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謝晏又胡思亂想了一天, 一直在想着公主的事,晌午過後良言和兩名婢女相約要到集市上去買些東西,還說可以買點桂花糕吃, 謝晏都無動于衷, 只心不在焉地坐在秋千上曬太陽, 抱着甜甜數它身上的羽毛。

婢女們催促着, 說一會那好菜就叫別人都挑走了,良言看他實在不願動, 只好自己去了。

結果良言才走沒多會,紀疏閑就帶着人來了。

今日有宮宴, 所以他穿了一襲雁翎官服,绛色的大妝花羅袍, 繡着張牙舞爪的虎豹紋,眉飛入鬓,威風堂堂。進了門,便叫下人和管庫房的仆吏, 說拿了殿下手書, 回來開庫房取些東西。

下人自然不敢怠慢,捧着手書去到庫房依樣拿取。

謝晏聽見動靜, 又看見他們從庫房裏拿走的都是什麽珠寶,件件都耀得人眼疼, 當即便警鐘大鳴, 虎視眈眈地瞪着紀疏閑。

天氣漸熱,紀疏閑更不耐煩穿這身厚重的官服, 正松着領子, 忽的感受到一道鋒銳的視線。

一回頭,瞧見從牆角冒頭的謝晏, 看着下人們取東西的眼神,就跟從他心上挖肉一樣。

紀疏閑:“……”

他頓了頓,道:“謝侯爺,有事兒?”

謝晏看了會,問紀疏閑:“這些是給公主的嗎?”

“……算是吧。”

紀疏閑不知他何有此問,但其中确實有幾件是攝政王打算賞賜給西狄公主的,因小皇帝還小,宮中沒什麽妃嫔女眷,禦-用司中也沒準備多少像樣的能體現大虞國威的好首飾,這才從攝政王的私庫裏拿。

不料謝晏一聽,立即小狐貍似的炸了毛,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直到庫吏将東西都取好了交給雁翎衛,紀疏閑告辭要走時,謝晏一把将他抓住了。

“帶我一起去!”

“啊?”紀疏閑沒明白,“帶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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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晏道:“宮裏的生辰宴,我也要去!”

紀疏閑一愣:“你……之前不是還不願意去嗎?今日宮中宴會盛大,都是人。你之前說不願去,所以未在前邊給你留位置,況且今日禮節繁複,你不坐在殿下身邊,殿下未必能顧及到你。”

謝晏聽他這麽說,便想到人山人海極其可怖,他轉着眼珠猶豫了一會,還是咬了咬牙,語氣裏夾雜着幾許怒氣:“但我今天就想去了,我很老實的,不會亂走。”

紀疏閑看他氣勢洶洶的,是打定主意非要去,一想算了,想必殿下也很高興能在宴會上看到他,便點點頭:“那行吧,跟我走吧。”

謝晏高興了一下,又低頭審視了自己:“等一會,我要換身衣服……”

紀疏閑只得等他去收拾打扮自己,同時吩咐了門房備好馬車。

回到抱樸居,謝晏就鑽進內室挑衣服,殿下和寧喜給他做了很多身夏裝,各色各樣都有,他挨個摸了一遍,一時選不出今日穿哪個好。聽說那個公主很是招搖,他不能穿的比公主還差。

在等謝晏時,紀疏閑一掃視線,看到纏滿了綠油油枝莖的葡萄架後面,畏首畏尾地藏着個身影。

他一皺眉,剛開口喊了聲“貍奴”,就見對方吓着了似的,将手裏澆水的花灑一丢,就要跑。

紀疏閑一看他這樣就來氣,因之前殿下警告他要與貍奴好好相處,別給平安侯添心事。他刻意放低了架子,遇到貍奴時都是好聲好氣,好言好語,還偶爾給他帶些吃的玩的,結果這小野貓軟的不吃,就吃硬的,回回非得連喝帶嚷的才行。

否則必然跟躲瘟神似的,這不,紀疏閑一句沒跟上,他就一溜煙跑進了屋裏。

貍奴沖進房間,拍了拍胸口,驚魂甫定,正隔着門縫偷偷打量紀疏閑呢,就被謝晏抓住了:“貍奴,你來的正好,快幫我挑挑穿哪件?這個藍的好嗎?”

