他連貢院的大門都進不去。

從文是指望不上了,若還想做官,就得子承父業了。

大虞并無武舉,升遷只能靠切切實實的戰功,但如今大虞國內安寧,只有少許流寇作亂,邊境也順遂,并無大的戰事。

靠剿流寇混資歷,只怕混到蔣大将軍作古,小公子都還是個校尉。

紀疏閑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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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家的根兒在東北部,蔣将軍卻将小公子送往西邊昌州從軍,心思顯而易見——他這是看出了西邊時局動蕩,就等着哪天西狄和大虞打起來後,好讓蔣小公子去撈點軍功。

蔣将軍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武夫都看得清,裴鈞自然也明白,嘲了聲:“蔣益川這個老匹夫,是巴望着昌州趕緊打起來。”

裴鈞翻看着紀疏閑帶來的幾份邊疆探報,報的也均是有關西狄的瑣事。

窗外又蹬蹬蹬跑了一串東西過去:“甜甜,甜甜!裴瓊華!”

“……”裴鈞擰了擰眉,當做沒有聽見,繼續思考。

西狄自古便有強兵悍騎,人壯馬肥,這也是它能屹立于內陸數百年,被數國夾雜中間而風雨不倒的原因。

但如今西狄朝政混亂,他們君王近幾年-寵-愛上一位金發美人,酒池肉林,日漸荒淫。幾個皇子也到了争權奪勢的年紀。太子雖平庸,但其母家外戚勢大,也不是安分守己的。還滋養出了數名權臣,門閥傾軋,各自為政。

……這些人都籌謀着西狄的至高王位。

想趁此蠶食瓜分西狄的,可不止他們內部那些蠹蟲,外部亦有無數人虎視眈眈。

其中自然也包括裴鈞。

“呀!甜甜,甜甜去哪啦……”

“平安侯、平安侯!您等等奴……”

裴鈞眉頭更深:“……”

現下大虞國力強盛,百姓富足,已有一勝之機。西狄兵馬常年侵擾到昌州一帶邊境安寧,地方官連年上書訴苦,裴鈞早就想将兩國之間的地盤重新劃一劃,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

而且朝中對此一直争執不休,有人主戰,有人主和。

大虞如此,西狄那邊想必亦然。

西狄趕在這個時候派使者入朝,明面上說是聽聞大虞皇帝萬壽節将至,特遣使慶賀……實際上,恐怕是來求和。

“……這是什麽,甜甜的毛嗎?”

紀疏閑也看了眼窗外,眉角微微抽搐,回神繼續說道:“西狄使團本該今日午後抵京,但他們傳信來說,他們随行的九皇子水土不服,患了熱病,正在驿站修養,所以行程耽擱了一些,還需得再晚幾日……不過鴻胪寺和宮中均已準備好了,使團随時可以入住。”

這個西狄九皇子據說生母只是宮女,極不受寵,這樁出使的差事吃力不讨好,旁人都不願來,才落給這個九皇子。

裴鈞剛要張口,又是蹬蹬蹬一串匆忙的腳步聲,從他們門前跑過。這回他忍無可忍,直接站起闊步走過去,在腳步又一次要經過門前時,砰一聲拉開了門。

“呀!”謝晏被吓了一跳,咔一聲站住腳,眨着眼盯着裴鈞看,手裏端着的盆子大幅地晃了晃,裏頭的水濺了自己一身。他一直在外面跑動,臉頰都是紅撲撲的,袖子也都挽到了很高,有水珠順着他雪白的肘尖往下流。

他站住了,倒是他身後還有“吧嗒吧嗒”的小腳步,伴着“啁啁”的叫喚。

裴鈞一低頭,看見甜甜撲騰着小小的翅尖,搖搖晃晃地往這跑,它身上也都是水,腳底下一踩一個小楓葉印。小鴨已經長出了一身黃絨羽,日日吃着精挑細選的黃粉蟲和小麥粒,整個胖了一圈,像個球。

謝晏看到裴鈞眉心擰成個麻花,壓低聲音叫道:“裴甜甜!你爹生氣啦!……可他為什麽生氣?是不是你太吵了?”

甜甜一歪頭:“啁?”

裴鈞:“……”

他上下将謝晏打量了一番,看他胸口和鞋尖都濕了:“你們在做什麽?”

