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并非是謝晏不願回來讨-債, 而是他實在抽不出身。

重開朝會,自然如裴鈞所言,不少官員為難謝晏, 但這還好, 謝晏早有心理準備, 也能輕松應付, 更何況還有小皇帝為他執言,沒出什麽大亂子。

衆臣要求面見攝政王, 均被謝晏以王爺受傷需靜養為由給拒了。

昔日那些看不上裴鈞的,如今倒是念起攝政王的好了, 反而看向謝晏這個異族權臣的視線,倒像是能把他活剝了。還有人痛罵他“非我族類, 其心必異”。

謝晏不覺得惱,還挺有意思。

看來不論是一國,還是一家,順遂久了都容易渙散, 若想擰成一股繩, 就還得是給他們找點刺激。

如今謝晏就是那個刺激,是魚箱裏的那條鲶魚。

朝事不提, 倒是有一事,絆住了謝晏的腳。

是那一支被派出南下尋南邺小公主的雁翎衛, 他們傳回消息, 說尋到了公主及其現在的養父母一家,正在護送上京。

這事說來, 還是與朝事有關。

今夏格外炎熱多雨, 南方多地都突發水患,尤其以洪堯縣為重, 河堤破潰幾乎淹了小半座城。先前裴鈞已批過折子,派了治水欽差過去。然而洪堯縣官商勾結,欺上瞞下,用于修堤的磚泥是摻了沙的,欽差未能及時察覺,以至于工程過半,河堤第二次崩潰,淹死了十幾名壯丁。

這些壯丁都是縣衙臨時從各家各戶裏抓的,百姓對官府早有積怒,出事後,衙門仍不痛不癢拿點錢打發。二次崩堤一事成了導-火-索,引發民怨,百姓被人挑撥,竟在短短十日內就集結出一只千人的亂民軍,強占了衙門。

欽差确為治水的一把好手,但奈何是文官,不擅口舌和武藝,又被當地貪官拖了後腿,百口莫辯,推攘間被亂民推進了水裏,險些祭了河。

幸得那支雁翎衛經過洪堯縣,将欽差等人解救了出來,并持令牌調動了些人手過來,鎮壓了亂民,捉住了為首暗中挑撥百姓的幾名奸人。

欽差上了折子回報此事,請調赈災物資和撫恤銀錢,并将幾名惡首押解回京受審。

其餘亂民都是受挑唆的百姓,教育了一頓釋放了,其中便有個男人,出獄時聽到幾位雁翎衛大人在打聽一個人,是一名興元十四年,即南邺滅國那年生人的孤女,今年約十三四歲,身邊有一個老婆婆,孤女走失時,唯一的信物是一塊繡着鸾鳥的襁褓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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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當即便認出他們要找的是自家養女,便領着雁翎衛回家看人,并将那塊珍藏多年的襁褓布拿給他們驗看。

只是那先前照料丫頭的老嬷嬷早已病逝。

雁翎衛看年紀對得上,經歷對得上,襁褓也對得上,便當即派一人帶話回去,其餘人等将這一家人接回虞京。

謝晏散了朝剛在禦書房召見了裴鈞指明的若幹臣子,聽到雁翎衛帶回的消息時,心情激動,聽說那一家人剛已行至延陽,因為小姑娘生了病實在趕不了路,便耽擱在客棧養病。

延陽距虞京不過三日路程,謝晏哪裏還等的下去,衣裳也來不及換,當即興沖沖牽了匹快馬,直奔延陽而去。

謝晏一心想見妹妹,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跑得馬兒都鼻噴虛氣,硬是只用了一日一夜就抵達了延陽落腳的客棧。

守衛的雁翎衛見到他來,紛紛行禮。

因那小姑娘極有可能是南邺小公主,雁翎衛不敢怠慢,故而包下了整間客棧。此時,客棧大廳裏坐着個男人,一腳踩着凳子,一身并不很合身的錦服,正挽起袖子那手抓着紅燒蹄膀,吃得滿嘴流油。

謝晏被曬得頭有點暈,下了馬,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被門外的一名雁翎衛拉到一旁。

對方微吃驚道:“侯爺,您怎麽穿着官服便來了?”