他扭頭看紀疏閑還在門外徘徊,也不敢出去,忙跟進了內室:“這件前兩天才穿過,顏色有點深,不襯侯爺的膚色。”

謝晏思考了一會,重新選出一套:“那這件白色的呢?”

貍奴看了看道:“太素了吧?今日是萬壽宴,不吉利的……”

兩人圍着一衣櫥的衣裳交頭接耳了好半天,最終勉強選出了一套兩人都滿意的,謝晏換好衣服,又從櫃子裏捧出個匣子,抱着就往外走。貍奴就跟在後邊垂着腦袋一聲不吭。

走到府門,謝晏鑽上了馬車,紀疏閑突然發現少了個人,回頭一瞧,果不其然有個瘦小的人影正蹑手蹑腳地往回繞,立時喝道:“貍奴,站住!幹什麽去?”

貍奴擰着眉頭磨蹭回來,絞着衣角:“奴不懂禮數,就不跟着去了……”

紀疏閑扶着腰間寶刀,沒好氣道:“良言不在,難道你叫主子一個人進宮?有你這麽做奴婢的?你跟着嘉成縣主時,也都是這麽膽大包天?”

貍奴:“……”

這才抿着嘴,爬上了馬車前板。

因紀疏閑提前叫人告知了寧喜,是故他們的馬車一抵達宮門,便有幾個內監來接。

馬車停下,謝晏從車簾裏鑽出時,看到有一隊異國打扮的人正在角門處排着隊被搜身查驗,他們身邊各個帶着沉甸甸的木箱子,其中還有人穿得十分滑稽,嘴裏說着叽裏呱啦聽不懂的話。

謝晏不由好奇多看了兩眼,問那是做什麽的。

來接他的領頭內監正是寧喜的小徒弟,名叫四季。

他生得滿臉喜氣,圓圓臉,圓圓眼,身量與謝晏差不多高,因此說話時特意低了低腰,熱絡地介紹道:“回平安侯,那是西狄使團帶來的宮廷幻戲班!西狄不似咱們,愛看文文雅雅的歌啊舞啊,他們就愛看這種登高扒竿的幻戲……侯爺今兒個可是來着了,聽說晚上還會表演大變活人!”

大變活人?

謝晏聽說過,那還是寶瓶有一回和小姐妹溜出去玩,正好遇上了一個雜耍班子街頭搭臺,就表演了一出大變活人。寶瓶看過後稀奇得不得了,回來手舞足蹈地比劃了一番,害得謝晏也十分好奇,可惜他從來沒見過。

聽到箱子裏裝的都是變幻戲會用到的道具,謝晏更加稀罕,回頭張望時看到隊伍裏多是少年,看着比貍奴還要小,便問四季:“他們那麽小,都會幻戲了嗎?”

四季點點頭:“可不是嗎,聽說他們都是打小就訓練的,會走路就會踩繩子。像是什麽變貓變狗變鴿子,都是基本功……”

四季回頭看到貍奴,見他十分局促,許是初次進宮有點緊張,便貼心地過去與他說話:“你就是貍奴罷?我聽寧公公說,你也會變戲法。你說奴說的對不對?”

