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裴鈞被紀疏閑送回來的時候, 院子裏已點了燈,屋內也有燭火明滅。
良言被驚醒了,此時正興致勃勃地在廚房竈臺上燒熱水, 好端過去給謝晏梳洗, 貍奴也起來了, 在旁邊煮小馄饨做夜宵。深更半夜的, 院子裏卻飄着淡淡的煙火氣。
卧房的門虛掩着,看不清裏面清醒, 只從窗紙上隐隐窺見一抹朦胧而單薄的身影。
裴鈞站在院中桃樹下,盯着地上那顆被咬得缺了一口的小桃子, 遲遲沒再動。
紀疏閑将他往裏推了推,一邊撿起他丢在門外的東西, 一邊好笑道:“殿下跑什麽?平安侯昏迷的時候,殿下那麽能說,日日跟念經似的……怎麽如今人家醒了,殿下卻像個木頭!那麽大個活人怎麽可能是幻覺?”
“……正是因為醒了……”裴鈞抿了下唇, 眉頭蹙起。
他自然知道那不是幻覺。
在看到謝晏那雙微翹含笑的眼睛時, 他就知道——那雙清明的略帶狡黠的眼睛,一直駐紮在裴鈞少年的記憶裏, 一看便知,裴鈞不會認錯。
那就是謝晏, 但正因為如此……
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 但都是朝壞的方向想,連最壞的結果都想到了……卻獨獨沒有提前演練過, 謝晏若是真醒了該怎麽辦。
與他見面的第一句話, 該說什麽?
說……你醒了?你還好嗎?
還是說,謝晏, 那些事我都知道了,你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了。
還有,謝晏都記得哪些?
還記得這五年間癡傻時候的事情嗎,記得王府、記得甜甜嗎……如果謝晏都不記得了,一朝回到十六歲時候的記憶,這五年的錯位,彼此該如何彌補。
他們還能像此前那樣親密無間地相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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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鈞之前只盼着謝晏能快些好、快些醒來,可當真的與他相見,那埋伏在喜悅之下的慌張就如刺破地面的藤蔓一般,野蠻生長。他一瞬間大腦空白,下意識便逃走了。
他想将該說的話都演練好了再回來,但他一直走着,直撞到了在山林中夜巡的紀疏閑,想說的話也始終沒有捋順。
良言已經燒好了水,正用銅盆端着往這走。
紀疏閑朝他使了個眼色,将那銅盆接過來怼進攝政王懷裏:“殿下就是想的太多……莫待無花空折枝!”
他将攝政王拽到門前,沒等攝政王猶豫,将房門一拍,徑直把他推了進去。
謝晏正坐在桌旁把-玩另一顆摘下的小桃子,因為在黑暗中昏睡得太久了,猛地點上燈還有些不适應,所以眼睛微微眯着。他盯着小桃子看了一會,正放在鼻尖聞味道——
突然門突然一響,一人端着水盆踉跄了進來。
一潑溫水撒了出來。
他轉頭看了看,視線定在裴鈞的臉上,手裏頓了頓,但并沒有說話。
同時裴鈞也看到了他放在嘴前的嫩綠的桃子,想起他方才就是被它酸到,下意識如往常一樣道:“桃子還沒有熟,不能吃……你若是餓了,我讓人給你拿些別的點心墊墊肚子。一會兒貍奴的馄饨便煮好了。”
謝晏把桃子拿遠了點,看了看他,又看看小桃子,低聲笑道:“我沒有想吃,只是我聽說,人死了變作鬼魂後是嘗不出味道的,所以想試試是不是真的。”他小聲咕哝了兩句,“看來不是呢……”
正沉思,手上的桃子就被裴鈞拿走放到了一邊,同時腳邊多了盛滿溫水的銅盆。
他茫然地看着,倏忽雙腳就被人抱了起來,在院中沾滿細沙的腳底被人輕輕拂掃幹淨,然後雙腳沒進了水中。
謝晏被他舉措吓了一跳,不自在地往外抽了幾下,但腳背很快被裴鈞摁住,壓回盆裏。
那雙手的力氣比他記憶中要大得多了,謝晏掙脫不開,就這樣無奈地看着裴鈞蹲在自己面前,一襲墨衫随意地垂在地上,挽起兩袖,一點點地掬水淋到自己腳背上。
“這可太吓人了。”謝晏不禁繃緊了雙腳,自言自語道,“我可真敢想,讓你給我洗腳……我這腳過會兒不會被你剁了當下酒菜罷?紅燒,還是清蒸?”