不過這不重要,雁翎衛努一努嘴,萬分嫌棄地低聲道:“侯爺,裏頭那男的就是小公主養父,跋扈得很,就是個地痞流氓!一路上沒把我們折騰死,若不是看在他是——”他趕緊住嘴,“總之,您過去要小心點。”

謝晏看了那人一眼,問:“那小姑娘呢?”

雁翎衛指一指樓上:“與她母親……養母,在樓上歇息。養母人還行,是個老實的。”

謝晏點了點頭,掏出只裝滿了金銀珠子的囊袋:“辛苦你們了,這些拿着,過會兒去打些酒菜,好好歇歇腿。”

“這這哪成!”雁翎衛受-寵-若驚,推辭了幾句沒推掉,便樂颠颠地接過錢囊。剛要去與兄弟們分享,又被平安侯給叫住。

謝晏扶了扶發冠:“你看我、我這衣裳,頭發,可還整潔?”

雁翎衛上下一掃:“俊俏!侯爺俊俏得很!”

謝晏抿唇笑了一下,揮揮手叫他去了,自己站在客棧門外深呼吸了幾次,又揉了揉自己的臉,這才鼓起勇氣邁進去。

豈料他剛一靠近,一塊蹄髈骨就順手扔了下來,剛好落在他的靴邊,謝晏往旁撤了半步。

官制皂靴樣式都差不多,那男人餘光瞥見一雙黑靴,便以為是雁翎衛,舔着油膩膩的手指吆五喝六道:“官兵大人,我要的酒呢,沒有酒喝我們一家子可走不動路啊!”他說着打了個酒嗝,“這油蹄髈不、不錯!再來一個!”

謝晏看到他桌上,已經倒了兩只酒壇,就這,他還要酒喝。

怪不得雁翎衛提起此人,會是那樣一副厭惡的表情。

謝晏清咳了一下。

男人吃完蹄髈,正用手去抓宣軟的大饅頭,聽見這聲,不耐煩地瞥了下頭,結果赫赫然看到一襲大紅袍。他就算是個布衣白丁,光聽話本說書,也知道穿大紅袍的都是貴人。

他吓得一個激靈,咣啷一聲,連滾帶爬跪在了地上,磕頭道:“哎喲官官官老爺!”

手裏的饅頭砸在了謝晏腳上,他磕了頭,還要拿油膩的手去擦謝晏髒了的鞋,被謝晏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你不必拜我。”

男人見如此,也沒有再靠近,自己個兒爬了起來,滴溜溜轉着一雙吊梢眼,将謝晏偷偷打量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口黃牙,殷勤地去拖旁邊的寬凳子:“大老爺!草民叫古貴。大老爺可是來接我那丫頭的?”

謝晏沒來得及出聲,男人已朝上面喊道:“婆娘!讓丫頭下來!大老爺來接她了!”

片刻,樓上才傳來回話:“……知道了!”

既如此,謝晏只好按捺住心緒,他看了眼已抹上了男人油印手掌的凳子,抿了抿嘴,挪到另一條凳子坐了。他夙夜趕路,正是口渴,可看到桌上茶壺,再見男人吃相,再渴也忍住了,淡淡道:“不急,若是姑娘不舒服,可讓她先歇着。”

古貴咧着嘴笑:“不礙事不礙事!這就來。”

不多時,樓上客房吱呀一響,一名布衣婦人領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下來,小姑娘穿着幹淨卻樸素的布裙子,但瘦骨嶙峋的,懷裏抱着一塊錦緞,大半個身子往母親身後一躲,幾乎就看不見了。

謝晏見到那塊繡布,心裏噗通一跳,下意識站了起來,但想着不能失态,便只靜靜地觀察了一會。

才下了樓,古貴就一把扯出了女兒,把她往謝晏面前推了推,谄媚道:“大老爺,這就是那個孤女。”

小丫頭按年歲,應該十三了,可個頭卻矮上一截,瘦瘦弱弱的,仿佛風一吹就倒,臉色也不好看,又黃又黑。被古貴推出來後,她怕得想去抓母親的手,但沒有抓到,只能膽怯地垂着頭,跟着叫了聲“大老爺”。

謝晏躬下腰,接過那塊繡布仔細看了看,上面的繡紋确實是母妃的手藝,眼睛不由得一酸,別開視線冷靜了片刻,才回過頭來溫聲細語道:“別怕,你叫什麽名字?”