謝晏大半身子站在太陽下,跑得鬓邊出了汗,捧起銅盆給他看:“甜甜髒了,我給甜甜洗澡。”

他伸手把謝晏往廊下陰涼處捉,想給謝晏擦擦水,但越擦水漬洇得越開,反而連自己也弄濕了。裴鈞只好放棄,但仍不叫他走:“太陽這麽毒,你不嫌曬了?過會讓寧喜給甜甜洗,你去換身衣裳鞋子。”

“可是……”

沒等他說完可是,裴鈞就抓起他的手腕。謝晏不急着跟他走,先把地上的甜甜捧在了手心裏,這才慢吞吞跟上他:“甜甜也要換衣服。”

裴鈞一驚:“它換什麽衣服?!”

等進了內室,裴鈞才知道甜甜換的什麽衣服。

裴鈞這幾日忙于朝政,未曾注意過,何時內室衣櫥裏有一層抽屜,竟全放了鴨鴨的東西。有給小鴨鋪窩的軟綿羅和小褥子,小枕頭,小銀杯,喝水用的玉碗,布條縫制的流蘇小玩具,小魚形狀的布玩-偶……還有一匣子不知道做什麽用的碎布爛頭。

“那是甜甜的衣服,不是碎步爛頭!”謝晏氣得将他糾正。

他讓裴鈞攤開手,把鴨鴨放在他掌心,從匣子裏取出一件紅色的,像是之前做獵裝剩下的一塊布料。他展開布頭,不知怎麽就在鴨鴨身上裹了一圈。

“這是甜甜的裙子,”謝晏美滋滋地說,“寧喜給的布,寶瓶縫的……五郎你看,上面還繡了甜甜的名字。”

很棒,裴瓊華。

自己取的名做的孽,無論如何自己也得受,裴鈞學着心平氣和,他盯着這層抽屜,忽的想起什麽來:“……你們把抽屜清了放碎布……放甜甜的裙子,那孤的衣裳呢?”

謝晏往後一指:“在那兒。”

裴鈞扭頭一看,床尾不知他們哪裏找來一張瘸腿桌,歪七扭八地摞着自己的織金衣、寶花裳、九蟒大袍……他眼前發暈,只覺得這世道黑白颠倒。

裴瓊華,你很好。

等謝晏對你失去了興致,孤就抓你炖湯。

他一口血憋得心口疼,扭頭看見謝晏,立刻道:“鴨不能上-床!”

謝晏困惑:“為什麽?可它是甜甜,是五郎的小閨女兒。五郎難道不疼愛自己的小閨女兒,不許最疼愛的小閨女兒睡在爹爹的床上嗎?”

“……”裴鈞被他天真無邪的眼神繞到坑裏,喃喃道,“孤的甜甜,孤自然是疼愛的……”

謝晏點頭:“那甜甜可以上床了嗎?”

裴鈞咬牙道:“……可以。”

甜甜登堂入室,一腳蹬在了裴鈞最喜歡的雪錦枕上。

裴鈞心如枯槁。

傍晚。

甜甜只是一只小鴨,很快就玩累了,早早回到了它的小籃子裏睡覺。

也不知怎麽,裴鈞這幾日一到入夜,就心燥難安,身如熱湧。尤其是天氣入夏,漸漸熱了,人本就穿得單薄,謝晏卻仍不改愛往他懷裏鑽的習慣,沒幾下就會把衣襟蹭得大開。

謝晏不覺得自己中門大敞有什麽不對,偏生還趴在他胸口,每日一問:“五郎,你今天病好些了嗎?”

裴鈞都快忘了自己有病,靜了靜心:“沒有。”

後來一日,兩人吃過晚膳寫了會字,睡下時,謝晏又趴在他胸口問:“五郎今天好了嗎?”