貍奴一直垂着頭:“對……”

紀疏閑看了他一眼。

謝晏一聽,有些氣餒,自己一個變花束都學了很久還沒練好,他們那麽小,竟然全都會了。

幾人閑聊着,便進了內廷。

因為離開宴的時辰還早,所以先到寧喜給他準備的一座小殿裏休息。

坐到小榻上,恰好案幾上擺了面鏡子,他捧起照了照,發現腮邊不知在哪裏蹭了點灰土,就叫貍奴幫他打點水來擦擦臉。

貍奴端起銅盆,誰知剛一出門,就被一雙大手捉住,他正要大叫,就先一步被捂住了嘴。

他寒毛乍起,連踢帶打,卻在對方強勢蠻橫的力道下毫無反抗之力,就這麽被一路夾在臂下,拖進了殿外的耳房。

耳房多年沒人使用,已積了不少灰塵,貍奴往下一摔,新穿的衣服就滾了一身的髒污。

他管不了那麽多,爬起來就往外跑,沒走幾步就被人攔腰抱回。同時房門被人一手阖上,貍奴吓得不敢睜眼,發着抖靠在牆上:“你、你不要殺我……”

“……”對方衣袂簌簌。

貍奴吓得立刻兩臂擋住臉,結結巴巴地威脅人:“你你你別動我,這裏是宮廷,你你在這裏殺我,屍體很快就被人發現,你也走不了!”

“叫什麽叫,看看我是誰。”

貍奴愣了愣,眯開一條縫看到是紀疏閑,他才松了口氣,人還沒平穩下來,就見紀疏閑抹幹淨了一方圓凳,一撩衣擺坐下了,冷道:“脫了。”

“……”

貍奴以為自己聽錯了:“脫什麽?”

紀疏閑挑起眉梢:“還能是什麽,衣服。”

貍奴往旁邊看了看,自己離房門不過幾步遠,只他才動了一點腳尖,就聽見推刀出鞘的聲音:“你可以試試是你跑得快,還是本官的刀快。”

僵持了一會,寒光又盛三寸,貍奴駭得一聳肩膀,兩手磨磨蹭蹭地搭在了衣帶上。

解了外面的薄衫,他本想停下,但莫名感受到對方如炬的目光,又咽了咽唾沫,把裏衣的小帶也解開了。直至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氣中,紀疏閑還不叫停。

他心下為難,但更害怕他那把刀,徑直一咬牙,慢吞吞把褲腰也解了,長褲一滑脫,如此全身上下就只剩下小褲還在身上。

他已經面紅如霞,眼都不敢擡一下,不料那天殺的紀狗卻道:“鞋襪。”

“……”貍奴叫苦不疊,但已脫到這個份上,再不知道紀疏閑想做什麽,他就枉長這麽大了,幹脆一賭氣把小靴襪子脫了個幹淨,他左右看看這片耳房,到處都是灰。

紀疏閑:“轉過去。”

貍奴背過身去,耳朵已紅得滴血,低聲道,“在、在這嗎?不能換個地方嗎……”

紀疏閑一起身,貍奴才鼓起的勇氣又洩了幹淨,驚恐地閉上了眼。

須臾,他感到什麽冰涼的東西抵在後腰,挑開了他小褲的褲邊……随即,繃的一聲,褲邊又彈回來,彈得貍奴倒吸一口氣。

“行了,穿上罷。”

貍奴驚吓過度,一時沒敢動,晾着一身白得膩人的皮肉,他天生就比大虞人要白:“你、你不是要做嗎?”

紀疏閑:“做什麽?只是看看你身上有沒有紋身标記。你進宮門時一聽到西狄使團,就神思不屬的,十分可疑。”

“……”貍奴沉默了好一會,彎腰去撿地上的衣裳,他拿起來打了打,但新買的衣裳已經沾了許多灰,嗆了他一鼻子。他想湊合着往身上穿,但才披了一件就穿不下去了,突然委屈中來,把衣裳就地一扔,“……你有病啊?那你上來就讓我脫、脫衣服……你長了嘴不會說嗎?”

“我好聲跟你說話你聽嗎?不動粗你聽我說完過一句?”紀疏閑嗤一聲,逼近了兩步,“貍奴,你說實話,到底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害怕我知道——你說出來,事若不大,我給你平了。”

貍奴無話可說,抱起衣服退了好幾步,避開他視線:“……沒有。”

“……”死鴨子嘴硬。

不拿個鏡子照照,看看你自己,整個心虛到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看出藏了秘密,哪裏像是沒有的樣子?!