小丫頭擡眼看了他一下,許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的人,愣了片刻,才匆匆低下眼睛:“小妹……”

古貴在背後偷偷掐了她一下。

小丫頭忙改口:“小名叫……團圓。”

古貴笑道:“對對對,團圓。”

謝晏皺了下眉,命人隔開了古貴,只将小丫頭領到身前坐着,怕驚到她似的溫柔道:“以前是不是有個老嬷嬷照顧你?她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或者給你留下什麽東西?”

小丫頭先轉頭看了下古貴,又看了看母親,小聲道:“她、她說,我有個失散的哥哥,在北邊,讓、讓我去找他。我有一塊,一塊布,她說是我娘留給我的……還說我哥哥在,在……”她又看了看古貴,“在京城做大官。”

那名婦人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但終究沒有說話,不安地望着小丫頭。

古貴點點頭,朝謝晏咧嘴,搓着手笑道:“對對對,就是這麽回事,大老爺。”

謝晏眼睛尖,并沒有錯過婦人一瞬間的表情,眸色剎那沉下來:“本侯允你說話了嗎?拖下去。”

古貴不知怎的就有了這種變故,臉色一變,一聲“大老爺”還沒喊出口,就被雁翎衛塞住嘴給拽了下去。婦人見家裏男人被絞着手拖走了,神色大變,立刻跪了下來,戰戰兢兢地求謝晏開恩。

小丫頭見狀也跪在了地上。

謝晏閉了閉眼,那點好脾氣頃刻散盡,只覺得疲累,冷聲道:“說!再有一句謊話,拔了你們一家的舌頭。”

地上的婦人吓得臉色發白,抖了一下,連連磕頭道:“大人,這孩子确實不是您要找的人。民婦知道您要找的那個丫頭,民婦确實養過她兩年,但她、她……她早幾年就被那殺千刀的給賣了……”

“什麽?說清楚!”謝晏拍案而起。

婦人忙拉過丫頭,母女兩個一色兒的驚惶不安,做母親的擦了擦淚道:“這個是我親閨女兒,叫小妹。我男人在南邺一役裏死了,我帶着小妹逃難,靠給人漿洗為生,後來在一個村子裏遇見了個老嬷,她也帶着個差不多大的姑娘,叫團圓,那姑娘生得白嫩漂亮,我當時便覺得是哪戶大戶人家逃難的小姐。”

“那老嬷有點好東西都會嬌養着團圓。當時我與她們是鄰居,我家小妹也常和那姑娘一起玩兒。可是那老嬷年紀很大了,一身的病,臨死前将團圓托付給我,囑我待團圓大了,便将襁褓布交給她,讓她到虞京尋親哥哥。”

謝晏聽到這,指甲攥在手裏緊了緊。

婦人眼睛給哭紅了:“我帶着兩個姑娘一直往北走,可是我們那村子到虞京千裏迢迢。我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婦人,才走了兩個月,就把盤纏花光了,我實在養不起兩個孩子……那時候,就遇上了古貴,他答應我能照顧孩子們,還會帶團圓到京城來,我一時信了他的話,就改嫁給他,誰想到他、他竟是……”

小妹在一旁抱住了母親的手臂,小聲說:“他壞,每天喝酒,他打阿娘,打我還打團圓……”

謝晏神色驟冷。

婦人摟住了女兒,抽了抽鼻子道:“一不順他的意,他就揚言要殺了我們,他是真能幹得出來啊!”

她撸起袖子,給謝晏看身上的那些瘀斑,“那襁褓布我藏得好好的,誰知他翻箱倒櫃找錢的時候給翻出來了,逼着我說哪來的好料子,我不說,他就要打死我們娘仨……大人,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才說了團圓的身世,但我說的不多,真的!”

謝晏不想聽這些,沉聲問道:“團圓現在在哪?”