裴鈞沒有理會他的胡言亂語,幫他洗幹淨了腳,把幹燥的手巾鋪在膝頭,将濕漉漉的雙腳裹進來細致地擦拭幹淨。他看着這雙白玉似的腳,做了個從來沒做過的事,他低頭,在腳面上吻了一下。
謝晏正在思考自己腳的做法,感到腳背落下個柔-軟的觸感,瞬間眼睛瞪大了,身下的椅子腿不由挪了一下。他轉頭看了看左右,見無人,将腳趾勾了起來,驚駭道:“我這頭七也太值了,這種夢我也敢做。”
他慢慢伸出手去,先是試探地摸了一下裴鈞的鼻尖,見他沒有撲簌一聲化作青煙消失,才愈加膽大,将整張手掌都貼住了裴鈞的臉頰,捏了捏。
手下感覺是略瘦削的皮肉,不太圓潤也不太柔-軟,謝晏從側臉摸到耳廓,游-走到眉眼後向下,指腹滑過鼻梁與唇峰,停在他微微滾動的溫熱的喉結上。
“好像有些瘦了,但是我想象中的模樣……”謝晏咽了咽口水道,“我聽說被風雪捶打過的男人,肌骨皮肉都如北境的冰一樣硬挺而有溝-壑,左右是我的頭七夢,脫了讓我看看你應該不會反對吧?”
裴鈞倒是沒有反對,但沒想到謝晏竟懶得彎腰伸手來解,而是直接拿腳趾靈活地去勾他的腰帶,沒幾下就将他衣帶給勾松了,夏日薄衫就徐徐地沿着肩膀滑落下來。
上衣滑到了腰間,露出了薄覆精健肌肉的腹部,謝晏看得微微坐直了,拿腳趾摩了摩,倒吸一口氣。
然後還不知足,又貪心地去勾他的褲邊,腳才往他小腹一伸,這回卻沒成功,被裴鈞抓住了腳。
謝晏失望地“嘶”了一聲,倚回椅子上,任他将自己腳面握着揉搓,仰天嘆氣道:“果然沒有見過的東西是夢不出來的嗎……唉。”
正要嘆第二口氣,就聽面前的裴鈞道:“你見過,你還握過。”
“……什麽。”謝晏迷茫地想了想,不知怎麽,思緒有些亂,“唔,我好像确實做過這樣的夢。”
裴鈞道:“你以為是在做夢?”他沒有急于給謝晏太大的刺激,而是一點點地順着他的話說,同時也是想試探他到底記得多少,“那你還夢見什麽了?”
謝晏腦子裏閃過些畫面,失笑道:“夢見有人要害你,但是手段下乘……大概就是暗箭還是弩筒之類的。還跟我念叨什麽你我有殺父之仇滅國之恨不共戴天雲雲的廢話。還夢見,好像你手把手教我寫字,寫着寫着你就……啧。”
“嗯。”裴鈞飄忽了下視線,清咳道,“還有嗎?”
謝晏沉吟了一會,拍掌道:“夢見你在獵場給我烤肉,我也不知道味道對不對,畢竟你從來也沒給我烤過,就當是你烤的罷……畢竟每回秋獵你不被我氣得大半夜割我舌頭去烤都算不錯的了!”