紀疏閑生生咽下一口氣:“我只是暫時沒有發現證據,你最好死咬一輩子,別叫我揪出你的小辮子,不然……”

看他一副冥頑不靈的樣子,紀疏閑心浮氣躁地挑開門闩,突然咚的一聲,後腦勺被人拿鞋子砸了。紀疏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回頭,卻見他坐回了那方圓凳上:“你——”

話還沒斥出口,這才發現他眼睛紅了,衣服也沒穿,就啪嗒啪嗒的淚珠子往下掉,眸子像被洗過的碧玉,語氣中的冷硬不由軟化了幾分:“你……坐那幹什麽?”

“衣服是我新買的。”貍奴低着頭,“要兩貫錢。”

“……”紀疏閑怒道,“我賠你兩貫錢!”

貍奴攤開手,紀疏閑愣了愣,點點頭:“行。”他掏出一粒碎銀拍在貍奴手裏,“多的不用找了!”

給完錢,還不走,紀疏閑又憋着氣問:“還怎麽了?!”

貍奴揉着衣服:“衣服髒了,穿不出去。”

“…………”

紀疏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騰一聲摔門而去。沒多會,貍奴正揉着眼睛,聽見房門又一次被人打開,随即一套鵝黃-色的衣裳丢進了自己懷裏。

“先穿上。”

貍奴翻開衣物看了看,竟是套宮裙,還是夏裝,裙長及胸,半臂是薄薄的一層透紗,領上還繡着宮制的卷花。他氣得面羞耳熱,狠狠踩了紀疏閑一腳:“你、你給我穿這個羞辱我,還不如把我做了!”

“……”紀疏閑望着皂靴上被他踩出的腳印,嘿了一聲,脾氣還挺大,“你先穿着!附近只能找到這個,你穿上我領你去內監所,找身幹淨的內監服穿!”

貍奴糾結了一會,看向紀疏閑的外袍。

紀疏閑倒是不在意,道:“你不怕穿這個走在宮闱內被人看見,說你僭越,砍了你腦袋,我倒是可以脫給你。”

“……那算了。”

貍奴不敢穿了,慢慢吞吞地把宮裙套在了身上,反正也不是沒穿過裙裝。紀疏閑背過身去,本以為他要穿很久,畢竟是女子衣物,不想沒幾下,他就走了出來,“好了,走罷。”

裙裝他穿得也十分齊整,帶子還在胸-前挽了個長結,随着走路一搖一擺,蝶翅似的。

紀疏閑瞥了他一眼,因他身量小,臉蛋又漂亮,宮裙在他身上竟不違和,遠遠瞧着确實像個沒長開的小宮女兒。

貍奴吸了吸鼻子:“往哪走啊?”

紀疏閑回過神來,将他領去內監所的淨房,讓四季給他找了身合體量的內監服,待他梳洗完,再送他回謝晏的小殿。

回來路上,紀疏閑盯着他看,灰藍色的小內監服在他身上倒顯出幾分清新來,但沒有宮裙憐人,他跟上道:“方才說的話仍然算數。你那秘密……若想說了,随時來找我,別等到真捅出事來,再哭着求我幫你。”

貍奴把嘴抿成一條線,快走了幾步,只當沒有聽見。

等回到小殿,已經有好一會子了,謝晏正坐在鏡子前往頭上戴簪子,回頭瞥見貍奴換了衣裳,眼睛還紅彤彤的,不由擔心了一下:“貍奴,你怎麽了?”