婦人哽咽道:“幾年前,我那日出門去做漿洗的活,回來時便見古貴在屋裏數錢,我問他那麽多錢是哪來的,他說、說,養兩個賠錢貨沒用,想把倆姑娘都賣了,結果那人牙子沒看上小妹,只看中了水靈漂亮的團圓……我也找過團圓,可是我真的找不到,那夥人牙子早走了,團圓也不知道被賣到了哪裏去。”

她一頓:“前陣子您派人去尋親,古貴聽說了,覺得京中來的人都是非富即貴,他心生貪念,竟逼小妹冒領團圓身份來認親。我是不敢的,小妹也不願意,可他拿刀逼着我們,我們也實在是被打怕了……”

“我心裏愧啊,那老嬷待我們娘倆極好,還把小姐托付給我,我卻弄丢了。”婦人神色凄哀,将腦袋往地上重重一磕,“我對不起您,大人,您要殺要剮,民婦都認!只求您放小妹一條生路,此事和她沒有關系……”

小丫頭看母親把頭都磕破了,也一直嗚嗚地哭。

謝晏睫毛顫了下,心裏隐處酸楚澀痛,他才剛剛得到一點血親的消息,有了些希望,而這微薄的希望,就被……一個地痞無賴,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狠狠粉碎。

那母女還在哭,謝晏閉上眼:“……別哭了。”他聽得懊惱,該哭的都還沒有哭,她們憑什麽哭,怒上心來,拂袖掃下手邊杯盞,落地一片片碎瓷,“閉嘴!”

母女剎那間驚恐地捂上嘴,守門的雁翎衛也蜂擁而入:“侯爺?”

“把她們帶下去。”謝晏累了,他站起來,身形晃了一下,“給我找間房,我想、我想睡會。”

雁翎衛被他猩紅的眼睛吓着了,心裏莫名發寒,但不敢言語,默默将這母女帶回了房間看押起來。

這一路的颠簸,得到一個這樣的結果,謝晏覺得,自己的每根骨頭好似都在喊痛。

雁翎衛扶他上了樓,他往床上一倒,便睡了過去。

夢裏胸口像是有蛛網在爬,細細密密的,纏在他的心髒上,讓他只能攥緊了心口衣襟才能略微緩解。

炎炎夏日,他卻覺周身冰涼,隐約的,好像還聽見母妃喚他的聲音,母妃站在一池霧水裏,滿身是血地質問他:國破了,為什麽你活着,卻沒有保護好妹妹?

“我不知道,母妃……對不起,對不起……”

在他湮沒在噩夢中,難受得呼吸都困難時,一只溫熱的手掌輕輕地撫在了他的發頂,溫柔地揉了揉。

又有一道聲音,低沉的,和緩的,在他耳畔道:“不是你的錯……你還要睡嗎,都睡了這麽久了,醒一醒罷。”

嗓音如涓涓細流,又柔-軟又溫暖。

謝晏蜷開身體,挨着撫摸他的手掌蹭了蹭,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身邊多了個人影,他擡起沉重的眼皮,正好對上一雙男人的深邃眼眸。

男人坐在床邊,一只手輕輕打着扇,也不知這樣坐了多久。

一頂幕籬扣在桌上,一小盅茶爐在旁邊咕嚕咕嚕着。

大概是噩夢散了,他眉間擰起的豎紋也松開了,看他醒了,男人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水,往杯子裏沉了塊冰,端到他唇邊。

謝晏還有點迷瞪,一動,感覺渾身跟散架了一樣,借着對方的手才往上蹭着坐起,低頭咬着杯壁喝了點水。咽了一口,他皺起眉頭,苦中回甘,帶着點淡淡的草藥味,但他實在是渴極了,大口吞完,才将深思凝起,看向喂他喝水的男人:“……五郎?”

“你怎麽在這。我是在……”謝晏頭有點疼,有點分不清自己在哪裏了。

“在延陽。”裴鈞替他揉了揉,“你都睡了兩天了,餓不餓?”

謝晏一懵:“兩天?”

裴鈞看了他一會:“大夫說你是急火攻心,又頂着烈日奔波縱馬,被暑氣傷着了。又做了噩夢,一直魇着不醒。”他又去倒了杯加冰的味道怪怪的茶水,“消暑茶,再喝點。”

謝晏悶頭一飲而盡,茶裏涼絲絲的,有種沁人心脾的回味,将蒙在頭上的那種沉甸甸的感覺掃去了幾分。

他靠累了,想擡腿換個姿勢,又覺騎馬的內側有點火辣辣的,他一蹙眉,眼裏多了點窘迫。

裴鈞想責備他的那些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了,最後改為淡淡的一聲嘆息,他俯身将謝晏攬在懷裏,沉聲道:“有什麽事不能先與孤商量一下再來?你知不知道孤有多擔心你。”

他得到雁翎衛消息,後快馬趕來時,聽到謝晏做着噩夢、說着夢話,明知謝晏很難過,他卻沒有辦法時,心裏有多難受。

謝晏知道自己此行草率,但是:“我,我心急……”

當他聽到妹妹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怎麽忍得住不來?