“……”裴鈞啞言,“我以前對你很不好。”
謝晏臉上浮出笑容,像是又忽然想起一件極好的事:“還夢見海雲天酒樓了。我坐在那扇窗前往下看。以前每回你打馬從窗下而過時,我都在想,怎麽會有這麽俊俏的小郎君,我是真的想喊你上來喝酒,可你總不給我面子……不過那夢裏,你不僅上來了,還與我一起吃飯,給我夾菜。”
越來越多的記憶波屬雲委而來,謝晏慢慢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我夢見你送我很多禮物。以前都是我送你,我每回想問你要一件回禮,你都會被我氣走。但在夢裏,我要了,你就會給我,會給很多很多……我用一個匣子,這麽大,”他比劃了一下,“把它們裝了起來。我再也不用怕哪一件丢了,壞了。”
裴鈞心腔有點發酸,他握着謝晏雙腳的手不知不覺力氣有些重,攥出了淡淡的紅色。
但謝晏還沉浸在他夢境的回憶中,沒有覺察,絮叨着說了一些後,他像提起一件荒唐有趣的事,向裴鈞俯身來,腳掌輕輕抵着他的心窩,略帶幾分羞赧似的低聲道:“我還夢見,給你生了女兒……名字好像都起好了。叫,叫……”
他猶豫了一會,許是記憶太過紛雜,一時沒有想起來。
裴鈞接上道:“……裴瓊華。乳名叫甜甜。”
“你怎麽知道?”謝晏愣了一下,恍惚說,“對,你也在我夢裏,自然是知道的。”他抿唇笑說,“真荒唐啊,你若知道我整天做這種夢,怕是能氣得似個炮仗!”
他笑過,又慢慢靜了下來,一眨不眨地盯着裴鈞。
“我不僅夢見給你生了個女兒,竟然還夢見你說,你會疼我、照顧我一輩子。”
謝晏目光微動,感到眼眶有些熱意,他匆忙挪開視線,眨了眨眼,故作輕松地笑說:“裴鈞,五郎……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了罷?頭七過後,我應當就該去投胎了。”
“閻王爺對我不薄,頭七還讓我夢見你。”
良久,他才重新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裴鈞,一如往常的不可一世,玩笑道:“我若真的可以生,倒真的想給你生個女兒,就算下藥算計你也給你生,這樣的話,你得一輩子忘不了我吧?……可惜了。”
裴鈞道:“不可惜。你已經這麽做過了。”
謝晏“什麽”了一聲,看着裴鈞不揉腳玩了,将鞋襪套在了自己腳上,突然站了起來。離得如此近,他才發現這個“裴鈞”好高大,居高臨下凝視着自己時,竟莫名有種壓迫感。
謝晏從來在他面前都是強勢的那個,屢屢氣得他面羞耳熾,難以還嘴,但面對這個裴鈞,便覺得哪裏不同,好像自己地位颠倒,成了被拿捏掌控的那個。
這讓他有點不太習慣,就像不習慣裴鈞會給他洗腳揉腳一樣……
謝晏忍不住後背往後貼了帖,抿着嘴仰頭看他:“我、我做什麽了?”
裴鈞攏好衣裳,俯身下來,兩手環住他的扶手,将他圈在身前,緩緩道:“給我下藥,生女兒……都是你做過的事。”謝晏手還在扶手上,霎時想收回去,可裴鈞抓着他的手,不讓他拿走,“謝晏,你嘗到了桃子的酸,也感受到了我掌心的熱……你還覺得是夢嗎?”
“謝晏,這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包括我說……我疼惜你,想照顧你,也都是真的。”他低頭看着面前的人。
謝晏不言不語,但長睫垂落了下去,掩住了那雙帶笑的瞳眸。
直到裴鈞覺出他不對,将他臉挑起,才發現他眼眶紅了。
他似用力想将那抹酸意憋回去,但他做燕燕時太能哭了,又嬌氣,幾乎從不掩飾自己的難過或委屈,即便是找回了曾經的自己,一時也是難以轉變回來的。
因被裴鈞掐着臉頰,他扭不開臉,很快就當着裴鈞的面在眼角蓄起了水霧,旋即就彙成一顆顆滾落下來。
裴鈞一怔:“怎麽哭了……”
謝晏要強慣了,從小就學會把所有酸苦往自己肚子裏咽,即便有些不忿和憋屈,要麽是将之找機會報複回去,要麽只能吞到深處慢慢消化……南邺滅國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能真正地疼惜他了。
而今天,這個他打算悄悄放在心底一輩子的人,卻對他說:“我會疼惜你。”
“好好的,怎麽哭成這個樣了。”裴鈞有些慌了,摸出絲帕去擦他的臉,“是我不好,我不好,好不好?”