“……”裴鈞略一低頭,就能見他紅萸一雙綻雪中,本就浮躁的臉色就更似上了蒸籠,心跳咚咚加速。他一攬謝晏的腰,攬實了謝晏也會感到熱,會小幅度地躲一下,衣物的摩-擦更是加重裴鈞的不适。

裴鈞咬咬牙:“沒有。”

一連數日都是這般,甚至這火越燒越旺,燒得裴鈞半宿難眠……裴鈞以為是自己年紀到了,每日又有美人在懷,難免有些欲動。并不知是寧喜一片好心,偷偷在湯裏加了補陽藥。

他吃了好幾天這壯陽的滋補藥湯,每天早晚都“精神”得要命,關鍵是謝晏還總三天兩頭纏着他要孩子。

但是謝晏又不懂這些。

謝晏以為的“要孩子”,就是他說想要,自己說可以給。

兩廂一拍即合,抱着閉上眼睛睡一覺,第二天早上,這孩子自然就會出現在謝晏肚子裏了。

裴鈞有時浴火難忍,難免胡思亂想……要不趁機一哄二誘,教他成了那事?

但想起謝晏那副珍愛自己那處的模樣,以為生了顆小蛋就害怕撐壞,連連塗了好些日子的藥膏。若是真要行那檔子事,只怕又要哭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裴鈞又不忍。

又後來一日,兩人一塊吃了小鴿梅花湯餅,帶着甜甜在花園裏散了會步,謝晏躍躍欲試地問:“五郎今天一定好了罷?能一起懷寶寶了嗎?”

“……孤不可以,孤還有公文要看。”

他勉強維系住了自己腦海裏那根代表理智的弦,連房都不敢回了,抱着折子公文,幾乎是逃到書房去的。

這公文一看就連着看了好幾天。

直到西狄那身嬌體弱的九皇子終于能病愈下地了,使團隊伍姍姍入了京。

裴鈞因為此事在宮中住了兩日,與那使團官員打了兩天太極。

而作為話事人的西狄九皇子一進宮,就又開始上吐下瀉,歪在榻上病恹恹的,說怕病氣過給了大虞君王,所以誰也沒見,只傳了太醫進去診治。

林太醫作為攝政王的眼,自然在其中,回來禀報說那九皇子的确是熱病複發,身體虛,下不來床。

裴鈞這才作罷,叫宮人盯着九皇子暫居的福景宮。

他安排好雜事,叫寧喜去看看小皇帝有沒有把過兩天萬壽宴上的賀辭背好,自己先行出宮,回到王府。

已兩日沒回家了,不知道謝晏晚上一人獨睡,能不能習慣,有沒有害怕,會不會孤單?

裴鈞想着,進了院子,只見到貍奴正逗着甜甜玩,卻不見良言和謝晏。他尚未多想,先回屋換了衣服,淨過手,喚了幾聲謝晏的名字,卻無人應答。又将他常去的幾個屋子院子都走了個遍,都沒發現他倆人影。

倒是衣櫥裏,春獵結束時裴鈞送他的那套大袖深錯領的衣裳沒了。

謝晏極喜歡那身衣服,但因為他後來一直沒出門游玩,沒有合适的場合可以穿,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收在櫥子裏。

裴鈞這才發覺不對,推開窗,看到貍奴蹑手蹑腳地正抱着鴨子往外走,冷聲喝道:“站住!”

貍奴吞了吞口水:“殿、殿下……”

裴鈞問:“他去哪了?”

貍奴眼珠子亂轉,讪讪道:“小奴不知啊,小奴還要領小郡主散步……”

裴鈞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會,目光黝深,眸色下抑着煞氣:“別讓孤問第二遍。”

貍奴感覺後背發毛,須臾,迅速識時務者為俊傑,嗵的一聲跪下了。

裴鈞:“說。”

貍奴飛快地老實交代:“……春風樓。”

裴鈞一頓,臉上神色凝固,難以置信:“再說一遍,謝晏去哪了?!”

貍奴硬着頭皮,頭快垂到地裏去了,嘴巴也似張不開,黏黏糊糊地說:“平安侯說,因為您說您不行,所以他要去找個行的……就、就去了春、春風樓。”

“……”

裴鈞扶着窗柩,咬牙切齒,氣得心口一陣陣抽疼。

好樣的,謝晏,真是沒叫孤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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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裴:他晚上一人睡,能不能習慣,有沒有害怕,會不會孤單?

燕:不會哦,因為你不行

燕燕每日一問:五郎今天行了嗎?

裴五郎:……不行

燕燕:那我去找個行的了哦~

裴綠郎:?

甜甜:勿擾,正在學習《教你如何做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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