裴鈞不提那一家子的破事,幫他騎馬磨損的地方上藥,等謝晏反應過來,衣褲已被他掀開了。

謝晏身嬌肉貴,多年不騎射,這次驟然連騎了一日夜快馬,此時酸疼得動也不想動,即便膝蓋被他撥開了,也是忍着羞臊,任他将冰冰涼涼的藥膏塗在了皮膚上。

謝晏看着一絲不茍為自己上藥的男人,輕聲問道:“你就這樣不管不顧出宮來了?不怕被探子發現嗎?”

裴鈞斜眼瞥他,手下責罰似的一重,疼得謝晏腿部肌肉一顫:“那有什麽辦法,比起那些,還是你更重要。”

謝晏啞然,默默看着他塗完了藥,将一條手巾鋪在自己腰上。

裴鈞也沒睡罷,眼下都有了疲憊的弧度。

半晌,謝晏垂眸沮喪道:“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抱歉,下次我不會這樣沖動了。”

大局當前,這次是他做得不對。

他不該一聽到有團圓的消息,就不管不顧失去判斷力。

裴鈞很快就要帥軍出征西疆,若自己這般容易失去理智,怎麽能讓他放心将虞京大後方交給他?

沉默了一會,裴鈞放下藥膏,走過來在他發間輕吻了一下:“是孤該跟你說抱歉。”

裴鈞按着他緊繃的肌骨,似乎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你已經做得很好,很厲害了。不是這世上所有的事,都得你來承擔。而且,”他手指靈活地揉過謝晏後背的一串骨珠,“你永遠都不是孤的麻煩。但是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跟孤說一聲,別讓孤擔心,好嗎?”

謝晏心裏一動,受用地靠在他身上:“嗯。對不起。”

“至少我們知道,團圓是真實存在的。”裴鈞輕吻他的額頭和臉頰,心疼地将他擁在懷裏,低聲承諾,“孤保證,不管天涯海角,一定會把她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不提還好,一提,謝晏鼻子就忍不住發酸,擡眼看他時,眼尾也慢慢變紅。

“好了,孤出都出來了,你難道還能讓孤一眨眼就飛回去嗎?”裴鈞放輕松捏捏他的臉,帶些笑道,“餓了嗎?吃些東西吧,聽說延陽的藕節不錯。”

謝晏抿着嘴點點頭。

裴鈞覺得,自己大概上輩子欠了謝晏的大恩沒有還,所有此生被罰将所有耐心和柔情都還給謝晏。放在幾年前,他難以相信,自己這樣的人有一天竟然會如此款語溫言地對待另一個人。

但只要他心情能稍好些,裴鈞做什麽都願意,當下便向外去叫人:“孤去取飯菜。”

謝晏心口微熱,視線一直追蹤着他看,直到他端着幾道菜回來,眼睛還黏在他身上。因他之前中暑,所以備的都是清爽可口、容易克化的夏日消暑菜。

兩人湊在一桌吃了,飯後,謝晏一邊聽裴鈞講他密诏那幾位大臣的事,又得幸吃了一小碗的酸梅冰酪,胸口暑氣的煩悶才徹底散開。

謝晏把臉埋在他胸口歇了會,心情漸漸平複了,知道該解決的事還是得解決。便擡頭問:“那個古貴,能交給我處置嗎?”他眼中透出森森的寒意,盡力壓着胸中怒火,“他打過團圓。”

裴鈞攬着他單薄的肩膀:“自然。”

兩人收拾停當,裴鈞照舊帶上他掩人耳目的幕籬,跟着謝晏來到了關押古貴的柴房。

“五郎。”謝晏攥着手,指甲嵌在掌心,但對着裴鈞,該撒的嬌還是要撒,“一會兒不管五郎在外面聽見什麽,別害怕啊……我平常不會這麽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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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裴:一不留神,老婆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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