紀疏閑抱着刀,斜倚在門旁,目光複雜地盯着他,篤定貍奴不敢告狀。

……貍奴确實不敢,不然平安侯拿此事驚動攝政王,就更糟糕了。

貍奴放下水盆,只好咽下這口委屈:“……沒什麽,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把衣服弄髒了,所以勞煩四季公公幫我找了身幹淨的穿。”

待謝晏擦洗完,他端着污水出去,經過門檻,又狠狠踩了指揮使一腳。

“嘶!你……”紀疏閑低頭看了自己的鞋,一邊一個腳印。

兩人鬥了會法,天就差不多黑盡,遠遠的,不知宮城何處先燃起了幾簇煙花,瑰麗缤紛,又有隐隐約約的編鐘樂聲響起,謝晏正趴在窗口看,四季就帶着兩個小太監過來了,請他赴宴。

謝晏忙回到鏡前收拾了一會,颠颠地出來:“好了好了。”

紀疏閑看了他一眼,大驚:“平安侯,您……”

“怎麽?”謝晏扶了扶腦袋,看他表情不佳,頓時緊張起來,“不好看嗎?”

可是那個什麽公主據說就是滿身叮叮當當的。

紀疏閑看了眼貍奴,貍奴不說話,又看了眼四季,四季扭開了頭。他咬了咬後槽牙,堆出一個笑容:“好、好看……”

宮宴辦在衍慶殿,四處金碧輝煌。

殿內已奏起泠泠絲竹,已有不少大臣入座。

因為此前謝晏不願去,所以座次早就安排好了。今天他突然要來,裴鈞并不放心他坐在遠處,但謝晏又不合适直接坐上禦臺來,便硬生生在魏王旁邊擠出快地方,兩桌并在一起。

魏王哪敢有意見,巴巴地把果子酒給他斟上了。

謝晏一坐下來,看到魏王便問道:“你眼睛怎麽青了?”

“……”

自從魏王帶謝晏去逛了春風樓,魏王府門前就多了數名壯漢,就盯着魏王出門。只要他一出門,甭管多小心翼翼,不知打哪就會迎面來一個拳頭,走後門也逃不過。

魏王不敢出門了,但家中卻不能有娛樂,但凡響起樂聲笑語,必定會有壯漢翻-牆進來揍他一頓。

最可恨的是,家裏的府将根本打不過對方。

魏王挨了幾次打後,就老實了,每天關在書房裏讀書習字,過的是天昏地暗,暗無天日,日夜刻苦,苦不堪言。

今天好容易趕上萬壽節,攝政王無暇顧及他,這才被放出來。

但魏王哪敢說啊,捂着一邊青紫的眼眶,讪讪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謝晏抿着果子酒,納悶道:“為什麽你們今天都摔跤了……是今天城裏的地特別不平嗎?”

魏王:“……”

貍奴:“……”

果子酒酸甜可口,酒味極低,便是喝上一壺都不會醉。謝晏沒等開宴,就已經飲了好幾杯下去,臉上浮起好看的顏色。正催促着魏王再給他倒上,忽的上頭有大太監唱禮道:“陛下到——攝政王到——”

衆人紛紛起身喝唱:“陛下萬歲!殿下千歲!”

裴鈞不等小皇帝道平身,已拂衣坐下,更不管衆人或看他憤恨、或嫉慕、或認為他狂悖的眼神,目光徑直穿過一衆人頭,尋到了魏王處。

才一定眼,看清謝晏今日裝扮,他頓了頓,把紀疏閑喊了過來。

“……他那是什麽打扮?”

一襲山煙水色的薄衫,端的是風度翩翩,溫潤如玉。可是……頭上插滿了簪子,腰間綴滿了玉石,六七條手串纏在腕上,脖子還挂着金鎖。

紀疏閑看了一眼,也覺得眼疼,欲言又止:“大概是把您送他的飾物都挂身上了。”

裴鈞一言難盡:“沒攔着?”

紀疏閑冤枉:“攔得住嗎?”