謝晏淚掉得更兇猛。
“這怎麽能不是夢?”謝晏一眨眼就是一顆淚,“我都頭七了,你還氣我,不讓我笑着走……你太沒有良心了。”
“我怎麽氣你了……”裴鈞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而且謝晏如今哭起來不肯出聲,一直幹掉淚,壓抑得倒不過來了,才猛地倒吸一口氣,“好,先不哭了,你大病剛醒,這樣哭會傷心氣的。不然你哭出聲……”
謝晏別開臉,通紅的眼瞥向別處,拗脾氣:“誰哭了。”
裴鈞怕他這樣哭下去憋壞自己,哄了半天也沒有哄好,一時腦熱,低頭親了上去,兩張唇緊緊地貼着。謝晏怔愣了一下,瞬間忘了難過,只感受到唇-瓣上的一片柔-軟。
貼了一會,裴鈞見他不哭了,本想順勢啄去他眼下的淚,又怕他受驚,這才稍稍退開幾許,溫聲道:“這下知道不是夢了吧?”
“……”謝晏抿了抿自己的唇,似在回味,片刻竟愈加悲怆道,“怎麽不是,這和我以前偷親了你一口的感覺一模一樣……我那次就蹭着點嘴角。果然人死的時候沒有嘗過真正的溫存,夢裏也是想象不出那種感覺的。”
裴鈞立刻擰眉道:“你以前什麽時候偷親——”
謝晏擡起紅紅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眸色似波光,潋滟着又要落淚。
裴鈞:“……”
好,不說了,孤閉嘴。
裴鈞道:“那怎麽樣你才信?”
謝晏低蹙着眉眼,舌尖從唇縫裏探着掃了一圈,猶豫了一會,似也不很情願但又沒有辦法似的,欲言又止道:“……再試一次吧,可能剛才沒有感受好。”
“……”裴鈞慢慢呼吸了一口氣,挑起他下巴,又一次低頭親了上去,這回更緊密,更親昵,還含-住他唇-瓣輕輕地吮了一下,看他沒有驚惶失措,才試探地大膽地往裏舔了下齒關。
覺得這樣差不多了,正要退開,突然一只手攀上了自己的後腦,另一只手捉住了自己的衣襟,見他往前扯去。
因為沒有防備,裴鈞有些失重,不得不曲起一膝,跪在了他兩腿之間的椅面上,同時一手按在了謝晏腰上,以保持自己不與他和椅子同時傾翻過去。
剛穩住了重心,裴鈞就感到一只油滑的軟物順着唇縫抵進來了,分開自己的唇齒,一路驅進,四處搜刮。
扯他衣襟的手更是不老實,揉得他衣領淩亂。
又順着摸到他的手上,五指扣了進去。
“……”
分開後,裴鈞呼吸略急-促,耳緣微微發燙,唇舌俱被咬得通紅,他舌尖在內頂着發麻的上颚,瞪着面前的人看,有好聲沒好氣地道:“謝晏,你,你……”
半天沒“你”出來。
倒不是說不行這樣,就是他突然……裴鈞連個準備都沒有。
謝晏擡起指腹抹了下同樣紅豔的唇畔,也微微地氣喘着,笑了笑,這才松開他,意猶未盡地慢悠悠說:“……這下好像是有幾分相信了。”
咬着下唇思索了一會,謝晏搖搖頭:“現在又有幾分不大确定了……不然再加深加深?”
裴鈞:“……”
自己先前就瞎整那些多愁善感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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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裴·馬上掉入食物鏈的低端·五郎
謝·脫了我看看肌肉·你這啥啊你真的會親人嗎·不很确定再來幾次吧·晏
感謝在2022-03-13 19:00:36~2022-03-14 23:27: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文盲 2個;一章50幣!、星塵梅露露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士白、七九 20瓶;目冘、柳蓁 10瓶;文盲 9瓶;減肥一定會成功噠 5瓶;發財 2瓶;陳酒、想要體驗男孩紙的快落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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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