裴鈞沉默了:“是攔不住……”

但即便如此,他也足夠光彩照人。

萬壽節是虞京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加上今年有西狄使團朝觐,所以場面做的格外隆重,以彰顯國威。謝晏以為元宵宴已經是他見過的禮節多的了,沒想到萬壽宴更多,幾乎沒吃上幾口就要起來拜一下。

謝晏也不知道拜的是什麽,每次貍奴或魏王将他拽起來,他就偷工減料地彎彎腰,拜得比誰都敷衍,坐得比誰都快。

因為佳肴實在太多,謝晏吃得目不暇接,幾乎忘了自己來是幹什麽的。

裴鈞獨坐高位,将他小動作盡收眼底,不覺嘴角都微微勾了起來。若非當着滿朝文武的面,他都想将人直接抱到懷裏來,好好親昵親昵,一解多日未見的愁苦。

不知在他望着謝晏時,底下亦有人順着他的目光,也盯着謝晏在看。

“那個插了滿頭釵子的男人是誰?”說話的人語聲低微,面白唇淡,時不時低咳兩聲。

正是西狄的九皇子。

他身後站着個高挑的男人,不知是他的奴仆還是臣子,低聲對他道:“似乎是大虞的平安侯。”

“……”九皇子沒兩句就開始咳,用酒壓了壓才道,“便是十幾年前南邺送來的那個質子?沒想到還活着。”

“活着。”男子用西狄語道,“不僅活着,似乎最近混得還不錯。九殿下,過會獻禮過後,需過去向他敬杯水酒。請他在攝政王面前為我們說幾句好話。”

九皇子皺了皺眉頭,低眸艱難地猶豫了一會,才應下來:“好吧……”

一番繁複禮節後,底下觥籌交錯,各臣子又開始了一貫的賀辭獻禮。

“臣祝陛下萬壽無疆 ,聖體康泰!”

“臣望大虞國運昌盛,福祚綿長!”

“臣……”

小皇帝今年勉強背下了那篇賀辭,心裏也挺高興,他看了眼攝政王,不免自豪起來,想求他誇獎。對衆大臣說話也有了幾分底氣:“——賞!”

“西狄九皇子吐伏盧屾、使臣悉羅雲,參見陛下、攝政王殿下——祝皇帝陛下千秋萬代,帝業永祚!我西狄攜珍物重寶,獻給殿下,望能與大虞永結盟好,不動幹戈。”

衆人這才安靜下來,殿中一時間氣氛緊張,暗流湧動。

西狄與大虞在邊境對峙已有幾十年之久,表面上看起來是互市融融,其實一直暗中角力。尤其是當年南邺國滅,南邺境內的大量金鐵礦歸入大虞,一下子充實了大虞的兵力國力。

兩國鼎立的局面眼看就被打破。

西狄內憂外患,自然要着急。

倘若西狄當真尊重此次會面,應當排遣位高權重的臣子和皇子來洽談,而事實上,西狄來的卻是個聽都沒聽說過的病秧子九皇子。只怕也沒有多重視此次談和。

寧喜将九皇子手中的禮單呈到禦前。

小皇帝象征性地匆匆一翻,便交給了攝政王。

裴鈞靠在蟒龍大椅上,把-玩着手中杯盞,瞥了一眼禮單上的東西,不過是是牛羊馬和香料、鹽等物,他淡笑着睨着臺階之下的西狄衆人,道:“九皇子,縱使西狄以白為尊,但既入虞境,當以我朝禮儀為先。陛下壽辰大喜之日,閣下着一身喪白……恐不合禮數。”

“……”九皇子低頭看了看,沒想他竟拿自己衣飾發難,一時沒有答上來。

“還有,這邊便是你們西狄的珍物重寶了?”裴鈞将禮單不輕不重地往案上一放,卻也足夠發出清脆一聲響,“這可不夠與我朝永結盟好的。”

九皇子大概沒料到他說話如此不客氣,促咳了幾聲:“這些……自是不夠……”他轉頭看了眼身旁的使臣悉羅雲,定了定神,“還有一禮,比較特殊,需得準備片刻……不如請大虞皇帝陛下和攝政王,先欣賞我朝的幻戲表演,如何?”

裴鈞神情慵懶,想他終于到了正事,淡淡道:“既如此……那有勞九皇子了。”

話畢,早已候在殿外的西狄幻戲班便魚貫而入,一衆少年們腳環銀鈴,身披彩綢,手上拿着皮鼓、西狄琴,淩空翻着筋鬥便躍進了大殿,一進來便香風陣陣,或立,或倒卓,或懸吊梁下,令人眼花缭亂。

時而蹬竹上杆,于兩杆間細細繩索上跳躍起舞,甚至能一人立于繩上,兩掌上再站一人。

突然,衆少年冉冉欲墜,皮鼓、小琴零落失手摔落,衆人心驚肉跳,忽的只見煙焰滿室,少年們竟肢體都散做一根根木棍自高空砸下,嘩啦啦落了滿地。

衆臣紛紛驚呼,甚有驚慌失措要喚侍衛的。

片刻,煙焰散去,衆人低頭一看——

哪有零落肢散的少年,竟是一顆顆落在地上的圓滾滾的桃子。

殿中安靜片刻,少頃,便響起驚嘆、喝彩聲。

小皇帝見慣了絲竹雅樂,第一次見這麽熱鬧的幻戲雜耍,當即被迷住了眼,身子都坐直了幾分。

魏王與謝晏的位置剛好離得很近,更是看得錯不開眼。

謝晏正捧着果子酒邊看邊喝,不多時就發現杯中空了,他晃了晃酒壺,發現壺裏也沒有了,就想叫貍奴再去拿些來。正出聲叫貍奴的時候,倏忽一件雪白袍子停在了自己面前。

擋住了自己看幻戲的視線。

他不悅地擡頭看去,見是剛才跟殿下說話的那個什麽什麽皇子,記不清了,反正是個外邦人。

九皇子一副病态,看着跟馬上要不行了似的,拱了拱手,朝謝晏虛虛敬了一個西狄的禮:“聽聞大虞平安侯近日極得聖-寵-,不知末使可有幸敬您一杯?”

靜了一會,九皇子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拿喬作态,假裝聽不見,便忍了忍,又要張口再來一遍時,謝晏轉頭看向魏王:“他說什麽,我聽不懂。”

兩人用自以為很輕的聲音在交談,殊不知因為殿中正有幻戲表演,又吵又鬧,所以他們說話聲自然也小不了。甚至比往日交談聲還大。

魏王偏頭過來:“就是他想跟你喝酒。”

謝晏悄悄道:“可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魏王幹笑一下:“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麽。他們西狄人的姓氏,怪得很,燙嘴。”

一字不差全聽了去的九皇子:“……”

九皇子想及過來前,悉羅雲囑咐他的話,要同這個平安侯交好,只得又忍了忍,恭恭敬敬地道:“末使乃……”說到一半,他又怕謝晏跟剛才似的假裝聽不懂,改口道,“我是西狄的九皇子,叫吐伏盧屾。”

謝晏:“……”

又一會沒有動靜。

九皇子快惱了,端酒的手都酸了。

謝晏又一次轉頭看向魏王:“吐、吐、吐吐嚕……什麽?”

魏王想了會道:“好像是吐吐嚕參。”

“……”九皇子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是吐伏盧屾。”

謝晏哦了一聲:“土葫蘆參。”

九皇子面色被氣得更加白,手抖得酒都快撒出來了:“吐伏盧屾!”

謝晏頓了會,用力地點點頭,表示真的記住了:“我知道了,土參。你不要把酒撒在我新衣服上。”

九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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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馬什麽梅?

燕燕和魏王,兩個文盲的角逐

感謝在2022-03-05 18:54:07~2022-03-06 19:48: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塵梅露露、文盲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歸昀 30瓶;jieopfnr 10瓶;啦啦啦 6瓶;三千明燈、。。。。。、江道 5瓶;36997064 3瓶;想要體驗男孩紙的快落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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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